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畸形之好

DNA檢測結果證實海濱別墅中的死者確係吳俊生。法醫解剖屍體發現,其肺髒縮小而呈汙穢紅色,胸腔內有血性積液,係肺內吸入之水漏入胸腔以及血液墜積所致,符合“生前溺死”體征。抽取心肌血檢測,未發現藥物和毒化物成分,但酒精濃度高達300毫克/100毫升,理論上會導致嗜睡乃至昏迷甚至死亡狀況,似乎印證了沈春華在現場時的初判。不過隨後她在死者脫落的一片指甲上,采集到屬於他人的皮膚組織,經DNA檢測比對,匹配到數據庫中一名叫楊大明的前科犯,由此吳俊生真正的死因還有待商榷。不過雖然目前還無法精確判斷他的死亡時間,但很明顯要早於劉媛媛被殺數日,因此這個本該最值得追查的嫌疑人,卻首先被排除在案子之外。

案發當日與劉媛媛約會未成的王陽,給出的口供也基本屬實。既有小區監控錄像佐證,又有人證,並且技術隊還派人對他的手杖、衣服、鞋子、DNA進行檢測,結果未發現與案件相關的證據。不過在劉媛媛借給他的那把輪椅上,法醫采集到幾枚精斑,DNA檢測結果顯示與在被害人手套上采集到的DNA同屬一人。然而多了這一項證據,反而令支隊的辦案思路開始模糊,或許劉媛媛曾經確實交往過一個殘疾人男朋友,手套和輪椅上的DNA證據,很可能隻是兩人在親熱時留下的,與案子可能沒什麽關聯。當然,不管怎樣,還是要先把這個所謂的殘疾人男朋友找出來。

至於“幺雞”劉棟,行車記錄儀顯示案發當日他下班之後確實直接回家了,到家的時間是5點10分左右,檢查他的私家車後備廂未發現可疑痕跡。不過僅憑這兩點,並不足以證明案發當時他無法出現在劉媛媛家中,並且他的身高外形和鞋碼都近似先前掌握的凶手特征,尤其他老家是複州市,雖紮根金海多年,說話還是帶有一些家鄉口音(金海市共代管兩個縣級市,分別是莊江市和複州市,地理位置均在金海市以北,說話口音上與金海市內有顯著區別,但二者之間卻比較相像),或許那個擺地攤的老大娘有些想當然了,錯把複州口音聽成莊江口音也說不定。

關鍵警方剛剛通過銀行調閱劉棟的財務支出記錄,發現他在5月18日,也就是劉媛媛被害前三天,曾通過網銀向劉媛媛銀行卡轉了3000塊錢,而在上一次的問話中他並沒有提及這筆錢,想到王陽的口供,警方不得不懷疑:有可能劉媛媛真聽了王陽的話,敲詐了劉棟一把,然後劉棟把視頻錄像拿到手後,惱羞成怒殺人滅口。隻是經過調查,沒發現劉棟與雙陽村存在任何交集,與駱辛給出的嫌疑範圍不符。當然,雖然周時好十分信任駱辛的能力,但在案件偵辦工作上,他還是會以遵循事實依據為首要原則,駱辛給出的行為分析判斷他樂意參考,但不會作為必然條件,所以周時好決定明日正式傳喚劉棟。

轉眼到了周末,窗外烏雲密布,陰雨欲來。今年的氣候特別反常,立夏已半月有餘,空氣中卻還帶著一股微寒,而且雨水也特別多,尤其邪門的是,每到周末總得下一陣子雨。

既是休息日,外麵天氣又不好,葉小秋決定在被窩裏多賴會兒,可剛又眯著,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便響了起來。她閉著眼睛摸索到手機放到耳邊,聽到裏麵傳來周時好的聲音,立馬一個激靈掙紮起身子靠到床頭,隻是很快情緒又蔫下來。本以為周隊打來電話是關於工作調動的事,沒承想又是要自己幫忙去伺候那個“神經病”,葉小秋心裏這個憋屈,掛掉電話後狠狠將手機摔到**,發泄一把。

周時好昨兒在隊裏忙到下半夜,便在辦公室沙發上湊合眯了幾個小時,早上醒來老覺得有個什麽事沒辦。琢磨一會兒翻翻桌上的台曆看到今天的日期,才猛然想到了是駱辛做心理輔導的日子。駱辛每周六10點,都要去“明光星星希望之家”,接受崔鴻菲教授的心理輔導。這個習慣至今已持續好多年了,而先前都是寧雪陪在他身邊,從不需要周時好多費心。想起寧雪,周時好心裏又一陣難過。難過之後隻好給葉小秋打了個電話,讓她幫忙接送一下駱辛,支隊這邊跟著兩個案子,他實在脫不開身。

葉小秋按照周時好指定的時間將車開到駱辛家樓下,幾乎與此同時駱辛從樓棟裏現身出來,一言不發拉開車門坐進車裏。與先前不同,今天駱辛戴了頂運動帽,帽簷壓得很低。葉小秋看不到他的臉,但能感受到他似乎很不自在。駱辛坐在車裏不時向窗外左顧右盼,雙手放在大腿上,手指飛快交替彈動著。多年來,陪伴他去做心理輔導的一直是寧雪,現在換了葉小秋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金海市,地處渤海之濱,三麵環海,一麵靠山,海濱景色秀麗宜人,其中尤以坐落在主城區南城的“海濱路”最為知名。海濱路全長近40千米,道路蜿蜒曲折,一側是層巒聳翠,一側是海浪清波,可謂是山海交相輝應,美不勝收。尤其這陰天,山間彌漫著一層薄薄的霧氣,車行其中好似穿越仙境一般。

葉小秋雙手握著方向盤,一臉緊張模樣。倒不是因為有霧能見度不夠,而是她把車開上海濱路,才想起這條路在節假日和公休日裏私家車是限號通行的。今天是單號日子,她的車牌尾號是雙號,顯然是違規的。可現在退也沒法退,折騰回去,再打車回來,肯定會遲到的,她隻能硬著頭皮開,祈禱不要遇見“交警叔叔”。

按照周時好發給她的定位,葉小秋把車開進一條岔路,一直開到一座山邊,已經沒有路可走了,才看到掛著“明光星星希望之家”門牌的大鐵門。一位兩鬢染霜的老阿姨,笑盈盈站在門前,頭發上聚著霧氣,似乎已等候多時。

駱辛下車,直奔老阿姨走過去。老阿姨迎上前親切地拉住他的手,又摸摸他的臉頰,滿麵慈愛。緊接著老阿姨又衝坐在車裏的葉小秋招招手,喊了聲“姑娘進屋裏麵坐吧,一會兒該下雨了,車裏涼”。

三人從大鐵門旁邊的小門進了院子,院子不大,隻有半個足球場大小,上麵安裝了一對籃球架,還有一些兒童遊樂設施。穿過院子,便來到一棟依山而建的三層歐式小樓前。與院牆色調一致,樓體也是青灰色的,上麵爬滿青藤,古樸中融合盎然,儼然是一座森林城堡。

進了一樓大廳,正對著的是一個長條的迎賓台,迎賓台兩側各有一個彎曲的樓梯。老阿姨帶著駱辛和葉小秋從右首邊的樓梯上到二樓。駱辛熟門熟路,走進一間門牌上標著“意象對話室”的房間。對話室旁邊有一個會客休息區域,擺放著一圈長沙發,老阿姨把葉小秋請到沙發上落座,又幫她在沙發旁的飲水機裏接滿一杯水,然後耐心地解釋自己是駱辛的心理輔導師崔鴻菲,並告訴葉小秋這次輔導大致需要50分鍾。

劉棟被傳喚到支隊審訊室,一臉冤枉地反複強調自己真的和劉媛媛的死沒有一丁點關係,還一個勁地問行車記錄儀怎麽就不能證明自己是清白的。

負責訊問的張川和鄭翔沒急著搭理他,等著法醫沈春華采集了他的唾液樣本,鄭翔才拿出一張銀行對賬單撇到劉棟身前。

“說說吧,轉給劉媛媛那3000塊錢是怎麽一回事?”鄭翔抱著膀子問。

“3000塊錢?”劉棟裝模作樣打量著對賬單,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這才過幾天,不會這麽健忘吧?”鄭翔“哼”了下鼻子,“是暴露私處的代價嗎?”

“暴露私處?”劉棟支支吾吾,裝作茫然不知地說,“代價是什麽意思?”

“劉棟,咱們都是成年人,我們這是給你留著麵子呢。”張川冷著臉說,“你要非裝著聽不懂,那咱們就把這個事,拿到明麵上說道說道。”

“哦,想,想起來了,那錢是媛媛向我借的。”劉棟忙不迭說道,“別的真沒有,你們說的暴露私處啥的,那些出格的事我沒做過。”

“借錢?”鄭翔立馬質疑道,“有借據嗎?或者聊天記錄也行?”

“沒,那麽點錢,要啥借據,聊天記錄我也刪了。”劉棟抬手撓撓臉頰,“反正,那錢真的是她向我借的。”

駱辛從“意象談話室”出來,比預想的晚了一刻鍾,崔教授解釋在做意象放鬆時駱辛睡著了,她沒舍得叫醒他。緊接著她又邀請葉小秋留下來吃個午飯再走,其實也隻是客套一下,葉小秋願不願意都得留下來,因為駱辛這會兒已經跑沒影了。

跟隨崔教授從二樓下到一樓大廳,然後繞到迎賓台後身有一道門,從這道門進去,經過一段長廊,便能看見一間寬敞明亮的飯廳。駱辛已經坐在大長條飯桌上開吃了,身邊圍了七八個孩子,小的估摸著隻有三四歲,大的應該有十一二歲了。駱辛看起來和這些孩子都特別熟悉,一會兒催促這個孩子吃點菜、吃點肉,一會兒又摸摸那個孩子的頭,也有孩子趁他不注意拿飯粒丟他,但不是惡意的那種,是想跟他逗趣玩耍。這也是葉小秋第一次看到駱辛完全放鬆的樣子,笑起來竟然也很陽光。

崔教授邀請葉小秋到旁邊的一張桌子坐下,很快有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大嬸,幫她們盛好兩份飯端上來。有米飯加兩個熱菜和一個涼菜,陸續又端來湯和水果。葉小秋吃著飯,盯著駱辛那桌,逐漸開始發現那些孩子的不尋常之處:有的眼神木然、有的身體不協調、有的眼睛和臉頰不自控地出現**、有的則吃幾口飯便從椅子上蹦起來圍著桌子跑來跑去。

“這些孩子都是……”葉小秋指指自己腦袋,問向崔教授。

“他們都是患有孤獨症譜係障礙或廣泛性發育障礙的孩子。”崔教授接話說。

“駱辛也是?”葉小秋愕然問道。

崔教授笑笑,不置可否。

“怪不得他行為怪戾而直覺卻很敏銳,莫不是那種所謂的白癡天才?”葉小秋追著問。

崔教授臉色微變,大概是被葉小秋剛剛口中的“白癡”二字挑動了神經,表情嚴肅地說:“周隊讓你陪小辛來,應該是很信任你,那咱們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跟你客套,囑咐你幾句:對小辛這樣的孩子你一定要有足夠的耐心和包容心,尤其要給予他足夠的尊重,不要覺得他說的話和做的事比較可笑,其實很多行為他自己無法自控,小辛很大一部分焦慮來源,是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兒,但卻總是無法避免。”

“哦,我懂了。”葉小秋看出崔教授臉色不對,忙不迭點頭道,“我一定會按照您說的和他相處。”

崔教授點頭笑笑,隨即緩和氣氛,叮囑葉小秋多吃點飯菜。

吃過飯,駱辛又和孩子們玩鬧一陣,離開“明光星星希望之家”已經午後一點多,車窗外也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車開出不久,葉小秋說她剛剛給鄭翔發微信,問了劉棟的審訊情況,說劉棟現在就是一口咬定錢是借給劉媛媛的,但又拿不出證據,甚至也不承認他和劉媛媛在視頻通話時,做過齷齪的舉動。

“那就不是他。”駱辛懶洋洋來一句,接著又補一句,“本來也沒覺得是他。”

“不管怎麽著,總得有個根據才能排除他的嫌疑吧,要不咱去支隊看看?”葉小秋其實對這案子特別感興趣,便趁機提議道。

駱辛沒吭聲,算是默許。

“咱倆加個微信可以嗎?”看駱辛情緒似乎不錯,葉小秋心血**地說,“有微信聯係也比較方便。”

“不可以。”駱辛幹脆地回應。

熱臉貼了冷屁股,葉小秋撇了下嘴,衝後視鏡狠狠瞪了一眼。

而在兩人說話這工夫,誰都沒留意到一輛深藍色SUV與他們擦肩而過,“明光星星希望之家”也因此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到了支隊,駱辛帶著葉小秋直奔審訊室,發現隻有劉棟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坐在裏麵,而在隔壁觀察室,周時好正抱著膀子對著單向透視玻璃窗出神。

“是這家夥幹的嗎?”葉小秋指指單向玻璃窗背後的劉棟。

“不太像,技術隊在他家也沒搜到有用的物證,但這小子肯定沒說實話。”周時好回頭瞅瞅駱辛,“先晾晾他,等等DNA比對結果。”

周時好話音剛落,苗苗抱著一堆文件推門走進來。

“不匹配。”苗苗從懷裏的一堆文件中,抽出一張報告紙,遞給周時好。

周時好接過來掃了眼,麵色毫無波瀾,劉棟腿腳都健康完整,他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能跟輪椅上遺留的DNA比對上。

“還有這個。”苗苗又遞上來一張報告紙,“技術隊利用劉媛媛的手機號試著登錄網購平台,發現分屍用的電鋸和那輛輪椅,都是劉媛媛自己網購的。”

“啥?還有這操作?”葉小秋搶著從苗苗手中接過報告紙,“輪椅是去年年初買的,電鋸是去年10月份買的,劉媛媛買這些玩意幹啥,她是不是腦子有病?”

“對,她腦子確實有問題。”駱辛驀然接下話,冷笑一聲,“我終於知道劉媛媛身上那種特別的氣息是什麽了,應該是‘罪惡感’,而罪惡感則源自她是一個‘慕殘者’。”

“慕殘者?”在場其餘的人,幾乎同時發聲問道。

“‘慕殘’是一種性癖好,簡單點說就是正常人對於殘弱異性的一種超乎尋常的迷戀,也有些案例會從‘慕殘’逐步上升到‘扮殘’,把自己幻想成坐輪椅的殘疾人或是被截肢了的人,從而獲得性興奮,劉媛媛應該就是這樣的一個綜合體。”駱辛解釋道,“她可能坐在輪椅上,或者聽著電鋸的聲音,就會獲得快感。”

“怪不得她對王陽那麽感興趣。”周時好搖搖頭,“這算不算變態?”

“不能算,叔,你那是老思想,其實無論什麽癖好,隻要不危害社會、不危害他人、不涉及未成年人,咱都得尊重。”葉小秋長歎一聲,“唉,估計劉媛媛也很困惑,所以才不願提及自己的感情生活。”

“越是困惑,越是有罪惡感,反而這種欲望會越強烈,越無法控製自己。”駱辛扭頭衝審訊室裏指了指,“裏麵這位我沒猜錯的話,也是性欲倒錯者。”

“什麽意思?”周時好緊跟著問。

駱辛賣了個關子,沒接他的話茬,而是對苗苗說:“你那裏還有什麽報告?”

“哦,是關於死在浴缸裏的那個吳俊生的。”苗苗聽幾個人分析案子聽得入迷,被駱辛一句問話點醒,趕忙整理下手中的文件遞給周時好,“技術隊說吳俊生的蘋果手機無法在保留存儲信息的情況下破解開密碼,隻能先通過手機號碼所在的移動公司,把他的通話記錄打出來,就是您手裏的這些。還有移動公司提供信息說,吳俊生手機最後一次與海濱別墅附近的基站交換信號的時間是5月5日淩晨4點09分,隨後便與網絡發生‘顯式分離’。”

“什麽,什麽分離?”周時好一臉疑惑。

“就是說當你主動性關掉手機時,終端會向網絡中心發起最後定位信息;或者說你手機電量用光了,電池雖然無法支持開機,但仍可以向網絡中心發出關機信號,在這兩種情形下如果有人給你打電話,網絡中心會告知你的手機關機了,這叫顯式分離。”駱辛科普的神經又被觸動,一口氣說道,“反之,叫作隱式分離。比如你的手機突然摔壞了,或者你進入無信號區域,又或者你把手機電池直接拆除,這幾種情形下有人給你打電話,通常都會被告知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我明白了,這也就是說吳俊生的手機是在5月5日淩晨4點09分電量耗盡自動關機,也就意味著吳俊生很可能死於5月5日之前的一兩天。”葉小秋說。

“5月3日晚上吳俊生還出現在劉媛媛的直播室,目睹了她真實的相貌被曝光,這樣咱們就能把他的死亡時間,精確到5月3日晚上至5月5日淩晨之間。”周時好一臉欣喜,隨即又不死心地追問駱辛,“你剛剛說劉棟性欲倒錯是怎麽回事?”

駱辛又沒搭理他,而是把目光投向葉小秋,接著又衝苗苗胸前打量一眼,然後扭頭湊到周時好耳邊,神神秘秘地嘀咕了幾句。周時好聽完一愣,特意和他對下眼神,確認自己沒聽錯。駱辛點點頭,意思是說你沒聽錯,就是那個意思。

緊接著周時好一反常態,表情羞答答的,似乎有什麽話難以啟齒,吞吞吐吐衝苗苗說:“那個苗苗,你有沒有換下來沒洗過的內衣,或者像你現在穿的警用襯衫也行,拿來借我們用用?”

“幹嗎?”苗苗本能地把雙手護到胸前,瞪著眼睛,“周隊您這是說的什麽胡話?”

“沒讓你在這裏脫。”周時好回頭使勁瞪了駱辛一眼,意思是說招人煩的事你躲一邊,不過他也知道駱辛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的放矢,隻是這要求確實讓人挺尷尬,便賠著笑臉對苗苗說,“去,去更衣室找找,都是為了工作,犧牲一下,找件沒洗過的衣服拿過來。”末了,還不忘囑咐,“別拿袋子裝,直接把衣服拿來就成。”

“煩人。”苗苗嬌嗔一句,使勁白了罪魁禍首駱辛一眼,無可奈何地走出觀察室。

“過分了,大庭廣眾衝人家女孩要內衣,你這叫職場性騷擾懂不懂?”葉小秋實在看不下去,連崔教授給她的叮囑也拋諸腦後,怒氣衝衝地數落駱辛一句,然後又埋怨周時好說:“叔,你怎麽能這樣縱容他,人家苗苗姐多下不來台啊?”

周時好被小輩如此數落,臉上多少有些不自然。而駱辛滿不在乎,拋出一句:“不然呢,借你的?”

葉小秋被問得啞口無言,翻了翻白眼球,幹脆閉上嘴巴。

氣氛稍顯不自在,好在沒多大工夫,苗苗便拎著一件紫色背心走進來。她把背心遞給周時好,說是昨天健身換下來的健身服,問周時好說行不行。駱辛搶著說也可以,並又把頭湊到周時好耳邊,嘀咕了幾句。周時好心領神會,讓葉小秋跟他一起,拎著證物袋出了觀察室,轉瞬兩人便出現在單向玻璃背麵的審訊室中。

周時好把背心撇到劉棟身前的桌上,劉棟一恍神看清楚眼前多了件女士的衣服,上麵還散發著女人濃濃的體香,雙眼放光的同時,忍不住做了個深呼吸的動作,周時好看在眼裏就知道駱辛又猜對了,便一臉譏誚地說:“是我們這裏最漂亮的女警花穿過的,喜歡吧?”

“不懂你在說什麽。”劉棟晃晃胖腦袋,嘴上否認著,但雙眼已然盯在背心上拔不出來了。

“要不然,拿在手裏感受一下,聞一聞?”周時好說著話,使勁拍了下桌子,語氣嚴厲道,“為你這點破事,耽誤我們大半天的時間,趕緊的,老實交代。”

劉棟被嚇了一大跳,猛地縮了縮身子,急赤白臉地說:“我還說什麽,你們不都知道了嗎?是,我是有戀物癖,喜歡女孩的原味衣物,給媛媛那3000塊錢就是買她直播時穿的那身女仆裝和她的內衣褲。”

“全套?”周時好特意強調問,“還有那一雙長手套?”

“對啊!”劉棟囁嚅道,“其實,我很早就盯上她那身女仆裝了,先前因為她隻有那一套,所以一直沒答應賣給我,前幾天她又買了套新的,才同意跟我交易,我那天給她轉了錢,隔天她就把衣服快遞給我了。”

“衣服呢?”周時好問。

“那天你們的警官找我問話,我估摸著你們有可能會搜我的家,就把女仆裝和以前的‘存貨’,一起藏到我媽媽家的閣樓上了。”劉棟頓了頓,垂頭喪氣地說,“我懇求你們幫我保守這個隱私可以嗎?我馬上就要晉升副科長了,這件事情要是曝光了,晉升肯定就泡湯了。”

“這家夥太可惡了,浪費時間,浪費警力,就為了掩蓋他是一個戀物癖者。”觀察室裏,苗苗噘著嘴,憤憤地說,“折騰一通,對案子也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幫助。”

“錯了,幫助很大。”駱辛辯駁道,“第一,說明劉媛媛手套上的DNA是新近染上的,也就是先前推測的與凶手搏鬥時沾染上的;第二,手套上的DNA與輪椅上遺留的精斑源自同一人,意味著凶手就是劉媛媛的男朋友或者情人。而輪椅早在兩周之前被劉媛媛借給了王陽,且她開始有意識地勾引王陽,說明這個男朋友或者情人已經是過去式,也許正是因為這個‘過去式’,才導致這起殺人案。”

“這就幫我們明確了案子是一起情殺案。”走回觀察室的周時好,接話說,“劉媛媛一身性感裝扮原本等的是王陽,但迎來的是這個所謂的‘過去式’,‘過去式’因嫉妒而憤怒,一時失控扼死了劉媛媛。”

實質上這也是駱辛一開始對案子的定調,受到鼓舞的駱辛,更加信心滿滿地說:“集中人手排查雙陽村,凶手一定與雙陽村有關。”

“苗苗姐,還你衣服。”跟在周時好身後的葉小秋,將手中的紫色背心遞給苗苗,接著開玩笑說,“我強烈建議你去找警督,投訴你們刑偵支隊不尊重女性。”

苗苗瞪了周時好一眼,故作生氣的模樣說:“念你說我是支隊漂亮的女警花,這次就放過你,嘻嘻。”

“哈哈。”葉小秋也跟著笑笑,緊接著問,“川哥和翔哥怎麽沒見到人,去哪裏了?”

“去見楊大明了,吳俊生案子的一個嫌疑人。”周時好解釋說,“早上派人去他家沒見到人,他父母說他一大早出去了,你們來之前轄區派出所來電話,說在一家台球室看到他了。”

楊大明,本市人,現年27歲,因聚眾鬥毆致人重傷,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零六個月,於五個月前刑滿獲釋。出獄之後沒正經工作,整日混跡網吧、酒吧、台球室等場所,大多數時候都是跟在一幫狐朋狗友後麵混吃混喝,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出手突然闊綽起來,經常在酒吧裏開貴的洋酒,身邊還多了一輛進口吉普車代步。

轄區派出所民警在台球室發現楊大明的身影並沒有驚擾他,而是在暗中盯梢,直到張川和鄭翔趕到,把楊大明堵在台球桌旁。這楊大明一聽二人是刑偵隊的,趕忙把手裏的台球杆扔了,一臉諂笑著邀請二人到旁邊的長椅上落座。

“怎麽著,聽說最近混得不錯?”鄭翔先開口問道,“門口那輛豪華車是你的吧?”

“哪裏,哪裏,朋友給麵子,幫忙找了份工作。”楊大明搓著手老老實實站在兩人身前,看著挺識時務的,“在財務公司幫忙催賬,哦,絕對是合法的,最近幾筆賬要得挺順利,拿了不少提成,而且那車是頂賬頂的,沒幾個錢。”

“這人認識嗎?”鄭翔把手機舉到楊大明眼前,屏幕上顯示的是吳俊生的照片。

“這……好像是……”楊大明仔細盯了一會兒照片,衝坐在服務台前一個穿著暴露的年輕女孩招招手,“婷婷你過來看,這是不是那天晚上,跟咱嘰歪的那小子?”

“對,就是他。”叫婷婷的女孩打量幾眼照片說。

“好好說說,怎麽個情況?”張川問。

“5月4日那天晚上,應該是8點半左右,在東城廣場,好像是區裏辦的‘五四青年晚會’,我和女朋友圍在邊上看,這哥們兒站我倆前麵,一會兒嫌主持人長得醜,一會兒嫌人家歌唱得走調,一會兒又嫌人家舞跳得太老土,反正看個節目嘴裏一直嘟嘟囔囔,特別煩人。”楊大明稍微回憶一下,一口氣說道,“後來我女朋友實在忍不住說了他一句,這哥們兒回頭跟我倆罵罵咧咧,我就上去推了他幾下。當時附近執勤的警察特多,我女朋友怕把事情鬧大,就把我拉走了。”

“之後你們去哪裏了?”鄭翔問。

“去網吧打了會兒遊戲。”楊大明頓了下,緊跟著說,“噢,對了,後來十點多的時候,我倆到東城廣場旁邊那個‘明哥海鮮燒烤’吃夜宵,在那裏又遇到這哥們兒,不過他那時都醉得一塌糊塗了,我也就沒理睬他。”

“再後來呢?”鄭翔接著追問。

“又回網吧打了一宿遊戲。”楊大明說。

“明哥海鮮燒烤”鄭翔和張川都不陌生,在金海市開了好幾家分店,東城廣場這家店兩人也曾光顧過。店裏管事的是整個店係老板的二兒子,他自我介紹叫吳景輝,是吳俊生的堂哥,他承認已經收到吳俊生出事的消息。

“你最後見到吳俊生是什麽時候?”鄭翔問。

“5月4日那天晚上。”吳景輝主動介紹情況說,“那天他情緒有些激動,一直嚷嚷著說被一個網絡女主播騙了,聲音很大,搞得其他桌的客人都投訴了,看著可能是真被傷到了,我勸他幾句,他竟然嗚嗚地哭了。”

“他經常來這裏喝酒?”張川問。

“反正沒事想喝酒就過來,每次也都喝到醉。”吳景輝說,“那天晚上我本來想陪他喝會兒,不過連著來了幾撥熟客,等我應酬完他已經把自己喝倒了。”

“他幾點離開的?”鄭翔問,“怎麽走的?”

“大概10點半,我看天已經開始下雨,就找一個相熟的出租車司機把他送回家了。”吳景輝解釋說,“那出租車司機天天半夜在我這裏趴活,以前也送過俊生幾次,不然就他喝那樣,又住在郊區,不認識的司機誰會願意拉他?”

“他這麽長時間沒來,你沒覺得反常?”張川問。

“他經常這樣,要麽連續出現,要麽十天半個月都沒個人影,我也就沒放在心上。”吳景輝坦然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