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前台
第二天，沈躍和匡無為回到南寧。當地警方已經查明，郭動前後三次給那張存折打了錢，前麵兩次一共存了20多萬，這兩筆錢應該是用於建房，而最後一次存入是距離現在兩個月前，數額是兩萬塊。此外，這張存折還給警方提供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郭動三次給這張存折打錢的地方都是雲南省某地的同一家銀行。
這個非常重要的信息讓龍華閩感到非常高興，他在電話中對沈躍說道：“這樣的話你們就可以回來了，我這邊馬上與雲南警方聯係，找到郭動之後就直接抓捕他，他一定知道歐奇術的下落。”
沈躍問道：“萬一歐奇術不在那個地方呢？這樣一來豈不打草驚蛇了？此外，我們還必須要找到朱馴。所以，這件事情不能急，即使要去找郭動也隻能是我親自去。”
龍華閩吃驚地道：“你親自去？那樣就不會打草驚蛇了？”
沈躍回答道：“我們必須充分考慮這個傳銷組織的嚴密性，更不能輕視歐奇術的智商。你想過沒有？歐奇術可是以他的真實身份回到家鄉行騙的，如此一來他豈不會充分考慮到自身的安全問題？俗話說，狡兔還有三窟呢，何況是這個歐奇術？所以，我們必須事先充分考慮到這起案件接下來將要麵臨的巨大困難。”
龍華閩心裏明白，沈躍的意思還是要去打入這個傳銷組織的內部。他想了想，說道：“我看這樣，我先與雲南警方接洽一下，請他們先暗地調查一下歐奇術和朱馴現在的下落，如果情況確實像你分析的那樣複雜，我們再考慮下一步的問題。”
這倒是最穩妥的辦法，所以沈躍並沒有反對。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沈躍和匡無為也就不再去考慮別的問題，兩個人去了一趟桂林，純粹是為了旅遊和放鬆心情。
其實沈躍的人生閱曆很簡單，在回國之前幾乎都是在學校中度過，極少出門去旅遊。而這一次的桂林之行讓他的靈魂受到了極大的震撼——雖然早就聽說過“桂林山水甲天下”這句話，但他根本就不曾想到眼前的景色竟然是如此美麗，美麗得讓人心旌搖**。沈躍禁不住感歎地對匡無為道：“我就不明白了，國內的人為什麽非得要跑到國外去旅遊呢？我認為全世界最好的風景就在我們中國！”
匡無為問道：“你去過張家界沒有？”
沈躍搖頭說道：“沒去過，但看過那裏的風景錄像，那地方也特別美，所以我才這樣講。”
匡無為道：“我喜歡攝影，假期都用來去采風了。前些年我去過很多地方，比如川西、雲南、西藏、南疆北疆，還有內蒙古和長白山等，同時也去過國外不少風景名勝地，正如你所說，我也認為全世界最好的風景都在我們中國。”
沈躍若有所思地道：“嗯，看來我得改變一下未來的計劃了，得先看遍了國內的山山水水再去周遊世界。”
匡無為對沈躍的這個未來計劃還不知道，詫異地問道：“你想去周遊世界？你離開了，我們怎麽辦？”
沈躍笑道：“我這不是正在一個一個地帶你們嗎？當你們都能夠獨當一麵的時候，我就可以放心地出去旅遊啦。”
龍華閩很沮喪。雲南警方傳來的消息完全應驗了沈躍的擔憂：郭動確實在他給父親寄出錢的那個地級市，但無論是歐奇術還是朱馴都音信全無。據雲南警方提供的信息顯示：郭動是一家名為“新大陸投資公司”的總經理，而法人代表是一位名叫盧克的澳大利亞籍華人。從這家公司的登記資料上看，這個盧克長得的確有些像歐奇術，而現在的問題是，警方不可能憑那樣一張照片就確定這個盧克是犯罪嫌疑人。
沈躍說得很對，這個歐奇術還真不是一般的狡詐。此人不但擁有多種身份，而且說不定早已用化名加入了澳大利亞國籍，甚至可能擁有多個國家的國籍。此外，這個人在選擇國籍的時候也有過特別的考慮，比如像澳大利亞這樣的國家，它與中國的關係一直是比較複雜的，這就很可能會在雙方打擊犯罪的合作上造成不少阻力。
“就按照你的計劃行事吧，不過你最好回來一趟，我們需要時間去安排內線帶你們進入這個傳銷組織內部。”龍華閩很是無奈地對沈躍說道。
沈躍問道：“你們安排內線需要多少時間？你確定你們安排的內線就一定能夠幫助我們打入這個組織的核心？”
龍華閩反問道：“難道你可以自己想辦法進去？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辦法嗎？”
沈躍道：“我已經有了一個不錯的計劃，那就是借助郭動。”
龍華閩大吃一驚：“郭動？他會幫你？”
沈躍肯定地道：“他會的，我相信他一定會的！”
剛才沈躍在講電話的時候匡無為剛好在旁邊，聽到這句話之後也很吃驚，待沈躍掛斷電話後急忙問道：“我們真的要去找郭動？你真的能夠說服他？”
沈躍歎息了一聲，道：“無為啊，看來你是白去了一趟郭動的家鄉。”
匡無為不明所以，問道：“沈博士，我怎麽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呢？”
其實沈躍早就發現匡無為在心理學方麵的悟性比侯小君差很多，不過這畢竟是天分方麵的問題，所以他並沒有過於責怪匡無為。沈躍解釋道：“傳銷組織往往是專門針對親朋好友下手，因為他們利用的是親情和友情的信任，當然，這其中更主要的還是利益驅使。但是你發現沒有，郭動卻並沒有去打他村裏那些人的主意，反而還故意輸錢給他們。你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麽嗎？”
匡無為似乎有些明白了：“故意輸錢？難道是因為他良心不安？所以才以那樣的方式去散財？”
沈躍道：“你說的隻不過是表麵的問題。郭動的家鄉民風淳樸，村民們受到部族傳統文化的影響極深，雖然世事繁華，但老一代的人都不為所動，而年青一代雖然大多走出了深山，其實也一樣從小受到了部族文化的熏陶。孔子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當這個世界禮崩樂壞的時候，唯有偏僻之地還保存著禮義廉恥。千萬別小瞧這樣的東西，它可是人類文明的火種。而郭動所表現出來的那一切恰恰證明了他內心依然保存著最起碼的‘仁’和‘孝’，所以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能夠說服他。”
匡無為頓時羞愧於自己知識的貧乏，對沈躍更是敬佩萬分，感歎道：“果然處處留心皆學問啊。”
沈躍卻搖頭說道：“這不是學問的問題，這也是我們心理學必須研究的範疇。我們每一個人心理的發展變化都是和自身的出生環境有著密切關係的，這其中包括家庭、環境乃至整個社會的影響。心理學應用技術的關鍵是‘應用’二字，而應用得好不好就得看我們對一個人的了解是否足夠全麵和深入。”
匡無為更是敬佩不已，恭敬地道：“我明白了。”
第二天上午，沈躍和匡無為飛往昆明，由於沈躍接下來的計劃是要去打入歐奇術的傳銷組織，所以這次他們並沒有驚動當地的警方。其實沈躍並不知道的是，龍華閩早已與雲南警方接洽好了一切，從沈躍和匡無為下飛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有警方的暗探在一直跟著。龍華閩這樣的安排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必須保證沈躍和匡無為的安全。
昆明地處高原地帶，四季如春，天空特別清亮、碧藍，沈躍一下飛機就感覺到呼吸舒暢了許多，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兩人並沒有在昆明做任何停留，直接去了長途汽車站前往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座中型城市，古建築保存得十分完好，天空也是一樣碧藍，空氣更加清新，雖然這個地方遠離省城，但遊客極多。沈躍注意到街邊有不少賣石頭的小攤，詢問之下才知道這些小攤是供遊客賭石玩的。
雲南緊鄰緬甸，緬甸是翡翠原石的產地，而翡翠卻是包裹在那些毫不起眼的石頭之中，遊客花幾百塊買下一塊那樣的石頭，如果其中包裹著極品翡翠的話就發財了，所以稱之為賭石。當然，既然是賭，這其實就和買彩票一樣，中彩的概率是可想而知的。
兩人先去找了家旅社住了下來，選擇這樣的地方主要是考慮到他如今的身份。因為考慮到時間已晚，而且身體疲憊，沈躍決定第二天再去與郭動見麵。
沈躍和匡無為各買了好幾塊石頭，花費了數千塊，結果根本沒有見到翡翠的影子。匡無為覺得很遺憾，試圖再去買幾塊，卻被沈躍製止了。“你這樣的心態不好，這些石頭就是一隻鳥籠，你的貪欲就是那隻鳥兒。因為你心裏一定是這樣想：萬一下一塊石頭裏就有翡翠了呢？我們是研究心理學的，就特別要時刻克製住自己的這種貪欲和僥幸心理。”
匡無為笑道：“其實我就是想再玩玩，總覺得有些不大心甘。”
沈躍頓時笑了起來，說道：“你這是標準的賭徒心理。其實，那些被傳銷組織洗腦的人也是這樣的心理：萬一真的發大財了呢？正因如此，有的人明明知道那是一場騙局，卻依然一頭鑽了進去，到底還是被貪欲和僥幸心理麻痹了。”
匡無為的心裏頓時一凝，他忽然想到了朱馴，急忙問道：“朱老師會不會也……”
沈躍歎息著說道：“我說過，一般人千萬不要輕易去嚐試一些事情，傳銷組織的洗腦術和毒品是一樣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魔鬼之一。”
匡無為問道：“毒品的厲害我知道，我以前的一個老師因為兒子吸毒，戒毒多次卻始終複吸，我的那位老師不相信毒癮真的那麽難戒，於是他也開始吸毒，試圖以身試教讓兒子徹底戒掉毒癮，結果卻從此深陷其中，釀成了更大的悲劇。沈博士，傳銷組織的洗腦術真的有那麽厲害嗎？”
沈躍嚴肅地道：“是的，非常厲害。我們最終是要打入這個組織內部的，所以你從現在開始就要隨時警覺，其中最關鍵的是要不斷對自己進行反洗腦，你不但要克製住自己的貪欲，而且還要隨時告訴自己他們在洗腦，千萬不要相信他們所說的任何一句話。”說到這裏，他看著匡無為，“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你最好現在就馬上回去。”
匡無為急忙道：“我怎麽可能回去呢？我一定能夠做到。”
沈躍歎息著說道：“也許接下來我們將要遇到的情況完全超乎你的想象……但願郭動能夠給我們提供歐奇術現在的落腳點，這樣事情就簡單多了。”
匡無為還是第一次見到沈躍對一件事情如此緊張，頓時也禁不住內心凜然。
不過接下來沈躍似乎很放鬆，晚上和匡無為一起去了一家本地酒樓吃了過橋米線。這家酒樓的過橋米線與沈躍一直以來以為的完全不同，他想不到這樣一道簡單的小吃竟然被做成了大餐的規模——麵前一個大海碗，裏麵裝著雞汁米線，雞汁的表麵一層熱油，桌上是各種切好了的配菜，其中有香菇、牛肉片等，配菜放入海碗之後在熱油的作用下很快就熟了。沈躍還要了一瓶本地的酒，另外點了幾樣下酒的涼菜。兩人喝了一會兒酒，服務生過來提示說米線好了，兩人急不可耐地吃了一口，味道果然與眾不同，非常鮮美。
一晚上沈躍和匡無為都沒有談及案子的事情，因為沈躍早就警示過匡無為：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單純的遊客，謹慎一些為好。沈躍還對匡無為說了這樣一句話：“這個世界的事情有時候很奇怪，越是我們認為安全的地方反而越容易出問題。比如某個人蹲在公共廁所裏打電話說某個人的壞話，結果旁邊那一格裏蹲著的正好是他的對手。”
匡無為深以為然，他曾經就因為這樣的事情造成了與單位某個同事關係的緊張。
兩個人喝得有些微醺，結賬的時候服務生報出的消費數目讓匡無為感到吃驚：就這樣一頓簡單的晚餐竟然花費了近一千塊！沈躍笑了笑，說道：“味道不錯，吃高興了就行。”
從酒樓出來後匡無為很不滿地說了一句：“這也太貴了吧？不就吃個過橋米線嗎？”
沈躍卻不以為然地道：“這說到底還是一個心態的問題。點餐之前我就看了價目表，說實話，人家還真的沒有多收我們的錢。價格是貴了些，但人家是高檔酒樓，而且是本地的特色美食，其中那瓶酒就占了一半的錢。你發現沒有，在這家酒樓裏吃飯的人並沒有誰對他們的價格提出質疑，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原因很簡單，因為大家到這裏來本身就是為了遊玩的。這家酒樓的策劃者深諳遊客的心理，所以他們的收費標準絕對是有的放矢。”
匡無為苦笑著說道：“可是為什麽就我一個人覺得太貴呢？”
沈躍禁不住笑了起來，說道：“原因很簡單，因為你並不是來遊玩的。”
第二天早上匡無為醒來後發現沈躍還在呼呼大睡，還以為沈躍頭天晚上思考問題失眠了，輕聲叫喊了幾聲：“沈博士，起床啦，不是說今天……”
這時候就聽到沈躍嘀咕了一句：“太早了，你也多睡會兒。”
一直到上午9點過後沈躍才起床，他對匡無為說道：“一會兒我一個人去見他。你就在這裏等著。”
匡無為一下子就急了：“這怎麽行？萬一出了事情怎麽辦？”
沈躍笑道：“你和我一起去就不會出事情了？你放心吧，不會出任何事情的。第一次接觸隻需要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否則很容易引起郭動以及他周圍那些人的戒心。”
匡無為似乎明白了，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歐奇術也安排了人監視郭動？”
沈躍點頭道：“很有可能。既然歐奇術不在這個地方，卻要隨時掌控整個組織，唯一的辦法就是監控。如果我去得太早的話就很容易引人注目，而且還必須找一個合理的理由去見他。”
匡無為問道：“你找好理由了嗎？”
沈躍笑道：“龍警官給我找到了一個不錯的身份，至少可以讓郭動對歐奇術有一個很好的解釋。”
不一會兒沈躍洗漱完畢，出了旅社後就直接打車去了新大陸投資公司。這家公司位於市區中心地帶的一棟高檔寫字樓內，占了整整一層樓的麵積。沈躍下車後就直接進入了這棟大廈，他的模樣本來就很普通，應該不會引人注意。電梯外邊等候的人不少，有兩個年輕人正在談論一件事情：昨天誰誰誰賭石大漲，賺了好幾千萬。等候電梯的那些人一下子就被他們的話題吸引住了，不過都保持著沉默。
電梯終於下來了，沈躍進去的時候剛剛滿載，他注意到，裏麵的人有一半是到新大陸投資公司的，包括剛才那兩個談論賭石的年輕人。沈躍很快就看到那兩個年輕人進入了一間辦公室，而他和另外幾個人卻被前台的漂亮小姐給攔了下來。漂亮小姐問道：“請問你們找誰？有預約沒有？”
其中一個人回答道：“我給你們公司的李經理打過電話，他正在等我。”
另外幾個人也都說出了預約人的名字。前台小姐看了看電腦，道：“這位先生，李經理在3號辦公室等您。這位先生，王經理在5號辦公室……”
幾個人都進去後漂亮小姐才注意到了沈躍，問道：“這位先生，您找誰？”
沈躍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回答道：“我找你們郭總，就是郭動，我是他家鄉的村長介紹來的。”
前台小姐皺了一下眉頭，問道：“你沒提前給郭總打電話？”
沈躍微微一笑，說道：“我是郭動的老師，今年暑假帶學生三下鄉正好到了他的家鄉，這才聽說他在外麵很有作為，我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他啦，這才專程前來……”
前台小姐的臉一下子就堆上了笑容，客氣地道：“您跟我來吧。”
郭動的辦公室在這一層樓的最裏麵，起碼有30平方米，裝修得很奢華，家具也非常高檔。沈躍進去的時候郭動正在打電話，聽內容似乎正在談什麽項目的事情。他看見沈躍之後居然沒有任何反應，前台小姐忽然覺得不大對勁，卻見沈躍直接走了進去，指著郭動大聲叫嚷道：“郭動，想不到你連我這個老師都不認了，真是太過分了！”
郭動愕然地看著他，急忙掛斷了電話：“你是？”
沈躍瞪著他：“果然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家夥！我是你大學時候的哲學老師張超，你不記得我了？”
郭動在大學的時候沉迷於網絡遊戲，以致多門專業課不及格，這才被學校除名，至於像哲學之類的課程就更不用說了，這家夥當年根本就是在課堂上睡過去的。郭動一下子就變得熱情了起來，急忙起身相迎：“張老師啊，你不說我還真認不出來了。哲學課？哈哈！我好像還真沒認真去聽過。對不起啊……”隨即對前台小姐揮手，“你去忙吧，順便把我辦公室的門帶上。對了，把我上午預約的那個人延後到明天。”
沈躍已經走到旁邊會客區的沙發上坐下，開始打量眼前的這間辦公室，嘴裏說道：“還真不錯，比我們校長的辦公室都要氣派。”
這時候前台小姐已經出去了，還帶上了門。郭動走到沈躍的對麵坐下，不住打量沈躍，沈躍也在看他，臉上帶著微笑。郭動緩緩地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雖然我很少去上哲學課，但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你。”
沈躍的臉上波瀾不驚，說道：“我剛剛去了你家鄉，見過了你的父親還有村長。”
郭動依然看著他：“你究竟是什麽人？”
沈躍忽然笑了，說道：“其實我知道，剛才你也拿不準我究竟是不是張超，因為你在大學期間根本就不曾好好去上過課。我實話告訴你吧，我叫沈躍，是一名心理學家。”
郭動驚訝地道：“沈躍？我好像聽說過你……”猛然間，他想起了什麽，“你是警方的人，你來找我幹什麽？”
沈躍依然看著他：“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了什麽而來。歐奇術一年前回了一次家鄉，把他大學時候的同學以及其他認識的人都騙了，涉案金額上千萬。郭動，你和他不一樣，至少你從來沒有騙過你認識的那些人，所以我來找你，其實是為了幫你。”
郭動不以為然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我也不認識什麽歐奇術，我們這家公司是做正經生意的，是正常的商業投資。你走吧，我可不想叫保安來趕你離開。”
沈躍頓時就笑了起來：“聽說你們這裏的保安都是從特種部隊轉業的？郭動，我知道，其實你內心是善良的，而且也是能夠明辨是非的。你不但是你父親的驕傲，也是你們全村人的驕傲。但是你想過沒有？你可以向你父親隱瞞大學肄業的事情，但罪惡不一樣，它總有被曝光的那一天，難道你真的要繼續下去，一直到所有的僥幸都徹底破滅的那一天嗎？”
郭動不語。沈躍繼續說道：“既然你知道我，那就應該明白我既然到了這個地方就不會輕易離開。而且我還知道，歐奇術很可能不在國內。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因為他害怕，他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一旦那一天真的到來，所有的罪名都將由你一個人承擔。這些年來他詐騙了多少錢？你又得到了多少？你千萬不要認為如果沒有他就沒有你的今天，你心裏應該明白，他花少量的錢購買的是你的未來，而你的未來必將在監獄裏度過，這一點從一開始就被他計劃好了，其實你心裏也是明白的，是吧？”
郭動的臉上早已變色，沈躍的話猶如鐵錘一般一下一下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他知道沈躍是誰，知道眼前這個人忽然出現在自己麵前意味著什麽，而沈躍的話更是一下子擊潰了他最後的那一絲僥幸。郭動哆嗦著嘴唇問道：“那，我應該怎麽做才好？”
沈躍終於暗暗鬆了一口氣：看來我對這個人的心理分析是完全正確的。一個人的內心隻要還有那麽一點最起碼的良知，他就會時常去思考和評估自己的未來，唯有那些被欲望徹底蒙蔽了內心的人才會依然冥頑不靈、不顧後果地繼續犯罪。沈躍真摯地道：“既然我直接來找你了，那就肯定會幫你。不過我們暫時不談這個，你得先如實回答我幾個問題。”
郭動似乎有些猶豫，不過那一瞬間的表情變化被沈躍敏銳地捕捉到了，沈躍盯著他，緩緩說道：“郭動，你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也許歐奇術對你講過這就是商場，而商場的規則就是弱肉強食，不過因為你的內心還有那麽一絲善念，所以才一直保持著最起碼的清醒，你知道自己是在犯罪，但是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告訴你這個問題得如何去看。郭動，你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郭動不得不點頭道：“是這樣的，所以我不敢告訴父親我現在正在做的工作究竟是什麽。”
沈躍的聲音變得柔和了許多：“這個問題我們依然暫時放一放，我會幫助你想明白一切的。從現在開始，你必須正麵、如實地回答我接下來的問題，不要再有任何猶豫了，好嗎？”
郭動終於艱難地點頭：“好。”
沈躍問道：“歐奇術現在在什麽地方？”
郭動搖頭道：“我不知道……”他發現沈躍正雙目炯炯地看著自己，急忙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就是有時候會給我打電話，不過他經常換電話號碼，他有時候會通過視頻了解這邊的情況，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現在究竟在什麽地方，他也不允許我問。”
他說的是真話。像這樣的情況，如果讓夏可欣驟然去聯係歐奇術的話，必定會引起對方的懷疑，所以，那個方案隻能暫時放下，除非能夠找到一個可以讓歐奇術完全相信的理由。
雖然沈躍早已預料到了這樣的情況，但依然有些沮喪。沈躍繼續問道：“你認識朱馴嗎？”
郭動詫異地看著他：“朱馴是誰？”
沈躍的心裏涼了半截，朝他擺手道：“你不認識就算了。那麽，你們這家公司現在做的究竟是什麽樣的項目？為什麽每天都有這麽多人前來洽談業務？”
郭動回答道：“我們公司現在做的有兩個項目，一個是澳大利亞的房地產開發項目，另一個是緬甸的翡翠原礦。”
沈躍問道：“其實這兩個項目根本就不存在。是嗎？”
郭動卻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我們都相信這兩個項目的真實性。”
這下沈躍反倒驚訝了：“為什麽？”
郭動道：“一時間我也說不清楚，這樣吧，我給你放一下這兩個項目的宣傳片。”
沈躍對歐奇術的騙術一直非常感興趣，特別是在剛才郭動談及那兩個項目的情況之後。沈躍點了點頭，郭動即刻就去打開了距離沈躍隻有幾米的那台電視機和DVD。沈躍看得出來，郭動肯定經常在這間辦公室裏給一些重要的客戶播放他們項目的宣傳片。
兩個項目的宣傳片共近一個小時，不過其宣傳手法基本上是相同的：項目實地場景、公司營業執照及當地政府批文，極富煽動性的高回報闡述，更有當地政府官員及國內某些過氣明星作為投資者出鏡的宣傳鏡頭。整個項目的宣傳片畫麵大氣磅礴，解說詞略顯誇張卻讓人覺得真實可信。據警方調查，當時皮時非的那些同學都曾在歐奇術所住酒店的房間看過這兩部宣傳片，很顯然，歐奇術設計的這個騙局已經曆時兩年以上，而且從沈躍剛才所看到的不斷有人前來洽談業務的情況來看，到目前為止歐奇術已經通過這個騙局騙取了不菲的財富。
而問題是，皮時非的那些同學很快就發現自己被騙的事實，可是為什麽郭動負責的這個地方卻一直安全無虞，騙局始終沒有被揭穿呢？沈躍思考了片刻，問道：“這兩部宣傳片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嗎？”
郭動搖頭道：“開始的時候內容比較簡單，而且在操作上采取的是客戶發展下線的方式。後來歐董事長讓人重新做了宣傳片，加入了一些明星助陣，在操作上也不再需要客戶去發展下線，而是采用高投入、高回報的方式。”
沈躍頓時明白了，這是從傳銷的模式變成了龐氏騙局。
龐氏騙局源自一個意大利人查爾斯·龐茲，他1903年移民到美國，在美國幹過各種工作，包括油漆工，一心想發大財。他曾因偽造罪在加拿大坐過牢，在美國亞特蘭大因走私人口而蹲過監獄。經過美國式發財夢十幾年的熏陶，龐茲發現最快速賺錢的方法就是金融，於是從1919年起，龐茲隱瞞了自己的過往來到了波士頓，設計了一個投資計劃，向美國大眾兜售。龐茲鼓動人們向一個子虛烏有的企業投資，許諾投資者將在三個月內得到40%的利潤回報，然後，狡猾的龐茲把新投資者的錢作為快速盈利付給最初投資的人，以誘使更多的人上當。由於前期的投資人回報豐厚，龐茲成功地在七個月內吸引了三萬名投資者，這場陰謀持續了一年之久，被利益衝昏頭腦的人們才清醒過來，後人稱之為龐氏騙局。龐氏騙局又稱金字塔騙局，現代很多騙局形式都是由龐氏騙局演變而來的，這種騙局雖然屢見不鮮，但總是百試百靈，令無數人上當受騙，究其原因其實很簡單：實施騙術的人以鼓動、**的方式激發人們內心的貪婪。而歐奇術的騙術在此基礎上又有了很大的發展，他充分利用了多年來應用在傳銷中的洗腦方式，這就更加讓人防不勝防、無法抵禦。
沈躍看著郭動，問道：“你真的相信這些項目是真實存在的？”
郭動點頭，道：“歐董事長說，我們以前做的那些事情是在打法律的擦邊球，很容易出事情，所以必須改變原來的模式，從今往後公司必須正規化運營。這兩個項目很多客戶都去實地考察過，我也陪同去過，所以我覺得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眼前的這個人並不是歐奇術的核心成員……不，最可能的情況就是：歐奇術除了相信他自己，對其他的人一直都在防範，而且他很可能對自己的每一個手下都實施了洗腦術。不過眼前的這個人不大一樣，既然他這麽快就選擇了相信他沈躍，這就足以說明其內心一直以來存在著對歐奇術的懷疑，隻不過他並不是那麽肯定，或者說一直心存僥幸罷了。
沈躍問道：“其實你知道你們以前的方式是傳銷的手法，也知道是在犯罪。正因為如此，你的內心才一直感到惶恐不安。是這樣嗎？”
郭動回答道：“是有那麽點，但也不完全覺得自己是在犯罪。歐董事長說了，現代商業手法很多，我們的方式其實就是一種商業投資模式，不過……”
沈躍微微一笑，又問道：“你知道龐氏騙局嗎？”
郭動點頭道：“知道。可是我們這種模式與那個是完全不一樣的。”
沈躍問道：“投資你們的項目需要多少錢？”
郭動回答道：“一份9.8萬，沒有限額。”
“投資一份的人可以去澳大利亞考察嗎？”
“可以。”
“全程免費？”
“是的。不過去的人都是大額投資者，投資一份的人很少去，除非是那些貪小便宜順便去旅遊的。畢竟辦護照很麻煩，每個人的時間也並不是都那麽湊巧。”
“你們項目的回報率是多少？”
“一到三倍。”
“投資周期呢？”
“第一年是100%的回報，兩年的話就是200%了，投資的時間越長，回報就越高。”
“你想過沒有，除了販賣毒品和武器，還有什麽樣的項目會有如此高的利潤？”
“不管怎麽說，到目前為止公司都是給投資者兌現了的。”
“那是因為後麵還有源源不斷的人加入，資金鏈一直沒有斷裂。”
“可能吧。我沒看過公司的財務報表。”
“是沒看過還是不讓你看？”
郭動頓時沉默了。沈躍在心裏歎息：如果我不是心理學家的話，說不定也和其他人一樣被這樣的項目**了。是的，除非是金融方麵的專家，一般人在這家公司的資金鏈斷裂之前很難相信這其實是一場騙局，因為這場騙局的關鍵就在於高額回報在隨時兌現。
而此時，沈躍卻發現自己真的很難在一時間完全說服郭動，他想了想，決定換一種方式：“郭動，我不是金融學家，但有一點我是非常清楚的，而且想必你心裏也明白，那就是這個世界上不大可能存在天上掉餡餅的事情。你想過沒有，按照你們公司目前所集聚的資金來看，應該不是一個小數目了，投資這兩個項目應該已經綽綽有餘，既然這兩個項目的回報率那麽高，為什麽還要繼續吸納更多的資金呢？你應該不會相信歐奇術有帶領大家共同致富的崇高理想吧？”
郭動禁不住點頭：“是啊。可是……”
沈躍繼續說道：“這是一個商品社會，任何資本的本質都是為了獲得利潤，即使有些富豪會做慈善去回報社會，但他們的任何商業行為首先考慮的就是利潤。像你們這種不計成本的高額回報本身就不符合商業行為的規律，除非是龐氏騙局，否則再無別的解釋。郭動，你想過沒有，一旦某一天你們的資金鏈斷裂會是一種什麽樣的結果？”
郭動終於徹底動搖了，喃喃地道：“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傾家**產，會跳樓自殺，我也會在監獄裏度過自己的下半生。”
沈躍看著他：“而且你這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始終不能原諒你自己！”
郭動抬起頭來看著他，問道：“那，我究竟應該怎麽辦？”
這時候沈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問道：“歐奇術一般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才會出現？”
郭動回答道：“他有時候會給我打電話或者和我視頻，即使到這裏來也不會提前通知我。”
沈躍想了想，又問道：“你們公司吸納的資金最終流向什麽地方？”
郭動道：“除了員工的工資和日常費用，其他的錢都會轉入一個深圳的賬戶。那個賬戶是歐……歐奇術在控製，具體的情況我不大清楚。”
沈躍又問道：“歐奇術身邊的那個漂亮女人你見過嗎？”
郭動的神色有些怪異，回答道：“他身邊經常換女人，都很漂亮，而且據我所知，很多時候是他花錢請來的女模特，也有長相漂亮的夜總會小姐。”
看來歐奇術很難相信任何人。沈躍又問道：“那麽，歐奇術結婚了沒有？”
郭動搖頭道：“他一直沒結婚，他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在國外的女人，那個女人的聲音我聽到過，很好聽，估計十分漂亮。”
這件事情沈躍當然是知道的，可是……沈躍想了想，問道：“這家公司裏歐奇術最信任的人是不是你？”
郭動不大明白沈躍的意思：“應該算是吧？不然的話他為什麽要讓我替他管理這家公司？”
這就有些想當然了，由此可見郭動這個人還是有些單純。或許，歐奇術利用的就是他的這種單純。沈躍道：“如果我的預料正確的話，說不定今天歐奇術就會與你聯係，想必他會問到我今天來找你的事情，到時候你得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郭動這才有些明白了，詫異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公司裏隨時都有人在監視我？”
沈躍回答道：“如果我剛才的預料是正確的，你剛才的問題也就有了答案。”
郭動忽然感到有些難受，同時也很惶恐，問道：“那我要怎麽辦才好？”
沈躍皺眉想了想，道：“你就說我是準備來投資的，而且還想辭職後來這裏工作，不過你暫時還沒有答應。你要記住，到時候你一定要裝出很驚訝的樣子去問歐奇術是怎麽知道這件事情的，不過無論他怎麽解釋你都要表現出一副很委屈的樣子。這也是表達忠心的一種方式，明白嗎？”
郭動點頭道：“我明白了。”
從郭動的辦公室出來後，沈躍一副抑製不住高興的樣子，還朝著那位前台小姐感激地笑了一下。離開這家公司後他並沒有馬上回住處，而是一頭鑽進了不遠處的那家書店，半個多小時後才抱著幾本商業投資和管理方麵的書出來。
然後，他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