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愛的缺憾

“明光星星希望之家”的崔教授,沒料到駱辛和葉小秋前腳剛離開不久,後腳便有警察找上門來,而且來頭還不小,來人正是刑偵支隊新任支隊長方齡。

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駱辛在吳俊生家曾對周時好表明過他在“希望之家”見過吳俊生,還說吳俊生也是崔教授的學員,這一個“也”字便引起當時在場的方齡的極大關注。對於駱辛的身份她太好奇了,從人事檔案上看不出任何高深之處,可他小小年紀偏偏就能成為刑偵支隊的顧問,尤其似乎所有人對他的身份既崇敬又諱莫如深。方齡其實一直在等周時好主動來找她談這個問題,但周時好自法醫科回來之後便絕口不提駱辛的事,不知道是故意要吊她的胃口,還是有什麽別的打算,方齡便決定通過自己的努力去解開駱辛的身份之謎。

把“金海市”“希望之家”“崔教授”三個詞條放到一起在搜索引擎中搜索,方齡很快找到一些答案:所謂“希望之家”全名為“明光星星希望之家”,是一所無償為孤獨症兒童提供康複訓練的民辦慈善學校。校長叫崔鴻菲,現年65歲,原北寧省師範大學心理學院特殊兒童心理發展與教育研究所所長、教授、博士生導師,2014年她以個人名義創辦了“明光星星希望之家”。

難道駱辛就是所謂的“雨人(孤獨症的別稱)”?將駱辛的行為舉止與崔教授的履曆聯係起來,方齡覺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些門道。

按照網上登記的地址,跟著導航,一路摸索著開車,還真讓方齡找到了“希望之家”的所在,並見到了崔教授。崔教授身板筆直,兩鬢斑白,發絲一絲不苟、利落整齊,戴著一副細框眼鏡,眼鏡背後是一絲得體淺笑,身著一襲粉色運動休閑裝,威嚴中透著活潑。

方齡自我介紹一番,崔教授似乎並不意外,分寸適度地與她握了握手,方齡直覺到一種警惕,便決定先以吳俊生的死打開話題。

“俊生的反社會人格,更多的是他生活的環境造成的。”提到吳俊生的死,崔教授也並沒有表現出過分意外,臉上的神情趨於複雜,有一絲悲痛,也有一絲失落,“俊生自小家庭條件優越,父母嬌慣,養成囂張跋扈的習慣,更致命的是他親眼目睹了母親突發心髒病死亡的場景。那一年他14歲,此後性格更加**、暴戾,開始做出逃學、打架、喝酒、破壞學校設施、虐殺小動物等一係列意識混亂的行徑。萬般無奈之下,他父親通過朋友牽線找到我,但其實已經稍稍有些晚了。對於這種人格認知方麵出現障礙的孩子,一定是越早幹預越好,年齡越大矯正率越低,所以我也隻能盡可能去培養他的自控力,教導他在認知出現矛盾時如何調節自身的焦慮,培養他養成一些興趣愛好和運動習慣,等等,從而緩解暴力衝動。”

“對於吳俊生矯正的效果如何?”方齡問。

“其實無論何種矯正手段,家人的配合與關懷都是最重要的。”崔教授臉上失落和悲傷的表情更甚,“隻是俊生的父親生意太忙,無暇麵麵俱到照顧他,並且又在幾年前迎娶了一個比俊生也大不了幾歲的女孩做妻子,對他就更疏於管理,所以俊生已經一年多沒來做心理輔導了,我給他打過好多次電話都沒有回音。實質上,這孩子對我來說,是一個失敗的矯正案例。”

“我在網上看到您這學校主要是針對孤獨症兒童的康複訓練,像吳俊生這種屬於人格障礙範疇的成年案例,是特例嗎?”方齡開始循序漸進地引導話題。

“網絡上介紹得比較籠統,實質上對於孤獨症譜係障礙或廣泛性發育障礙,以及具有人格障礙的兒童青少年,都是我們研究和康複的對象。”崔教授解釋說,“這其中包括典型的孤獨症病症,還有非典型的,比如,阿斯伯格綜合征、高功能自閉症、邊緣孤獨症、疑似孤獨症等等,以及反社會人格障礙、邊緣型人格障礙、偏執型人格障礙等等。當然,原則上我們不接收成年案例,但會對於我們自小開始矯正培訓的案例,進行跟蹤和定期訪談。”

“那駱辛會定期來找您做訪談嗎?”方齡終於有機會切入話題核心。

“駱辛?他才是你今天來的目的吧?”崔教授笑笑,意味深長地看了方齡一眼,“在小周那兒碰了釘子?”

“被您看穿了。”方齡會心一笑,緊跟著直白地問道,“駱辛是‘雨人’嗎?”

崔教授又玩味地笑笑:“看來小周真的什麽都沒對你說過。”

“不僅他不說,他也不讓隊裏的其他人說。”方齡苦笑一下。

“你別多想,他不是有意針對你,對於駱辛的過往和病症,他一直嚴令下屬不得隨意議論,他隻是在盡最大能力保護駱辛而已。”崔教授話裏透著對周時好的了解。

“駱辛到底是什麽出身?為什麽感覺所有人都在保護他?”方齡知道,麵對崔教授這種資曆、閱曆、學識都相當豐富的長者,越是坦誠越是容易得到答案,便語氣懇切地說道,“跟您說實話,我剛到隊裏不久,又是空降幹部,隊裏的人多多少少對我還是有些避諱,但既然我接下這份工作,就一定想要把它幹好,所以我不可能糊裏糊塗放任一個所謂的顧問在我的隊裏,而我對他卻一無所知。或者說,如果我能對駱辛有更多的了解,今後無論在工作上還是生活上,我也可以給予他一些適當的方便和幫助,這在對他的保護層麵上,以及我自己融入隊伍方麵,都會有很大幫助。”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女人幹事業不容易,要比男人付出更多,不過關於駱辛的身世,我想解釋權還是應該在小周那裏,但就他能否勝任你們隊裏的顧問角色,我可以向你介紹一些具體情況供你參考。”崔教授點點頭,垂眸沉吟一下,接著說道,“你剛剛猜得對,駱辛的症狀與‘雨人’很接近,但他既不屬於典型症狀,也不是非典型的,他患的是‘後天性學者症候群症’。”

“後天性學者症候群?”方齡訝異道,“以前好像從未聽說過啊?”

“對,這種病症極其罕見,全世界的病例也屈指可數,是指兒童或成年人在左腦受損後,突然間發展出的學者症候群特殊才能。”崔教授解釋說,“駱辛8歲時經曆過一場慘烈車禍,左腦額葉和顳葉區域受到一定程度的損傷,導致深度昏迷達3年之久,蘇醒之後他的社交能力、溝通能力、共情能力、行動能力均出現嚴重退化,但卻意外顯現出超凡的閱讀和記憶能力。”

“這麽傳奇?他一度還成為植物人?”方齡一臉愕然,頓了頓,平複心情,接著問道,“據我了解,大腦額葉和顳葉與道德心和自控力密切相關,這部分器官受損,是不是意味著駱辛有時候會無法控製自己的暴力衝動?”

“他生氣的時候最直接的發泄方式是跺腳或者踹東西,特別特別憤怒的時候,有過咬人的表現。”崔教授苦笑一下,“不過經過這麽多年的康複訓練,他會有意識在自己憤怒時尋找舒緩途徑,比如深呼吸,或者彈動手指等肢體動作,應該不會影響工作。”

“那就好,但其實真正令我感到困惑的是我如何才能相信他的辦案能力。”方齡皺著眉頭說,“以我的經驗,搞刑偵的,能力天賦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積累,幾乎所有優秀的刑偵人員,無一例外都是久經現場、閱案無數的,我相信這兩點駱辛都做不到。”

“也不盡然,你忘了他在檔案室工作?”崔教授輕搖下頭,緊跟著說,“檔案室這份工作讓他有機會接觸和翻閱各式各樣的案例,正如你所說的閱案無數,而駱辛的強項是可以通過超凡的記憶力,將這些案件的描述以及細節自動歸類,並存儲在大腦之中。

“對一般刑偵人員來說,閱案無數意味著經驗豐富,但對駱辛來說,閱讀的案例越多,他大腦中儲存的數據和資料越廣泛,當現實中出現某個案件時,他就會調動大腦中的存儲,搜索相同的案例和犯罪行為,去試著劃定出犯罪嫌疑人所處的範圍。當然這個範圍不僅僅指的是距離,還包括年齡、個性、工作、生活方式等等。

“然而,雖然人類的行為大體相近,但成長經曆和環境不同也會鍛造出個體的差異,如何相對準確地去解讀這種差異,如何通過一般性結論去推論特殊個案,就需要一種創造性思維。而這種思維的形成除了案例的累積,還需要各種知識的儲備,以及所謂的天賦。駱辛也確實有一些做警察的天賦,這可能跟遺傳因素和家庭環境影響有關,據小周說他父母生前都是非常優秀的警察。”

“我懂您說的意思,駱辛所使用的辦案手法,就是根據現場物證和行為證據,對犯罪人的心理特征和行蹤軌跡進行推論。”方齡頗為懂行地說,“由於駱辛大腦的特殊才能,他可以輕鬆完成素材的累積和歸納,最終運用從一般性到特殊性的‘演繹法’推理出結論。”

“概括得很好,言簡意賅,非常精辟。”崔教授向方齡投出讚許的一瞥。

方齡笑笑道:“不瞞您說,我之前在刑偵局犯罪對策研究室工作,我的研究方向便是通過搜集、調研案例,以及科學分析行為證據,從而總結出一套針對惡性案件能起到有效預判和及時遏製的策略。”

“那你和駱辛其實是在做同樣的事情,隻不過一個偏理論性,一個遵從大腦中本能的機製加創造性的思維,你們倆若能和諧相處,工作中應該會有很好的互補。”崔教授滿懷期待地說。

“但願如此。”方齡用力點點頭。

“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和駱辛相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需要有足夠的耐心,他所謂的特殊才能隻對他感興趣的事情有效,並不是對任何事物都過目不忘。比如,他見過你一麵,下一次可能不會認出你,你對他說過什麽話,他可能潛意識覺得無關緊要,便很快會忘掉。還有他內心比較自我,沒有注重禮節的思維,除個別人外,他不會對其他人顯示出尊敬或者禮貌性動作,用老百姓的話說,他不是不尊重你,他是壓根心裏就沒那根弦,希望屆時你別誤會他。”崔教授末了叮囑道。

“我記住了,您放心吧,我也希望咱們可以經常溝通,有很多事情我都需要向您學習。”方齡試探著說。

“沒問題,咱們互加一下微信,隨時聯係。”崔教授答應得很痛快,看得出她對方齡很欣賞。

劉媛媛的案子性質現已明確,應該是一起因情感糾葛導致的情殺案,接下來支隊的工作便是集中尋找與劉媛媛交往過的男人。駱辛進一步翻閱與“慕殘”相關的文獻發現,“慕殘”癖好實質上並不影響“慕殘”者交往正常的異性朋友,當然殘弱異性則更容易引起此類人群的性興奮,所以嫌疑人有可能是完全健全的,也有可能是身有殘疾的,又或者隻是曾經在某段時間體表受過傷的男人。

劉媛媛在老家莊江市的社會關係已經排查多個來回,並無符合嫌疑範圍的男性,可以完全排除這一方向。對於劉媛媛工作的明豐商場中,與之有過接觸的男性要再做一輪排查,重要排查區域還是駱辛力主的雙陽村周邊,雖然先前也做過一輪排查,但走訪重點是以具有犯罪前科的人群為主,眼下要加大力度,擴大範圍,進行地毯式摸排。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一周又過半,先前劃定的區域基本已經排查完畢,案子仍是毫無進展,大家都很鬱悶。駱辛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固執地認為自己的思路肯定沒錯,不可能連一個像樣的嫌疑人都沒找出來,所以這天快下班的時候,他又要求葉小秋開車載他去雙陽村,他想實地再找找靈感。

葉小秋心裏正憋著一肚子氣,特別不想搭理駱辛。原來她下午手機收到一條來自金海交警的短信,提示她於上周六駕車在海濱路違反限號規定行駛,被交通電子眼抓拍到了,對她處以200元不扣分的處罰。搭著人,搭著車,搭著時間,還得搭著錢,這好事做得太冤了,她也不好意思和周時好提罰款的事,隻能自己吃啞巴虧,心裏別提多委屈了。再者說她還和閨密約好晚上要一起逛街,閨密為此都推了男朋友的飯局,她若放了人家鴿子也有些說不過去,隻是礙於科長程莉正用殷切的目光看向她,最終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如了駱辛的願。

到了雙陽村,駱辛先下車,葉小秋放下車窗玻璃,試著和駱辛商量道:“我和朋友有點事情要辦,想先走,反正村裏也通公交車,你完事後坐公交回去行不?或者你估計下大概需要逗留多長時間,我跟朋友打聲招呼,讓朋友稍等一會兒也行。要是你準備長待的話,也沒關係,我辦完事回頭再過來接你行不?”

“不行。”駱辛微微皺眉,稍微頓了下身子,幹脆地回應道,緊接著繼續邁步跨過路肩,衝拋屍的爛尾樓走去。

“你站住!”葉小秋覺得自己的提議合情合理,姿態也放得很低,滿心以為駱辛應該會買她一個麵子,沒承想被一口回絕。葉小秋心裏這火有些壓不住了,也顧不上矜持,抓起放在汽車操作台上的手機,推門下車,高聲叫住駱辛,從手機裏調出交警罰單舉到駱辛眼前,“提醒你一下,你要搞清楚我開車載你到這裏完全是為了幫忙,沒有義務聽你調遣。並且上周六為了載你去做心理輔導,我違反限號規定被交警處罰了,我想這個罰單的錢應該由你來出吧?”

“你犯的錯為什麽要我來買單?”駱辛麵無表情地說道,“任何事情你都有決定做與不做的權利,你明明知道交警有限號規定,依然沒有拒絕送我去希望之家,所以這就是你自己的問題。”

“你,你……好,你有種,卸磨殺驢,我有說不的權利是吧?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受夠你了,我以後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了好吧?”葉小秋被堵得啞口無言,惱羞成怒,心一橫,反身上車,一腳油門,把車開走了。

望著汽車遠去的背影,駱辛怔了怔,手指在大腿上飛快彈動起來,隨後扭頭蹚過一片草叢,從側麵的門洞走進拋屍的爛尾樓中。

爛尾樓中的內部結構牆以及通往各樓層的樓梯都已建好,隻是樓梯旁還沒有安裝防護欄,看著非常驚險。駱辛將身子貼著一側牆壁,小心翼翼踏著水泥階梯,一步一頓試探著前行,似乎生怕有一級台階不牢靠,致使自己踏空摔下樓去。就這樣,費了好大一會兒工夫,他才緩緩登上拋棄屍體的五樓。回想上一次,他和葉小秋來實地勘查,之所以沒有進樓裏來,實則是駱辛畏高,不想在葉小秋麵前丟麵子。還有剛剛,他之所以不願放葉小秋走,也是想讓葉小秋陪著他,給他壯壯膽。本來想為了案子,丟一回臉就丟一回吧,沒承想倒先把葉小秋氣走了,到頭來還是得靠著自己的意誌,看來人有時候還是要逼一逼自己,才能發揮最大潛能。

劉媛媛的屍體被發現時,是頭東腳西,仰躺在距樓層大落地水泥窗框前約1米的位置,具體方位和形態被勘查員用白色標記線明顯標記著。駱辛上了五層樓,體力和心力都有點透支的感覺,蹲在屍體標記線前大口大口喘了一陣粗氣。也不知道是體力不支,還是有意為之,駱辛突然做出一個令人咋舌的動作,他卸下雙肩背包放到一旁的地上,整個人竟然模仿著屍體擺放的形態,躺倒在標記線內。他瞪大眼睛盯向石灰天棚,眼球一動不動,就好似劉媛媛屍體被發現時,那般死不瞑目的狀態。

每當案子偵破遇到瓶頸時,駱辛總會做出一些超常規的舉動,就如現在:他身子下麵挨著屍體滲在地麵上的血跡,似乎能夠感受到軀體留下的氣息,腦海裏如過電影般一幀一幀地開始檢索案子中的每一個細節……

那雙惡魔的眼睛到底在哪裏?你能看見我嗎?

不知過了多久,樓層裏的光線差不多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樓外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汽車刹車聲,似乎冷不丁被驚嚇到,躺在黑暗中的駱辛,一個激靈坐起身子——凶手有車,他每天開車路過此地,暗暗地感受著劉媛媛軀體的存在?凶手或許與雙陽村並無實質交集,他隻是常常從這座爛尾樓旁的大馬路上駕車駛過?

被一聲汽車緊急刹車激發出了新的思路,駱辛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拾起地上的雙肩背包,從裏麵掏出一把小手電筒照著路,像來時一樣身子貼著一側的牆壁往樓下走,隻是這一次腳步能快一些。

從爛尾樓裏快步走出,駱辛看到馬路中間正圍著幾個村民,走過去一打聽,原來是一輛麵包車和一輛自行車發生了碰撞。好在自行車主受傷不重,又是事故完全責任方,沒多大工夫人群便散了,麵包車和自行車也相繼離開。

凶手時常駕車從這條馬路上駛過,既然他不住在雙陽村,那會不會在龍山村呢?或者因為工作關係,他需要經常往返於這條馬路上?比如送貨的、采購農產品的,甚至接送學生的校車(雙陽村沒有中學,村裏的孩子上中學都要去鎮裏的學校)?駱辛沿著路肩漫無目的向龍山村方向溜達著,腦海裏就新思路展開推理。

走了五六分鍾,他一抬頭看到一個公交車站牌,上麵標著“橋頭站”。還未來得及多想,便見一輛“1101路”公交車,緩緩停靠到站點。隨即後車門打開,下來一名乘客,司機以為駱辛要坐車,便又把前門打開。駱辛猶豫了一下,想著自己反正也要回市區,便順勢上了車。

時至傍晚,入市區方向的公交車並沒有多少乘客,車上空座很多。駱辛走到車身中間找了個單人座位,把雙肩包從後背轉到懷裏才坐到座位上。駱辛扭頭望向窗外,拋屍的爛尾樓正從眼前滑過,再轉回頭看看自己懷裏的雙肩包,一瞬間駱辛驀地恍然大悟——凶手會不會經常搭乘這一路公交車?那個疑似凶手的胖小夥曾在地攤上買過一個大雙肩包,難不成他把屍體裝到雙肩包中背著,搭乘了這一路公交車完成的拋屍?

駱辛前後打量一眼,看到前車門和後車門區域都裝有監控攝像頭,便起身走到司機旁:“我要看車載監控錄像去哪裏看?”

司機不了解駱辛說話的風格,可能覺得他連“師傅”也不稱呼一聲,很沒禮貌,便瞥了駱辛一眼,語氣冷淡地說:“想看監控錄像?你幹什麽的?”

駱辛亮出警察證。

司機趕忙緩和態度說:“噢,那得去終點站調度室,您就坐我這車坐到頭就行。”

駱辛默然點點頭,轉身走回座位上,掏出手機撥通周時好的手機:“去1101路公交車終點站調度室,凶手應該是乘坐了這路公交車完成拋屍的。”

將近一小時後,終於到了1101路終點站,在司機的指點下,駱辛找到了調度室。進去之後,看到周時好正帶著張川和鄭翔圍在一個電腦屏幕前。

“小辛,過來看。”周時好把駱辛召喚到電腦前,指著屏幕上定格畫麵中的一個背著大雙肩包、身材胖胖的男子,說,“這家夥在5月21日晚上7點51分由朱齊路車站上車,然後在8點21分從雙陽村橋頭站下的車,再然後於9點19分又由橋頭站上車返回市區,在市區下車的地點是北城區金華街車站。”

“朱齊路與案發現場的直線距離為1.1千米左右,那也就是說從案發現場走到車站用不了多長時間,屍體肯定就裝在那背包裏,這家夥沒跑了,就是凶手。”張川附和說。

“可是這哥們兒又是帽子又是口罩,把臉捂得嚴嚴實實,又有意識躲避車上的攝像頭,咱怎麽把他找出來?”坐在椅子上負責操作電腦的鄭翔,扭回頭一臉無奈地說。

“這兩趟車的司機現在在哪兒?”周時好衝候在一邊穿藍色製服的女調度員問道。

“噢,載那人往雙陽村方向去的是曲師傅,回城時那人坐的是王師傅的車。”女調度員說,“王師傅今天輪休,曲師傅剛剛還在這屋坐著喝茶,估計這會兒在車上了。”女調度員說著話,走到窗邊推開窗戶,衝著車場裏扯嗓子喊道:“曲師傅,曲師傅,來一下,有人找!”

不多時,一個穿著藍製服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走進調度室,大大咧咧嚷著:“誰啊,誰找我?我這馬上發車了。”

“我們是刑偵支隊的,找你了解點情況。”周時好衝曲師傅招招手。

“啥事啊?”曲師傅一臉納悶走過來。

“這開車的是你吧?”周時好指著電腦屏幕,鄭翔配合地按下播放鍵,屏幕上便開始播放嫌疑人上車的過程,“5月21日晚上的事,對這人有印象嗎?”

曲師傅盯著屏幕看了會兒,抬手撓著臉頰,支支吾吾地說:“不好意思,沒,沒太在意。”

“他背這麽一大包,你沒注意到?”張川帶著質疑的語氣問。

“不稀奇。”曲師傅搖搖頭,解釋說,“來往郊區一帶外來打工的人特別多,經常都背著大包小包坐車。”

“凶手會不會也知道這個情況,所以才敢背這麽一大包,堂而皇之地乘坐這路車?”鄭翔扭頭瞅了眼身後的駱辛,“看來你小子又猜對了,他是這路車的常客。”

“再播一遍那人上車的過程。”駱辛推了下鄭翔的腦袋說。

“好嘞。”鄭翔轉回頭開始操作鍵盤,把視頻倒回去又重新播放。

——車門打開,頭先一個乘客上車,嫌疑人背著雙肩包緊隨其後,然後把事先握在手裏的硬幣投進投幣箱中,快步閃開……

“停。”駱辛突然指示,“倒回去,用5倍慢速再放。”

視頻重新播放:車門打開,頭先一個乘客上車,嫌疑人背著雙肩包緊隨其後,然後把事先準備好的零錢投進投幣箱中,快步閃開……

駱辛再次喊停,指著屏幕說:“看到沒有?”

“啥?”周時好等人麵麵相覷,“這不還一樣嗎?”

駱辛拍了拍鄭翔的肩膀,後者心領神會,再度慢速播放剛剛那段視頻,駱辛指著屏幕說:“看到了嗎?這人投幣的手在半空中有個微小的停頓?”

“怎麽解讀?”周時好問。

“這叫凍結反應,意味著瞬間的心理波動。”駱辛解釋著,琢磨了一下,扭頭衝曲師傅說,“你那天和平常有什麽不一樣嗎?”

“噢,那天開的不是我的車。”曲師傅說,“我原本開40號車,那天本來我輪休,然後28號車的司機家裏有點事,讓我幫忙頂一天班。”

“這個幾號車是怎麽區分的?”張川問。

“就是看車牌尾號的後兩位。”曲師傅說。

“我明白了,駱辛的意思是說,這個嫌疑人認識曲師傅,並且知道他開幾號車,所以在投幣的一刹那,用眼睛餘光瞥到開車的是曲師傅感到驚訝,才出現了凍結反應。”鄭翔搶白說。

“他也是這裏的司機,幾乎每天都會駕駛公交車經過拋屍的爛尾樓。”駱辛語氣堅定地說。

“你們這裏有老家是莊江市的人嗎?”周時好瞅瞅女調度員,又瞅瞅曲師傅,“這個人就像剛剛視頻裏的人一樣身材比較胖,個頭1.7米多點,可能前段時間身體或者腿、胳膊出了點問題。”

“張偉!”曲師傅和女調度員幾乎同時說道,緊接著女調度員又說,“這張偉春節回老家過節,在溜冰場把一條腿摔斷了,請了好幾個月假,上個月末才又回來上班。”

“這人現在在哪兒?”周時好問。

“今天輪休。”女調度員說。

“那他住哪兒?”張川追問。

“我知道,他住他大姨家,在富春小區,前年去他那兒喝過一次酒。”曲師傅接話說,頓了下,轉而衝女調度員說:“要不你調下班,我帶警察同誌去找他?”

“行,行,你去吧。”女調度員頗為識大體地說。

一刻鍾之後,曲師傅幫忙敲開富春小區中一棟單元樓內的一家房門,開門的是一個圓臉白胖的年輕人,周時好從門旁現身亮出證件,年輕人瞬間想要強行把門關上,被周時好一膀子撞開,顯然這個年輕人就是犯罪嫌疑人張偉。

在張偉家的鞋櫃中找到一雙黑色網麵運動鞋,經技術隊細致勘查,在鞋麵網狀縫隙中發現血漬殘留,DNA鑒定結果顯示與被害人劉媛媛的DNA相匹配。並且提取張偉的唾液做鑒定比對,與劉媛媛被害時所戴著的手套上的DNA證據,也是相匹配的。同時,在運動鞋鞋底縫隙中還采集到一小塊幹土,經鑒定與拋屍爛尾樓中的土壤成分一致,由此幾項證據便基本鎖定張偉就是殺死劉媛媛的凶手。

審訊室中,張偉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你怎麽認識劉媛媛的?”

“我也是莊江人,春節休假在滑冰場把腿摔骨折了,過了正月十五,在家待著沒意思,就想著回金海來。在長途客車上,劉媛媛坐我旁邊,見我拄著拐,腿腳不方便,便一路對我挺照顧的,下車前我們互加了微信。”

“為什麽殺她?”

“從車站分開後,我們倆幾乎每天都會聊微信,逐漸地我開始喜歡上她,尤其她時不時會發幾張化著濃妝、穿著性感女仆裝的照片給我看,讓我特別興奮,我也就越陷越深。”

“她兼職做主播你不知道?”

“先前並不知道,直到有人在網上罵她用美顏視頻騙人我才知道,實質上這也並不妨礙我喜歡她。我們倆大概在微信上聊了半個月,她約我去她家裏玩,到她家發現,她還特意給我準備了輪椅,讓我很感動,那天晚上我在她家住下,和她發生了關係。你們可能不會相信,那是我活了26年的第一次。後來,我們幾乎每周都會約會兩三次,度過很多難忘的時光,唯一讓我感到有些不舒服的是,每次約會隻能在她家裏,我約她逛街和看電影都被拒絕了,並且去她家裏時也總得偷偷摸摸,她還特別叮囑不要讓任何人看到。我問過她理由,她總說等時機成熟再告訴我。直到殺她的那天才知道,她喜歡的不是我,她喜歡的是我這條摔折了的腿。她從一開始就打算好了,玩夠我了,等我腿好了,就無聲無息地拋棄我。”

“具體說說那天的過程。”

“大概到了4月中旬,我的腿基本可以正常走路了,那段時間她開始借口生意忙不理我。到了4月底,我回單位上班,剛複工需要個適應的過程,每天開車覺得特別累,也就沒工夫想她的事。輪休的時候給她發微信,她要麽不痛不癢回一句,要麽幹脆不回,我那時還一廂情願地認為,她可能是因為直播被罵心情不好。再後來,就5月21日那天,我又輪休,給她發了幾條微信她沒理我,我想試著去她家碰碰運氣,給她個驚喜。那天,我大概下午5點去的,結果她真的在家,還穿著我特別喜歡的那套衣服。我當時興奮極了,沒承想她一開口就是讓我趕緊離開,還說不想再跟我有任何關係。我問她為什麽,她一開始不說,後來被我問急了,才歇斯底裏地嚷著說她是那種天生喜歡和殘疾人**的女人,說我現在是健全人,她對我沒興趣了。還嘲諷說,別自作多情了,那輪椅根本不是給我買的,是她自己玩的,真要找男朋友也不找我這種又胖又窮的。然後也不知道從哪裏弄出個電鋸扔到地上,激我說如果敢把胳膊和腿鋸掉一截,她就跟我好。我當時真的被她說蒙了,傻呆呆地站在那兒,她看我沒反應就過來推搡我,讓我趕緊滾蛋。我一時衝動打了她一耳光,她發瘋似的開始跟我撕扯,我糊裏糊塗地把她撲倒在地上,騎在她身上把她掐死了。”

“為什麽要把屍體拋到雙陽村?”

“我想著每天開車路過那兒,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我是真心喜歡她,她不是喜歡殘缺感嗎?我就把她鋸了!她不是最愛那套女仆裝嗎?我就把那套衣服留在她身上!反正也都是如她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