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未知人格
接下來的幾天,警方重新調查了葉隊的作案嫌疑。他們重點調查了8月19號那天晚上葉隊的行動軌跡,確認他沒有隱藏行蹤,再次返回唐醫生家實施作案。警方也仔細複勘了案發現場,沒有找到新的證據能夠證明唐醫生的死跟葉隊有關。
於是,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我跟蘇晟,終究有一個人要對唐醫生的死負責任。作為主人格的我無論如何都難逃罪責,警方之所以必須要查明殺害唐醫生的凶手究竟是我們兩個人當中的哪一個,是因為他們必須得從真凶的口中得知唐醫生遇害的真實經過,因為這關係到了案件的性質,是故意殺人,還是過失殺人?是有預謀殺人,還是非預謀殺人?隻有明確了案件的性質,法院才能對這起案件做出最終的判決。
這期間,陸教授為了緩解我的疲勞和過度焦慮的症狀,曾嚐試用不同的方法對我進行催眠治療。但不知出於什麽原因,我始終無法像其他人一樣進入到催眠狀態。我明明很想被催眠,明明表現得非常配合,但總是感覺到無形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抗拒催眠。
我問陸教授,會不會是因為蘇晟在暗中搗鬼,導致我無法被催眠。
陸教授說他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但不排除有其他人格在潛意識裏作祟的可能。他同時安慰我說,人群中確實有一小部分人是難以被催眠,甚至無法被催眠的,讓我不要為此感到擔憂。他勸我暫時放棄催眠療法,全身心地放鬆下來,放空自己,暫時遠離現實世界的繁囂,擺脫沉重的心理負擔,找回心靈深處的平靜。
過度的擔憂和焦慮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用處,如果不好好控製情緒,很可能會產生出新的心理問題乃至精神問題。我已經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努力,如實向警方交代了我所掌握的全部情況。我已經做得很好了,不需要責怪自己,為難自己。
陸教授相信蘇晟想出來的時候一定會出來,一定會協助警方說出他所知道的真相。他教我用心去感知其他人格的存在,嚐試用不同的方法與之交流,用心聲說出來,或大聲說出來,用日記寫出來,或用繪圖的方式,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一張紙的中央,邀請其他人格寫下他/他們的名字。他相信我的嚐試一定會得到積極的回應。
我好奇地問陸教授,小花是不是真的能聽到不同的人格在她腦海裏說話的聲音。陸教授說小花的病情比較特殊。剛開始,她能聽到其他人格在她腦海裏吵架或爭論事情的聲音,但是她自己無法參與進去,隻能通過大聲喊叫來製止其他人格產生的聒噪。
後來,他們嚐試與每一位人格進行溝通,充分理解了她們的需求與願望,把能夠融合的人格進行融合,無法被融合的人格予以保留。讓她們尊重,理解,認可彼此的存在,減少不和諧的相處模式,小花的情況變得比之前好多了。
我問陸教授,我是否也能像小花一樣聽到其他人格的聲音。他說這個是不一定的,不是所有的DID患者都能感知到其他人格的存在,但我可以按照他剛才所說的方法進行嚐試。
除了去陸教授的辦公室進行心理輔導,剩餘的時間我都是在自己的“VIP病房”裏艱難度過的,每天最期待的事情依然是雲羅來病房給我送藥。
不得不說,雲羅是一個特別懂得傾聽和談話技巧的人。每次跟她聊完天,我都感覺自己的心情輕鬆了不少,比吃藥還管用。我不知道她是隻對我這名特殊的患者有特殊的照顧,還是對每一名患者都一視同仁。我不敢問她,寧願自己自作多情,自以為是,把自己想象成對她來說與眾不同的存在。
我依然堅持寫日記,期待某一次翻開筆記本能看到蘇晟給我寫的留言,可惜我的等待一直沒有結果。
蘇晟再一次出現果然又是星期五。
9月7早上,雲羅剛一離開,正準備拿筆記本寫小說的我忽然間就記憶中斷了。
也就過了十來分鍾的時間吧,我恢複清醒,發現自己正站在窗邊,眺望著窗外荒涼的景色。我的手裏拿著那本筆記,特製的畫筆被我夾在筆記本的其中一頁。
我知道出現這樣的狀況意味著什麽,於是趕緊把筆記本翻到有畫筆夾著的那一頁。我以為我會看到蘇晟認真解答了我的疑問,沒想到新出現的留言又是非常簡短的一句話,加上標點還不到十個字,看得我想吐血。
蘇晟寫道;我那天根本沒出現。
什麽意思?8月19號那天晚上去唐醫生家裏的人不是蘇晟,難不成是我本人嗎?可我為什麽對此毫無記憶呢?
我真是太鬱悶了,跟蘇晟這樣的人交流簡直太費勁兒了。難道他就一點兒都不在意我們當前的處境嗎?
不過有件事我倒是想明白了。蘇晟之所以說葉隊是殺害唐醫生的凶手,不是因為他有什麽證據,而是因為他知道8月19號晚上隻有兩個人去過案發現場。他自己沒有去過,他相信我沒有說謊,所以排除了我們兩個,剩下的葉隊便是唯一有嫌疑殺害唐醫生的人。
但是這樣想根本無法解釋“我”去過唐醫生家這件事,除非……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在我的腦子裏一閃而過。
我想起陸教授對我說過,我的病情還有待進一步確診,實際情況可能比先前診斷的結果要複雜。我聯想到了小花的病情,想起陸教授之前問我的一些問題,想到陸教授教我用心感受其他人格的存在,我的額頭不禁冒出了一層冷汗。
除了蘇晟之外,還有一個未知的人格在偷偷地使用我的身體。我覺得這是到目前為止最合理的推測,但也是最令我感到恐懼的推測。
上午九點鍾,我在李警官的陪同下前往陸教授的辦公室接受心理輔導。剛一走出電梯廳,我的記憶就中斷了。當我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葉隊和陳副支隊也坐在陸教授的辦公室裏。他們一個個用複雜的表情看著我,好像在看一個怪物。
我被他們過分關注的目光弄得很不自在,於是迫不及待地問道:“你們這樣看著我看嗎?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我們跟蘇晟認認真真地交談了一次,向他確認了幾件事情。再結合我們收集到的其他線索,基本上能夠斷定……”
“我的身體裏還存在未知的第三人格,是嗎?”沒等陸教授把話說完,我自己就搶先說出了這個答案。
“對,你很聰明。”陸教授點點頭說,“我們現在有理由懷疑,8月19號晚上出現在唐醫生家裏的人既不是你,也不是蘇晟,而是我們尚未了解的第三人格。”
隨後,陸教授給我看了剛剛在辦公室裏錄的視頻,這是蘇晟第一次主動想要配合醫生和警方的工作。
辦公室的房門打開了,蘇晟跟李警官一前一後地走進來。這個時候,李警官還沒有意識到我已經在半路上發生了人格轉換。他把蘇晟的右手跟椅子扶手銬在一起,跟陸教授說了一聲“我在門外守著”,接著便離開了。
辦公室裏隻剩下陸教授跟蘇晟兩個人,陸教授嚴肅認真地看著蘇晟,開門見山地說道:“很難得你主動來找我,你一定是有什麽話想跟我說吧?”
“你看出是我了?”蘇晟微微有些詫異地揚了下眉毛。
陸教授笑了笑說:“蘇茗每次坐在那張椅子上都會很有禮貌地跟我打招呼,今天你沒有打招呼,所以我就知道你不是蘇茗。而且,蘇茗對我使用的是尊稱‘您’。”
“哦,原來如此。”蘇晟的嘴角也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小聲說道,“那家夥從小就很乖,很懂禮貌。”
“他確實是個好孩子。”陸教授不置可否地說道,“所以我們更要幫助他,不能讓他莫名其妙地被卷入到一場凶殺案中。你今天來找我應該是為了這件事吧?”
“不是我找你,是你們找我。”蘇晟糾正道,緊接著抬頭看了看正對著他的監視器說,“教授你,還有正在看直播的那兩位,你們不是都有問題想問我嗎?”
“你怎麽知道有人在看直播啊?”
“因為今天是星期五,他們想見我,隻能來這裏碰運氣。”
“星期五對你來說很特別嗎?”
“我參加了蘇藝的葬禮,我記得那天是下著蒙蒙細雨的星期五。”
“你還記得葬禮那天的情形嗎?”
“曆曆在目,每次想起來都很傷感……”蘇晟垂下眼簾,露出黯然神傷的表情,仿佛腦海中浮現出了葬禮的場景。
陸教授更加確信了蘇晟存在的意義,用同情的語氣對蘇晟說道:“蘇茗的成長環境非常特殊。他從小跟哥哥感情深厚,承受不了哥哥突然離世的痛苦,所以他逃避了,由你來替他麵對殘酷的現實。”
“他一直把自己不能承受的痛苦傳遞給我,而我就像是一個無底的黑洞,負責把他的負麵情緒收集起來。”
“這就是為什麽你不想讓他看心理醫生的原因?怕她破壞你們之間的這種平衡?”
“沒有我,蘇茗早就瘋掉了。你們知道他經曆過的那些事情,知道他常常跟一些危險的罪犯和瘋子打交道。若是不能及時轉移那些負麵情緒,你們覺得他會怎麽樣?”
“除了性格有點孤僻之外,蘇茗的內心是非常積極,非常陽光的。不得不說這是你的功勞,因為有你在替他默默地承受。”
“所以我不能讓別人插手我們的生活。沒有心理醫生,我們過得很好,這麽多年相安無事。我很少打擾他的生活,隻有迫不得已的時候才出現。”
“是的,我相信這一點。”陸教授認同地點點頭說,“你的存在隻是為了保護蘇茗不受傷害,你是不會把蘇茗逼上絕路的。那麽你能如實告訴我們,8月19號那天晚上,你到底有什麽事要找唐醫生商量?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樣的衝突?你為什麽要警告蘇茗提防葉青誠?為什麽說葉青誠是殺害唐醫生的凶手?你有什麽證據嗎?”
聽到陸教授一口氣問了這麽多問題,蘇晟不悅地皺起了眉頭,緩緩地回答道:“證據就是,8月19號那天,我根本沒有出現。”
“那跟葉青誠有什麽關係。”陸教授沒理解蘇晟的意思。
“我沒有出現,蘇茗不可能殺人,葉青誠是唯一的可能。”
“你怎麽知道蘇茗不可能殺人?”
“雖然我不能一直感受到蘇茗經曆的事情,但他若是殺人,情緒上一定會產生劇烈的變化,我一定能感覺得到。”
“所以你沒有證據證明葉青誠是殺害唐醫生的凶手?”
“準確來說,是這樣的。但我有義務提醒蘇茗,免得他被壞人欺騙。”
“你想知道我們最新的調查結果嗎?”陸教授看著蘇晟的眼睛問道。
蘇晟聳了聳肩膀,已經猜到了結果。“葉青誠再次被排除作案嫌疑,所以問題又回到了我跟蘇茗的身上。”
陸教授沉默了幾秒鍾,決定對蘇晟實話實說。“事實上,你跟蘇茗可能都是無辜的。葉青誠也是無辜的。你們三個人可能都不是殺害唐醫生的凶手。”
“什麽意思?”蘇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疑惑地問道,“我們三個人都是無辜的,那唐醫生是怎麽死的?”
“我現在也隻是推測而已。”陸教授嘴上這樣說,但給人的感覺像是已經確定了答案一樣。“你先配合我回答幾個問題,問完之後,我再進行說明,可以嗎?”
“好,你問。”蘇晟的參與感越來越強,他終於覺得這不再是跟自己不相關的事了。
陸教授開始問道:“你是否隻會在星期五出現?”
“這是我的習慣,但不排除極特殊的情況。”蘇晟說完,又連忙補充了一句,“8月19號是星期日,那一天我不在。”
陸教授點點頭,接著問道:“葉青誠是最早發現蘇茗行為有異常的人。蘇茗說,他跟葉青誠待在一起的時候,比較容易出現憶斷層的現象,也就是發生人格轉換。你仔細回想一下,你在葉青誠麵前出現的次數是否比其他時候多?”
“怎麽會?”蘇晟詫異地張了張嘴,想都沒想就十分確信地回答道,“這麽多年,我跟葉青誠一共隻見過不到十次麵。”
“你通常在什麽情況下出現?”
“我認為有必要的時候。”
“如果蘇茗隻是在做很平常的事情,情緒非常的平和,你會現身嗎?”
“應該不會,因為出來也沒事可做。”
“最後一個問題。”陸教授稍稍緩了口氣,用小心謹慎的語氣問道,“你經曆過2016年夏天的那場大火嗎?”
陸教授的話音剛落,蘇晟的臉上便浮現出了一絲驚恐的神色。他在回憶當時的場景,那令人絕望的火海。“我記得……”他緩緩地回答道,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
“那你記得自己是怎麽得救的嗎?”
“我不知道。”蘇晟搖搖頭說,“我逃走了,最後被救出來的人不是我。”
“逃走,是交出身體控製權的意思嗎?”
“我怕火,無法替蘇茗承受被大火吞噬的痛苦,我把身體還給了他。”
“但是蘇茗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得救的。他遺失了那個時間段的記憶,恢複清醒已經是第二天在醫院裏的事情了。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蘇茗當時並沒有暈倒,葉青誠找到他的時候,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的。”
“他失憶了嗎?”
“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但我還有另外一個推測。”
“什麽推測?”
陸教授微微眯了下眼睛,意味深長地看著蘇晟說道:“葉青誠從火場裏救出來的人既不是你,也不是蘇茗,而是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是誰?”蘇晟的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從來沒有感覺到其他人的存在嗎?”
“沒有,我不知道還有另外一個人。”
“我們也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人,但是很多跡象表明她應該是存在的,並且應該跟8月19號那天晚上發生的案件有關。”
“也就是說,那個人才是殺害唐醫生的凶手,我跟蘇茗差點成了他的替死鬼。”
“目前還不能這麽說,因為案件的真相還沒有弄清楚。我們必須得把她請出來,聽聽她對那天晚上的事情怎麽說。”
“那就把他叫出來吧,我很想知道他為什麽要陷害我跟蘇茗。”
陸教授無奈地苦笑了一聲說:“我們也很想見到她,但是她把自己隱藏得很深,沒有想跟我們交流的欲望。”陸教授頓了一下,用征詢的語氣問蘇晟,“你能不能試著幫我們找找她?”
“我?怎麽找?”
“你跟她都是蘇茗的副人格,彼此間應該能感覺到對方的存在。你之所以沒發現她,可能是她把自己給藏起來了,不願意被你發現。你可以試著跟她去交流,讓她聽到你的聲音,勸她出來跟我們見麵。”
“我會試試,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那就拜托你了。”陸教授非常感激地衝蘇晟笑了笑,隨後提醒他說,“對了,你要找的人是個女孩子,你跟她說話的時候盡量溫柔一些。”
“你怎麽知道是女孩子,你不是沒見過她嗎?”蘇晟再次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是沒親眼見過,但是有人見過她。”說完這句話,陸教授便抬頭看著監視器說,“葉警官,陳警官,你們可以把證據拿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