第十四章 淩晨匯款

與此同時,醫院方麵聯係了吳岩,稱李麒麟再次進入危險期,一旦出現並發症,隨時可能死亡。

為了挖掘李麒麟夢境中隱藏的線索,吳岩提出了潛夢請求。

重症監護室外麵,我和吳岩相對而坐。

我提醒他:“現在潛夢非常危險,一旦他在我們潛夢的過程中死亡,我們很可能被帶入虛無之夢,死在夢裏。”

不過,吳岩還是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哪怕隻有一分鍾也好,或許他的夢境裏還有我們沒有發現的秘密。”

在楊逸凡的案件中,我曾潛入瀕死狀態的郭學民的夢中,最後被他驅趕離開,事後聽完寶叔說的話,我仍舊心有餘悸。

雖然潛入瀕死夢境就是在賭命,但我最終還是同意了吳岩的請求。

我囑咐Naomi將強行喚醒時間設定為五分鍾,不管是否找到線索,五分鍾後,我們必須離開李麒麟的夢。

為確保萬無一失,Naomi將強行喚醒力度調至最強。

佩戴好儀器後,我和吳岩相對躺好,平穩呼吸,伴隨著舒緩的音樂緩緩入睡。

這一次的夢境是從一輛轎車裏切入的。

開車的是李麒麟,我和吳岩坐在後座上。

車子平穩行駛著,穿過被雨簾包裹的市區,最後在一家酒吧前停下。

李麒麟搖下車窗,抽了一根煙。

他似乎在等人。

這時候,一個漂亮女孩從酒吧裏走了出來,她運氣不太好,連續招了兩輛出租車都沒有停靠。

雨越下越大,她匆匆穿過馬路,準備到路對麵搭車。

幾乎是同時,李麒麟將車子開了過去,在她身邊停下:“嘿,你是季藍心嗎?”

女孩一愣:“你是誰?”

李麒麟笑笑,說:“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李麒麟!”

似乎是光線不太好,女孩仔細看了看,表情倏然舒展開來:“喔,你是班長李麒麟!”

我將頭探了出去:“看來,他們兩個認識。”

吳岩解釋說:“這女孩叫作季藍心,李麒麟的初中同學,我們在走訪過程中,通過視頻聯係過她。”

“他不會無緣無故夢到她,兩人之間應該有其他聯係吧。”我推測道。

“哦,有這麽一個事,她和我們談及李麒麟,說兩個人曾有過矛盾。”吳岩想了想說,“好像是初中畢業後,身為班長的李麒麟組織了一場聚會,當時季藍心出於個人原因沒來參加,兩個人因此在電話裏爭吵過。”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或許,夢境內容就和這個有關。”

吳岩笑了:“你還會預測夢境呢!”

我聽出了他話外之音,附和道:“隻是猜測而已,我們靜觀其變。”

李麒麟說送季藍心回家,對方也沒推辭,順勢坐上車子。他們有說有笑,話題從現在說到了從前。

其間,李麒麟說他組織了一場同學會,但一直沒能聯係到季藍心,今天正巧碰到了她,問她有沒有時間。

季藍心也沒多想,就說當然願意參加。

吳岩驚訝地看看我:“真的和同學會有關!”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

聊著聊著,季藍心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吳岩問道:“她怎麽突然就睡著了呢?”

我淡然一笑:“你不能用現實邏輯來解析夢境內容,它可以有邏輯,也可以毫無章法,李麒麟是夢境主人,他想要誰睡著,誰就得睡著。”

隨後,李麒麟將季藍心帶回了家,我們也隨他跟了進去。

客廳裏被布置得很溫馨,橫幅、氣球還有大家的照片,四周擺滿椅子,隻是每個椅子上都蒙著一塊布,不知道下麵蓋著什麽。

李麒麟將季藍心放到沙發上,試著喚醒她:“藍心,你醒醒,同學會快開始了。”

他這話說得鬼氣森森的。

這房間裏除了我們四個,不,準確地說除了他們兩個沒別人了,哪裏來的同學會。

這時候,季藍心緩緩醒了過來:“我……我這是在哪兒……”

李麒麟笑笑說:“你在我家呢!”

季藍心有些錯愕:“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嗎,為什麽來你家了?”

李麒麟仍舊笑著:“你忘記了嗎,我邀請你參加同學會,你同意了,我就帶你來了。你看大家都來了,同學會要開始了。”

季藍心環視一周,她也意識到了古怪:“不好意思,我有些不舒服,我要回家了。”

話落,她起身踉踉蹌蹌地朝門口走去。

李麒麟沒有阻攔,因為他知道她無法離開。

這時候,季藍心才發現門被鎖住了,轉頭嗬斥道:“我要回家了,請把門打開!”

李麒麟笑了笑,門突然自己就開了。

季藍心慌忙地就要奪門而去。

隻是她出門的瞬間,腳下一滑,傳來了慘叫。

這時候,李麒麟緩緩地走過去,我和吳岩跟在他身後,眼前的一幕讓我們驚愕:公寓的外麵不是走廊,而是一片虛無寂寥的空間。

這處公寓就懸浮其中。

像是浩瀚的宇宙中隻有一顆孤零零的地球。

季藍心雙手死死抓著公寓前的地麵,大聲呼救著,身體來回擺**。

吳岩一驚:“這也太嚇人了吧。”

我淡淡地說:“李麒麟是夢境主人,他有絕對的控製權。”

李麒麟緩緩蹲下,說:“現在你還想要逃嗎?”

季藍心嚇壞了:“我不會逃了,不會逃了……”

李麒麟將她救了上來:“我說了,今天是同學會,誰也不能離開!”

季藍心啜泣道:“你說什麽呢,就我們兩個,哪裏來的同學會!”

李麒麟又笑了:“怎麽會是我們兩個呢,同學們都來了,還有我們的老師們呢!”

季藍心愣了。

這時候,李麒麟緩緩走到那一排排椅子前麵,掀開蓋在上麵的紅布,接著就是季藍心的慘叫。

說真的,我和吳岩也嚇壞了。

那下麵蓋住的竟然是一顆顆冰冷的人頭,排列整齊,表情各異。

李麒麟笑著說:“你看看,大家都來了呢,這是副班長曲瑋瑋,這是學習委員曹一冰,這是紀律委員尹向建……”

他耐心介紹著,直至被季藍心打斷:“夠了!”

他轉頭說道:“現在就差你一人了。”

季藍心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但還是乞求他放過自己。

接下來,我和吳岩看到了一場完整的追殺戲碼,最終,季藍心被抓住了。

李麒麟將一根皮帶綁到她的脖頸上,逐漸用力。

我和吳岩站在那裏,安靜而殘忍地看著季藍心掙紮著,沉重地翻動著身體,直至逐漸沒了動靜。

良久,我才試探性地問道:“她……死了嗎?”

吳岩走到季藍心麵前,悲傷地點點頭。

這時候,李麒麟將季藍心的頭顱割了下來,放到唯一一張空著的椅子上。

他鬆了口氣:“好了,大家終於聚齊了,同學會現在開始。”

他打開電視和音箱,放肆地唱著笑著跳著,那些冰冷的人頭冷漠地看著他,季藍心也在其中。

直至他累了,才緩緩停下來。

隨後,他起身去冰箱裏拿泡麵,我和吳岩又看到了冰箱裏儲藏著李麒麟父母和姐姐的人頭。

不僅僅是老師和同學,他竟然在夢裏再次將父母和姐姐殺害了。

他煮了一桶泡麵,全神貫注地看起了電視,渾然不知空****的客廳裏還有我們兩個隱形人。

然後,他吃飽了,伴隨著那些人頭的凝視,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不久,就傳來了鼾聲。

整個房間裏透出一種末世的瘋狂和冰冷。

吳岩冷不丁打了個噴嚏:“為什麽我總感覺那麽冷,那麽不舒服呢!”

我走到電視機前,從口袋裏摸出一把匕首,用力刺了進去。

一股黏稠的褐色**循著破口汩汩而出。

吳岩一驚:“這是什麽東西?”

我抬眼看看他:“情緒,這是夢的情緒。”

“夢也有情緒?”

“每個夢境都有它特有的情感表達和訴求,人在現實中的情緒和夢中的情緒是有關聯的。”電視裏的黏稠**越來越多,散發著腐臭,我若有所思地說,“從我們初次潛入李麒麟的夢境開始,不管是滅門現場、蜥蜴人**,還是這一次他殘害季藍心,不論是現實的折射,還是夢中的虛構,每個場景無不透露著一種陰冷和失序。”

沒等觀察更多,Naomi啟動了強行喚醒按鈕,我們從李麒麟的夢境中醒來。

現實裏,五分鍾的潛夢時間已過。

醒來的吳岩仍舊沉溺在剛才的殺夢之中,他側眼凝視那個全身插滿管子的高中生。我接過Naomi遞過來的功能飲料,淡淡地問他:“你還好嗎?”

吳岩點點頭,說:“我隻是想不通,為什麽他的夢境裏會充滿殺意,如此陰暗瘋狂呢?”

雖然潛夢時間很短,但這次的夢境觀察卻帶給了我新的思考。

我思忖了良久,問道:“還記得李麒麟的老師和同學說,滅門案發生前,他的性格發生劇變,行徑也變得詭異嗎?”

“當然記得。”

“或許,就和這些夢境有關。”

“性格變化和夢境有關?”

“準確地說是和夢境自我有關。”

“夢境也有自我?”

“每個人都有獨特的夢境自我。簡單來說,就是夢裏的那個你,這是一個和現實自我平行的形象,但你不會感知到它的存在。”我淡淡地說,“因為,他隻存在於你的夢境世界之中。”

“就是雙重人格了?”

“某種意義上的雙重人格吧。”

“你的意思是說現實中陽光開朗的李麒麟幻想自己是一個殺人狂,所以夢境中的他才充滿了殺意?”對於我的推測,吳岩表示懷疑。

“冷漠陰鬱、失序瘋狂就是李麒麟典型的夢境自我表現,和現實裏陽光開朗、善良自信的他判若兩人。他在滅門慘案發生前,性格出現劇變,一定是有一個強大的外因所致,不過即使是強大的外因,也不會讓他的性格產生如此劇烈變化,甚至做出滅門舉動!”我抬眼看看吳岩,“但是,這個外因可以讓他患病!”

“患病?”吳岩追問道,“什麽病?”

“他很可能罹患了夢境自我解離症!”當我對吳岩說出這個病症時,他也是一臉錯愕。

“夢境自我……解離症?”

“解離症指的是在記憶、自我意識或認知的功能上的崩解,包括解離性失憶症、解離性迷遊症、多重人格異常以及自我感消失症等等。”我細致地做了講解,“我們在很多影視作品裏看到過類似疾病,夢境自我解離症也是解離症的一種,即夢境自我從夢境場景中解離出來,行為和認知出現影響、侵蝕甚至占據現實自我的現象,直白一點就是夢裏的你影響了現實中的你。”

“我確實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病症。”吳岩不禁感歎道,“當了這麽多年刑警,突然感覺自己很沒有文化。”

“由於發病率極低,症狀表現上和人格分裂又非常相似,很多精神科醫生或心理谘詢師會將它認定為人格分裂。”我淡淡地說,“我也是在寶叔的夢境學課程上接觸過。”

“那發病原因呢?”

“發病原因有三個:其一,與童年創傷密切相關,尤其是性侵害;其二,突發的創傷**事件;其三,某些遺傳因素。”我解釋說,“回到8·13滅門慘案中分析李麒麟的性格狀態,我更傾向病因是突發的創傷**事件。”

“突發的創傷性事件……”吳岩低聲念叨著。

“由於突發性和創傷性,誘發夢境自我解離,這事件讓李麒麟的性格變得焦慮恐懼,而冷漠陰鬱的夢境自我則放大了這種個體感受,兩個因素彼此影響,彼此強化,彼此融合,最終導致他的性格發生劇變,引發了滅門案件。”

“所以……”吳岩抬眼看看我,“我們應該轉變調查方向?”

“相比挖掘李麒麟一家的家庭關係,從家庭關係中尋找突破口,”我點點頭說,“我感覺這個突發的創傷性事件才是關鍵!”

潛夢結束後,吳岩送我回家休息。

結果路上他接到芮童的電話,說特案科收到指揮中心轉警,一個姓蘇的舉報人提供了一條關於李麒麟的線索。

我立刻讓吳岩掉轉車頭,旋即趕回東周市公安局。

蘇先生稱,大約一個月前的那天淩晨,他和客戶應酬完回家,驅車路過東周城市發展銀行,曾看到一個疑似李麒麟的人坐在自動櫃員機前麵痛哭,當時他還過去詢問是否需要幫助,對方聽後卻匆匆騎車離開了。

由於離開得匆忙,對方遺失了一張學生證,蘇先生撿起來一瞧,原來他是東周市精英中學高三(7)班的學生,名叫李麒麟。本來,蘇先生計劃第二天就將學生證還回去,沒想到妻子突然出了車禍,他一直在醫院照顧妻子,便將這件事遺忘了。直至昨天,他無意中看到有關“8·13李麒麟滅門案”的新聞,突然想起了那張學生證的主人就是李麒麟,所以第一時間就聯係了警方。

根據蘇先生提供的線索,芮童和技術人員調取了位於東周市開發區的城市發展銀行該時段的監控錄像。

雖然戴著帽子和口罩,但通過截取的畫麵,還是能確定他就是李麒麟,他也確實有匯款之舉,匯款金額隻有一百元。

“淩晨兩點去自動櫃員機給別人匯款?”我看完錄像,也充滿疑惑。

“或許,收款人很需要這筆錢吧?”芮童推測道。

“你能動腦子想一想嗎?”吳岩拍了拍芮童的腦袋,“這個收款人就這麽需要一百塊錢嗎?”

“俗話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沒準對方就真的缺錢呢。”芮童低聲嘟囔道。

“真是鹵煮寒鴨子——”吳岩無奈地笑笑,“肉爛嘴不爛。”

不過,這無疑又在李麒麟的怪異舉動中添了一筆,也讓我們對於收款人的身份信息充滿好奇。

對方會是誰呢?

同學?朋友?家人?

這是一個矛盾的舉動,淩晨匯款說明對方很需要這筆錢,但匯款金額僅僅是一百塊,他真的這麽需要這一百塊嗎?

他就沒有其他途徑獲取,必須等待李麒麟的匯款嗎?

隨後,結合該時段自助櫃員機的交易記錄,銀行工作人員確定了收款方賬號,也核實了賬號的開戶信息。

開戶人張玫,女,1972年5月15日出生,戶籍登記地為貴州省銅仁市思南縣塘頭鎮塘頭村。

在警方梳理的李麒麟一家人際關係名單中,並沒有一個叫張玫的。

吳岩一驚:“貴州,那麽遠?”

芮童提議道:“我們要不要去貴州取證,正好給身體和心靈一次完美的旅行。”

吳岩白了他一眼,第一時間聯係了貴州省思南縣警方。

通過當地派出所確認,這個張玫自2001年2月起就一直在深圳打工。

隨後,吳岩又輾轉與身在深圳的張玫通了電話,對方稱自己從未來過東周市,與李麒麟一家更是不認識。

不過,她提到自己曾在2006年5月遺失過身份證,所以很可能有人盜用了她的身份證信息。

與此同時,東周市城市發展銀行的工作人員提供了此賬戶的交易記錄。

自2009年5月19日起,一直到2009年8月7日,也就是滅門案發生前一周左右,不斷有人向該賬戶匯款,每次匯款金額幾十塊或上百塊,72次匯款共計為1800元。

匯款時間不一,分布在一天的任何時段,匯款地點雖然都在東周市轄區內,但非常分散,囊括了從東至西,從南到北,從市區到郊縣的大部分銀行。

通過調取相關銀行的監控錄像,除12次記錄因設備問題無法核實外,另外60次全部都是由李麒麟從不同銀行的自動櫃員機上匯出。

吳岩推測,雖然有12次匯款記錄無法核實,但基本可以推斷也是李麒麟所為。

最讓人生疑的是,這張銀行卡的開戶時間是2006年7月3日,開戶行是貴州省銅仁市思南縣的中國廣發銀行思南縣支行,但第一次交易記錄卻是2009年5月15日,東周市城市發展銀行。

“盜用他人的身份信息開戶,放了三年才使用,而且自從開戶後,無任何存取款記錄,也未開通任何業務,隻有李麒麟在向卡內匯款。”吳岩道。

“不分時間地點匯款,匯款金額又那麽少,最奇怪的是對方竟然還不取走!”芮童感歎道,“看來古怪的人不隻李麒麟,這張銀行卡持卡人的精神狀態也值得鑒定啊!”

“你們說,持卡人為什麽不把錢取走呢?”吳岩又問。

“或許他根本不缺錢吧。”芮童答道。

“也或許……”我抬眼看看他們,“這張卡根本沒人使用,它就是一張死卡。”

“李麒麟為什麽要向一張死卡裏匯錢,有毛病嗎?”芮童感歎道。

“看來他的怪異行為不僅僅是老師同學提到的那些。”吳岩若有所思地說,“現在又可以添加一條新的了。”

我沒再說話,心中的疑惑卻肆意瘋長起來:

李麒麟為什麽要這麽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