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卡司
A
拿著小林親自開出的任命書,LULU去保險公司商談理賠。
“這不太合規矩,之前的賬號可不是這個。”保險公司的售後部經理為難地說。
“實話跟你說吧,其實那塊表早就有人付錢了,精益行隻是幫忙聯係瑞士代為訂購而已。我們董事長跟那位客人是朋友,對方才同意放在店裏做一個星期的展示。這塊表真正的主人並不是精益行,而是這個賬號的主人,所以,這筆錢應該賠給表真正的主人,也就是說,把錢打到這個賬號,明白了嗎?”LULU很細致地解釋,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既然他們是朋友,那把這筆錢付給精益行,再由精益行轉給表的真正主人也可以吧,畢竟投保方是精益行,我們應該對精益行負責。”死心眼的經理聲音小了些。
“我代表的就是精益行,你對我負責就可以了。”LULU有些動氣了。
“我明白了,可是,您知道我們的保單都是留有存根的,所以還是有點麻煩……”這位經理的天職就是為公司省錢,盡可能地省,盡可能地拖,保金多放在公司賬戶一天就能多帶來一天的收益。
“這塊表是在精益行手裏弄丟的,客人非常生氣,所以,這筆錢必須直接到他的賬戶,否則的話……”LULU柳眉倒豎,把有小林親筆簽名的任命書用力往桌上一扔,開始發飆,“我倒要看看,你們是不是隻做這一單生意!”
“呦,什麽風把LULU小姐給吹來了。”隔壁辦公室裏的總經理早就聽到了這邊的動靜,憋到這份上再也坐不住了。
總經理也是君豪會所的常客,精益行的生意當初就是LULU帶來的,他對LULU的手段早有耳聞,得罪她等於得罪了活財神。他一看LULU手裏的任命書,千真萬確是精益行的公章和小林董事長的親筆簽名。總經理比售後經理靈活多了,趕緊圓場:“特殊情況可以特殊處理嘛,那塊表被劫已經全城皆知了嘛,丟了就是丟了,精益行說把錢賠給誰就賠給誰,LULU小姐消消氣,我們這就去辦。”
說完,總經理使了個眼色,讓售後經理把任命書拿去複印一下存檔,萬一將來出狀況也可有據可查。
LULU臉色好看多了,很給麵子地跟總經理聊了會兒。總經理不住地解釋這位經理是新人,請LULU別放在心上,今後多多幫忙介紹客人。LULU則非常大度地消了氣。
總經理隻覺這位傳說中很難打交道的冷美人並沒那麽拒人於千裏之外,說話辦事相當豪爽,當即生出結交之心,催促售後經理馬上把賠償款打到LULU帶來的賬號上。
走出保險公司的大門,LULU拿出手機打給小林,嗲嗲地說道:“準備好香檳了嗎?別人半個月才走完的程序我一出麵就全搞定了,三天之後錢就可以到賬。”
B
半小時後,小林還站在酒店門前等待佳人的到來。他不但準備了香檳,還準備了一些不太體麵的東西,待會兒可以趁LULU不注意放進她的酒杯裏。他不是君子,從沒想過要花大力氣去泡一個女人。
黑色奧迪TT已經停在了路邊,麻胖子趕緊下車為LULU開車門,今天的她身穿一套簡潔的白色阿瑪尼套裝,外加一副琥珀色寬邊墨鏡,一反平日的美豔更顯高貴大方,惹得路人回頭駐足,還以為是哪位港台明星。
小林笑得連犬牙上嵌的鑽石都露了出來,心中卻道:先讓她做兩天好夢,等那筆錢一到賬,馬上就把她轉手才好。
LULU站在街對麵朝小林嫣然一笑,扭著腰肢款款而行。十米,八米,五米,眼看著就要走到小林麵前,忽然——一陣急刹車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一輛黑色麵包車停在路邊,從車裏衝出一群手持凶器的悍男。這群人穿得花裏胡哨,個個身上都有刺青,年紀都不大,砍起人來全都像打了雞血一樣。
他們砍的人居然是LULU。鮮血飛濺,慘叫連連,LULU毫無招架之力地倒在地上,拚命地朝著小林喊救命,可那些人殺紅了眼,那樣子像足港產黑幫片裏的鏡頭。小林給嚇壞了,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終究是禍水,趕緊連滾帶爬地逃回酒店,讓渾身發抖的門童關緊大門千萬別開。
這夥人不僅砍了LULU,還連著麻胖子一起砍了,一邊砍還一邊用帶著台灣腔的閩南語罵。具體內容小林聽不太清,意思大概是LULU黑了老大的錢和貨,跟奸夫一起跑路了,老大絕對不會放過她。
“怎麽辦,要不要報警?”門童聲音發顫。
“笨蛋,這些人是黑社會,要是給他們知道是誰報警肯定會報複的。”小林很沒人性地否定了這個建議。
“可是,那位小姐她……”門童還是沒領會小林的意思。
“少管閑事,滾!”小林大發雷霆。
誰都不知道他現在有多激動,這夥人把LULU和那個礙眼的胖子全都給砍死才好,雖然還沒把LULU弄到手,但比起七百萬來,女人算個毛,保險櫃的戶主是他,那塊表就是他的,還有保險公司的理賠,七百多萬也是他的,最重要的是,換表騙保最緊要的知情人也死掉了,這個秘密就更安全了。
刀光血影之下,LULU很快就不行了,咽氣前,她顫抖的手不甘地伸向酒店的方向,冰冷的玻璃門後麵,是小林卑鄙無恥竊喜的臉。
那夥人把LULU和麻胖子砍得不能動彈後才罵罵咧咧地上了車揚長而去,酒店保安終於撥打了急救電話,不過沒人敢報警,誰都不知道那夥人是不是還會回來,得罪黑社會可不是鬧著玩的。
十五分鍾後,急救車趕到了,醫生檢查了傷口,摸過兩位傷者的脈搏和鼻息後遺憾地搖了搖頭,給他們蓋上白布,抬上了車。
死了嗎?真的死了嗎?小林還有些忐忑,他興奮地獨自喝光了那瓶香檳,並且做了個很不錯的美夢。
第二天,小林在報紙上讀到了期待中的報道:台灣黑幫內部糾紛,引發街頭血腥事件。報道中甚至有LULU和麻胖子的大頭照,以及兩人救治無效已經死亡的消息。
小林放下報紙立刻前往銀行,他要更改密碼,取回那隻讓他魂牽夢縈的名表。
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作為一名被父親嚴格管束的富家小開,他並沒有太多權力,名為董事長,可做主的人還是老林,每次用錢也必須經過老林的批準。他在這塊表上做文章就是為了錢,既要瞞過老爸還要瞞過保險公司,以他的能力是做不到的,沒想到天上掉下個大美女,幫她解決了一切難題。現在大美女又被亂刀砍死,哈哈,真是天遂人意。
手續完畢,他小心翼翼地取出表盒,打開,拿出那塊費盡周折才得到的寶貝,仔細地看了又看,放在耳邊聽了又聽。
這一聽,激動和興奮就全都凝固了。
聲音不對。
小林從小就接觸各式鍾表,分辨出齒輪轉動的聲音和石英諧振器並不是難事。
保管室裏沒有其他人,非常安靜,他不可能聽錯。可如果他沒聽錯的話,那這塊表就大大的錯了。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工具,打開了這塊表的後殼。老天,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陀飛輪是假的,齒輪是假的,隻有石英諧振器和集成電路是真的,還有一枚刺眼的鋰電池。
這是一塊不折不扣的A表,最多值一千塊錢。
小林覺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氣來,他用力鬆開領帶和襯衣的扣子,讓自己好受一點。他盡量保持冷靜,回憶著有關這塊表的前前後後。這塊表從下飛機到自己手上經過了好幾個人的手,麻胖子,張興初,LULU,還有那兩個劫匪,這些人中的一個肯定有問題,究竟是誰掉了包?真表是一定存在的,至少下飛機時保險公司的人核對過。隻可惜他找不到人去對質了,那兩個劫匪早已無影無蹤,麻胖子,張興初,LULU,全都死了,可他們死得也太蹊蹺……直到這一秒,他才感覺大事不妙。
小林趕緊撥打了保險公司的電話,詢問保金何日到賬,可對方堅稱保金已經賠付過了,而且是匯入了LULU帶去的另外一個賬號。
“怎麽可以這樣,我是投保人,這筆錢應當給我!”小林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吼道。
“正因為您是投保人,所以您有權授權給其他人來處理這件事不是嗎?我們手上有您的親筆簽名任命書,歡迎您隨時查看我們的存檔文件。”保險公司的人慢條斯理地解釋。
咣當一聲,電話落在地上。小林這才發現自己到頭來什麽都沒有得到,這筆保費該怎麽對老爸交代?他該找誰去負責呢?已經死掉的人嗎?他像被人抽掉了脊梁,兩條腿踩在了棉花上。
C
此時此刻,白雲山山腳下的一棟別墅裏傳出歡聲笑語。
客人很多,有客串古惑仔的“小子幫”的少年們,有專門製作假報紙假雜誌的老師傅蔣乃秋,有扮演劫匪B,負責開摩托車的黑市賽車好手龍賽飛,還有假扮急救車上醫生和護士的幾位臨時演員。其餘的角色不用介紹也能猜到了,扮演劫匪A的單子凱,還有已經摘掉麻子麵具的梁融和抹掉了美人痣的司徒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不熱鬧。
大家已經領到了報酬,有人忙著聊天喝酒,有人忙著吃東西,還有人在玩三公,老千和老千玩,天底下不會有比這更妙的牌局了。人們讚歎司徒穎的美豔,也稱讚六哥果然名不虛傳,這個局設計得實在精妙。
“韓老大,我現在開了家網店,全國各地生意都可以做了,貨都可以快遞給你,以後還得請你們多多介紹客人給我哦。”蔣乃秋六十多歲了,精神矍鑠個子不高,卻很懂得與時俱進。
“一定一定,你家的生意可是越做越大啊。”老韓舉著酒杯跟蔣師傅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六哥,去年在澳門的事我還沒謝你,這次也沒幫上大忙,實在是不好意思,你還是幫我把錢還給韓老大吧。”龍賽飛把陸鍾拉到一邊,掏出一疊錢來。這個精瘦的漢子不過三十出頭,酷似李小龍,是道上出名的火將,不僅車技出眾,還是南拳高手,去年他在澳門幫人打黑拳差點丟了命,是陸鍾救了他,一直感激在心。
“見外了不是,這次要不是你幫忙我們也找不到合適的人,再說,你買新車也要用錢,你就留著吧。”陸鍾又把那疊錢塞回賽飛的口袋。龍賽飛還要推辭,陸鍾佯裝生氣,“你要是不肯收,下次有事我可不敢找你了。”
龍賽飛這才把錢收下,回敬了陸鍾滿滿一杯酒。
“誒,你頭上怎麽青青紫紫的,不是假打的嗎?難道小子幫的兄弟跟你來真的?”司徒穎忽然發現梁融臉上不太對勁,他整個人也顯得興致不高。
小子幫是一群不到二十歲的頑劣少年,他們大多無父無母,很多人甚至沒有姓名,行走江湖以小子某某為名,行事囂張不怎麽守江湖規矩。這次能請到他們幫忙,是因為小子幫的幫主小子凜寶跟老韓相識。
“噓!小聲點小聲點。”梁融趕緊把司徒穎拉到一旁,殊不知他的話已經引起了陸鍾和單子凱的注意。
“快跟我說,到底怎麽回事?”司徒穎素來天不怕地不怕,誰惹上她都沒有好果子吃。
“唉,還不是包甜,她……她居然是個騙子。”梁融心裏充滿了怨恨和不甘。
原來,那個包甜是個放長線的托兒,跟梁融網戀了一個多月,才告訴他自己人在廣州。梁融心裏不是沒有顧忌,一直對她也抱著幾分懷疑,所以並不敢太用情。但包甜每天都會給他發來信息,噓寒問暖。梁融對女人向來都懷著善意,不忍拒絕她的關心,想到就要離開廣州了,最後還是下決心見她一麵。昨晚,他獨自去了包甜工作的地方,沒想到那裏居然是家黑酒吧,他一去就被那些人搶光了身上值錢的東西,還被迫說出了銀行卡密碼,被他們弄掉了幾萬塊錢。
“你真沒用,快告訴我那酒吧在哪,我去殺他個片甲不留!”司徒穎登時柳眉倒豎,恨不能馬上拎把刀殺過去。
“算了。昨天我看到她了,她也是被逼的。那家酒吧裏至少雇了二三十個她這樣的托兒,每天在網上群發各種消息,專釣外地心軟的男人。”梁融並不恨包甜,反倒覺得她挺可憐。
“還沒天理了,不行,我要去告訴幹爹,咱們現在就去把那破酒吧鏟平。”司徒穎最看不得這種事。
“別別別,難道你想看著我被師父罰嗎?要怪也隻能怪我,看人家漂亮就放鬆了警惕。當老千還被人千,說出去被人笑話。你就當幫我個忙,別說出去。”梁融歎了口氣。
“放心,我們也不會說出去。”單子凱直到偷聽完了才現身,擺出風流倜儻的姿態摟過梁融的肩膀道,“下次別玩什麽網戀了,要玩我帶你去,包甜包酸的全都搞定。”
見梁融臉上掛不住,陸鍾也不再多說,笑著補上一句:“有空多跟師父學學,他老人家泡MM的本事全國第一。”
D
歌在唱,牌在打,這是老千們自己的慶功會,唯一不開心的梁融也被單子凱灌了一杯又一杯,漸漸露出了笑臉。沒有什麽能比親自導演一出如此精彩的好戲更開心的了,玫瑰夫人那一局的不順終於煙消雲散。當然,陸鍾告誡著自己不要驕傲,江湖太大水太深,真正的高手永遠隱藏在不為人知的地方。
這次的局中也有一些僥幸的成分:如果當日煙霧彈的掩護下他動作稍微遲緩一秒,就有可能被人看到他拿出表盒的小動作;如果不是司徒穎演技好,當日在酒店裏小林差點就要聽到那塊表的運轉聲了;如果不是小林自以為“LULU”的最終目的不是那塊表,而是精益行的股份,或者他要親自去保險公司談保金,以小林的精明很有可能會戳穿這個局。好在大家留下的所有資料全都是假的,這間別墅也是老韓借用本地同行的身份租下的,就算小林想查也無從入手。更何況他們很快就要離開了,廣州之行,得到的隻有愉快的回憶和豐厚的存款。
歸根結底要感謝的人還是小林,如果他不是那麽自大,自信“LULU”玩不過他;如果他不是那麽貪婪,不僅私吞了表還想黑掉保金;如果他不是在最後的關頭見死不救,而是良心爆發衝出去看一眼“LULU”的屍體,就會發現那全是假的。是他的貪婪讓他最終掉進自己親手編織的陷阱裏,用老韓的話說,老千的職責就是,讓那些企圖不勞而獲的人好好交點學費。
“幹爹,還是你有本事,總能找到這麽多朋友來幫忙。”司徒穎已經喝得腮上飛起兩朵紅雲。
“其實也沒什麽,是段七還記得這班朋友碰頭的老地方。”老韓滿麵春風地端起酒杯來,“老段,祝賀你光榮退休。”保險公司的理賠金被司徒穎弄到了一個海外賬戶上,幾經周轉洗白,最終還是落到了段七的賬號裏。
“你們給我的太多了。”段七的聲音還是硬邦邦的,他從不說客套話,此刻已是前所未有的柔軟。
“同門中人應該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如果我有一天遇到困難,肯定也會找你們這班老朋友。”老韓很滿意這個皆大歡喜的結果。
“跟我說實話吧,你來找我並不是專程為了幫老駝子帶句話吧。”段七銳利的眼神就像一頭垂垂老矣的野狼,卻餘威猶在。
老韓被說中了心事,微微一頓,也就不再遮掩:“我知道那是你師爸留下來的寶貝,我隻想借來看一晚。”
秘籍本是不傳之秘,照規矩,連師爸自己的親生兒女都不能傳授,隻有遇到特別有天分的弟子,才能傳授一人。在傳授之前,還得行一套祭拜祖師焚丹書立誓的儀式。
段七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繼續用那雙狼一般的眼睛盯著老韓,看得老韓心裏發毛,連忙解釋:“你也知道,咱們江相派如今越來越不行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收徒弟,但我收了個還算不錯的弟子。”老韓看了一眼在沙發上和龍賽飛聊天的陸鍾,“他天資不錯,借你的秘籍是想讓他學點東西,將來振興江相的希望就在他們這些年輕人身上了。”
“振興江相,你是這麽想的?這孩子的心術如何?”段七心念微動,鄭重地說道:“倘若他是貪財之人,又不能嚴守師門之密,我寧可毀掉秘籍。”
“這點我可以用自己的運氣擔保,你盡可放心。”對於老千來說,運氣從來都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段七沉吟再三,終於點頭:“今晚我再來,你們準備好東西,老規矩還是要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