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水有相逢

A

陸鍾覺得胸口堵得慌,今天他的心就像坐過山車一樣,高高升起又落到最低,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裏上不來也下不去,“細毛”的戲真的沒有了嗎?費了這麽大的勁,折騰了大半個月,就在距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居然失敗了,難道這就是天意?

“小子,你的計劃很完美,不滿意的是老天爺。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老韓從新聞裏得到了消息,馬上就打電話給陸鍾。

“我總覺得不該是這樣結尾,做了那麽多努力,沒理由不成功。”陸鍾還是不甘心。

“事情的發展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要是我們的局能百戰百勝,那就不是人,是神了。”老韓開解道。

回別墅後,除了老韓外所有人都無精打采,畢竟他們為這個局付出了不少心血。梁融後悔當初沒把老韓臉上的燒傷妝拍照留念,單子凱自我安慰好在還泡了個不錯的護士,司徒穎正忙著打電話給表姐,讓她趕緊看電視和去公安局登記備案,既然凍結了玫瑰夫人的公司賬號,興許能把被騙的錢要回來。可表姐還是猶豫不決,司徒穎恨不能馬上飛過去。

幾乎所有人都準備接受顆粒無收的結局時,司徒穎的手機又響了,本以為是表姐,沒想到居然又是騙子,也還是那老掉牙的套路。司徒穎記得陸鍾說過要好好玩玩騙子,便把手機遞給了他。

“請問哪位。”陸鍾用很標準的普通話問道。

“你的老朋友啊。”對方是口音不詳的普通話。

“請問貴姓?”陸鍾假裝有點不耐煩。

“你先猜猜,肯定能猜出來。”對方很熱情。

“哦,你是廣州的老黃吧。”

“沒錯沒錯,你還記得我吧。”對方大喜。

“當然記得,上次我們還一起喝過茶嘛。”陸鍾決定先給他一點甜頭。

“我過兩天去你那邊,請你吃飯啦。”對方先下誘餌,緊接著肯定要放鉤子。

“好啊好啊,對了,老黃你母親的癌症好些了嗎?”陸鍾忽然來了一句。

“額……還是老樣子。”對方愣了一下。

“唉,你也不容易,你爸爸車禍的官司怎麽樣了?”陸鍾開始雪上加霜。

“額……也差不多了。”對方開始感覺不對勁。

“反正人都已經去了,你還是節哀吧,錢多少都沒意義了。”陸鍾準備爆發了。

“……嗯。”

“對了,強奸你老婆的那家夥抓到沒?”陸鍾的話剛說完,這邊司徒穎、梁融、單子凱全都忍不住掩嘴偷笑了。

“抓到了。”那人的聲音越來越低。

“老黃,我也是關心你啊,你別多心,最後再問一個,你兒子沒屁眼的手術做了嗎?”陸鍾認認真真地提出最後一個問題,眾人已經全都笑翻了,連老韓也笑得咳了起來。

那人悶了幾秒鍾,最後什麽也沒說,把電話給掛了。

“你可真壞,把人家全家都罵了一遍。”司徒穎肚子都笑疼了,心裏卻更佩服陸鍾了,不論什麽狀況,他總能把大家逗開心。

“這家夥太菜了,當騙子沒點心理承受能力怎麽行。”陸鍾剛說完,自己的的手機就響了。

“剛才那騙子該不會有衛星定位係統吧,這麽快就找到位置了?”梁融揉著笑酸了的臉。

陸鍾看了看號碼,臉色微變,馬上對大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電話是曾潔打來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安靜:“我是曾潔,想跟你見一麵。”

“大姐,有何貴幹?”

“放心,有好處的事,你們這一單不會白做。”

掛斷電話,陸鍾決定去,吸引他的是最後一句話:這一單不會白做。

“上次我們在醫院天台上談過的話,你還記得嗎?”曾潔的表情很嚴肅,“現在這個變故已經來了,希望我們可以合作。”

陸鍾摸不透曾潔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決定保持沉默。

“我隻有一個條件,五五分成。”

“既然你這麽有把握,請問我該怎麽做?”陸鍾的興趣越來越濃了,可以確定曾潔的言行絕不是虛張聲勢。

“很簡單,借用一下你的眼睛就行。”曾潔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公司賬戶凍結了,別墅也封了,我不知道你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弄到錢。”陸鍾打開天窗說亮話。

“是這樣,上次夫人借口檢測你的角膜,已經拍攝了你的虹膜影像,並用這個數據更換了她在銀行保險箱的密碼。這個保險箱是保密的,政府的人暫時還查不到,托管費都是用美金結算的,我想裏麵的東西不會不值錢。”曾潔說這番話時,緊緊地盯著陸鍾的眼睛。

這個女人遠比想象中的更厲害,陸鍾略加思索,道:“我答應你。不過。我也有個要求。”

“說。”

“你究竟是誰,為什麽會看穿我不是真正的細毛?”

B

出示了夫人的貴賓賬戶卡後,曾潔領著陸鍾進入了某外資銀行貴賓部的保險箱區。與此同時,老韓他們坐在外麵等候。

房間裏滿當當地放置著數百個保險箱,陸鍾嗅到了錢的味道,這氣味讓他心情愉快。站在掃描儀旁,一道綠色的熒光滑過他的眼球,虹膜信息就被解讀了,很快,迷你液晶板上顯示出確認的英文。“啪”的一聲,保險櫃的門打開了,陸鍾和曾潔的心跳同時加速。曾潔多次陪著夫人來過這裏,每次都止步於門口,從沒見到夫人究竟在保險箱裏藏了些什麽。

開獎的時候到了。

曾潔打開櫃門,取出一個長方形的銀色金屬製成的抽屜。裏麵有別墅的房契和夫人另外幾處不動產的相關文件。文件之下的最底層,還有一個寶藍色的絲絨首飾盒。盒蓋被打開的瞬間,陸鍾屏住了呼吸,然後眼睛就被寶石的光澤刺痛。

那是一串由數百顆碎鑽和一顆獨粒藍寶石組合成的項鏈。項鏈的造型華美無比,正中的吊墜是一枚一元硬幣大小的方形藍寶石。盯著那顆寶石看久些,竟然有種置身海洋裏的幻覺,陸鍾情不自禁地伸手觸了觸藍寶石,冰涼。

“這值多少錢?”曾潔還站在身邊,陸鍾努力克製著用牙咬咬寶石的衝動。

“四百二十八萬。”曾潔給出了很確切的數字,“這是夫人的情人在拍賣會上為她買的,當時的拍賣價就是四百二十八萬。我一直覺得奇怪,自從拍賣會後就再沒見過這條項鏈了,原來藏在這裏。”

“咱們先離開這裏,就地分贓不合適。”陸鍾笑著說。

“想要分贓嗎,那還得看你夠不夠資格!”曾潔突然蓋上了盒蓋,首飾盒在她手中轉了一圈就藏到了背後,幾乎是同時一掌劈向了陸鍾的頸側。

“曾姐,自己人有話好商量……”眼看情況突變,信奉智力勝過武力的陸鍾也不得不出手了。他的五百錢不是進攻型的武術,靠的就是擒拿封痹,雙手為擒,單手為拿,以陰陽反複觸擊隠穴,使得對方麻痹和疼痛。

曾潔反應很快,眼看陸鍾的雙手就要擒住自己的手腕,立刻翻掌避開,握指成拳,直擊對手的麵門。

陸鍾也閃電般地變了招,單手成刀,掌沿切向曾潔的脈門。

雖然隻有短短的兩三招,雖然這裏空間狹小,但曾潔已經感覺到了陸鍾的實力。他貌似隻是在閃避和推搡,其實每一個動作都意在自己的穴脈,那股力道也是剛柔並濟。以她的敏捷程度自然不會輕易中招,但這種攻敵之所必救的手法,卻成功化解了她的攻勢。

“你會五百錢?”曾潔意識到這一點立刻住了手。

“被大姐看破了,學藝不精。”陸鍾也不掩飾,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據說此法是不傳之密,學的人還要正心、正身、正手,嚴守六誡和六律?”曾潔聽說過這種秘技,但親眼目睹還是第一次。

“沒錯,我學之前是發過重誓的。”陸鍾露出了淺淺的笑意,行走江湖這麽久,他動武的次數可是屈指可數。

“我還聽說如果師父不是把徒弟當親兒子的話,是不會教的。你一定有個好師傅。”

“想見見他嗎?咱們還是先離開這裏。”陸鍾及時地言歸正傳。

曾潔點點頭,兩人輕快地把抽屜裏的東西收拾幹淨。抽屜的最下麵還有一個信封,裏麵有一張儲存卡和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名年輕女子抱著個嬰孩。從照片的質地來看,應該比老韓高價買到的那張更有年頭。

陸鍾的手機上有萬能讀卡器,把儲存卡插進去,出來的竟然是一段音頻:

厲害的小騙子,早在見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真正細毛,我的細毛後腦勺上有一塊疤,因為在頭發裏,一般人看不到,那是隻有我才知道的秘密。每次有人冒充細毛找上門來,我都很希望是真的,我已經太多年沒有見到他了。這個世界上,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你已經很用心了,不僅弄出一個假老爸,連角膜都肯給我。說心裏話,那天去醫院時我有點想笑,但後來在那間假屋子裏,我忽然很希望這一切是真的。謝謝你為我編排了這一切,我很開心,比賺到再多的錢還開心。你這麽聰明,有你這樣的兒子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所以我想,幹脆認下你,咱們能遇到也算是緣分。真正的騙子是不會輕易放手的,也許你遲早會找到這串項鏈。為了答謝你為扮演細毛費了那麽多心思,你可以把項鏈帶走,但我也有一個請求:希望你能幫我找到真正的細毛,並把項鏈價值的一半分給他。我欠他太多太多,這是唯一可以償還的了。如果你不講信用,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一種強烈的挫敗感油然而生。陸鍾與夫人幾乎是形影不離,卻沒發現她錄下了這東西,夫人的心機超過了他的想象,自己這回是自信過頭了。

“原來她早就知道,那為什麽還要讓律師改什麽遺囑,把遺產都留給我。”

“也許,那也隻是試探你,我也猜不透她的心思。”曾潔拿著那張照片,仔細地看了一會兒,“這張照片給我吧,項鏈我們可以去找個地方當掉。”

這個舉動讓陸鍾起疑:“你究竟是誰?”

曾潔笑了:“等我們把項鏈換成錢,我就把秘密告訴你。”

老韓很快找到了本地同行經營的典當行,這類典當行黑白兩道的生意都做,不過最賺錢的還是銷贓,因為價錢可以壓得比較低。項鏈當了兩百七十萬,比拍賣價少了許多,好在可以立刻兌現,也不存在交易記錄。

分到一百多萬,曾潔非常滿意。她把錢裝進一個黑色的拉杆箱裏,其餘的一百多萬裝進了陸鍾帶來的兩個大旅行包裏。

然後,曾潔兌現了承諾,她坦承自己的確掌握著一個秘密,所以才能識破陸鍾的好局。

C

曾潔並不知道真正的細毛頭上有疤,她唯一的秘密是——曾潔妹妹的未婚夫,就是真正的細毛。

細毛的父親是個真正的賭棍,兩年前死在澳門,據說是欠了賭債被人砍死的,細毛甚至沒見到他最後一麵。正如老韓設計的台詞,細毛的父親的確告訴細毛是他母親嫌貧愛富拋棄了他們,所以多年來細毛對母親並無好感,即便在父親死後得知了母親的風光,也沒動過重續母子之情的念頭。對細毛來說,踏踏實實的生活比什麽都重要,他有一份賺錢不多卻很穩定的工作,也有一位相愛的女友,兩人即將結婚。細毛對女友很信任,把母親是玫瑰夫人的事說了出來,女友也很支持他的選擇,隻是兩人沒錢買房,婚期難定。女友把這事告訴姐姐曾潔,純粹是為了傾訴。然而機緣巧合,曾潔被夫人聘用當起了私人保鏢,她自然可以識破每一個冒牌的細毛。

“事情就是這樣,我也隻能用巧合來解釋,被夫人錄用,並不是我自己設計過的,一切都是天意。這筆錢我打算送給妹妹和細毛買房子,相信夫人在天之靈也不會反對。”曾潔翻過手裏的照片,背麵有一行小字:細毛百天留念。

“有你這樣的好姐姐,相信細毛和你妹妹都會很幸福的。”謎底揭曉,陸鍾頗為感慨。

“多謝誇獎。夫人去世了,我也該找份新工作了。看得出你們都是高手,這次多有得罪,還望海涵。”說完這番話,曾潔很MAN地雙手抱了個拳,這動作讓大家立時想起她的身份,中南五省散打大賽的總冠軍。

“曾小姐女中豪傑,能與你合作是我們的榮幸。山水有相逢,咱們後會有期。”老韓也很江湖地抱拳還禮。

“老先生,今後有什麽發財的機會別忘了我,還請諸位多多關照。”分手前,曾潔留下了自己的聯係方式。

街對麵正在行駛的一輛的士停了下來,司機按了按喇叭,大聲喊:“姐,要去哪兒,我送你。”

大家循聲望去,一個麵貌清秀的年輕男子坐在駕駛室裏,穿著格子襯衣顯得很文氣,那眉目和已故的玫瑰夫人頗有幾分神似。

曾潔也不點破,衝大家笑笑,不再多言,轉身朝的士快步走去。

“姐,那些是你的朋友?”司機問道。

陸鍾笑容可掬地揮了揮手,不管怎麽說,這次的轉機是拜這位真正的細毛所賜。

“可是,為什麽細毛臉上沒有燒傷的疤痕呢?是我們資料錯誤,還是夫人資料錯誤,或者,夫人早就知道你是個冒牌貨呢?”梁融百思不得其解。

“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拿到了錢,事情也結束了。有這心思,還不如想想怎麽好好享受呢,師父,我說的對嗎?”單子凱拎起裝滿錢的箱子晃了晃。

“這次是祖師爺賞飯吃,人都死了還能拿到錢,回去要給祖師爺上上香,求他多多保佑。”老韓心情大好。

大家笑著鬧了一番,司徒穎就接到了表姐的電話。

“我表姐說她的上線一接到消息就跑路了,來賓那邊也要開始調查玫瑰夫人的公司,她已經買好了火車票,打算坐最早的火車回老家。”司徒穎掛斷電話,笑逐顏開。

“不管結局怎麽樣,這次的兩個‘人皮’麵具可真是把我累慘了。”梁融翻看著手裏一大一小的兩塊仿真疤痕皮膚,欣賞著自己的手藝。

“這唐僧要離開了豬八戒,不一定上得了西天。二師兄你說對嗎?咱們也離不開你呀。”司徒穎忽然回過頭來開起了梁融的玩笑,表姐終於回心轉意,她的心情好了許多。

“我知道我胖,可你也不能拐著彎罵我。”梁融捏了個蘭花指,朝司徒的頭上戳去。

“終於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還別說,這裏的環境和空氣還不錯,沒什麽工廠,人口也不多,如果不是那麽多搞傳銷的人搞得烏煙瘴氣,在這買套房子養老倒是不錯。”單子凱開著車,留戀著路邊的風景。

“我建議,這次收入的三分之一,分給那些起點最低,想脫離傳銷組織,但已經花光了積蓄沒錢回家的人們。”陸鍾一直惦記著來賓那些每天吃著土豆的人們。

大家沒有異議。

一連幾天,南寧市和來賓城裏的傳銷者都聽說了神秘大善人送現錢的消息。這事後來傳得沸沸揚揚,且版本多樣:有人說大善人是兩個年輕帥哥,送錢的對象是那些想回家卻買不起車票的漂亮姑娘;有人說大善人是個白頭發老頭,專門解救那些在菜市場裏撿爛菜葉的老下線;也有人說大善人是位超級大美女;還有人說,大善人是個很時髦的胖子。

送錢出去總比賺錢進來速度快,幾天的工夫,那筆錢就全部花光了,數十萬現金不過杯水車薪,能夠幫助的人極為有限。不過總算已經盡力,也到了離開的時候。

老韓迫不及待要見到段七,知道他真實病情的人,隻有他自己和司徒穎。他患上了中期肺癌,但老韓畢竟是老韓,他不想每天呆在醫院裏做痛苦的放化療,他的時間也許不多了,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

離開的路上,不時可見外地車牌的豪華轎車朝著南寧的方向駛來。高級小區裏,還是有那麽多來“考察項目”的人。酒店裏,依然有超大排場的飯局每天都在上演,推杯換盞之間,一個個精心編製的騙局仍在繼續。

陸鍾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這個城市看起來就跟他們來的時候一樣,什麽都沒有改變。老千是食物鏈中最末端的一環,禿鷲啄食腐肉,他們就是禿鷲身上的附骨之蛆。難道真到要靠老千來替天行道嗎?看著車窗外漸行漸遠的景物,陸鍾絲毫感覺不到大事了卻的輕鬆。

PS:玫瑰夫人死後不久,打著“純資本投資”招牌的新型傳銷69800如火如荼地展開,其浩大聲勢遠遠超過其它任何形式的傳銷,據不完全統計,每年都有數十萬人來到南寧考察此項目並接受洗腦。

2007年,台海網新聞:南寧二十八名老總級傳銷頭目聚餐時被抓獲。

南寧市警方在打擊傳銷統一專項行動中,共立帶有傳銷性質的非法經營案二十起,破案十三起,涉案金額超過十二億元人民幣。抓獲涉案人員一百一十六人,其中刑拘八十四人,逮捕三十二人,搗毀傳銷窩點一百九十二個。遣散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傳銷人員達三千多人,嚴厲地打擊了進入南寧市進行非法活動的傳銷組織的囂張氣焰。

2007年,CCTV2經濟半小時特別節目:廣西來賓緣何成為傳銷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