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真相背後

晚上11點,清風徐徐,月夜微涼。

幾輛警車無聲閃著警燈駛入刑偵支隊大院,緩緩停在辦公大樓門外。從為首的警車中走下張川,他拉開後車門相繼將夏晴和梁霜攙扶下車。

早已候在大門口的張鳳英像瘋了一樣衝下台階,一把將女兒夏晴攬入懷中,失聲痛哭起來。她緊緊摟住女兒,似乎生怕一撒手女兒會再度消失,直到方齡勸說她老站在外麵容易著涼,應該趕緊把孩子帶進樓裏,她才放開女兒。隨即,她又與梁霜輕輕擁抱了一下,也許是過於激動,兩人身子都微微顫動著。

簡單洗漱一番,夏晴和梁霜被帶到會議室,兩人身上都裹著毛毯,梁霜的一隻胳膊上綁著一圈白色紗布,看起來是受傷了。兩人身前桌上擺著一堆麵包、香腸、飲料等吃的喝的東西,苗苗還特意給兩人端來兩大杯熱水。畢竟是孩子,折騰了差不多一天一夜,體力早已耗盡,再加上有媽媽和警察叔叔圍在身邊,心裏終於得以徹底放鬆下來,一個麵包才吃一半,夏晴便歪倒在靠背椅上睡著了。周時好讓鄭翔把孩子背到他辦公室的長沙發上,囑咐苗苗從旁照應。

梁霜很識時務,她知道包括坐在身邊的張鳳英在內這一屋子的人,都特別想知道她把夏晴帶回家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所以飛快吃完一個麵包,把杯裏的熱水喝盡之後,便娓娓講述起來:

“……我知道鳳英經常被她男人夏建民打之後,就勸她趕緊離婚,她說她得好好想想,主要擔心夏建民狗急跳牆傷害孩子。後來,她考慮了3天,跟我說了個計劃:就是先把孩子藏起來送回老家,然後再跟夏建民提離婚。

“那天我按計劃把夏晴帶回家,黃凱打通宵麻將沒在家,直到第二天早上6點多才回來。他看到我在**摟著個孩子睡覺,便問我孩子是誰,我這人不會撒謊,也怕黃凱出去瞎說,便把他拽到客廳裏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給他看了鳳英的微信,證明我沒說謊,可沒想到他看到鳳英轉發夏建民寫的懸賞尋人公告,就動起了壞心思,說要聯係夏建民領賞金。我當然不同意,說我把孩子帶回家,回頭再去領賞金,那不成綁架了嗎?還說鳳英也知道我住的地方,真要是那樣人家就帶著警察來抓我們了,再說就算能拿到那筆錢,以後也得四處逃亡。反正不管我怎麽勸,黃凱那時已經被30萬賞金搞紅了眼,完全喪失理智,下定決心不顧一切也要領那筆賞金。然後,他從廚房找到一卷寬膠帶和一把壁紙刀,進去臥室把夏晴綁了起來。我跟在他身後阻止,和他撕扯,不小心把放在窗台上的大涼水杯碰到地上摔碎了,劃傷了胳膊,流了一地的血。而黃凱不僅不理會我的傷,還喪心病狂地拿壁紙刀抵在夏晴的脖子上威脅我,讓我拿車鑰匙到外麵的車裏等著,要是敢不從他,就即刻殺了夏晴。

“隨後,黃凱指揮我把車開到他在郊區建的那棟廠房的院子裏,把我拖下車將手背到後麵加上腳也用膠帶綁了起來,和夏晴一起關在廠房裏。夏建民懸賞公告裏留有聯係電話和微信號,黃凱就加了他的微信,向他發出交易信息,等了一個多小時,黃凱便離開小院去交易了。至於他在微信裏怎麽說的、和夏建民約在什麽地點我不清楚,反正他離開前傻傻地說夏建民在微信裏保證不會追究他的責任。之後又過了40多分鍾,他和夏建民一前一後開車進到小院來,兩個人下車走進廠房裏,隨即從廠房裏傳出一陣激烈的爭吵聲,轉瞬看到黃凱握著壁紙刀從廠房裏倉皇跑出來,夏建民手裏揮著一把短刀在後麵追趕。黃凱跑到轎車附近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下突然跌倒,夏建民追上來二話不說衝著黃凱身上接連捅了幾刀。黃凱一開始還掙紮幾下,慢慢就不動了,當時的場麵特別嚇人,夏晴禁不住叫出聲來……”

“那時你們倆在哪兒?”梁霜的講述角度從一個當事人,突然轉換到旁觀者,讓眾人很詫異,方齡忍不住打斷她的話問道。

“噢,在家裏出來的時候我偷偷在地上撿了一塊玻璃碴揣在褲兜裏,趁著黃凱去見夏建民的工夫,我和夏晴合力把玻璃碴取出來,費了一些力氣把手腳上的膠帶割開,然後拉開廠房大門逃了出來。隻是我們剛逃到院門前,聽到門外發出響動,知道肯定是黃凱回來了,情急之下趕忙躲到大門邊原本給狗建的狗窩中,隨後目睹了我剛剛說的那一幕。”梁霜聲音顫顫巍巍描述著,一臉的心有餘悸,“夏建民聽到從狗窩裏傳出驚叫聲,紅著眼睛,提著刀便奔狗窩走來,那時我和夏晴都嚇得腳軟,連站都站不起來,更不可能逃跑了。夏建民看到在狗窩裏的是夏晴和我,一邊戚戚哀哀地解釋說他殺死黃凱純粹是為了自衛,一邊伸手去拉夏晴。夏晴看到他手上還帶著血,嚇得把他的手打到一邊,死死抱住我不肯出去。幾番拉扯,都被夏晴拒絕,夏建民失去耐性,凶相畢露,舉著刀嗬斥我倆趕緊出來,不然就把我們全都捅死。我們倆無奈隻好爬出來,緊接著他用刀逼著,把我們倆塞到他開來的車的後備廂中。

“我和夏晴被悶在一片漆黑的後備廂中,漸漸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也不知道他都開車去了哪裏,反正當他再次打開後備廂時,我暈暈乎乎地看到滿天星星,周圍是山林密布。他用膠帶把我們的手腳又都捆綁住,一個一個把我們扛到山崖邊,然後坐在崖頭抽起煙來。我當時心裏已經絕望了,以為他肯定是要殺人滅口。誰知道他抽完兩支煙,走過來摸了幾下夏晴的臉,然後不聲不響地縱身從山崖上跳了下去。隨後沒過兩分鍾,你們的人便找到我們。”

綜合梁霜的口供,與張鳳英之前的招供,整個案子的脈絡基本可以梳理清楚:起初,是由張鳳英和梁霜共同策劃了夏晴的假失蹤,之後被負債累累、急需用錢的梁霜的丈夫黃凱,借機製造成一起真實的綁架案。而夏晴的繼父夏建民,付出贖金卻並沒有在拘押地點見到夏晴,便認為黃凱在設局騙他的賞金,於是憤而追殺黃凱,直至將之刺死。夏建民很清楚自己的行為根本不屬於自衛,甚至連防衛過當都稱不上,完全是故意泄憤殺人,殺人之後開車載著梁霜和夏晴在市區裏亂竄,顯然是心裏茫然無措的表現。隨後,當他冷靜下來,將梁霜和夏晴綁至黑石島,企圖從山崖上將兩人推下海,以達到殺人滅口的目的。至於最終他為何突然改變初衷自己跳下山崖,很可能因為當時他發現警方的搜索人員已近在咫尺,有感法網難逃,心理崩潰,便選擇畏罪自殺。當然,案情最終的認定,還需要參考小女孩夏晴的口供,以及技術隊對夏建民當時駕駛的車輛,還有幾個事發地點的勘查結果。

梁霜在支隊會議室裏講述案情的同時,技術隊正聯合海上搜救隊連夜在黑石島相關海域搜索夏建民的屍體,隻有找到夏建民的屍體,案子才能徹底完結。稍後,還需要對梁霜和張鳳英做一次正式的筆錄,之後會對兩人采取刑事強製拘押。她們兩人虛報假案,消耗公共資源,浪費大量警力,已涉嫌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罪,也將會為自己觸犯法律的行為付出代價。

從接到報案開始,所有探員已經連續奮戰三四十個小時,可謂人困馬乏,精疲力竭,現在案子隻剩下些收尾工作,方齡便讓周時好帶幾個骨幹探員把後麵的工作做了,讓其他人抓緊時間回去休息。未料,話音剛落,駱辛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突然冒出來,讓眾人暫緩行動,表示自己有話要說。

實質上打從梁霜和夏晴被張川從警車上攙扶下來那一刻,駱辛便一直在人群中冷眼旁觀,也就在梁霜和張鳳英相互擁抱、彼此安慰的那一刻,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案情發展其實從未脫軌,一切都在張鳳英和梁霜的計劃之中。

“我希望我接下來說話的時候你們不要打斷,我也不需要你們回答任何問題,你們要做的是認真反思你們到底在這個案子中需要負起什麽樣的責任。”駱辛隔著會議室的長條桌坐到張鳳英和梁霜的對麵,右手放在大腿外側,五指交替彈動,語氣冷淡地說,“我想應該恭喜二位收獲了你們想要的結果,而且是超預期的結果,以至於你們剛剛在支隊門口相擁的時候,會情不自禁晃動彼此的身子。從一個人的微反應上來解讀,晃動軀幹,是鬆弛和心情愉悅的反應,在女性身上表現尤為明顯。如果你們注意看一些女子團體的運動比賽,勝利一方會經常做出這樣的慶賀動作。也就是說,那一刻你們心裏都很清楚,在這個案子上你們獲得了極大的收益。而對我們警察辦案來說,收益和作案動機是因果關係。”

駱辛頓了下,抬手指指梁霜,又指指張鳳英,接著說:“你梁霜,終於可以擺脫黃凱那個渣男,不會再被他打,也不必再為他還債,可以光明正大、輕鬆愉快地追求新的生活。你張鳳英,同樣不必再遭受家暴的傷害,還可以繼承夏建民大部分財產,更為關鍵的是你的女兒不會成為夏建民的獵物,從而徹底逃脫這個戀童癖的魔爪。

“關於這一點,我稍微展開說一下,我們在夏建民的電腦裏,發現很多張不堪入目的兒童照片,大部分是從國外色情網站上下載的,有少部分應該是在現實中偷拍的,而其中就有你女兒夏晴的裸照,所以我很願意相信保護女兒,免遭變態侵犯,是你策劃整個案件的最主要動機。

“我們再說回來,如果隻是按照二位目前給的口供,雖然也會麵臨法律的製裁,但鑒於家暴和生命被威脅等因素,刑期應該不會太長,甚至大概率可能獲得緩刑。如此多的收益,想想你們給出的動機,自己覺得能說得通嗎?”

駱辛又再次停下話頭,撇撇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冷笑,接著說道:“作為愛人,我想二位都十分合格,對自己另一半的人性,了解非常透徹:黃凱貪婪狹隘,好賭成性,總是幻想著東山再起,卻放不下身段,突然間有一大筆錢擺在眼前,他不可能不動歪心思。夏建民人前人後兩副麵孔,本性暴戾變態,睚眥必報,你張鳳英很清楚在你和他的這段婚姻中,他要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女兒,所以他一定會不惜血本找回夏晴,哪怕是私下交易,付出一大筆錢也甘願,但是有人敢耍他,敢坑他的錢,他一定會怒火中燒,狠狠地報複。

“至於夏晴失蹤的時間點,我想也是精心挑選的。你們選擇了一個總喜歡用現金結賬的燒包土豪,給夏建民結了一筆燈具工程款的日子實施計劃,那筆錢猶如一條炸彈引子,最終被黃凱引爆,炸得他失去性命,也波及夏建民成了劊子手。當然,前者引爆炸彈是在預料之中的,即使他不被炸死,也免不了牢獄之災。而夏建民的下場,則多少有些賭博的成分,你們設下圈套,讓他誤以為黃凱要騙他的賞金,然後導致兩人發生械鬥,過程中無論誰傷到誰都對你們有利。隻是沒想到結果會如此慘烈,差點還搭上夏晴和你梁霜的性命,好在最終結局可以說非常地幸運,不過接下來你們猜還會不會這麽幸運?你們其中的某一個人能不能經受住考驗?或者你們主動坦白,爭取從輕處罰?”

話音剛落,駱辛霍地站起身來,毫無征兆地結束話題,然後低著頭誰也不搭理,徑自走出會議室。

葉小秋愣了愣,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一臉疑惑地跟了出去。

“咱還要去哪兒?”

“回家睡覺。”

“你剛剛說那一番話是什麽意思?”

“真相。”

葉小秋一時沒讀懂駱辛的話,久經沙場的周時好卻聽得明明白白。其實剛剛他聽完梁霜的招供,心裏隱隱覺得這個案子破得過於順暢,頂多也就算是樂清男孩失蹤案的升級版,尤其這當中還摻雜了侵害兒童的因素,想來不應該這麽簡單,似乎哪裏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聽了駱辛的一番解讀,瞬間讓他茅塞頓開,梁霜和張鳳英這麽痛快,甚至急迫地招供,原來是想要掩蓋更深層次的犯罪動機,她們做這麽多,真正的目的,是企圖引誘、教唆他人實施綁架殺人。

周時好傾向於駱辛的判斷,那方齡呢?這個問題從她用欽佩的眼神目送駱辛離開會議室時,已經給出答案。並且她不僅同意駱辛的判斷,也領會到駱辛當著梁霜和張鳳英的麵,拆穿二人罪行的用意。因為駱辛雖然推理出真相,但並沒有實際證據,所以他把人性和友情作為賭注,讓梁霜和張鳳英被迫做出選擇。可以說實實在在營造出一個“囚徒困境”的氛圍,為接下來的審訊打下堅實的基礎,方齡忍不住在心底裏為駱辛鼓掌,於是在駱辛走出會議室的一刹那,她即刻發號施令,讓張川和鄭翔迅速把梁霜和張鳳英,分別帶到1號和2號審訊室中,不再給兩人任何交流的機會,哪怕是眼神上的也不行。

“你1號,我2號。”周時好也讀懂她的心思,提議道。

“隨時通氣。”方齡點頭回應。

“等等,等等……”兩人還沒動地方,突然見葉小秋急三火四地跑進會議室,剛進門就嚷嚷起來,“有證據,咱們可以找到證據。先前我檢查張鳳英的平板電腦時,發現她卸載過一款時下流行的成人社交軟件。那款軟件叫眯眯,與微信的功能差不多,也可以加好友聊私信,我想梁霜手機上一定也有那款軟件,如果她還沒來得及卸載的話,說不定咱們在那上麵的聊天記錄中,能找到她們共同謀劃案件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