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初戀

正如沈躍所預料的那樣,皮時非和他那天參加聚餐的同學都刪除了當時的合影,不過彭莊還是通過皮時非的描述畫出了歐奇術和他同行的那個女人的畫像。其實歐奇術的個人檔案裏也有他的照片,不過上麵的模樣太過年輕,無論從形象還是氣質上都與後來的他有著很大的差距。

警方即刻比對了機場數據庫的資料,很快就找出了歐奇術的另外一個身份。他乘坐飛機使用的身份證名字叫肖誌強,與他同行的那個女人名叫謝文芳。據皮時非講,當時歐奇術確實是稱呼那個女人這個名字。

警方查閱了這兩個身份證的資料,發現兩人竟然來自廣西一個非常偏僻的鄉村。很顯然,這兩張身份證的來源都是有問題的。而機場的數據庫顯示,這兩張身份證當時是從廣東飛往本市,半個月後又從本市飛去了上海,隨後就沒有了相關乘坐航班的記錄。

“他們肯定不止這一個假的身份證明。”匡無為說道。

沈躍點頭道:“這是必然的,否則他們不可能一直到現在依然逍遙法外。而且很顯然,他們選擇的路線也做過研究,如果我們試圖從上海和廣東將他們找出來的話肯定會無功而返。嗯,這個歐奇術有點意思,看來得好好研究一下這個人再說。無為,我們再去皮時非那裏一趟。不,你給他打個電話讓他來這裏吧,或許他更願意到這裏來。”

匡無為打了電話後笑著對沈躍說道:“他答應馬上過來。”

沈躍也笑了笑,說道:“他畢竟是大學教師,又是青年一代的學科帶頭人,有些事情傳出去對他影響不好。不過我倒是能夠理解他,人嘛,自私也是本能,想必他內心不安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所以他一定會盡力配合我們的。”

皮時非很快就來了,臉上全是汗。沈躍給他遞過去紙巾,客氣地道:“對不起,專門讓你跑一趟。”

皮時非是聰明人,感激地道:“沈博士,謝謝你考慮得這麽周全。有什麽事情你就問吧,我都會如實回答的。”

沈躍笑眯眯地看著他:“你和你妻子談過沒有?”

皮時非苦笑著搖頭說道:“還沒有,我還沒能夠鼓起勇氣。”

沈躍沒有再多說什麽:“你自己考慮吧。今天叫你來是想了解一下歐奇術的情況,比如這個人的性格、大學時候讓你記憶深刻的細節,總之就是越詳細越好。”

皮時非道:“其實在那件事情之後我也一直在回憶這個人在大學時候的情況,總覺得當時的他非常普通。我和他是一個寢室的,當時我們寢室住了6個人,他和另外一個同學來自農村,家庭條件不大好,可是歐奇術和那個同學的關係也很一般,倒是經常跟我一起玩。其實我也知道他就是想跟著我占點小便宜,不過我上大學的時候家裏也沒給我多少錢,平日裏也就是吃得好一些罷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學習,有時候也很膩煩他,最多也就是給他的飯卡充點錢。大學時候他的成績一般,不過從來沒有補考過。對了,當時他參加了好幾個社團,什麽武術協會、文學社之類的,他談過一次戀愛,女朋友是我們的學妹,來自他的家鄉,好像是一個副局長的女兒,不過兩人隻相處了幾個月就分手了,當時他很痛苦,非要拉著我去喝酒,結果他喝得大醉,說今後一定要出人頭地。”

沈躍問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皮時非回答道:“大三下學期,我們就要去實習了。”

沈躍點頭,示意他繼續講下去。皮時非繼續說道:“其實不僅僅是我,我們全寢室的人都感覺得到他真的特別喜歡那個女孩,那段時間,他經常在夢中哭泣,呼喊著那個女孩的名字。後來我們分別去了不同的地方實習,實習結束回校後就已經麵臨畢業,他告訴我已經聯係好了沿海城市的一家公司,而我當時已經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大學畢業後我們就各奔東西,從此也就與他再無聯係,一直到他那次忽然出現。”

沈躍問道:“那個女孩叫什麽名字?你知道她後來怎麽樣了嗎?”

皮時非道:“她叫夏可欣,我讀研究生期間還見到過她幾次,不過也就隻是互相點頭,沒有過任何交談,她畢業後去了什麽地方就不知道了。要找到她不難,學校的學生處有記錄的。”

沈躍道:“那就麻煩你問一下你們學校的學生處,他們都認識你是吧?”

皮時非不解地道:“這倒是不難。可是找到她有用處嗎?她和歐奇術早就分手了啊!”

沈躍微微一笑,說道:“你想想,假如你是歐奇術的話,當你自認為事業已經非常成功之後,會不會向那位曾經瞧不上自己的刻骨銘心的女孩炫耀呢?”

皮時非想了想,恍然大悟地道:“也許我不會,但歐奇術一定會。”

沈躍淡淡一笑,心裏對他說道:你也會的,因為你也是男人。

夏可欣大學畢業後去了美國攻讀碩士學位,回國後在省城的一家證券公司上班,如今她已經結婚,丈夫是某高校的年輕教授。夏可欣是典型的南方女孩模樣,圓圓的臉,身材嬌小,膚色白皙,她一聽沈躍是為了調查歐奇術而來,即刻說道:“是的,幾年前他與我聯係過,那時候我還在美國,他使用的是聊天工具。當時他非要和我視頻,我沒同意,於是就語音聊了一會兒。”

沈躍問道:“當時他都對你說了些什麽?”

夏可欣回答道:“他告訴我說,他已經成立了一家公司,一年有幾千萬的收入。我有些討厭他的這種炫耀,不過也不好多說什麽,隻是對他說了幾句祝賀之類的話。”

“他一開始就直接對你說了這件事情?一點沒有問你的情況?”

“是的。他一開始就直接告訴了我他的情況,後來才問我在美國怎麽樣,準備什麽時候回國,結婚沒有,等等。我說,我不準備回來了,已經有了男朋友,是美國人。他直接就結束了我們的語音聊天,我很是厭煩他,當時就把他拉黑了。”

“當時他沒告訴你他的公司在什麽地方嗎?”

“沒有。不過……當時我好像聽到有人叫了他一聲‘歐總’,聲音有些大,我覺得是他故意安排人在旁邊叫的……我覺得他那樣做很讓人惡心,所以語氣也就越來越冷淡了。”

“聽說你和他談過戀愛?而且他對你的感情很深?”

“我從來沒有答應過要和他談戀愛,是他自己那樣認為!這也是我最厭惡他的地方。”

“當年你和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當時我剛剛進校,他通過新生名冊上的籍貫知道了我和他是老鄉,然後就來找我,然後就是各種獻殷勤。那時候我雖然剛剛進入大學,但他的目的我是非常清楚的。我對他根本沒有那樣的感覺,不過開始的時候也不好拒絕他,後來我得知他到處造輿論說我是他女朋友,這才真的生氣了,從此後就不再理他。有一天他找到了我,說他是真心喜歡我,我告訴他說,我還小,家裏也不準我在大學期間談戀愛。他說,不就是因為我家裏窮嗎?不就是因為你父親是副局長嗎?我聽了他的話後就更生氣了,我對他說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他,他竟然在那裏大哭了起來,惹得我的同學都奇怪地看著我們。我覺得他很煩人,也非常令人厭惡,從此再也不理他了。”

她沒有撒謊,包括她從內心深處對歐奇術的極度厭惡。沉吟了片刻之後,沈躍才溫言說道:“是啊,這樣的人確實讓人感到厭惡。但是現在我們非常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幫助,否則的話這個人不但會繼續逍遙法外,而且還會有更多的人在他的騙術之下傾家**產。”

夏可欣疑惑地問道:“他究竟做了些什麽?”

沈躍沉聲道:“傳銷,詐騙,也許還涉及其他方麵的犯罪。”

夏可欣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問道:“我能夠為你們做些什麽?”

此時的她也許在心裏暗自慶幸自己當年對歐奇術的拒絕。然而,如果當時她真的同意了和歐奇術戀愛甚至後來成為夫妻,這個人之後的人生軌跡就一定會發生變化嗎?很難說。要知道,我們每個人的行為都是受內心深處的欲望動力所驅動。沈躍回答道:“如果你能夠讓他出現在你的麵前的話,這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幫助。”

夏可欣搖頭:“不可能。我不知道他現在在什麽地方,而且早已斷絕了與他的聯係。”

沈躍沉吟了片刻:“如果現在他主動與你聯係的話,你能不能對他客氣一些,甚至是溫柔一些?”

夏可欣的臉一下子紅了,不是害羞,而是憤怒。沈躍急忙道:“當然是假的,因為我們希望他能夠繼續對你抱有希望。”

夏可欣明白了:“我盡量。”

沈躍看著她,眼神中充滿著真誠:“謝謝你。對了,麻煩你回憶一下,你在美國的時候他與你語音聊天,當時稱呼他‘歐總’的那個聲音是什麽地方的口音?”

夏可欣想了想,回答道:“那個聲音有些特別,我記得很清楚,有些像四川話,但絕不是四川話。那個人的口音鼻音較重,聲調有些奇怪。當時那個人好像在說:歐總,請你簽個字。”

夏可欣後麵的那句話模仿著當時那個人的音調。沈躍轉身問匡無為:“這是什麽地方的口音?”

匡無為回答道:“我曾經去過西南采風,這種奇怪的音調很像是廣西南部那一帶的口音。”

“我們的地下渠道傳來信息說,本省那些小規模的傳銷組織的負責人當中好像沒有這個人。他還告訴我們,現在很多傳銷組織都去了廣西。結合歐奇術使用的身份證以及你們調查的結果,這個人很可能就在廣西境內。”龍華閩對沈躍說道。

沈躍卻搖頭說道:“歐奇術不是普通的傳銷組織頭目,他比一般的罪犯要狡詐得多,應該不會在傳銷組織集中的地方建立基地,那樣的話風險太大了。”

龍華閩不以為然地道:“難道其他人就意識不到那樣的風險?貧窮落後的地方更便於隱藏,再加上某些地方的政府監管不力,所以傳銷組織才有了滋生發展的土壤。”

沈躍堅持著自己的想法:“歐奇術曾經與夏可欣聯係過,要知道,當時夏可欣可是在美國攻讀碩士學位。很顯然,歐奇術當時依然在期盼著夏可欣能夠答應他的求愛,也就是說,當時的歐奇術自認為他已經有了追求夏可欣的資本。”

龍華閩道:“傳銷組織的頭目很有錢,他當然覺得自己有那樣的資本了。”

沈躍朝他擺手道:“不。我注意到,當初歐奇術認為夏可欣看不起他的原因有兩個,一是他窮,二是夏可欣父親的地位。在歐奇術的心裏,隻有在這兩方麵都達到一定的高度之後,他才會有勇氣去與夏可欣聯係並再次表達愛意。此外,我也認為當時歐奇術在與夏可欣語音聊天過程中那個請他簽字的聲音是刻意安排的,目的是彰顯他已擁有身份的真實性。歐奇術當時聯係夏可欣的目的是什麽?他絕不僅僅是為了探聽夏可欣的現狀,而是為了獲得她的愛情。我們可以這樣分析:當時歐奇術是信心滿滿地認為自己已經達到了追求夏可欣的條件,滿以為對方會同意他的再次求愛,所以他當時已經做好了夏可欣回國並去他公司的準備。試想想,如果夏可欣到歐奇術的公司後發現他從事的是傳銷勾當的話,夏可欣還會同意和他在一起嗎?”

龍華閩頓時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歐奇術本來就有一個非常正規的公司?”

沈躍點頭道:“這種可能性極大,而且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應該就是他本人——歐奇術。可是現在問題來了:你們警方為什麽查不到這個人的情況呢?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這家公司是在境外注冊的。”

龍華閩的眼睛一亮,激動地道:“那我們隻需要查詢外資企業的法人代表就可以了。是吧?”

沈躍點頭。

龍華閩一下子就高興了起來:“這樣的話你就不用去冒險了,憑他在我們這裏的犯罪事實就可以直接抓捕他了。”

沈躍卻有些擔憂:“但願如此吧。”

沈躍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如此狡詐的一個人,不大可能輕易給警方留下破綻,特別是在他以真麵目實施犯罪之後。

情況果然如此。警方經過調查後發現,港資企業中曾經有一家以歐奇術為法人代表的公司在深圳有過登記,不過在三年前該公司就已經不存在了。也就是說,歐奇術在以本來麵目在他家鄉實施犯罪之前就已經注銷了這家公司。

“他能夠未卜先知?”匡無為驚訝地問道。

沈躍道:“不是未卜先知,當時他是特地為了愛情才成立的那家公司。既然愛情遠離了他,這家公司也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

匡無為又問道:“也就是說,如果當時正在美國的夏可欣答應了歐奇術的追求,他就有可能終止犯罪?”

沈躍沒想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思索了片刻才回答道:“也許吧,有時候愛情的力量是巨大的。不過也很難說,當一個人熟悉了以某種方式獲取巨大利潤之後,要讓他忽然改變行為模式,這可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也許,當初歐奇術成立這家公司的時候有過金盆洗手的打算,不過那隻是他一時間的衝動而已。以我們已知的歐奇術的犯罪手法來看,此人極具犯罪天賦,他本不應該出現那樣的衝動的。”

匡無為忽然就有了一個想法:“由此可見,他對夏可欣確實是動了真情,或許我們可以從這方麵去做文章?”

沈躍歎息了一聲,說道:“如果當初夏可欣沒有欺騙他說她在美國已經結婚,如果夏可欣現在依然是單身,我們倒是可以從這方麵去做文章。愛有多深恨就會有多深,如今的歐奇術對夏可欣的那份感情可能早已淡然。即使歐奇術的內心依然保存著這份感情,可問題的關鍵是首先要能夠找到這個人啊。如果真的找到了,也就不需要夏可欣出麵了,警方馬上就可以拘捕他。”

匡無為苦笑著說道:“是啊。現在警方的地下渠道也無法提供這個人的情況,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麽辦呢?”

沈躍即刻道:“我們去一趟深圳,先從歐奇術的那家公司入手。”

龍華閩已經與深圳警方聯係過了,一位副局長去機場將沈躍和匡無為接到酒店住了下來。副局長對沈躍說道:“目前我們就找到了曾經在這家公司上班的兩個員工,他們現在還在本地工作,其他人的去向不明。”

沈躍先是客氣了一番,然後說道:“那我們先見見這兩個人,關鍵是要找到當時歐奇術身邊的人,這樣的人很可能是他的骨幹成員,隻要找到其中一個就好辦了。”

副局長點頭道:“確實是這樣。不過我們還沒來得及去詳細調查,既然沈博士來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啦。沈博士有什麽需求盡管講,全國的警察是一家嘛。”

沈躍本想說“我可不是警察”,不過覺得不大合適,笑著說道:“肯定會給你們添不少麻煩的,那我們就不用客氣啦。”

深圳警方找到的這兩個人,一個曾經是歐奇術那家公司的財務人員,另一個是辦公室職員,財務人員姓李,另一個姓張。據這兩個人講,當時這家公司在報紙上打了招聘廣告,要求大學本科以上學曆,有海外留學經曆者優先,由於待遇十分優厚,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招聘了近200人。當時公司上班的地方在一棟寫字樓裏,公司租用了整整兩層樓。

沈躍問道:“這家公司主要從事什麽業務?”

張姓工作人員回答道:“公司下麵有好幾個子公司,部門也很多,有從事建築材料的,有開發遊戲軟件的,還有財務代理、商業投資、二手房買賣等。”

沈躍目瞪口呆,問那位李姓工作人員:“當時這家公司的賬上究竟有多少錢?”

李姓工作人員回答道:“好幾千萬的流動資金。當時我們都覺得這家公司很有前途,卻沒想到兩個月之後公司就忽然宣布倒閉了,一夜之間老板就不見了……”

沈躍心道:看來這家公司確實是為了夏可欣而成立的。兩層寫字樓至少半年的租金,還有那麽多的辦公家具就那樣白白地浪費了,說到底還是因為歐奇術的錢來得太容易。沈躍又問道:“這家公司的老板在你們眼裏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張姓工作人員道:“他很年輕,不苟言笑,開會的時候往往長篇大論,暢談公司未來。這個人很像是一位演說家,每一次開會都讓大家感到熱血沸騰。”

李姓工作人員道:“他來過我們財務部兩次,每次都說一句話:公司不差錢,但一定要嚴格財務紀律。”

看來當時歐奇術確實是想好好經營這家公司的,不過他是否真正有經商能力可就難說了。一開始就招聘200人,而且還是跨行業經營,這似乎顯得有些可笑。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歐奇術對夏可欣的那份感情始終沒變,而且此人的內心也一直很自卑——展示強大,這本來就是一種不自信的表現,更何況是以那樣想當然的方式。想到這裏,沈躍問眼前這兩個人:“你們在這家公司的損失不大吧?”

兩人都搖頭說道:“損失倒是沒有,兩個月的工資都拿到了。”

歐奇術竟然沒有對這些人下手,或許是因為他再次向夏可欣示愛失敗,同時也意識到這家公司繼續下去的危險。嗯,這應該是他一次少有的衝動。那麽,如今的歐奇術究竟是依然愛著夏可欣呢,還是已經將那份愛變成了恨?

沈躍又問道:“這家公司當時應該有副總什麽的吧?他最親近的人主要有哪些?”

李姓工作人員回答道:“當時公司就一位副總,也很年輕,叫孫宏偉。”

沈躍問道:“那時候歐奇術有沒有助理或者女秘書什麽的?”

李姓工作人員回答道:“他有過助理,是男的,叫什麽來著……郭動。對,就是這個名字,他的口音很奇怪。”

沈躍示意匡無為錄音,然後對李姓工作人員道:“你描述一下孫宏偉和郭動這兩個人的模樣,盡量詳細一些,特別是最具特征性的地方。”

“你看,這鳥籠效應還真是無處不在。歐奇術的愛情是鳥籠,為了這份愛情,他竟然辦了這麽大一家公司,那麽多資金和人員都被他一起裝進了這隻鳥籠裏。”沈躍感歎著對匡無為說道。

匡無為焦慮地道:“現在的問題是,深圳警方查找不到孫宏偉和郭動的下落,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麽辦呢?”

沈躍道:“我們去廣西,直接去郭動的家。郭動是小人物,想必他的身份是真實的。當初歐奇術在衝動之下籌建了這家公司,思維上肯定不是那麽嚴密,或許郭動就是其中的漏洞。”

匡無為當然是以沈躍為主心骨,兩人即刻就買了去往廣西的航班。龍華閩的後勤工作做得不錯,早已與廣西警方取得了聯係,沈躍和匡無為抵達南寧的時候,廣西警方已經通過彭莊的畫像查詢到了郭動的相關信息——郭動,男,現年27歲,廣西某偏遠鄉村村民,大學肄業,肄業原因是多門課程考試不及格。此人肄業後就一直混跡社會,曾去過沿海打工,近幾年除了春節很少返鄉。

“這隻是我們掌握到的關於這個人的大致情況。時間太緊,還沒來得及做深入的調查。”當地警方的人對沈躍說道。

沈躍笑道:“這份資料已經足夠了,他每年要回家就是好事情。接下來我們準備去一趟他家裏,還要請當地警方的人陪同我們去一趟。”

當地警方的人笑著說道:“沒問題,我們馬上就安排。你們不用著急,最好是休息一晚上再動身,那地方距離這裏非常遠,而且道路也不是很好,越野車的話至少也得跑近10個小時。”

沈躍感到有些疲憊,見匡無為的臉色也有些蒼白,眼圈微微發黑,估計是最近一段時間沒有休息好,笑道:“好,那我們就休整一晚上。”

晚上當地警方安排了晚宴。廣西山珍海味都有,而且味道也很特別,一頓飯下來賓主盡歡,當天晚上沈躍和匡無為都休息得很好。第二天早上早餐後,兩人乘坐一輛警車去往西南大山的方向,中午在一個小鎮隨便吃了點東西後繼續前行,一直到黃昏時才到達了目的地所在的那個小縣城。

縣公安局的人對沈躍說,進山還要3個多小時,而且山路險峻,交通不便,隻能第二天前往。沈躍心裏著急但隻能如此,一番簡單洗漱之後開始晚餐。晚餐安排的是當地的風味,酸湯燉河鮮,非常可口。沈躍一般隻吃到八分飽的,結果這天晚上竟然徹底放開了胃口。

也許是一路顛簸,也可能是水土不服,當天晚上沈躍竟然上吐下瀉,而匡無為竟然一點事也沒有。沈躍不想驚動接待方,讓匡無為陪著去了縣醫院,醫生準備輸液,但是沈躍堅決不同意,說道:“人體的血液係統是一個封閉的無菌環境,怎麽能隨隨便便往裏麵輸東西呢?”

醫生解釋道:“你這是急性腸炎,細菌性感染,不輸液怎麽行?”

沈躍依然不同意:“我就住在你們急診科觀察一下,實在不行的話再說。”

這時候旁邊的護士不滿地嘀咕了一句:“看你這樣子不像山裏的人,怎麽這麽摳呢?”

匡無為怒道:“你說什麽呢?!”

沈躍急忙製止了他,問道:“山裏的人來看病都不願意輸液嗎?”

護士撇嘴道:“不是不願意輸液,是花不起錢。他們生病了根本就不到醫院來,就那樣忍著,前不久一個村民還因為闌尾炎大範圍化膿死了。”

沈躍怔了一下,他沒想到社會發展到今天竟然還有這樣的情況存在。他解釋道:“我不是不願意花錢,是不同意隨便輸液這種治療方式。我以前也是學醫的,深知這種治療方式的危害。”

醫生的臉色一下子好了許多,問道:“你也是學醫的?可是這麽多年來我們都是這樣的治療方式,危害也不是很大啊?”

沈躍搖頭道:“毫無限製地輸液造成血液感染的概率要高很多,這總是事實吧?還有就是濫用抗生素的問題,甚至有些地方還隨便使用激素,雖然那樣做可以在短期內取得很好的治療效果,但其中的風險是非常高的。你說是吧?”

醫生問道:“你都上吐下瀉了,那你覺得怎麽辦最好?”

沈躍道:“口服抗生素也可以啊,如果脫水的話就口服補液鹽。”

醫生見他確實是行家,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沈躍卻並不擔心自己的病情,目光看向病房外麵黑黢黢的遠山,低聲說了一句:“郭動的家鄉,究竟貧窮到了什麽樣的程度呢?”

在沈躍的再三說服下,匡無為還是回酒店休息去了。半夜的時候沈躍又腹瀉了兩次,口服了補液鹽之後覺得稍微舒服了些,這才沉沉睡去,不過天色剛剛發亮就醒了,是被病房外麵那幾隻歡快鳴叫著的小鳥吵醒的。

醒來後沈躍感覺到全身有些酸痛,不過還是堅持著從病**爬了起來。這時候匡無為來了,沈躍問道:“你幹嗎也起來這麽早?”

匡無為笑道:“我給護士說了聲,就在隔壁的一張空**睡下了。回去睡心裏總是不放心。”

沈躍拍了拍他的肩膀:“謝謝你……天亮了,我們出去走走,參觀一下這個小縣城。”

這座位於大山深處的小縣城有著獨特的風景:目之所及就是半掩於晨霧中的巍峨山峰,空氣濕濕的,帶著清新和一絲絲微甜。這座小縣城的人並不懶惰,此時街上的三輪車鈴聲一串串響起,小販的吆喝聲清脆悠揚。匡無為見沈躍的目光總是朝路邊的小吃攤看去,急忙提醒道:“你的腸胃不好,我們還是回酒店去吃吧。”

沈躍戀戀不舍地將目光從小攤處收了回來,搖頭說道:“看著就很好吃的樣子,可惜我這副皮囊享受不了這樣的美味。好吧,我們回酒店吃去。”

匡無為笑道:“沈博士,以前我好像聽你說過,食物進入食道後人就再也感覺不到它們的滋味了,你說上天為什麽要這樣設計我們的身體?”

沈躍頓時也笑了起來,回答道:“在享受食物美味的同時也滿足了我們身體的需求,這就如同我們在歡愉的過程中就完成了傳宗接代一樣,上天造人最偉大的地方就在於此。而且人有欲望也並不完全是壞事,沒有欲望的人類是不可能成為萬物之靈的,人類社會也不可能發展到今天這樣。”

縣公安局的警車將沈躍和匡無為送到了一個鄉場,然後陪同的警察去借來了幾頭驢,解釋道:“我們要去的那個村子不通公路,步行的話太遠,這裏的鄉鎮幹部都是騎它們下鄉的。”

沈躍在心裏嗟歎,嘴上卻笑著說道:“這倒是有趣。那我們出發吧。”

剛開始沈躍倒是覺得騎在驢背上挺好玩的,不過很快就感覺到大腿內側被硌得生疼,幸好路程也不是特別遠,近兩個小時後一行人就抵達了目的地。眼前是大山裏的一處開闊地,極具民族風格的老式建築散落其間。這山裏不像外麵那麽炎熱,滿目的青山綠水。沈躍勒住手上的韁繩,停在那裏看著眼前的村莊,說道:“少數民族的祖先大多是因為躲避戰亂才將寄居地選擇在這大山之中,這也是為了種族的繁衍。可是如今已經是現代社會,想不到他們的後代依然生活在這種閉塞的地方。”

陪同的一位警察說道:“不過這裏的年輕人基本上都外出打工了,村子裏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兒童。”

沈躍指了指前方一處新房,問道:“那是不是郭動家的房子?”

陪同的警察搖頭道:“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

沈躍輕輕拍了一下驢臀,道:“應該就是。”

匡無為低聲問道:“這村子裏外出打工的人不少,為什麽你認為那棟最好的房子就是郭動家的?”

沈躍解釋道:“外出打工也不一定就能夠掙到太多的錢,而郭動應該算是歐奇術的心腹。沒有足夠的利益,他怎麽可能對歐奇術死心塌地?”

匡無為不解地繼續問道:“難道不是因為郭動被歐奇術洗了腦?”

沈躍笑道:“洗腦隻是表麵,而被洗腦的人卻都是為了利益。準確地講,那些上當受騙的人都是因為被金錢蒙騙了眼睛,所以才更容易被洗腦。而對傳銷組織的核心成員來講,他們的頭腦顯然是比較清醒的。”

匡無為想了想,說道:“就是不知道朱老師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沈躍沒有回答匡無為的這個問題,因為他一直在擔心著這樣一件事情——很多時候試毒者也一樣逃脫不了上癮而墮落的命運。傳銷組織的洗腦術非同小可,一般人是很難抵禦的。

陪同來的警察將驢拴在屋前的一棵樹上,大聲叫喊了一聲:“有人嗎?”

這時候一個男人從屋子裏出來了,滿臉的皺紋,問道:“你們找誰啊?”

那位警察問道:“這是郭動的家嗎?我們是縣公安局的。”

滿臉皺紋的男人臉上瞬間堆起了笑容,點頭道:“是啊。我是郭動的爸爸。”

警察轉身去看沈躍,敬佩之色展現無餘,說道:“是這位外省來的沈博士要找你,他想知道郭動現在的下落。”

可能郭動的父親不明白博士是個什麽官職,疑惑地道:“你們怎麽跑到這裏來找他啊?他很少回家的。”

沈躍將驢繩交給旁邊的另外一位警察,卻沒有馬上去問郭動父親任何問題,而是仔細打量著眼前的新房子,同時說道:“這房子真不錯,看來你兒子這些年在外邊賺了不少錢。”

郭動的父親咧嘴笑道:“他從小就很聰明,這麽多年了,我們村裏就他一個人考上了大學。”

沈躍心裏一動,說道:“可是我好像聽到有人說他大學沒能畢業,因為成績不好。”

郭動的父親怒道:“誰說的?!我們家郭動的成績一直都很好,不然哪來他現在的出息?”

郭動果然把自己大學肄業的事情向他父親隱瞞了,不過這很正常。他是父親和這個村子的驕傲,所以才會隱瞞這件事情,其實這與他花錢修眼前這棟房子的心理是一樣的,說到底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優秀。不僅僅是郭動有這樣的心理,我們任何人內心深處都是如此。沈躍笑道:“也許是因為很多人都不知道郭動現在的下落,所以才有了那樣的謠傳。”

郭動的父親忽然意識到不大對勁:“你究竟是什麽人?跑到這裏來找我們家郭動幹什麽?他出什麽事情了?”

沈躍竟然忽然變得猶豫起來,旁邊的匡無為即刻說了一句:“這位沈博士是著名的科學家,他看到了郭動寫的一篇文章,覺得這篇文章很有價值,但是一時間找不到郭動,於是就千裏迢迢跑到這裏來了。”

其實沈躍一直以來都不願意以欺騙的方式去獲取信息,正因如此才有了剛才的猶豫。不過他並沒有阻止匡無為剛才的話,問道:“您是他的父親,應該知道他在什麽地方上班。是吧?”

郭動的父親卻在搖頭,說道:“去年他回來過年,說是在雲南什麽地方,他現在已經是一個什麽公司的副總經理了。”

沈躍暗暗有些失望,又問道:“他的電話號碼您有嗎?”

郭動的父親搖頭道:“這山裏電話打不通,隻有村長家裏有一部電話。他從來不給家裏打電話。”

沈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前兩年您修這房子,他總要給您寄錢吧?”

郭動的父親道:“他前年回來的時候給我辦了一個存折,後來他就直接打錢到存折上。”

沈躍心想,這個郭動還真是細心、孝順,他想到了父親可能不習慣使用銀行卡這個問題。沈躍問道:“存折還在嗎?”

郭動的父親警惕地道:“你要我的存折幹什麽?”

沈躍對陪同來的一位警察說道:“接下來你和他說吧。我們去找這裏的村長了解一下情況。”

縣裏麵的警察向村長介紹了沈躍的身份後,村長急忙跑回屋裏拿出一包煙來,熱情地給客人們上煙。沈躍客氣地說不會,隨即就問他知不知道這些年郭動究竟在外邊幹些什麽。村長說,聽說他在外麵發了財,成了大老板,這幾年回來過年的時候都是開車到縣城,村裏的年輕人看到過,說他開的是好幾十萬的車。

沈躍問道:“村裏的年輕人難道都不要求去和他一起發財?”

村長道:“那些年輕人當然眼熱了,可是人家說了,他們公司用的人都是大學本科以上學曆的,還有從國外留學回來的,都是有文化的人。我家二娃說,那我去你那裏當保安總可以吧?郭動說也不行,他們公司的保安都是從部隊上轉業的特種兵。”

沈躍表現出不大相信的樣子,問道:“他真的很有錢?”

村長點頭道:“他家的房子花了20多萬呢。他過年的時候和村裏的年輕人打牌,一晚上輸幾千塊眉頭都不皺一下。”

沈躍的眉毛一揚,問道:“哦?他打牌經常輸嗎?”

村長點頭道:“好像基本上沒有贏過。”

沈躍說道:“所以,村裏的人都還比較喜歡他。是吧?”

村長點頭道:“這娃子以前讀書的時候成績好,現在發財後又很大方,每年過年回來都要給每家每戶一份禮物,很討人喜歡的。”

沈躍看著村長手上拿著的那包紅塔山,問道:“這煙就是郭動送給您的,是吧?”

村長不好意思地笑了,點頭道:“他是想讓我在家裏多照顧他爸爸……”

沈躍微微一笑,道:“這煙不錯。”

村長很熱情,再三邀請大家在他家裏吃飯。陪同來的警察看了看時間,也就沒有拒絕,不過還是特別強調了一句:“別搞得太複雜了。”村長笑道:“都是山裏的東西,不複雜。”隨後村長就到村頭吆喝了一聲:“順子他爹,去河裏捉幾斤魚,村裏來客人了。”

遠遠地就有人回應了村長。沈躍禁不住笑了起來,問道:“你們這河裏的魚多嗎?”

村長道:“多,不過平時不準大家去捉,那是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

沈躍的心裏頓時感歎,又問道:“你們這裏怎麽不修路?這進出多不方便啊。”

這時候一位民警說道:“他們這裏的人很奇怪,縣裏早就說了給他們修路,可是他們竟然不同意。”

沈躍詫異地看著村長:“這是為什麽呢?”

幾個人麵麵相覷,沈躍道:“可是,這裏的年輕人不都跑出去了嗎?如今已經是現代社會,這山裏需要和外界溝通,這裏的資源也需要得到開發,隻有這樣,你們的日子才會過得更好啊。還有,交通這麽不方便,如果有人生病了怎麽辦?”

村長不以為然地道:“我們這裏自給自足,自己養了豬羊和雞鴨,河裏還有魚蝦,村前村後都是水田,糧食也不缺。年輕人要出去闖**我們不反對,祖祖輩輩都是這樣生活下來的,而且村裏的老人都很長壽,就是生病要死人那也是命數到了,沒有什麽了不起的。”

沈躍發現自己竟然無言以對。是啊,這地方山清水秀,物產豐富,他們安於這樣的生活方式又有何不可?有時候沈躍也會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現代文明難道真的就什麽都好嗎?

主客閑聊了一會兒,一位身材壯實的老人提著一簍魚來了,村長的女人出來拿了魚去打理了。村長將一張木桌擺放在院子裏,很快擺上幾碟臘肉香腸,給每個人倒上自釀的紅苕酒,招呼道:“你們是稀客,難得到我們深山裏來,都不要客氣啊。”

酒的勁兒有些大,沈躍喝下一口就感覺從喉嚨到胃一條線火辣辣地燙。村長有些興奮,對那提來魚的老人道:“給客人們唱一首吧。”

老人倒也不怯場,一口將杯中的酒喝下後站了起來,用一種低沉的聲音唱了起來。沈躍仔細聽著,卻發現一句也沒有聽懂,當老人唱完之後問道:“這首歌唱的是什麽?”

村長回答道:“這是從我們祖上一代一代傳下來的,是古語,意思是說這裏是養老送終的好地方。要學會使用農具、取水灌地,不要辜負山神賜予我們的這一切。”

老人接下來又唱了一首,不過這次卻是漢語歌詞:一妖來始,界轉鴉杈,祭神青腦,禍小馬念,師五除掃,幡齋解果,過鼠還魂。沈躍聽後大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一群妖魔剛來到,樹上烏鴉滿天飛;割青宰羊祭山神,念經消災騎馬歸;五位經師施法術,做齋完畢魂幡回,消滅鼠精魂歸位……嗯,這首歌唱的是古時候的一次祭祀,文字古雅,極有韻味。少數民族的不少地方都是以這樣的方式傳承著文化,所以孔子才會有“禮失求諸野”的感慨。

在回去的路上,沈躍騎在毛驢背上感覺有些醺醺然,頓時放開喉嚨唱起了剛剛從老人那裏學會的歌來。一位警察笑著對匡無為說道:“沈博士的心情不錯。”

匡無為點頭道:“案件的調查有了進展,他的心情當然不錯了。”

警察問道:“聽說這位心理學博士可以與福爾摩斯媲美,真的是這樣嗎?”

在這被密林覆蓋著的大山深處,沈躍的歌聲是如此深沉與蒼涼——

一妖來始

界轉鴉杈

祭神青腦

禍小馬念

師五除掃

幡齋解果

過鼠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