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女王駕到

早晨,萬裏無雲,和風**漾。

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好的原因,周時好的心情看起來格外輕快。他吹著口哨從車裏走出來,三七分頭梳得一絲不苟,上身穿著帶藍條紋的長袖襯衫,下身穿著灰色修身西褲,襯衫掖在褲子裏,露出腰帶上的名牌LOGO十分晃眼,配著一雙鋥光瓦亮、一塵不染的黑皮鞋,手上再握個黑色手包,活脫脫一個成功商務人士,可謂派頭十足。

周時好穿得利利整整,一路吹著口哨走進辦公大樓,不時與走廊裏來往經過的警員熱情洋溢地打著招呼,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攤上什麽大喜事了。當然,他也不知道方齡和苗苗就走在身後,跟了他一路。

方齡現在和苗苗已經相處得相當熟了,苗苗基本上算是她半個助理了,很受她信任,兩人之間談話也不像先前那麽端著,方齡衝周時好背影撇撇嘴,皺著眉說:“今兒這是怎麽了,又抽哪門子風?”

“您不知道,周隊其實一直都這樣,前陣子可能太忙,沒工夫捯飭。”苗苗一副見怪不怪的語氣說。

方齡冷笑一聲,猶豫了一下,可能覺得當著苗苗麵說這話不大合適,但還是沒忍住說出了口:“你們周隊這人是不是一貫屬於悶騷型的?”

“他這哪兒是悶騷,他是真騷!”苗苗緊著鼻子吐槽道,“我跟您說,他心情好的時候見誰撩誰,就連保潔大嬸都能撩兩句。”

方齡歎口氣,搖搖頭,輕聲自語道:“真沒想到周時好會變成這副模樣。”

“您說什麽?”苗苗沒聽清,追問道。

“沒說什麽,沒什麽。”方齡一邊搖頭,一邊苦笑。

說說笑笑到了辦公室,方齡剛推門走進去,便聽見敲門聲。回頭看是周時好站在門邊,對她說關於無名屍骨法醫那兒有新發現,問她要不要一起去了解了解。方齡當然責無旁貸,趕緊把包放好,跟著周時好出了辦公室。

解剖室裏,工作台上擺著七八個骷髏頭,旁邊的台子上堆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斧頭、錘子和棍棒等器物,沈春華俯下身子正聚精會神地盯在其中一個骷髏頭的後腦部位。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抬頭看是周時好,正想貧幾句,緊接著又看到跟在後麵的方齡,便趕緊把湧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在哪兒弄來這麽多腦袋,怪嚇人的。”周時好走到工作台邊打量著說。

“瞎嚷嚷啥,石膏做的,看不出來啊?”沈春華損了周時好一句,趕忙堆起笑臉衝方齡打招呼,“方隊也來了。”

“這是又熬夜了吧?”看到沈春華眼角有些烏青,方齡體貼地說道,“工作再忙也得注意休息,要勞逸結合。”

“沒事,都習慣了,昨晚還好,在科裏睡了幾個小時。”沈春華大大咧咧地說。

“DNA比對有結果了?”周時好打斷兩人的寒暄問道。

“對,可以肯定無名屍骨不是陳潔,並且也不匹配數據庫中現存的任何一個失蹤者或無名屍首的DNA。”沈春華回應道,“骨密度和鈣化程度顯示被害人死亡時間,距離現今超過10年。”

“這是不是和你們調查完旅行箱和扣子的信息之後,判斷出的案發時間差不多?”方齡衝周時好問。

“基本一致,這樣看來案發時間基本可以縮小到2008年到2009年之間。”周時好頓了下,指指工作台上的骷髏頭,“剛剛說的都是開胃菜,這才是重點吧?”

“懂我。”沈春華走到周時好身旁,拍拍他的肩膀,隨即從台子上拿起一個骷髏頭,指著腦後的創痕,向兩人展示一番,然後說,“無名屍骨腦後的創痕,就跟這石膏腦顱上的形態一樣,屬於線狀骨折,很明顯是被鈍器所傷,我昨晚實驗到大半夜,就是想找出符合這種創傷形態的鈍器。”

“找到了嗎?”方齡插話問。

“嗯。”沈春華點點頭,臉色驀地凝重起來,轉身從寫字桌抽屜裏取出一樣物件,放到工作台上,沉聲說,“我反複試驗過,就這個最接近,警用電棍。”

警用電棍?周時好一臉錯愕地打量著工作台上的電棍。長度50厘米左右,外殼全部是金屬的,棍身主要為狼牙棒結構。上手掂量一下,分量很足。

方齡也是一臉疑惑,如果警用電棍是凶器的話,那這案子太敏感了,便語氣急促地問道:“你這警棍從哪兒淘來的,是咱們正規配備的嗎?感覺不像正在使用的裝備。”

“我到裝備庫裏找實驗用的斧子、錘子啥的,看到在角落裏堆了幾根這種警棍,便順手拿來一根,估計是很多年以前配備的,現在用的都是伸縮型的。”沈春華說,“具體年份等我再和庫管落實一下。”

“也不一定跟咱們警察有關,早幾年這方麵管控不嚴,市麵上售賣假警服、假警用裝備的不法商販不在少數,大可不必這麽緊張。”周時好安慰道。

方齡遲疑著點點頭,隨即對沈春華說:“無論如何這個事情都先不要聲張,現在很多媒體都熱衷於炒作,消息泄露了咱們就被動了,目前還是把精力放到追查身源方麵。”

“我建議做顱麵複原,不過隊裏的技術做不了,得拿到省廳物證鑒定中心去。”沈春華說。

“那就趕緊把頭顱送過去。”方齡使勁點下頭,“具體多長時間能有結果?”

“通常需要兩周以上。”沈春華說。

從技術隊往回走,周時好和方齡臉色都很難看。作為警察,最不願辦的恐怕便是涉警案件,因為警察這份職業最重要的品質是忠誠,對國家忠誠,對人民忠誠,對夥伴忠誠,所以當你迫不得已要去懷疑和警惕身邊共患生死的夥伴之時,那種矛盾、猶疑、不舍、背棄,甚至兔死狐悲的感受,真的會讓人的內心很撕裂。

心情沉重,腳下自然步履千斤,短短幾分鍾的路,也會覺得很漫長,兩個人全程都默默地低頭走路,沒有任何交流。快走到辦公間的時候,聽到裏麵傳出一陣喧嘩聲,本就煩躁的周時好,心裏便有些撮火。

“上班時間都吵吵什麽,像個什麽樣子,還有沒有個規矩了?”一踏進辦公間,也沒看清裏麵的情形,周時好便厲聲嗬斥起來。

而此時的辦公間裏,一群警員正圍在苗苗的桌前,被周時好這麽一喊,空氣凝滯了下,圍觀人群迅速散開,露出一桌子吃的喝的,咖啡、奶茶、蛋撻、麵包圈、炸雞,而在本該是苗苗的座位上,坐著一位長相精致而又有些嬌媚的女子。

“林悅,你回來了?”周時好臉上頓時多雲轉晴,怒氣瞬間煙消雲散。

“幹嗎?不歡迎我啊,一進門就喊上了,好長時間沒來了,給大家帶點吃的怎麽了?”叫林悅的女子嘴上氣勢洶洶,但眉眼卻都含著笑,有點向周時好撒嬌的意思,女子隨即從苗苗的座位上站起身,一副豪氣的做派衝眾人揮揮手:“你們吃你們的,別理他,對了苗苗,一會兒把禮物給大家分了,大家都有,男的腰帶,女的香水。”

“謝了悅姐。”鄭翔往嘴裏塞著雞腿說。

“換個稱呼,這個不愛聽。”林悅衝鄭翔勾勾手指。

“噢,對,謝了嫂……子。”鄭翔心領神會,特意在提到嫂子時拉長了音。

“滾,添什麽亂,就你嘴好。”周時好笑著回了鄭翔一句,然後對一旁的張川說:“對了,川,黑石島的無名屍骨在DNA庫裏沒找到匹配的,待會兒你和翔子去檔案科翻翻舊案子,看看有沒有那種當事人情形和無名屍骨差不多,而DNA並不在庫的積案。”說罷,語氣溫和地衝林悅說,“走,去我辦公室。”

一瞬間,辦公間裏的情勢發展得很戲劇化,把方齡看得有點迷糊,便站在門口處觀望。待周時好把叫林悅的女子帶到他的辦公室,方齡才走回自己的辦公室。走到門前,苗苗很有眼力見兒,拿了杯咖啡給她,被她笑笑婉拒,透過門上的玻璃衝周時好辦公室裏瞄了一眼,隨後推門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不是說到歐洲考察要十天半個月嗎,怎麽這才一個多禮拜就回來了?”周時好把林悅安頓到沙發上說道。

“公司這邊和廠商出了點問題,我提前回來處理下。”林悅說。

“嚴重嗎?”周時好問。

“沒事,可控範圍。”林悅輕搖下手,“對了,我上回說那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什麽事?”周時好一臉納悶。

“哎,你這人,我的事你就不能上心一回?”林悅瞪了瞪那雙嫵媚的大眼睛,“哪天陪我跟我們家老爺子和老太太吃頓飯,要不然這一天天全是相親的事,一會兒張伯伯的兒子,一會兒李奶奶的孫子,都快鬱悶死我了。”

“你可算了吧,他們又不是不認識我,根本看不上我,假裝是你男朋友他們也不會信啊。”

周時好舉雙手做出投降的樣子。

“你原來是一個小刑警,現在是副支隊長,能一樣嗎?”林悅“嗬嗬”笑道,“我們家老爺子和老太太都是正宗的勢利眼,這回肯定待見你。”

“你讓我考慮考慮。”周時好一臉不情願。

“有啥可考慮的,不就吃頓飯嗎,你能吃什麽虧?”林悅又瞪起杏眼。

“那可不好說,我一身家清白的單身小夥,跟你一離過婚的女人攪和在一塊,我說得清嗎?”周時好表情賤賤地說,“再說一旦你爸媽看上我,逼著你和我假戲真做怎麽辦?”

“別臭不要臉了,誰跟你假戲真做,我離過婚怎麽了,外麵排隊追我的小夥多了去了,哪個不比你強?”林悅白了他一眼,“找你純粹是覺得安全係數最高,不會黏糊人。”

“行,行,好,不過我最近太忙了,等等可以吧?”周時好無可奈何地說。

“這還差不多。”林悅莞爾一笑,從自己的包裏掏出一個方盒子,放到周時好身前的桌上,“這,給你的。”周時好打開盒子,見是一隻手表,推辭說:“這表挺貴的吧?我這跑跑顛顛的戴著糟踐了,再說我用手機看時間挺方便的,用不上。”

“愛戴不戴,反正給你買的。”林悅深深歎口氣,操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你能提升點品位嗎?我跟你說男人成功與否看皮帶,成熟與否看手表,不在乎手表有多貴,戴著就是一份氣質,一種質感,你懂嗎?”

“好,我戴,不就質感嗎?”周時好把手表收好,放到辦公桌抽屜裏,敷衍著說,“行了,先回吧,我們支隊來新領導了,你老待在這兒影響不好。”

“對了,我剛剛聽翔子說了,你們來一新支隊長,還是一女的。”林悅向前湊了湊身子,壓低聲音說,“這支隊長的位置不是你眾望所歸嗎?嘿嘿,怎麽被截和了,是不是心裏特失落?”

“我是那種注重名利的人嗎?跟你說吧,領導找過我,被我拒絕了,哥們兒就喜歡出現場辦案子,沒工夫操心隊裏這些吃喝拉撒的事。”周時好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嗬嗬,別吹了,川都說了,人從北京來的,背景很深,滅你分分鍾的事。”林悅掩嘴撲哧一笑說。

“不說了,不說了,你趕緊走吧。”周時好擺擺手,見林悅沒動地方,皺著眉頭試探問,“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還真有個事,得麻煩你一下。”林悅想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須臾臉上堆著笑說,“是這樣的,我有個好姐們兒,她弟弟前幾天被貨車撞死了,結果司機當場逃逸……”

“這是交警事故科幹的事,我插不上手。”沒等林悅說完,周時好便不耐煩地說。

“你聽我說完行嗎?”林悅咂了下嘴,白了他一眼,接著說,“司機現在抓到了,不過他口口聲聲說是我那姐們兒的弟弟主動往他車上撞的,是自殺,交警那邊調查了好幾天一直也沒個結果,你能不能幫忙問問情況?”

“車禍是哪天?”周時好問。

“星期一淩晨。”林悅說。

“這不才過去三四天嗎?沒結果很正常,誰來調查也不可能那麽快!”周時好一臉苦笑,緊跟著安慰說,“放心吧,如果隻是司機一麵之詞,交警方麵很難采信,再說他屬於惡意逃逸,甭管什麽原因他都得負全責。”

“不是責任的問題,是我那姐們兒的父母糾結孩子自殺的問題,人家父母根本不相信孩子會自殺,如果真是自殺人家也想搞清楚原因,總不能讓這麽大個兒子不明不白地死了吧?”林悅說。

“那你要我做什麽?”周時好緊鼻皺眉問。

“你們刑警肯定比交警有力度,不然你去審審那司機唄?”林悅像煞有介事地提議說,“他要承認是造謠,我那姐們兒的父母也就了卻一份心事。”

“你這不胡扯嗎?你怎麽會有這麽幼稚的想法?”周時好猛地瞪大眼睛,急赤白臉地說,“我算幹嗎的,插手人家的調查?除非這個車禍事件不完全是意外,有可能是刑事案件,人才能把案子轉給我們。”

“那你幫忙打個電話,問問什麽時候能有個結果總行吧?”林悅提高說話音量,一臉怨氣地說,“你在公安係統也算有點名號,他們能不給你點麵子嗎?就算我求你了還不行嗎?是不是非得我以身相許?”

“你小點聲,誰用你以身相許,我打,我打還不行嗎?”周時好晃晃腦袋,滿臉愁容說,“當事人叫什麽名字?”

“孫小東。”林悅說,“案子是北城區交警隊在查。”

周時好拿筆把名字記到台曆頁上,小聲嘟噥道:“我算是叫你們這幾個女的拿捏得死死的。”

“還幾個女的?都誰啊?”林悅追問說。

“哪兒有,我就隨口一說,趕緊回吧,公司不還有事情要處理嗎?”周時好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催促著說。

“你出來送我一下,我給駱辛大寶貝買了幾本外版書,都是他喜歡的心理學方麵的,在我車上放著,你拿到你車上,帶給他。”林悅的目的達到了,說話語氣和臉上的表情都溫婉起來。

“好,那走吧。”周時好站起身,揚揚手說。

周時好和林悅前腳剛邁出大辦公間,苗苗便敲敲方齡辦公室的門,推門走進去。方齡抬頭,未及開口,苗苗搶著說道:“您找我啊?”

“我找你?”方齡一愣,莫名其妙地說,“沒有啊!”

“真沒有?那我可走了?”苗苗意味深長地笑笑,“不想知道林悅姐和周隊之間是怎麽回事?”

“趕緊坐吧。”方齡這才反應過來苗苗的用意,指指對麵的椅子,“說吧,你個小八卦精。”

方齡如是說,苗苗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興致勃勃開講道:“據說林悅姐是周隊唯一承認交往過的女人。”

“還唯一承認?”方齡嗤之以鼻道,“搞得像他多搶手似的,和他談戀愛光榮啊?他倆現在到底是怎麽個關係?”

“現在?您還看不出來啊?明顯是林悅姐上趕著追周隊,不過周隊對她總是不冷不熱,一會兒好一會兒壞的。”苗苗撇了下嘴,似乎有些為林悅抱不平。

“林悅多大年紀?”方齡問。

“應該也有三十五六歲了吧?”苗苗遲疑著說,“不過她保養得特好,看模樣感覺就三十上下的樣子。”

“她和你們周隊以前交往過為什麽中間分手了?”方齡又問。

“據我綜合幾個版本的傳言,感覺最接近事實的事情經過是這樣的:林悅姐的爸爸是我們市非常著名的書法家,母親是一家國有銀行的高層,哥哥在政府部門工作,家境極好,而且林悅姐以前是醫生,所以家裏人極力反對她和當時還隻是一名普通刑警的周隊交往。尤其當時林悅姐所在醫院院長的兒子正追求她,那男的也是個醫生,身份對比就更加懸殊了。

“但林悅姐對周隊用情極深,對家人的勸阻以及其他條件再好的男人的追求完全置之不理,甚至不惜與家人決裂,辭掉醫生的工作,也要和周隊交往。隻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和院長的醫生兒子結了婚。有人猜測說是周隊怕辜負林悅姐的深情主動提出分手,也有人說是因為林悅姐父母以死相逼令她妥協了。不過林悅姐的婚姻隻維持了兩年多,最後還是以離婚收場。”苗苗眨眨大眼睛,一臉崇拜地說,“要說起林悅姐還真是厲害,她辭了醫生工作去賣車,竟然賣著賣著自己當了老板,現在開了好多家4S店。人品和性格方麵也特別好,總是笑嗬嗬的,從不擺老板架子,每次來都請大家吃東西,出差回來也給大家帶禮物,大家背地裏都叫她嫂子,嘻嘻。”

“這麽看,林悅真是非常優秀。”方齡誠服地點點頭,“我看人長得也很出眾,個子快到一米七了吧,細條柳腰,彎眉大眼,舉止大方,很像模特,尤其性格熱情奔放、敢愛敢恨,倒是挺適合你們周隊的。”

“我們其實也很希望他們能成為一對。”苗苗點下頭,又把頭稍微仰起,猶疑著說,“不過兩個都這麽外向的人,結合到一起沒有互補,能長久嗎?”

方齡不置可否地笑笑。她心裏很清楚周時好骨子裏並不像現在大家所看到的這麽張揚,尤其聽苗苗講述了他和林悅之間的故事,方齡突然間釋然了周時好性子的轉變:恐怕是接連在感情方麵受挫,令他內心受到不小的衝擊,他外表把自己塑造成狂放跋扈、風流不羈的人設,實則是對自己自尊心的保護。其實大多數人都不能免俗,內心越缺什麽,外在卻表現得越有什麽。方齡何嚐不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