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生存遊戲

一連奔波三天,案件也沒突破性進展,Naomi打電話通知我說谘詢中心有緊急事務需要處理,我隻好向吳岩請了假。

吳岩一臉抱歉地說:“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我笑笑,說:“等處理完手頭的工作,我一定及早歸隊。”

雖然回到谘詢中心,回歸了之前的工作狀態,但工作之餘,我還是在想著滅門慘案,反複咀嚼著案件線索和李麒麟的夢境場景內容。

由於太過專注,有一次,我差點從樓上摔下去。

Naomi有些不悅地說:“你隻是特別顧問,隻要負責引導吳警官進入夢境,並進行解析就好了,至於破案的事情還是交給警察吧。”

我淡淡地說:“你不好奇嗎,一個高中生為什麽會舉刀殺害全家人?”

Naomi將衝好的咖啡放到我的辦公桌上說:“我當然好奇啊,不過好奇也沒有用,我們又不是警察。”

話落,她便轉身離開了。

我一邊想著老師同學口中那個行為怪異的李麒麟,一邊毫無目的地點開了谘詢者的視頻資料。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名字。

毛小斌?!

沒錯,就是毛小斌,他曾經出現過和李麒麟非常相似的怪異行為。

毛小斌是我的一名心理谘詢患者。

去年此時,他來到這裏向我請求幫助。

那是一名高大帥氣的大學生,卻說自己有心理障礙,不敢和女孩子交往。在交流中,他提及了自己的初中時代,那不算開心,甚至有些屈辱的三年生活。

我迅速點開當時的視頻記錄。

當我再次看到毛小斌的畫麵,聽到他低聲說著“打亂老師講課,在女同學的水杯裏放蟲子,將自己的臉上塗滿泥巴,笑著唱歌……”的時候,仿佛聽到哢嗒一聲,兩個平行的人生突然咬合到了一起。

我第一時間趕回了東周市公安局特案科。

當時,吳岩正在翻看筆錄,芮童也在,見我回來了,吳岩一臉茫然地問:“哎,你怎麽又回來了?”

“我想……”我氣喘籲籲地說,“我可能知道李麒麟這一係列古怪行為背後的玄機了!”

“你想到什麽了!”吳岩倏地站起來。

“生存遊戲!”我激動地說。

“什麽?”芮童聽完,側眼看了看同樣茫然的吳岩,“生存遊戲?”

“沒錯,就是生存遊戲。”我追問道,“我想大家上學的時候或多或少都經曆過校園霸淩吧。”

“我初中的時候被一群高年級的學生欺負過。”芮童想了想,說。

“我也遇過不少這樣的谘詢患者,他們都表示校園霸淩帶來的陰影多多少少地影響了現在的生活,個別谘詢者甚至患上嚴重的心理障礙。”我語帶興奮地說,“其中有一個案例非常特殊,谘詢者叫小毛,他說自己讀初中的時候,班上有一個同學綽號圓規,圓規有兩個死黨,大家叫他們圓規兄弟。圓規兄弟喜歡欺負同學,而小毛就是他們欺負的對象。”

聽到這裏,吳岩和芮童緩緩坐了下來。

“不僅如此,圓規兄弟還給小毛設定了一個生存遊戲,就是讓他在某個時間地點做出某種行為。”我詳細解釋說,“比如打亂老師講課,在女同學的水杯裏放蟲子,將自己的臉上塗滿泥巴,笑著唱歌,等等。他接到指令後,必須做到,否則就會受到懲罰,起初他也反抗過,但後來還是屈服了,為了躲避懲罰,他隻好接受他們的任務。”

“這個聽起來和李麒麟的怪異舉動確實很相似。”吳岩發表了看法。

“沒錯,當我第一次從李麒麟老師同學那裏得知,他在兩個月前突然出現很多怪異舉動時就感覺很奇怪,一個正常人是不會主動疏離人群,莫名情緒失控,瘋狂喝水至吐,更不會突然毆打同學,又下跪道歉,做出在衛生間吃屎等古怪行為的。”我點點頭說,“直至我們查到他在做出這些舉動的同時,還在給一個陌生賬戶匯款,我才意識到他好像也在做這麽一個生存遊戲。”

“你是說,也有人在給他發出指令,讓他在指定的時間和地點完成各種奇怪的任務?”吳岩追問道。

“沒錯。”我應聲道,“隻不過與小毛相比,李麒麟的生存遊戲更加殘酷和瘋狂!”

“既然這麽殘酷和瘋狂,他為什麽要接受呢?”芮童提出疑問。

“他很可能被威脅了!”我冷冷地說。

“威脅?”吳岩感覺有些可笑,“如果他真的被威脅了,也應該報警或向家人求助吧,怎麽就輕易接受了呢?”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尤其是初高中生,並不是遇到什麽事情都會選擇求助的。”我仍舊堅持自己的推測,“就像當時的小毛,寧可被圓規兄弟欺辱懲罰,也不願意告訴父母,他隻是不斷告訴自己,還有多少天就要畢業了,畢業了就可以擺脫他們的糾纏了。”

“如果按你推測,確實有人威脅李麒麟,他也接受了,對方就是為了讓他做這些奇怪舉動嗎?”芮童又提出了新問題。

“你們仔細想想,其實這些怪異舉動是有關聯的。”我提示道。

“關聯?”吳岩和芮童麵麵相覷。

“這更像是一個循序漸進的控製過程。”我舉了一個例子,“有一部泰國電影叫作《13駭人遊戲》,你們應該看過吧。”

“我看過,好幾年之前的電影了。”芮童接過話題,“說的是窮困潦倒的主人公為了獎金,必須完成十三個任務。”

“沒錯。”我點點頭說,“你可以和你師父簡單介紹一下劇情。”

“任務一開始很簡單,但隨著遊戲進行,難度越來越高,直到最後,簡直是在挑戰參賽者是不是還有人性。”芮童回憶道,“主人公需要完成的第一個任務是用地上的報紙打死一隻蒼蠅,第二個任務是將打死的蒼蠅吞掉,第五個任務是在高級中式餐廳裏吃光一盤人的大便,第十三個也是最後一個任務是殺死房間中坐在輪椅上的父親。”

“沒錯,主人公為了獎金,不惜犧牲尊嚴、人格甚至生命,他在逐步完成任務的過程中,也逐步被遊戲控製,故事到了最後,他已然不能回頭,但並不是單純因為獎金,而是他的自我已經被整個遊戲摧毀!”我接過芮童的介紹,繼續說道。

“按照你的說法,李麒麟應該不是被人威脅了,而是參加了這種恐怖的遊戲?”吳岩語帶質疑,似乎並不認可我的推測。

“電影是電影,現實是現實,況且電影裏的主人公是由於窮困潦倒才為了獎金參加遊戲的,李麒麟家境優渥,根本不需要。”我並不在意吳岩的質疑,“我隻想借助電影情節說明,李麒麟從一開始的主動疏離人群一步一步到可以接受去衛生間吃屎,那是有人正在通過這種方式逐步摧毀李麒麟的自我,以達到徹底控製他的目的!”

吳岩也被我的話吸引了。

“這個威脅者絕對是一個深諳心理學的專家,不僅通過發布指令的方式逐步深入地控製李麒麟,同時不分時間地點地讓他匯款,為的就是讓他產生恐懼心理,然後不斷強化這種感覺,直至他徹底崩潰!”我不急不緩地敘說著,“就好像希區柯克提出的‘定時炸彈’理論,如果畫麵一開始炸彈爆炸了,死了很多人,觀眾不會很驚訝,也沒什麽感覺,哦,死人了而已,但如果一開始一個人在桌子旁悠閑地坐著,而桌下有一顆定時炸彈,那麽觀眾的心就會緊張起來,時時刻刻想著這顆炸彈。那個讓李麒麟接受威脅的原因就好像這顆炸彈,而這個威脅者就是為了營造這種感覺!”

“按照你的推測,既然李麒麟願意接受威脅,那這個原因一定非比尋常!”芮童順著我的思路說,他第一時間將這件事同李小璠的刑奴身份聯係了起來,“也可能不是他自己的原因,而是他家人的原因,比如他姐姐李小璠!”

“就算有人掌握了李小璠的秘密,威脅控製了李麒麟,也不足以讓他做出滅門的舉動吧!”吳岩提出了疑問,“畢竟,那可不是普通的殺人,而是滅門!”

“是的,威脅和控製本身會讓李麒麟產生憤怒和恐懼,但這種程度的憤怒和恐懼確實不足以讓他做出滅門舉動。”我認可了吳岩的質疑,“不過,你還記得我在第二次潛夢結束後,提到的夢境自我解離症嗎?”

“當時你推測李麒麟的患病原因可能是突發的創傷性事件。”吳岩點點頭說。

“沒錯,這也證實了我的推測,誘使他發病的突發創傷性事件或許就是這個威脅。他無法消解這種狀態,便將這種強烈的感覺壓抑到了夢境之中,引發了夢境自我的解離。冷漠失序的夢境自我影響了陽光開朗的現實自我,成幾何級地強化和放大了李麒麟的憤怒和恐懼,那麽他做出殺人滅門的舉動也就可以說通了!”

如果李麒麟被威脅了,對方威脅和控製他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僅僅就是李小璠的刑奴身份嗎?

而威脅他的人是誰?

會是李小璠的男主蔡鵬嗎?

還是另有其他?不管是誰,他這麽做的動機呢?

隨後,吳岩讓大家擴大取證範圍,任何和李麒麟一家相關的信息都不能錯過。

不過,李麒麟一家的人際關係網已經被警方調查得差不多了,反反複複就是那些人、那些事,基本沒有新線索了,而我提出的“威脅”推測似乎就隻成了推測。

除了吳岩,包括芮童在內的特案科其他同事對於我的說法並不認可,甚至有人說我是信口開河,幹擾破案。

而我隻是提到了“威脅”推測,如果同他們說起夢境自我解離症,估計他們會直接將我送到精神病院吧。

這讓我感覺很挫敗。

吳岩安慰我說:“你知道我師父老胡吧,當時他負責過一起連環殺人案,也是在同事們都反對的情況下,堅持自己的推測調查了整整三年,最後還是偵破了案子,抓住了凶手。”

我轉頭看了看吳岩,他笑笑,說:“我師父說過,警察破案必須依靠證據,但並不能完全依賴證據,有時候也是需要大膽推測的,這一點,你和他很像。”

我微微頷首,說:“我隻是怕……”

吳岩打斷我的話:“怕什麽,你怕自己的推測是錯的,給我們提供了錯的方向,最終影響了破案?”

我點點頭。

吳岩語重心長地說:“這就是這起案件的特殊性,所有涉案人不是死亡就是昏迷,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走訪排查,從一開始的大麵積撒網調查,到後來以李小璠為突破口挖掘這一家人的隱匿秘密,再到現在的‘威脅’推論,其實我們已經在逐漸細化,緩慢靠近真相了。”

與此同時,李大海所供職的東周市規劃設計研究院的同事打來電話稱,在李家出事後,辦公室曾接到鄰市東閩市陽光租車公司打來的電話,稱李大海在該公司租賃的車子有違章,是否需要公司代為處理。

當時接電話的同事稱會幫忙傳達,結果掛斷電話後因為工作忙碌就忘掉了,直至昨天,該租車公司再次打電話過來。

研究院負責人第一時間聯係了警方。

李大海夫婦名下各有一輛轎車,他卻在租車公司租了車。

這引起了吳岩的懷疑,他隨即聯係了東閩市公安局,請求協助調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還真查出了貓膩。

東閩市陽光租車公司的工作人員通過租車係統查到,李大海曾在該公司先後十七次租車,租期一天至三天不等。

最近一次租車時間是在7月24日,也就是滅門案發生前的半個多月,由於車輛出現違章,工作人員才通過李大海預留的電話號碼聯係他,詢問處理事宜。

協查辦案人員隨即調取了違章當日違章地點東閩市橋東區天山北路的監控錄像。

當大家看到畫麵裏出現的李大海和另一個人時,差點驚掉下巴。

和李大海一起出現並乘車離開的並不是什麽小三,而是一個大學生打扮的年輕男孩。

根據監控錄像確定,當時他們從一家叫作Saffron的泰國餐廳離開,而餐廳內的監控錄像更是讓我們咋舌。

李大海和那個大學生相對而坐,雖然背對攝像頭,但整個用餐過程中,李大海數次為大學生喂食,還有其他親昵舉動。

之後,他們走出餐廳,驅車離開。

這和親友口中那個穩重內向的李大海判若兩人。

芮童一副驚恐的表情:“這明明就是一對情侶在**裸地秀恩愛啊!”

我也不禁感歎:“李大海不會是Gay(男同性戀者)吧!”

吳岩說:“別急著下結論,先找到那個大學生再說。”

根據餐廳結賬記錄,李大海二人當時用了一張尾號為984的民生銀行信用卡,我們在調取此信用卡信息後,確定開戶人就是當時和李大海一起用餐的大學生。

他叫肖俊樂。

東閩市科技師範學院土木建築係的大二學生。

在找到他之後,他稱和李大海隻是朋友關係,但當他看到我們提供的視頻資料之時,又沉默了。

他忖度很久,還是承認了和李大海的關係:他們確實是情侶,那個親友眼中穩重內向的李大海是讓肖俊樂著迷的李大哥。

肖俊樂稱,一年前,他們在一個朋友聚會上相遇。

他對李大海印象很好,大家禮節性地加了微信。不過,當時李大海有一個男朋友。過了不久,李大海在微信上找他聊天,聊的次數多了,他們也逐漸熟絡了。有一次,李大海約他出來喝酒,他去之後才知道李大海和男朋友分手了。再後來,李大海向他表白了,他們就成了情侶。

“你知道李大海有家室嗎?”吳岩問他。

“他有一個讀大學的女兒和一個讀高中的兒子,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他也不讓我打聽,我也不想要打聽。”肖俊樂如實回答。

“李大海給你錢嗎?”吳岩又問。

“他每個月會給我一些零用錢,還給我租了一處公寓。”肖俊樂回道,“就在禦府江南社區。”

“那你們平常怎麽聯係?”

“他給我買了一部手機。”這時候,肖俊樂從口袋裏摸出另一部手機,“專門用於我們之間聯係,打電話和發微信也有時間限製,一般情況下,都是他主動聯係我,有時候,他周末也會來看我,帶我吃飯看電影。”

“那你知道李大海已經死了嗎?”

“我知道……”說到這裏,肖俊樂的眼睛瞬間紅了,嘴角**著,“我在新聞裏看到了他們家的事情……”

“那你最後一次和李大海見麵是在什麽時候?”

“半個多月前吧,就是上個月。”

“當時李大海有什麽異常表現嗎?”

“他和之前一樣,就是和我閑聊。”肖俊樂搖搖頭,“在公寓留宿一夜就回去了,他走之前還說下次帶我去外地旅遊。”

隨後,肖俊樂向吳岩提供了他和李大海專用的社交賬號,上麵都是二人的親密合照。

先是文靜乖巧的李小璠被揭開了刑奴身份,現在李大海又被確定是Gay,還有一個和自己兒子年紀相仿的同性情侶。

芮童見我一直盯著李大海和肖俊樂的照片,機警地說:“你不會有什麽想法吧,我警告你,我可是百分百的直男!”

我無奈地瞥了他一眼:“放心吧,你不是我的菜,我喜歡你師父這種成熟穩重的,不僅可以給我錢,還能給我租公寓。”

吳岩一邊開車,一邊說:“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情胡鬧!”

我關掉了肖俊樂的社交賬號:“之前大家一直在疑惑,那個疑似威脅李麒麟的人會不會是掌握了李小璠的刑奴身份才會成功控製他。現在看來,對方很可能掌握了更多秘密!”

“我也是這麽想的。”吳岩微微頷首,“李麒麟一家根本沒我們看到的、聽到的、掌握到的那麽和諧美好,這個所謂的模範家庭背後藏了太多的秘密。”

“其實,從確認李小璠刑奴身份開始,我就有一個困惑。”我說出了心中所想,“如果那個疑似威脅李麒麟的人掌握了他父親、姐姐甚至是母親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他是怎麽做到的呢?”

吳岩和芮童被我的話吸引了。

我繼續說:“根據朱怡婷的敘述,李小璠大概是從高二起就踏入了**圈,開始了雙麵人生,這四年內,老師、同學包括親密朋友都無任何察覺;而李大海和肖俊樂的同性戀人關係保持了一年多,之前也有同性戀人,也是異常小心謹慎,可以說他們隱藏得非常好,甚至家庭成員彼此間都未發覺,那個疑似威脅李麒麟的人是如何發現並掌握的呢!”

吳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不管是誰,這都需要花費超乎想象的時間和精力去觀察和挖掘。”

芮童問道:“動機呢,如果他挖掘李麒麟一家的秘密,又以這些秘密威脅他,最終是為了什麽呢?”

“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我搖搖頭,說,“隻有找到這個疑似威脅李麒麟的人,才能夠知道真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