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模範之家

結合調查走訪筆錄,最讓我在意的是李麒麟的性格反差,一個陽光開朗的大男孩怎麽會突然變得詭異失控呢!

我特意從他的同學手中調取了一些自拍視頻,有關於集體活動的,也有關於聚會和宿舍搞笑的,這與我在吳岩那裏看到的李麒麟一家的家庭視頻基本一致,他表現得很熱情陽光,自信開朗。

人的性格有兩大特征。其一是自動性,或者說是本能性,意思是說由性格決定的反應是自動的、本能的、不受理智和意誌控製的。隻要有相應環境或刺激出現,就一定會自動出現相應的情緒和思維反應。其二是恒定性,意思是說與性格相對應的情感與思維習慣一旦形成,就基本上長期保持恒定不變,起碼在一個固定時間段內是不會改變的。

人的性格如果短時間內出現變化,必然是內外因共同作用的結果,變化程度和內外因施加程度有關。

如果找到內外因,或許對於確定李麒麟的滅門動機有更多幫助。

在回市局的路上,吳岩接到了法醫李曼荻的電話,說是屍檢有新的發現。

我們走進市局大院時,見鑒定科一室的燈還亮著,吳岩不禁感歎:“我還以為隻有咱們是工作狂呢,原來還有一位。”

我歎了口氣,隨他們匆匆進了樓。

之所以歎氣,是因為之前的見麵並不愉快。

在接受這起委托後,吳岩曾帶我去見了特案科的同事,大家似乎對我這個“新人”不太歡迎,尤其是李曼荻,公然說心理谘詢師是騙錢的神棍。

雖然氣氛很尷尬,不過我也沒太過在意。

後來吳岩私下還向我道歉,說李曼荻平時就是這樣子,麵冷心熱,他還提到李曼荻是單親媽媽,三年前和丈夫離婚後,獨自帶著女兒生活。

聽到他這麽說,我倒是對於李曼荻的敵意消減了不少。

推開鑒定科一室的門,一眼就看到坐在休息室抽煙的李曼荻。

見我們來了,她撚滅煙頭,陰陽怪氣地說:“老吳,人家王老師隻是特別顧問,你可別把人家當成正式民警用了,用壞了你賠不起的。”

吳岩無奈地笑笑:“說說吧,有什麽新發現。”

李曼荻瞄了我一眼:“你確定我們的新同事能夠接受屍體嗎?”

本來我還想說先回避一下,結果被她這麽一激,隻好迎頭而上:“當然沒問題。”

畢竟,我也是看著一波刑偵港劇長大的,工作之餘也在看歐美罪案類劇集,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閱屍無數”。

李曼荻聳聳肩,戴上手套和口罩,我們三人也脫掉鞋子,穿戴好,一並走進鑒定室。她從二號停屍櫃裏抽出一具屍體,正是李麒麟的姐姐李小璠。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真實屍體,還是一名年輕女性,說真的,這對我產生了不小的衝擊。我雖然強裝鎮定,胃裏卻已經翻江倒海。

李曼荻嚴肅地說:“我在為李小璠做進一步屍檢時,發現她身上有一些奇怪的傷痕。”

吳岩來了興趣:“奇怪的傷痕?”

李曼荻用力翻起李小璠的屍體,我們看到她的胸部、腹部、背脊及雙腿上確實有多處深淺不一的瘀痕,而在她的左臀部還有一個圓形烙印。

“這些瘀痕是在她死前三天左右形成的。”李曼荻解釋說,“至於那個圓形烙印,形成至少有三年以上。”

“能夠分辨是什麽圖案嗎?”吳岩問道。

李曼荻點點頭,回身將兩張打印圖片交給他:“這是放大後的圖片,我已經讓技術隊做了銳化處理,圓形烙印直徑2cm,圖案像是一隻梅花鹿的鹿角。”

李曼荻這麽說著,吳岩卻緩緩躬身,指著李小璠的左手,問:“她左手的拇指和小指的指甲怎麽不見了?”

經他這麽一說,我也將注意力轉移了過去。

“沒錯,她的雙手均做了美甲,但當我剝離美甲甲片後,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她左手拇指和小指以及右手無名指的指甲都被剝掉了。”隨後,李曼荻又抬起李小璠的左腳,“不僅是雙手,她左腳拇指和中指的趾甲也被剝掉了。”

“這麽說來,李小璠死前很可能遭受過虐待了?”芮童也發表了看法。

“除此之外,我還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李曼荻轉身將手裏的報告交給吳岩,又指著李小璠的**說,“她的雙側**上各有兩個對稱小孔,孔徑在1.5mm左右。”

“什麽意思?”芮童一臉茫然地問。

李曼荻欲言又止,抬眼正好和我的視線相對。

雖然隻是短短幾秒,我還是讀出了她眼神裏的尷尬。

“李法醫的意思是,李小璠生前曾做過**穿刺。”我思忖片刻,回答了芮童的問題,“她**上對稱的小孔就是穿刺的結果。”

“**穿刺?”芮童更加驚訝了。

“沒錯,根據**上小孔的擴張程度,我推斷李小璠經常佩戴乳環或乳釘類的東西。”李曼荻解釋道。

“為什麽要佩戴這種東西?”芮童說著,還順勢摸了摸自己的胸部。

“這……”李曼荻抿了抿唇瓣。

“有調查數據顯示,相比一般刺激,**穿孔可以更好地激發性欲,刺激也更為強烈。”我看出了李曼荻的猶豫,再次替她做出解答。

“或許她隻是一時好奇,也或許她就是單純地佩戴而已。”吳岩試圖找出合理的理由,“畢竟,這是個人自由。”

“她不是好奇和單純地佩戴。”李曼荻搖搖頭,“我懷疑李小璠很可能是一個刑奴!”

“刑奴?”李曼荻的懷疑似乎打開了吳岩的思路。

“所謂刑奴,即**(虐待與受虐)主奴關係中,奴的一種。”我簡單做出了解釋,“與繩奴、狗奴等不同,刑奴渴望痛感和屈服,尖叫、痛楚、壓抑、恐懼和絕望等感受充斥著她們的**,她們通過主人的刑罰**而獲得快感和**。”

“沒想到心理谘詢師懂得還挺多。”雖然語帶質疑,不過我還是從李曼荻的話中聞到了一絲感謝的味道。

“之前,我接觸過一名谘詢者,她就是刑奴。”我淡淡地說,“所以對這方麵的信息多少有些了解。”

而李曼荻之所以懷疑李小璠是刑奴,是因為在調入特案科前,她曾在一起故意殺人案中遇到過類似情況。

她所說的案件就是四年前發生的3·19殺人分屍案。

吳岩想了想,說:“這起案件我有印象,當時應該是刑警一大隊負責的案子。”

李曼荻應聲道:“沒錯,那起故意殺人案的死者叫作顧楠,一個外企白領,她被人殺害後分屍拋屍,而案件的主檢法醫就是我。”

據李曼荻稱,當時她在顧楠被分解的**上也發現了類似小孔,而顧楠的左臀部上也有一處和李小璠身上類似的圓形烙印,圖案也很相似。隨後,警方抓獲了犯罪嫌疑人吳某和郭某,二人對於殺人分屍行為供認不諱。

在警方的訊問中,他們也供述了與死者顧楠的另一層關係:主奴。

死者顧楠是一個刑奴,他們兩個是顧楠的男主。

顧楠死去的那一晚,吳某和郭某輪番對其進行窒息**,結果在追求極致**的過程中出了意外,顧楠被掐死了。隨後,二人將其分屍拋棄。

當時李曼荻特意問了兩個犯罪嫌疑人,那個臀部的圓形烙印是怎麽回事。

吳某解釋說,在他們的圈子裏,如果刑奴非常信任和依賴自己的男主,為表示衷心,刑奴會要求主人在自己身上留下終生印記,而烙印就是其中一種,標誌此奴已有所屬。

李曼荻的懷疑有理有據,雖然不能完全確定,但至少給出了一個思考方向。

聽完她的解釋,我忍不住瞄了一眼李小璠幹淨清澈的身體。

或許,這個外人眼中文靜乖巧、交際單純,甚至沒有談過戀愛的女生並沒有我們想象得那麽簡單。

也或許,從一開始就是我們先入為主,被刻板印象誤導,把事情想簡單了。

李小璠根本不是普通的女大學生,往更深處猜測,或許,李麒麟一家也根本不是普通的一家人。

外人眼中的人畜無害隻是假象罷了。

離開之前,我走在最後,李曼荻叫住了我:“喂!”

我稍稍側目:“還有事嗎?”

她似乎欲言又止。

我淡淡地說:“你想要謝謝我是吧。”

她一愣。

我笑了笑:“我已經知道了,你不用在意。大家都是同事嘛,就應該互幫互助。”

李曼荻白了我一眼,轉身回了鑒定室。不過,我還是聽到了她隱隱的笑聲。

離開鑒定科一室,吳岩站在走廊裏抽了一根煙:“當時我們在李麒麟夢境裏看到三隻**的蜥蜴人,你推測他的父母和姐姐存在不正當的性關係,或與外人存在不正當的性關係,如果證實李小璠確實是刑奴,那你的推測就是正確的!”

我淡淡地說:“線索真是越挖越有意思了。”

吳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窗外,夜色猙獰。

其實,在第一次潛夢結束後,吳岩就將調查重點放到了李麒麟一家的人際關係上,集中警力走訪排查,而李曼荻提供的線索,讓他決定將李小璠作為深入了解這個完美之家的突破口。

重新翻閱李小璠室友的詢問筆錄,她們對於這個可愛女孩的描述除了“文靜”“乖巧”外,都不約而同提到了她很戀家,每周二和周五放學都回去,風雨無阻。但在後續跟訪中,鄰居們卻稱隻是偶爾在周末看到她回家。

兩種截然相反的說法。

隨後,芮童在比對調取的視頻資料時發現了新線索。

他隻看到了李小璠離開學校的影像,與之對應的時間段內,並未看到她回到自家公寓的畫麵,而次日一早,她便又乘公交車回到了學校。

這麽說,室友們提供的信息是真實的,她確實離開了學校,隻是沒有回家。

在接下來的視頻線索梳理中,芮童又有了新發現。李小璠先是坐117路公交離開學校,通過調取公交公司提供的所有該路公交車一個月內的車內監控,結合公交時刻表,交叉比對她的乘車時間,確定了她乘坐的三輛公交的車牌號碼。

隨後,通過仔細篩選車內監控畫麵,確定李小璠是在117路東周大戲院一站下車,下車後穿過塔南路,搭乘一輛出租車離開。

在逐一調取沿路監控後,確定李小璠在碧水莊園社區下車。不過,她下車之時,妝容和衣著已發生改變。

如果不仔細辨認,根本不會想到那就是李小璠,青春洋溢的大學生搖身一變成了濃妝豔抹的成熟女郎。

這更加讓我們確定,這個女孩絕不簡單。

通過調取社區和公寓內的監控,最終確定李小璠進入了碧水莊園社區18號樓3單元701室。

次日一早,她才再次出現在公寓內的監控錄像中,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送她出來,與她一起出來的還有一個中年女人。

每周二和周五,李小璠都會前往此處,而那個中年女人也都會和她一起離開。

這個發現讓吳岩很是驚喜!

他隨即聯係到了這處公寓的主人,不過並不是監控錄像中的胖男人。

他叫羅堃。

起初,羅堃否認自己認識李小璠,直至吳岩給他播放了視頻證據,他才承認,監控裏那個中年男人是他的朋友蔡鵬,他將公寓租給對方,蔡鵬才是公寓的實際居住人。

蔡鵬經營著一家小超市。

但在接下來的追查中,蔡鵬已不知去向,超市也關門了。通過調取監控得知,他最後一次出現在公寓裏是8·13案案發的次日。

他離開社區後,乘坐一輛黑色轎車離開,再也沒有出現。

蔡鵬的這個舉動有些反常,就算警方真的查出他和李小璠的主奴關係,對他也沒有太大影響,他完全沒必要突然失聯。

除非,他還掌握著其他不想讓警方知曉的秘密。

“你知道蔡鵬和李小璠的關係嗎?”吳岩問羅堃。

“知道。”羅堃點點頭說,“蔡鵬喜歡玩**,那女孩是他的奴兒,我們也都認識的,還在一起吃過兩次飯。”

“他是什麽時間租下你的公寓的?”

“大概兩年前吧。”羅堃思忖了片刻,“當時我去外地工作,房子空了下來,他說想要過來住,我就租給了他。”

“他離開之前沒有給你打電話嗎?”

“沒有。”羅堃歎氣道,“如果不是你們找到我,我都不知道這家夥失蹤了。”

“那你知道視頻中那個中年女人是誰嗎?”

“她姓朱……”羅堃想了想,“她叫朱怡婷。”

隨後,我們輾轉找到了朱怡婷。

當吳岩表明來意的時候,她的臉色突然就垮掉了。

詢問之下,她承認了自己的刑奴身份,而蔡鵬就是她的男主。

朱怡婷稱,她是兩年前偶然進入這個圈子的。

她在網上無意中看到有關**刑奴的視頻,那些在別人看起來重口味的影像卻撩撥起了她心底隱匿的欲望。

她今年四十一歲,結婚十七年,孩子也十五歲了。

白天,她按部就班地做飯、上班、照顧孩子和老人,晚上和老公**,沒有前戲和後戲,雷打不變的男上女下體位,最後睡覺。

一天又一天,周而複始。

她逐漸地將自己活成了一個大家眼中令人豔羨的機器人。

殊不知,他們眼中知性文靜的她卻渴望著屈服和**,渴望著疼痛帶來的快意,渴望著各種可以激發她內心原始欲望的東西。

打破,打破現在平凡無味的自己。

最初是鞭打、捆綁、吊環;

然後是滴蠟、澆水、拘束;

接著是針刺穿孔、火刑、燙印。

一步一步地,她在各種刑罰中獲得了解放。

在丈夫麵前,她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賢妻,在男主麵前,她是追逐酷刑和**的忠實奴隸。

她經曆過三任男主,有過歡愉,也有過不開心的經曆,最後在蔡鵬的**下停留。

當時蔡鵬已經有一個固定刑奴,就是李小璠。她和李小璠以姐妹相稱,也是從那時開始,蔡鵬開始了對這對姐妹奴的**。

“你知道李小璠是從什麽時候做刑奴的嗎?”吳岩問她。

“其實,我們是不願意被打聽自己身份信息的。不過,既然做了姐妹奴,也多多少少知道彼此的信息。”朱怡婷回憶道,“起初,我以為她就是想要嚐鮮的女孩子,後來她告訴我,她已經做了四年的刑奴,隻不過隱藏得很好,一直未被人發現。”

“她有沒有說自己為什麽要做刑奴?”吳岩問道。

“她說自己從小就是爸媽眼中的乖乖女,學習成績好,也貼心懂事,從來沒被責罰過。”朱怡婷想了想說,“有一次,一個鄰班的女同學因為誤會她和自己男朋友的關係,給了她一巴掌,但就是這一巴掌讓她記住了這種奇妙的味道,那種莫名其妙的,她從未體驗過的疼痛,那種近在咫尺,卻又觸手不及的感覺!”

“那你知道李小璠的指甲被剝掉了嗎?”

“我知道,她最喜歡主人,不,是蔡鵬剝掉她的指甲,尤其是那種連根拔起的。雖然我也渴望疼痛,但這種剝掉指甲,我是承受不了的。”說到這裏,朱怡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指甲,“我們認識的這兩年,她被蔡鵬剝掉了四十多個指甲,基本上一年,她的手腳指甲都要被剝上一遍。”

剝掉指甲,想想都覺得鑽心地疼,更何況是連根拔起。

“你最後一次見到李小璠和蔡鵬是在什麽時候?”吳岩又問。

“四五天之前吧,就是這個月的十日那天。”朱怡婷回道。

“地點呢?”

“蔡鵬居住的公寓。”

“後來他聯係過你嗎?”

“其實,我都沒有他的聯係方式。”朱怡婷解釋說,“我們約定好每周二和周五是**日,除了**,我們彼此沒有交集。他也答應過我,不會打擾我的生活。”

關於朱怡婷的詢問結束後,她特意請求吳岩,千萬不要公布她的身份。

吳岩安慰道:“放心吧,我們隻是例行詢問。”

芮童有些不屑:“沒想到看起來挺內向的,竟然還是一個刑奴。”

我接過他的話,說:“性格內向或外向和刑奴沒有直接關係。再說了,她做刑奴是她的選擇,我們也無權幹涉。”

雖然確認了李小璠的刑奴身份,但並沒有直接證據表明,李麒麟的滅門案和李小璠的刑奴身份有關。

不過,這還是給了特案科很大的信心。

李小璠的刑奴身份已經撕開了這個模範之家的偽裝,而這道口子還會不斷擴大,直至找到被表皮包裹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