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功敗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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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韓說的沒錯,對女人來說,看到曾經拋棄過自己的男人生不如死比什麽都解恨。陸鍾第一次看到了夫人發自內心的笑。
“痛快!我多年的詛咒終於得到了報應,他就要死了,哈哈,真是天意!”夫人笑得陸鍾心裏發毛。
夫人讓曾潔地打開車窗,一陣奇怪的味道飄了過來,陸鍾皺了皺眉頭,夫人卻麵露喜色,趕緊讓吩咐停車:“好香啊,細毛,幫我去買點臭豆腐來,好久沒吃了。”
陸鍾暗自好笑。他下了車,順著那股臭味找到路邊上一輛三輪車,三塊錢六片,一次性的塑料小碗裝著,還有半碗湯汁。小販是外地人,普通話不靈光,陸鍾自己動手加了些佐料,蔥,蒜汁,還有一點特殊的“調味品”,當然整個過程是背對著夫人的。
夫人用那雙賽雪欺霜的玉手捧著熱乎乎的塑料碗,深深地吸了口那香臭難辨的氣味,十足享受的表情:“心情好胃口也好,細毛,等我先墊墊肚子再帶你去吃法國大餐。”
夫人興致很高,大餐卻沒吃成。剛在餐廳坐定,菜都沒點完夫人就腹痛難忍,緊接著上吐下瀉。陸鍾趕緊陪她去了醫院,化驗結果顯示是細菌感染引起急性腸胃炎,詢問過飲食後醫生判定是臭豆腐不幹淨。
夫人住院了,陸鍾也不含糊,鞍前馬後地伺候著,這一伺候就是三天。雖然住的是特護單人病房,但陸鍾不嫌髒不嫌累地幫著端茶遞水倒便盆,夜裏趴在病床邊眯上一會兒,夫人一有動靜就立刻醒來。
夫人的心終究不是鐵做的,有時半夜醒來,曾潔她們也在陪**睡下了,陸鍾還守在身邊,她能摸到他的頭,正緊緊地挨著自己。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多少親生的子女也不會這樣盡心啊,夫人終於被打動了。
出院前的那一夜特別安靜,隔壁有些吵鬧的病人也出院了。夫人醒來後在**輾轉反側,在這樣的夜晚,似乎注定要說些什麽來打破寂寞。身邊的陪護**傳來輕微的呼吸聲,女保鏢睡得很熟了。夫人的手在身邊摸索著,“細毛”的頭發有些油了,自從她進醫院來他就沒有洗過澡,他的背有節奏地起伏著,一定是睡著了。這孩子的骨架不大,想來還是像自己。夫人的手在陸鍾的背上輕輕地拍著,就像很多年前孩子還在身邊時那樣。
“您醒了,要喝水嗎?”陸鍾揉揉惺忪的眼睛。
“真像做夢。”摘掉墨鏡卸掉濃妝的夫人披散著頭發,穿著棉質的條紋病人服,臉上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和藹,“細毛啊,你不知道我盼這天盼了多久了。偌大的家業,卻吃不香睡不甜,這幾天住在醫院裏,倒過得最開心。我真希望,咱們可以永遠這樣。”
就在這一刹那,陸鍾的心有些動搖了。夫人的聲音那麽柔和,這番話一定是發自肺腑的。他想起了那條鐵打的規矩:不能騙好人,曾經是壞人變成了好人也不能騙。
“你來幫我吧,公司裏那些人隻想著騙我的錢,欺負我看不見,賬都是糊塗賬,這樣下去不行。”夫人喃喃地道,就像真正的母子那樣,說著知心話,“最近我和朋友計劃一個更大的項目,這門生意要是成了,媽媽的錢可不止是翻一倍哦,將來全都是你的。做我們這行隻要跟政府搞好關係,再多做些公益事業樹立形象,也沒什麽危險,新生意一定會很順利,我已經……”
夫人自顧自地說著,臉上煥發出異樣的光彩,卻不知這番話足以讓陸鍾再次確信她的本來麵目。
“細毛,你怎麽不說話,還惦記著那個混蛋嗎?”夫人有幾分不滿。
“我……”陸鍾剛下定決心把這個局進行到底,對細毛這個稱謂一時有些遲疑。
“細毛,我問你,你不會真的想跟那個混蛋在一起過一輩子吧,沒有前途的。”好在夫人比較激動,沒發現他的異樣。
“我還是希望你能借錢給爸爸治病,公司的事我會幫你,不是為了錢,隻因為你是我媽,就算你什麽都不給我,我也一樣會去做。”說完這番話,陸鍾忍不住要佩服自己了,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青年。
夫人沉吟良久,那雙不能視物的眼睛對著陸鍾,像是想看出些什麽名堂。
她終究是看不見的,陸鍾很及時地握住了她的手,給了她一個積極的態勢語言,當她收回目光的時候,終於做出了決定:“這錢我借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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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這麽說,但夫人是那種隻有得到百分之兩百的證據才會確信的人。為了這百分之兩百的證據,她拔下兩根陸鍾的頭發,又拔下了自己的頭發,按下床頭呼叫器叫來護士,讓她把頭發送去做親子鑒定。不過現在還是半夜,護士說現在鑒定科的醫生還沒上班,得明早送過去。
“細毛,別怪媽媽不相信你,我隻是希望能用科學的手段最後確認一下,對你也好,對我也好,希望你能理解。”柔情退散,夫人又恢複了她慣有的腔調。
“我能理解。”陸鍾心裏已經打起了算盤。
“等鑒定報告出來,我就會為那個混蛋支付醫藥費的,你放心。”畢竟還是半夜,她說完這番話放下心事,又重新睡去。
她很快進入了夢鄉,陸鍾可再也睡不著了,他躲進廁所打了通電話,情勢有變,不得不加演兩場好戲了。
當單子凱打著哈欠趕到醫院時,陸鍾已經拐到對麵的病房裏,弄到了一對母子的兩根頭發,等著他來取了。接下來,隻要大帥哥施展魅力跟護士搭上話,混進護士辦公室,並趁機更換頭發樣本就OK了。
護士站裏全是女性,在這樣的夜裏見到單子凱這樣的大帥哥是很振奮人心的事,所以這個任務對他而言難度不大。隻要那對母子的血緣關係不出意外,檢查結果就一定會令人滿意。
第二天早上,夫人讓曾潔去辦理出院手續,陸鍾正在幫夫人收拾東西,穿著醫生製服的梁融走進了病房,他的聲音沒出過場,不會引起夫人的懷疑。
“請問是岑夫人吧?”梁融敲了敲門,很禮貌地問道。
“是我,請問你是哪位?”因為要出院,夫人已經戴上了墨鏡。
“我是五官科的魏醫生,您入院的那天曾做過一係列檢查,其中眼部的檢查就是我做的。是這樣的,我也是剛剛才得到您眼部檢查的全部報告,我想還是跟您先溝通比較好。”雖然主要做幕後工作,梁融的演技也著實不錯,談吐自如落落大方,心理素質超強,隨時可以救場。
“請您明說。”夫人彬彬有禮道。
梁融看了陸鍾一眼,繼續說:“請問您的家族是否也有眼疾患者,經過認真的分析,我們懷疑您的眼病是遺傳的。”
夫人臉色微變:“沒錯,我母親和外婆曾患過青光眼和白內障。”
“也許她們不是青光眼和白內障,而是另外的一種……”說到這,梁融刻意放緩了語速,“以前醫學不如現在發達,誤診也是很有可能的。您的眼角膜雖然失去了大部分視物功能,病變程度並未減緩,現在已經到了很危險的程度,如果再不阻止這種惡性病變,很可能您的眼球也會受到影響。”
這番話並不是憑空捏造的,梁融去夫人曾經就診的眼科醫院偷看了她的病曆。
“你的意思是,我的眼球會被摘除?”夫人是公司的形象代言人,絕對不能失去美麗。
“保守估計,如果您在半年內找不到合適的角膜移植的話,很可能會惡化到那一步,甚至還有更大的危險。”梁融加強了語氣,“我來的目的是想幫您,有需要的話,我會盡最大努力幫您尋找合適的角膜捐獻者,當然,這需要一些費用。如果走正規手續等待安排的話很可能要好幾年,如果能讓我來幫您,那就可以快很多。”
這番話就耐人尋味了,顯然“魏醫生”的目的是錢,不過對於夫人來說,這理由反倒最有說服力,她從不相信有人會沒有目的地做好事。
“謝謝你魏醫生,請給我你的名片,我會好好考慮。”雖然相信了醫生的話,但夫人並不喜歡想在自己身上賺錢的人。
“能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梁融留下名片後翩然離去,那腔調像極港片裏的無良醫生。
夫人一直堅挺著的脊背忽然垮了下來,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再堅強又能怎麽樣,生老病死還是由不得她。病房裏有些沉悶,壞消息的殺傷力還是很大的,陸鍾沉默良久,做了個驚人的決定,他要把孝子的形象塑造到極限:“媽,我想把我的眼角膜給您一隻。”
“傻孩子,難道你要當獨眼龍?”夫人驚喜交加,激動地捉住陸鍾的手,“這可不比借錢,借了還可以還的,做了手術,這輩子都不能拿回去了。”
“媽,我是您兒子,我這條命都是您給的,一隻角膜又有什麽要緊。您不是對公司的事一直不放心嗎,早些做手術,也可以早點看見那些東西。”陸鍾說得情真意切。
“好孩子,別怪媽要去做那個該死的鑒定,知道我為什麽懷疑你嗎?你簡直太好了,好得不像你爸的兒子,從小跟著一個吃喝嫖賭的人長大,你怎麽會這麽善良,我一直以為你也是個小混蛋。”夫人再也控製不住內心的激動把陸鍾摟在懷裏,熱淚滾滾。
“媽,我也恨他,恨他會是那個樣子。就是因為見多了他的不好,我才不希望這輩子像他那樣活下去,我想做一個比他更優秀的人。可他畢竟是我的父親,就像您是我的母親一樣,沒有你們就沒有我,不論你們當初的結合是不是個錯誤,我希望您至少不會覺得生錯了我。”陸鍾的聲音也哽咽了,但他硬是忍著沒讓那滴好不容易憋出來的眼淚流掉。
“好兒子!”夫人緊緊地摟住陸鍾,泣不成聲。
這時,陸鍾才恰如其時地讓那滴帶著體溫的熱淚落到夫人的手背上,感情戲爆發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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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說那份還沒出結果的親子鑒定報告,單單就貢獻眼角膜這一幕,夫人的心就算比珠穆朗瑪還珠穆朗瑪也會被征服。陸鍾的親情戲完全達到了預期的效果。
出院當天下午,夫人帶著陸鍾回到公司,當著所有人的麵介紹準繼承人:她的“兒子”。與此同時,夫人還請來兩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帶來些很專業的儀器為陸鍾的眼睛做了個徹底的檢查,並拍下了好幾張眼部掃描照片。
做完檢查,夫人還帶陸鍾列席了董事會。那些老成持重的董事們一個個朝陸鍾投來懷疑和審視的目光,陸鍾雖麵貌猙獰,卻照例擺出招牌微笑,跟各位前輩打招呼。
會開得很不開心,很多人都提到了最近政府在調查公司業務的事。由於公司的運作方式,價高質劣的產品讓不少新人紛紛要求退款,當然公司是不允許這麽做的,這些人就在網上到處發帖,已經引起了輿論的注意。最近,還有一個退不到錢連家也回不去的中年寡婦揚言要帶著炸藥包衝進公司總部,影響極壞。
夫人很生氣,叫過曾潔耳語了幾句,在座的董事一個個正襟危坐地看著她的臉色,看得出,他們都怕她。
陸鍾不由想起了一首歌,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蠢貨,吃進去的東西怎麽能吐出來。我去找找領導,這種小事很快就會擺平。”夫人並不太在意,匆匆結束會議後,她又電話預約了律師第二天見麵。
“細毛,媽明天要給你個驚喜。”掛斷電話後,夫人高興地說。
“媽,如果您要給我錢什麽的就免了,我現在隻希望爸爸的病早日治好。”陸鍾堅定不移地走孝子路線,現在已經到了收局的關鍵時期。
“傻孩子,媽媽隻是想修改遺囑,既然咱們已經相認了,這也是遲早的事。那個老混蛋的事你完全可以放心,我已經跟財務打了招呼,她們會定期去結算費用。”夫人笑道。
這算什麽,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本以為夫人會直接給張支票或者現金,可直接跟醫院結算,老韓的氣管炎住院費還不到一萬,直接過賬給醫院的話,錢可就到不了手了。但是遺囑,如果夫人真的修改了遺囑,那筆錢就相當可觀了。
但那得等到夫人去世才能拿到,她什麽時候才會翹辮子是個問題,等上十年八年肯定不行,動手殺人就更不行了。江相派的第三條幫規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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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鍾打電話向老韓求助,可老韓隻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堅持到最後一秒鍾就是成功。
陸鍾心裏很不是滋味,已經到了收網的時候,可網裏麵會有什麽,誰也不知道。
古人雲: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事實證明,古人的話總是很靠譜。
當晚,夫人拜見領導去了,出門前由專業的化妝師為她精心打扮了一番,九點多出的門,午夜一點半才回來,回來時頭發已經亂了,妝也有些花,不過她腮上卻招牌似的掛著兩朵桃紅,那顏色比什麽胭脂都正點。傭人們心照不宣,陸鍾也就乖乖躲在房間裏沒出來道晚安。
沒想到兩點左右,廚房裏傳出夫人的罵聲和砸東西的聲音。陸鍾趴在門上聽了一會兒,是廚娘打瞌睡把夫人每晚必喝的燕窩燉過了頭。後半夜很靜,整棟別墅裏都能聽到夫人的叫罵,罵到最後,夫人累了,責令廚娘今晚就滾蛋。
經過這番好戲,夫人在陸鍾心中的形象徹底崩塌,她不僅是個做著傷天害理生意的女人,更是個麵善心惡的凶婆娘。
第二天是至關重要的一天,也是相當混亂的一天。
上午,夫人的私人律師連同兩位擔任見證人的公司董事,一同到別墅來辦理更改遺囑的事宜,夫人決定在死後把所有財產全部交由“細毛”繼承。親子鑒定的結果一出,繼承權就正式起效。順利的話,應該是明天下午就可以送來鑒定報告,到那時候陸鍾就是夫人唯一的,正式的,法定繼承人了。
就在律師誦讀遺囑全文的時候,夫人也許是太激動,忽然呼吸急促喘不上氣,喉嚨裏發出呼呼的類似風箱的聲音。
“不好,夫人哮喘發作了。”律師跟夫人合作已久,深知她身有隱疾,忙令傭人們去拿藥。
可大家翻箱倒櫃到處都找不到藥,原本的藥瓶全都空了。這才有人想起,昨夜廚娘離去之前,在放藥的櫃子旁待了一會兒,一定是她動了手腳。
管家無奈地撥打了急救電話,可惜沒等到救護車到來,夫人就活活憋死了。
臨死之前,夫人死死拽著陸鍾的手,那雙失明的眼裏煥發出異樣的光彩,是慶幸是悔恨是不舍還是遺憾,已經不得而知了。直到心髒停止跳動,那雙手才緩緩鬆開。
這可真是人有旦夕禍福,她咬著牙挺多兩秒鍾幾好,不過是改個遺囑,亂激動什麽。陸鍾恨不能抓著她的手,在那份遺囑上按個印。
這還不算完,就在這時,一大幫警察和工商稅務闖進了公司總部。夫人昨晚的公關沒有起到作用,受害人太多民憤太大,政府決定采取措施全麵調查公司內部的問題,究竟是不是傳銷,要給老百姓一個說法。
公司亂了套,秘書打電話給夫人沒人接,那些秘密的賬本和檔案來不及銷毀就被警察帶走了,哭的哭叫的叫,整棟大樓就像被熱水澆過的螞蟻窩亂成一團。收到消息迅速趕來的媒體在公司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當天下午,有關部門就做出決定,立即凍結夫人名下以及公司相關的所有賬戶,另外增派人手進入夫人的別墅進行深入調查,大門上很快被貼上封條。
電視新聞裏,一名擠在公司門前看熱鬧的中年婦女正在接受記者的采訪。當記者表示該公司被警方調查的原因是玫瑰夫人涉及非法傳銷後,女人立刻情緒激動地表明自己就是受害者,搶過話筒對著鏡頭罵道:“玫瑰夫人,騙子!願你們家死一戶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