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爸爸的夢想1

每天淩晨三點左右,我都會起一次夜,這是保持了很多年的生活習慣。

2007年6月19日這一天也不例外,淩晨三點剛過,小腹**部位的充盈感讓我從睡夢中蘇醒。

我起身下床去衛生間,路過爸爸的房間時,發現有亮光從門縫裏透出來,我走到那扇因年久而無法關嚴的舊門前,從縫隙中向裏麵窺望,看到爸爸側對著我端坐在椅子上,在他麵前的桌子上,平放著一麵小鏡子,有一個雞蛋靜靜地豎立在鏡子上麵。爸爸像一個虔誠的信徒,正雙手合十,兩眼微閉,嘴裏不住地念叨著什麽。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又在進行那個特殊的儀式:豎雞蛋。爸爸每次在進行這個儀式的時候都特別認真,以至於我起夜弄出那麽大的動靜都渾然不覺。

我曾經專門在網上查過,在中國北方民間的很多地方都有豎雞蛋的習俗。具體說來就是當有人身體不適或者遇到不好的事情時,家裏的老人就會理解是故去的人在作怪。於是,在夜裏的時候,拿一麵鏡子和一枚生雞蛋,把生雞蛋放在鏡子上,然後念叨那些已經死去的重點懷疑對象的名字,如果念到哪個死人的名字時,生雞蛋在鏡子上豎了起來,就證明是這個“人”幹的。接下來的問題就好辦了,說幾句勸慰或者乞求的話,再燒點紙,這個劫就破解了。在民間這個儀式有一個俗稱:叫魂。

從四歲那年的一個午夜,我第一次看到爸爸豎雞蛋算起,這些年來,我已經在無意中撞到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早就見怪不怪了,甚至沒有一點點恐懼的感覺。我始終認為這是迷信,盡管有些地方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我著急去衛生間解決問題,無意繼續觀看爸爸的特殊儀式。等我從衛生間回來的時候,爸爸的儀式已經結束了,他一手拿著小鏡子,一手拿著那枚生雞蛋,推門出來和我打了個照麵。他那蒼老的臉上像無風的湖麵一樣平靜,沒有一絲尷尬。也難怪,對我們父女倆來說,這樣的場麵又不是第一次碰到,雖然我一直沒問過他有關豎雞蛋的事,但很多事情對我們倆來說,早就心照不宣了。

早上起床的時候,爸爸照例出去跑步了,像往常一樣,他把早飯做好放在廚房的餐桌上等我去吃。媽媽在我五歲那年和爸爸離婚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生命裏。離婚的原因好像是爸爸在外麵有女人,這是我自己判斷出來的結果,在我至今還殘存的一點點三口之家回憶中,媽媽和爸爸總是吵架,吵架的過程中總是會出現一個女人的名字,我現在已想不起來那個名字具體是什麽了。

這些年來,這個家裏隻有我和爸爸兩個人,也許是因為身邊很早就沒有了母性的味道,我從未感受到家的溫暖,家對我來說隻是一個睡覺的地方。

我的爸爸叫王進,今年五十八歲,是一個內退在家的工人。我叫王菁菁,今年三十歲,不,算周歲的話是二十九歲,是一家藥店的店長。吃著爸爸做的蛋炒飯,我又想起了夜裏的事,以前爸爸每年豎雞蛋的次數並不多,隨著他年齡的增長次數越來越頻繁,現如今似乎一有個頭疼腦熱就要豎一次雞蛋。

自從內退回家後,爸爸的生活內容更加簡單。每天早上在小區裏跑完步後去市場買菜,然後再去圖書館看報紙。他沒有朋友,完全沒有任何交際上的活動和應酬,每天都是一個模式走下來。

上午我到工作的藥店後,因為沒什麽顧客就帶著幾個店員一直在整理貨櫃。隨著市麵上的藥店不斷增多,我們店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經常是一整天也賣不出去幾盒藥。臨近中午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

“豬!你的鼻子有兩個孔,感冒時的你還掛著鼻涕牛牛。豬!你有著黑漆漆的眼,望呀望呀望也看不到邊……”

手機屏幕上顯示:插隊男來電。

在手機裏我會按照對方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設置不同的來電鈴聲。

插隊男真名叫區楊,和我同歲,都是屬馬的,細算起來,他還要比我小50天。名義上他是我的男朋友,實際我們是合作夥伴的關係。一過二十五歲,我的婚姻問題就成了爸爸和三位姑姑的頭等大事。可我卻是一個不婚主義者,盡管原來的那些閨蜜,結婚的結婚,生孩子的生孩子,隻剩下我一個孤家寡人,但我不在乎這些,我堅信一點:要為自己活著。

對於自己所處的形勢,我也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畢竟置身在凡塵,要麵對世俗的壓力。在耳邊喋喋不休的催婚聲和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之間,我找到了一個平衡點:不停地換男朋友,差不多每隔三個月我都要換一個男朋友,一方麵我不想耽誤別人太多時間,另一方麵如果相處了三個月還不允許有任何的身體接觸,即便我不主動開口說拜拜,對方也會先跟我說拜拜。

好姐妹麗娜說我這樣太累,不如找一個和我一樣的不婚主義者做合作夥伴,既免去了頻繁換人的麻煩,又可以因為是互相幫助不用有心理上的負擔。區楊就是這樣出現在我麵前的,其實在麗娜正式把他介紹給我之前,我就見過他,而且是天天見。

我每天早上在613路公交車錦繡終點站排隊等車時,都能看到區楊,他有一個非常惹人注意的舉動:從不排隊。甭管排隊的隊伍有多長,每次都是來車後在眾人的指責聲中,直接跑到隊首插隊上車,並且每次都固定坐在同一個座位上,就好像在搶那個座位似的。這也是我給他起名“插隊男”的原因。

說來也奇怪,自從上周和區楊正式認識以後,這幾天早上在613路終點站就再沒見過他。我猜想是他意識到我發現了他總插隊的行為,不好意思了。麗娜介紹我們正式見麵那次,我並沒有說他插隊的事,以後也不打算提這件事,沒這個必要。雖然我對他的人品持保留意見,但還是同意和他合作。他人品如何並不重要,反正又不會和他真結婚。

“菁菁,中午有……”

電話一接通,區楊的聲音跳躍著傳進我的耳朵裏,顯得很不穩重。

我很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麻煩叫我王菁菁好嗎!”

區楊:“噢,好吧,王菁菁你中午有時間嗎?有事兒想和你商量一下。”

我答應區楊中午和他在友好廣場的肯德基見麵,區楊是做平麵設計的,單位離我們藥店不遠,都在中山廣場附近。這是我們之間的第一次通話,接下來將是我們的第二次正式見麵以及合作的正式開始。

中午十二點半,我穿著工作服如約來到友好廣場肯德基,一進門就看到區楊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可能是因為天熱的緣故吧,他剪掉了之前的一頭卷發,換成了寸頭。

“喲,白衣天使來啦!”

區楊見到我說了這麽一句,算是打招呼。我輕咧了一下嘴角,在區楊對麵坐了下來。

區楊問我:“喝點什麽?”

我:“可樂吧。”

區楊爽快地回應:“好的,等著哈。”說完,區楊大步流星地走到點餐台。

我很好奇他在點飲料的時候會不會也插隊,眼睛一直盯在他身上。還好,這次他比較守規矩,很有素質地站在後麵排隊。點餐台前排隊的客人不多,區揚很快就端著兩個大杯可樂回到座位上。

區楊先把兩個吸管分別插進可樂杯裏,然後把其中的一杯送到我麵前。我道了聲謝之後,低頭把吸管含進嘴裏,輕輕地吸了幾口。

區楊:“那天見麵後,我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菁菁,不,王菁菁,你說咱們合作到最後會不會像《浪漫滿屋》裏的智恩和英宰那樣,假戲真做成真夫妻啦?”

我冷笑了一聲:“你電視劇看多了吧?你找我來,就想說這些無聊的話嗎?”

區楊一時不明所以,瞪著兩個大眼睛愣愣地望著我。

我冷冷地說道:“我可以很嚴肅地告訴你,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如果你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想法,那我們的合作現在就可以結束了。”

區楊在臉上堆起笑容:“你看看你這個人,怎麽還急啦,會不會聊天啊。我奶奶說過,吃正席前先來點小酒,說正事前先嘮點小嗑。我這不是想先鋪墊一下,好進入正題嘛。”

我有點不耐煩:“我很忙的,拜托你可以直接進入正題了。”

區楊頓了頓說:“那我就直接說啦,我家裏人想見見你。”

我:“是大家庭性質的見麵,還是就你父母?”

區楊:“這次隻見我父母就行。”

我:“行,什麽時間?”

區楊:“看你的時間方便吧。”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要不周六吧,我休息。”

區楊:“好的,周六下午三點,咱倆在新星綠城小區門口集合。”

我:“咱們上次說好了的,是誰的事兒就由誰全權買單,去你家的東西你來買,我不負責。”

區楊:“這個自然,其他的你不用管,隻要人到了就行了。”

我點了點頭站了起來:“那今天就這樣,我先走了。”

見我要走,區楊站起來阻止:“唉唉唉,這就走啊。”

我:“還有什麽事兒嗎?”

區楊:“咱們是不是得對對台詞什麽的。”

我反問:“用得著這麽麻煩嗎?”

區楊麵露難色:“雖然是假的,也得像那麽回事兒呀,你說呢?”

我重新落座:“那好,你說吧。”

區楊:“首先我強調一點總的原則哈,咱們在麵對雙方家長時……”

我插話:“不是麵對,是應付。”

區楊點了點頭:“好,就用你的說法,應付。咱們在應付雙方家長的時候,一定不能用演戲的心態去表現自己,要暫時忘掉自己的身份,把自己當成對方真正的戀人。隻有這樣看起來才真實。”

我很堅決地說道:“這我很難做到,假的就是假的,即使演的再怎麽像真的,它也是假的。”

區楊無奈道:“我不勉強你,你盡量去做吧,反正我會這麽做的。”

我:“我覺得總的原則應該是保持距離,不能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

區楊:“這點我很難辦到,有的時候需要逢場作戲的,比如說攀個肩膀、拉個手什麽的,但我能保證沒有像擁抱、接吻這樣的親昵舉動。”

我不願再和他爭論,索性同意了:“好吧,就按你說的做。”

區楊又征詢道:“要不咱們擬個合同吧,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都寫清楚,免得有麻煩。”

我眄視著他:“我看你還真是電視劇看多了,我可沒那麽閑工夫陪你寫合同,要對台詞你就趕緊對,我下午還要回店裏上班。”

區楊撓了撓頭說:“唉!和你怎麽總是對不上頻道。我和我媽介紹過,說咱們認識四年啦……”

接下來,區楊在諸多問題上和我統一了口徑,又詳細地跟我講了去他家要注意的事情,有可能出現的情況以及如何應對。他講得很多、很細,幾乎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倒讓我覺得自己如果不好好表現的話,反倒對不起他的一番前期工作。不過,他說他的,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到後來,我隻是人坐在他麵前,腦子裏早就去想別的事了。

區楊:“……我媽有個習慣,總把自己愛吃的東西夾給別人吃,比如說西紅柿炒雞蛋。王菁菁,你在聽我說話嗎?”

看我的眼神空了,區楊的上下嘴唇終於暫時停止了開合。

片刻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掩飾道:“你說西紅柿炒雞蛋,對了,你知道豎雞蛋嗎?”

我本想通過一個新話題來校正自己大腦的混亂狀態,卻意外地扯到了豎雞蛋上。

區楊一臉的茫然:“你是說把生雞蛋放在鏡子上叫魂嗎?”

區楊的回答讓我有些意外,原來他也懂這個。

我急忙說道:“你也知道這個啊。”

區楊也來了興致:“當然知道啦,我奶奶就會。我小的時候總生病,我奶奶就說是我死去的爺爺回來看我造成的,現在看來那都是封建迷信。”

我:“我也一直覺得是迷信,但有一個問題一直都想不明白,雞蛋為什麽會自己豎起來呢?”

區楊笑著說:“傻妹妹,雞蛋怎麽可能自己豎起來呢?那不真出鬼了嗎?你肯定沒看過具體是怎麽操作的。”

我爭辯道:“我看過的。”

區楊:“那肯定看的也不是完整的,不信你自己想一想。”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區楊說得沒錯,這些年雖然誤打誤撞過很多回爸爸豎雞蛋,但沒有一次看的是完整版的。

看我不做聲,區楊顯得很得意,語氣也有些上揚。

“我親眼看過我奶奶弄過好多回,她弄的時候,是用兩隻手把著生雞蛋的。咱們都是有文化、有知識的人,用科學來解釋下就很清楚了。按照平衡力原理和重心原理,雞蛋內蛋黃的密度比蛋白大,將生雞蛋豎著靜立約幾分鍾或是十幾分鍾後,蛋黃沉到雞蛋的另一端,重心就會大大降低,隻需要稍加調整便可將生雞蛋直立起來。但是,不是所有生雞蛋都是比例勻稱的,所以有時候不管怎麽弄,雞蛋也豎不起來。可是,大家往往把雞蛋豎不起來的情況歸結為不是鬼在作怪,才轉而尋找科學的解決辦法。”

區楊說得很有道理,可我還是將信將疑。

區楊接著說道:“另外,心理暗示在裏麵的作用也很大。絕大多數操作的人在叫魂之前心裏已經有了一個明確的懷疑對象。就拿我奶奶來說,她在叫魂的時候嘴裏隻喊我爺爺一個人的名字,因為在她的潛意識裏早就認定是我爺爺做的,這就客觀造成了一個結果,不管雞蛋什麽時候豎起來,甚至是能不能豎起來,都是我爺爺做的。嘿嘿,你說我爺爺冤不冤?”

區楊的一番科學且有理有據的解釋讓我陷入到沉思中。

“這些年來,爸爸在豎雞蛋的時候嘴裏念叨的是誰的名字,每次都是同一個人嗎?”

區楊看我在發呆,問道:“還沒想明白呢?傻妹妹。”

我白了他一眼:“誰是你妹妹,別忘了,我還比你大50天呢!”

區楊:“我奶奶說過,不到百天不算大。”

我:“總之你沒有我大,叫我妹妹肯定是不對的。”

區楊笑道:“別那麽認真嘛。”

這時,我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都一點半了,早就過了下午上班的時間,我連忙告別了區楊回到店裏繼續工作,一直到晚上八點半才閉店下班坐公613路公交車回家。

晚上九點半多一點,我下了公交車,不緊不慢地往家的方向走。轉過一個彎,遠遠地看到爸爸在道口燒紙。我這才想起來又到了6月19日這個特殊的日子,每年的6月19日晚上爸爸都會燒紙。

很多年來,爸爸對我來說,都是一個奇怪且謎一樣的存在。在他身上有很多謎團,豎雞蛋算一個,眼前的燒紙是一個,我曾經很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卻沒得到任何結果。我的爺爺和奶奶包括其他已故的親屬,沒有一個人是在6月19日去世的,而且他們的生日也沒有是6月份的。我搞不懂爸爸每年是在給誰燒紙,我還曾想過一個問題,豎雞蛋和燒紙這兩件事有沒有什麽必然的聯係?

爸爸麵前的火正熊熊燃燒著,他一定又往裏麵放了很多黃表紙。火光把爸爸的臉映得通紅,等我快要走近時,紙已經燒得差不多了,變成一攤灰燼。爸爸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一瓶水倒在那攤灰燼上,一股嗆鼻的濃煙味迅速在空氣中飄散開來,我趕緊快步躲到一側的道邊上。

爸爸穿著短褲背心,經過剛才的一番炙烤早已汗流浹背,整個人像剛從桑拿房出來一樣。他轉身準備往家走,這時有一輛車子開到他身前準備停到他身後的路邊,隻見爸爸迅速跑到我這邊來。

爸爸問我:“吃過飯了嗎?”

我冷冷地回答:“吃過了。”

說心裏話,我很討厭爸爸剛才的舉動。從小到大他都在用一套我總結為“王進語錄”的理論來教育我,中心思想是要小心翼翼地活著,避免一切意外事故的發生。

“王進語錄”第1條:當有機動車在身體周圍停車或是倒車時,要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那輛車。因為從理論上講,任何司機都有踩錯油門或者刹車的可能。

“王進語錄”第8條:坐車時,永遠不要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那個位置出事故時的死亡率最高。

“王進語錄”第23條:出門遠行,寧可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也不要坐哪怕半個小時的飛機。火車即便出事故了,生還的可能性依然很大。飛機一旦有意外發生,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得玩完。

“王進語錄”第64條:永遠都不要參與有身體對抗性的體育運動,像踢足球、打籃球。理由很簡單,容易受傷。

“王進語錄”第112條:遊泳隻能去遊泳館裏遊,不能去海邊,原因是大海裏有太多難以預料的海浪和暗流。

“王進語錄”裏還有專門針對女性,準確地說是針對我一個人的條目,像“王進語錄”第187條:夏天穿著不能太暴露,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王進語錄”第221條:堅決避免和陌生男人(一個或者多個)同處在封閉的環境中,對認識的男人也要時刻保持警惕。

在我的成長過程中,爸爸就是這樣要求我的。他自己更是身體力行,將“王進語錄”的精神發揮到極致,就好像有什麽凶險駭人的天災人禍隨時都有可能降臨一樣。我對這種時刻緊繃神經的感覺深惡痛絕,更看不起這樣一個猥瑣、惜命的爸爸。所以在平時,我對爸爸有著很深的抵觸情緒,很少主動和他說話。

轉眼間,就到了去區楊家拜見他父母的日子。下午三點,我腳蹬一雙回力帆布鞋,腳上還沒穿襪子,身穿一件舊連衣裙,挎著一個仿版的香奈兒包,素麵朝天地來到區楊家所在小區的門口。

區楊一看到我就眉頭緊皺,對我的不施粉黛有點不高興。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我拿出包裏的化妝盒簡單化了化妝,然後跟著他來到小區的地下停車場,在一輛桑塔納2000前停了下來。

區楊打開了車子的後備箱,裏麵裝滿了各類高檔保健品,還有一個大果籃和兩個泡沫箱,泡沫箱上分別有兩個醒目的黑體字:海參和海膽。

區楊:“我都提前準備好了,這些都是你送給我父母的見麵禮。”

我有些詫異,問道:“用得著這麽隆重嗎?”

區楊:“反正都是我買單,你就不用操心了。”

隨後,我們倆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來到了區楊家。

區楊家一進門就是一個很大的明廳,他父母站在門口熱情地迎接我的到來。二老的穿著很正式,區楊的媽媽上身穿著淺粉色的針織衫,下身穿著一條粗布麻褲,一頭看起來剛做不長時間的卷發,氣質非常好。區楊的爸爸則是一身肉色中式短衫長褲,頗有些文人雅士的風度,和夏天在家動不動就光膀子的王進完全是兩個概念。

能看得出來,區楊的父母對這次見麵很重視,絕對是精心準備過一番的,這讓我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放下禮物後,區楊的媽媽直接拉我到沙發上坐了下來,區楊的爸爸跟著坐在區楊媽媽的旁邊,區楊則站在一旁,從麵部表情上看,他似乎有些緊張。

從我進門開始,區楊媽媽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我身上,區楊爸爸也是從頭到腳把我打量個遍。坐下來後,二老的眼神更是一起聚集在我的臉上,把我看得很不自在。

區楊在一旁也看出來了,笑著開口道:“爸,媽,沒有你們這樣一直盯著人看的哈。”

區楊媽媽看著我的臉,不住地點著頭:“怪不得……”

區楊插話道:“媽,今天是你們見麵,你別提我。”

區楊媽媽朗聲笑道:“好好好,不提不提。小王,熱不熱?來,吃個香瓜。”

接下來就進入到常規的拉家常階段,基本上都是區楊媽媽問一句,我答一句,區楊爸爸隻是默默地坐在那裏聽。通過問話,我意外地發現區楊媽媽好像對我的情況很了解,一度讓我產生了和區楊真的認識了很久的錯覺。區楊一直站在那裏專注地聽我們的對話,隨著時間的推移,區楊的麵部表情漸漸放鬆了下來。

其實區楊的緊張是多餘的,本來我就是一個冒牌貨,以後也不會有什麽結果,所以我一點都不緊張,在心情放鬆狀態下的表現反而非常好。能明顯感覺到,區楊的媽媽對我很滿意,一直笑著和我聊個不停。

不過,聊著聊著,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我不應該給區楊的父母留下太多的好印象,這樣他們知道真相後的心理落差會很大。想到這一層,我決定改變一下策略。

正好在這時,區楊媽媽對我說:“快要飯點了,我和楊楊他爸去給你們包餃子,小王你和楊楊隨便玩吧。”

我心裏明白,這是準婆婆考驗準兒媳的一種方式。如果是有眼力見兒的準兒媳,這時候一定會主動要求幫忙包餃子,這樣準婆婆還可以順便考察一下準兒媳的麵活兒水平。

我微笑著回答:“好的。”接著轉臉把目光投向區楊。

“區楊,帶我參觀一下你的房間吧。”

區楊對我的反應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沒在第一時間回應我,遲疑了幾秒鍾才從嘴裏擠出兩個字:“好,好。”

區楊的房間陳設很簡單,一個衣櫃,一張大床,一個寫字台,一把電腦椅和一台電腦。房間裏沒有男人房間的那種特有的零亂和異味,非常整潔幹淨,不知道是臨時收拾的還是一貫如此。我簡單四下瞅了瞅,就在床角坐了下來。

區楊問:“怎麽樣,還不錯吧?”

我輕揚了一下嘴角:“那輛桑塔納是你的嗎?”

區楊:“對呀。”

我不以為意:“難怪。”

區楊笑嘻嘻地問:“什麽難怪?”

我敷衍道:“噢,沒什麽。”

區楊像是猜到了什麽:“不對,我奶奶說過,越是說沒什麽的時候,越有問題。快說,怎麽回事?”

我還是顧左右而言他:“看來你和你奶奶的感情很深,總聽你提起。”

區楊:“那當然了,我可是她老人家一手帶大的。”

我:“你奶奶現在怎麽樣了?”

區楊的目光瞬間黯淡了下來:“前年去世了。”

我有些尷尬:“哦,對不起。”

區楊又恢複了神采:“沒什麽,我奶奶說過,不管她人在不在世,隻要我在心裏裝著她,她就跟活著是一樣的。”

這句話讓我有點小感動,轉念又覺得有些違和。眼前這個有情有義的好孫子形象好像和那個插隊男的形象大相徑庭,想開口說區楊之前插隊上車的事,可話到嘴邊又被我咽了回去。

我和區楊一直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聊著,直到餃子包好了,煮熟了,擺上了桌,才一起走出房間來到客廳的餐桌上坐下來。

區楊的媽媽依然十分熱情地對我說:“小王,別客氣,多吃點哈。”

我忙不迭地點頭回應,可接下來我卻要開始自毀形象了。

餃子是三鮮餡的,味道很不錯,隻是稍微有一點點鹹,也可能是因為我隻吃肚不是吃邊的緣故吧。看到我留在桌子上的第一個餃子邊,區楊尷尬地偷瞄了一下父母的臉,他父母隻是互相對視了一眼,很快就裝作沒事一樣,繼續吃餃子。

我一共吃了兩大盤餃子,麵前堆滿了餃子邊。在這個過程中,區楊的媽媽一直招呼我要多吃點,隻不過,她的話沒有先前那麽多了。眼看著大家都吃完了,身旁的區楊在桌底下用腳輕輕碰了碰我的腳,意思是讓我幫忙收拾飯筷。

區楊的爸爸已經站起來開始收拾了,我卻仍然坐在那裏沒有一點表示,區楊急得在下麵狠狠地踢了我一下。我幹脆站起來直接去了衛生間洗手。

從區楊家出來天已經徹底黑了,隻有區楊一個人送我。很明顯,他對我的表現非常不滿,臉色很難看。下樓後他沒和我說一句話就悶聲一個人快步走在前麵,他腳下的速度很快,走著走著,就把我落下了一大截。

區楊來到小區門口站定,然後掏出一隻煙點上狠吸起來。兩分鍾後我才走到他的身邊停下腳步,雖然我自認為自己沒做錯什麽,但從情理上講還是要聽區楊埋怨幾句。

區楊背對著我大口大口地吸著煙,過了片刻,他突然轉過身來,把還沒抽完的半隻煙狠狠地摔在我麵前,一雙大眼睛噴射出憤怒的火焰。

區楊氣勢洶洶地質問道:“我可不可以認為你是在故意搗亂!”

我沒想到他竟然會發這麽大的火,自己也跟著動了氣:“你有沒有搞錯?我們是假的!”

區楊:“上次我說過了,雖然我們是假的,但在應付父母的時候也要像真的一樣認真對待。”

我:“我可沒答應你。”

區楊:“你知道我為這次見麵準備了多久嗎?”

我冷淡地回應道:“我不需要知道,和我沒關係。我提醒你,別忘了咱們隻是合作關係,你沒權力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

區楊無奈道:“好,你說得對,我們是合作關係。但是你想過沒有,如果我父母對這次見麵不滿意,要我和你分手怎麽辦?”

我輕描淡寫地說道:“那就分,反正早晚有一天要結束合作。”

區楊氣急道:“你簡直不可理喻。”

說完,區楊拂袖而去。見他這樣,我也轉身拔腿就走。走了沒多遠,一輛出租車在我身邊停了下來。司機搖下車窗,大聲衝我喊:“小姐,前麵有位先生讓我送你回家。”

我仍在氣頭上,沒好氣地回答:“用不著,你走吧。”

司機:“那位先生已經付過車費了,小姐你還是上來吧。”

我不耐煩地衝司機擺了擺手:“別廢話,趕緊走吧。”

那輛出租車隨即開走了,我一個人疾走在夏夜的街頭,很快就為拒絕那輛出租車付出了代價。天空中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我被澆了個透心涼。好不容易才打到一輛出租車,坐在車上,手機一直響個不停。

“豬!你的鼻子有兩個孔,感冒時的你還掛著鼻涕牛牛……”

我不願意接區楊的電話,一次次把他的來電摁掉,可是那首《豬之歌》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很快又會重新響起。快要到家時,《豬之歌》終於不再響起,我收到區楊發來的短信,上寫著:安全到家後晃我一下。

我懶得理他,到家後簡單洗了洗,就躺到了**。

過了一會兒,放在枕頭邊上的手機響起《兩隻蝴蝶》的旋律,麗娜打來了電話,是區楊拜托她打的。在告知我已安全到家後,我本打算和麗娜好好聊一聊,自從她幾個月前生完寶寶後,我們倆就沒好好聊過。麗娜卻因為要去哄哭鬧中的寶寶,提前中斷了和我的通話。

麗娜的突然撤退,搞得我意興闌珊,貼在耳邊的手機還在不停地響著盲音。我在腦海裏為自己的不婚主義慶幸的同時,也為很多像麗娜一樣的女人感到悲哀,女人結婚後時間就不是自己的了,生完孩子後人生就不是自己的了。

不過,我還要給自己加上一條,有時候,淋完雨後健康就不是自己的了。當天夜裏我就發起了高燒,渾身難受,第二天白天沒去上班在家躺了一天,吃過幾遍藥後總算退燒了。可是,到了晚上體溫又重新突破39度,我喝了碗熱薑水,用一床大棉被把自己圍了個結結實實,打算用發汗的方式趕走病痛。

深夜不知幾點,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房門開了,進來一個身影在我眼前晃悠。隨後台燈被打開了,房間裏亮起了昏黃的燈光,我徹底被弄醒了。抬眼一眼,爸爸正蹲著身子,把那麵叫魂用的小鏡子和一枚生雞蛋放在我的床頭櫃上。他竟然認為我這次生病也和那個“作怪”的“鬼”有關係,還要在我的房間進行叫魂。我對此厭惡之極,扛著大棉被翻了一個身,把後腦勺留給爸爸。

叫魂開始了,爸爸嘴上像念佛經一樣沒完沒了,他念的聲音很小,我聽不太清楚,隻能隱約聽到有“是你嗎?”“放過我女兒吧。”這兩句話。

這次豎雞蛋似乎不怎麽順利,身後的“念經”聲一直不絕於耳,吵得我根本無法入眠。我忽然想起和區楊關於豎雞蛋時到底是不是用手把著的那個討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爸爸是怎麽操作的。區楊說得沒錯,爸爸果然也是用雙手把著雞蛋進行叫魂的。這個迷信活動中一直讓我覺得神奇的地方已不複存在。後來,爸爸弄了很久也沒有讓那枚雞蛋豎起來,看來他這次選的雞蛋不太理想。

我的病最終還是好了,區楊給我打來了電話,向我表達歉意。仔細想想自己那天的一些做法也確實有些過分,也就借他給的台階接受了道歉。這麽做的另一個目的是,我有事要麻煩區楊。我那三位姑姑從爸爸口中得知了我有新男朋友的消息,強烈要求審查一下區楊。區楊在得知這個情況後,竟然獅子大開口,讓我請他在大連最好的西餐廳吃一頓。

打電話當天晚上八點半下班後,區楊開車接我一起去香格裏拉大酒店,由於距離較近,不一會兒就到了。進入位於酒店一樓的西餐廳,看到裏麵的客人不多,環境十分優雅,我們選擇了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了下來。

一位漂亮的女服務生拿著兩個很大的點菜本過來,分別放到我和區楊的麵前。

我沒動那個點菜本,直接告訴區楊:“我從沒來過這裏,不知道什麽好吃,你看著點吧。”

區楊也沒客氣,翻開點菜本自顧自地點了起來:“我要的都是雙份的,鵝肝排、薯燴羊肉、巴黎龍蝦、美式牛扒、冬至布丁、奶酪焗通心粉、什錦冷盤……”

我聽得身上直冒冷汗,心裏暗暗叫苦,真是遇人不淑啊,區楊這是要吃死我的節奏。

區楊最後說道:“……再給我們來一瓶拉斐,要1997年的。”

區楊的瘋狂點餐終於結束了,女服務生帶著燦爛的笑容離開了,沒用多長時間就把菜全給我們上齊了。望著滿滿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我感覺心都在流血,但事以至此,索性不去想那麽多了,我決定甩開腮幫子大吃一頓。

起初,我們倆邊吃邊商量去我家見長輩的事,很快就把一些細節都敲定好了。兩杯紅酒下肚後,我和區楊都打開了話匣子。

區楊:“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我:“什麽問題啊?”

區楊:“你為什麽不想結婚呢?”

我反問:“我為什麽要結婚呢?”

區楊:“多一個關心你的人不好嗎?”

我搖頭道:“不需要。我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永遠都不被傷害,不挺好的嗎?”

區楊有些納悶:“你為什麽隻看事物消極的一麵呢?”

我:“很簡單,因為在我的身邊,看不到積極的東西,我看不到。”

區楊:“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我:“即使存在,能有幸遇到也小概率事件,跟中五百萬差不多。”

區楊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話鋒一轉:“別總說我,也說說你吧,你為什麽不想結婚?”

區楊習慣性地撓了撓頭道:“我跟你可不一樣,我屬於受過刺激的。”

我的好奇心上來了:“什麽刺激,說來聽聽?”

區楊:“我一直覺得,對於愛情來說,眼緣很重要,尤其是第一眼的感覺特別重要……”

我:“切,你直接說你是一見鍾情型的不就完了嗎?”

區楊板著臉道:“你總喜歡插我的話,搞得我都沒情緒講了。”

我連忙賠不是:“好好好,我再不插了,你講你講。”

區楊繼續娓娓道來:“其實你說得對,我屬於一見鍾情型的。大學畢業剛參加工作時,我在上海路宏孚大廈裏的一家廣告公司工作。大廈的一層是一家銀行,那家銀行櫃台裏有一個女孩兒非常吸引我,我幾乎天天去她的窗口辦業務。就這樣持續了一年多,我覺得總這樣也不是辦法,就想了一招,通過銀行櫃台裏的業務電話聯係到那個女孩兒,然後告訴她我是報社的記者,有客戶向報社表揚她的服務態度好,準備采訪一下她。”

我正聽在興頭上,忙追問:“結果怎麽樣了?”

區楊見我急於知道結果,故意賣起了關子,不說話了。

我急了:“你倒是快說啊,最後怎麽了,那個女孩兒沒來嗎?”

區楊長歎了一聲:“唉!來了,帶著男朋友來的。”

“哈哈哈。”

我爽朗的笑聲響徹整個餐廳,在優雅、安靜的氛圍中顯得特別突兀,意識到不妥後,我連忙強忍住了笑。

我竊笑道:“你這也太脆弱了吧,這也能算個事兒?”

區楊瞪大雙眼,反問:“這還不算事兒啊,自尊心多受打擊呀!”

我輕篾道:“真沒出息。一見鍾情的人一般都博愛,再換一個對象不就行了嗎?哪還至於不結婚呀?”

區楊端起了架子:“我的眼光可高著呢,一般人我還真看不上。”

我:“切,沒看出來。”

區楊似乎想起了什麽:“你以前來過這家酒店嗎?”

我:“沒有啊。”

區楊站了起來:“走,我先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

區楊邊說邊過來拉我,順手還拿起了我的那個仿版的香奈兒。

我小聲問道:“要去哪啊,咱們還沒結賬呢?”

區楊一臉嚴肅:“先別問,跟我走就是了。”

在區楊輕輕地推搡中,我們倆走出了餐廳。旋即,他加快了腳步拉著我頭也不回地朝前走。我不清楚他這是要把我帶到什麽地方,一直走到酒店的停車場,跟著區楊幾乎是跑著來到他那輛桑塔納2000前,他把我推進副駕駛的位置上,然後自己上車迅速啟動了車子。

我總算是明白了他的意圖,他這是想帶我跑單吃霸王餐。車子從酒店停車場出來後,快速行駛在人民路上。

我:“你這樣做不太好吧?”

區楊:“嗬嗬,替你省了好幾千塊錢不好嗎?”

我正色道:“不是錢的問題,以前隻知道你有插隊的習慣,沒想到你還有吃霸王餐的毛病。”

區楊一個急刹車,把車子停在了路中央,晃得我下意識地雙手扶靠在車窗前。區楊側過頭來定定地看著我,我很坦然地和他對視。

我本以他會發火,誰知過了半晌,在後麵車輛刺耳的鳴笛聲和司機們的咒罵聲中,區楊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重新啟動車子在馬路上高歌猛進,給我弄得一頭霧水。

我們在車裏沒再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半個小時後,車子開到我家樓下。區楊走後,我思前想後,覺得吃霸王餐太齷齪,隻有把錢還回去自己才能心安。

於是,我打了輛出租車又趕回到香格裏拉大酒店西餐廳,結果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收銀台的服務生告訴我,區楊在點完餐後就悄悄把賬給結了。

我:“這大熱的天,你穿西裝不熱嗎?”

區楊推了推眼鏡道:“別說風涼話了,這證明我重視你這個合作夥伴。”

我從包裏掏出事選準備好的6273元錢遞給區楊。

我:“給你,我說過,從不欠別人的。”

區楊一臉疑惑:“這是什麽啊?”

我:“6273元,你應該知道是什麽錢吧?”

區楊的右手又揚到頭頂邊撓邊說:“原來你都知道啦。”

我沒吱聲,用眼神示意區楊趕緊把錢接著。

區楊沒接錢:“如果這麽說的話,恐怕這些錢還不夠吧。”

我不解道:“這話怎麽說?”

區楊嘿嘿一樂:“馬上就見分曉,上次去我家是我準備的東西。這次去你家,你準備讓我空著手去見你爸爸和姑姑們嗎?”

我:“我現在到超市買兩包水果你拿著就行了。”

區楊驚呼:“這怎麽行,我可不像你,不把別人的事兒當事辦。”

區楊說著就走到車後打開了後備箱,我過去一看,裏麵的東西比上次看到的還要多。

我幾乎是喊出來的:“你瘋啦,準備這麽多東西讓我來買單。”

區楊:“誰讓你家長輩那麽多的?”

我用很強勢的口吻命令道:“去我家我說得算,這些東西統統不許拿出來。”

區楊:“也好,我客隨主便。”

我去超市買完水果後,就帶著區楊來到家裏。這次家裏的審查陣容非常強大,除了已過世的大姑夫外,其他長輩全都來了。區楊在和他們一一打過照麵後,馬上就給了我一個下馬威。

區楊笑容可掬地衝爸爸說道:“叔叔,我今天帶的東西有點多,全放在車的後備箱裏,麻煩叔叔和兩位姑父和我一起去把東西拿上來。”

“這個陽奉陰違的家夥。”我在心裏狠狠地罵了一句。

爸爸和區楊客氣了一番後,帶著姑父們和區楊一起下樓去拿東西了。王進同誌今天破天荒地穿上了一件全新的T恤,走起路來努力地挺著本已彎曲的後背,看起來有些別扭。

“這小夥兒不錯,看著就是懂事的孩子。”

“嗯,長得也好,挺精神的。”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三位姑姑就開始了對區楊的品頭論足。沒見到禮物前尚且如此,等看到了區楊帶來的那些大包小包的各式禮物,姑姑們臉上笑容就更沒法停下來了。但是,她們知道這次審查的終極目的是什麽,並沒有被那些禮物蒙蔽了雙眼,對區楊進行了一番嚴格的考察。不得不說,區楊的表現要比我那天好得多,舉止言談既得體又不失幽默,讓爸爸和姑姑們非常滿意。

區楊的一席話說得姑姑們不住地抹眼淚,爸爸也若有所思地點著頭,眼晴裏瑩光閃閃的。如果不是知道區楊這是在演戲,我幾乎要被感動哭了。心下覺得區楊做平麵設計太可惜了,他應該去當演員才對。

二姑父酷愛下象棋,在區楊順利通過了審查後,拉區楊一起下象棋,爸爸和小姑父給他倆當觀眾,我在一邊為他們四個人端茶倒水。我不了解象棋的下法,但憑經驗判斷,區楊的水平應該不差,因為他和二姑父的第一盤棋就下了很長時間也沒分出勝負。二姑父的棋藝很高,爸爸和小姑父都不是他的對手。往常下象棋時二姑父總是一副輕鬆悠閑的表情,這次可不一樣,從一開始他的兩個眉毛就緊緊地擰在一起,看來是遇到對手了。

區楊一如接受審查時全身心投入,一直低頭專注地下著棋。隻是區楊不知道,二姑父的心眼兒小得很,贏了二姑父的棋,並不能讓他在二姑父的心裏留下什麽好印象。

那盤棋的最終結果是區楊贏了,後來當我把真實情況告訴區楊時,他麵帶無盡的懊悔說道:“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那麽認真了。”

在互相見過對方家長後,我和區楊的合作關係正式確立下來。從此,我們倆演了一場又一場“戲”來應付彼此的家長,區楊的演技始終精湛,我總是會出現遊離在角色之外的失誤。大多數戲份都在區楊家上演,隻有一兩場戲的舞台背景是我家。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兩個人的合作,我是相對吃虧的一方。

時間來到了2008年的3月份,還是在友好廣場肯德基,區楊向我提出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想法,他要和我假結婚。見我驚詫不已的神情,區楊又補充解釋了一下,所謂假結婚隻是舉行一場婚禮,賓客對象隻是他的同學、同事、朋友,目的是為了收回以前隨的份子錢。為避免穿幫,針對一些具體的細節,區楊還寫了一份詳細周密的計劃書拿給我看。我起初用搖頭來表明自己的態度,後來禁不住區楊的苦苦哀求,才勉強答應幫他這個忙。

看我同意了,區楊喜上眉梢:“你答應了,可不帶反悔的哈。”

緊接著,他雀躍著掏出了手機,快速在健盤上撥著號碼。

“老苗啊,我要結婚啦,你可得來啊。8月8號北京奧運會開幕那天,地點是……”

由於請柬上、婚禮上都要用到婚紗照,我還得配合區楊拍婚紗照。區楊找的婚紗攝影機構位於勝利廣場地下二層,拍照那天上午,我們倆一起來到勝利廣場。我是一個“本本控”,從小就喜歡收藏各式各樣的筆記本,在勝利廣場地下一層,有一家我常去的文具小店。那天剛好路過那家小店,我習慣性地走了進去。

小店的店主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姑娘,由於是老主顧的緣故,她和我早就熟識,一看到我就熱情地過來打招呼:“來啦,正好又進了幾個新款的筆記本,那是你男朋友嗎?很帥呀。”

順著店主的目光,我望向站在門口的區楊。我和他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卻從沒有好好地端詳過他的相貌,經店主這一說,發現區楊的確挺帥的,寬大的雙眼皮、挺直的鼻梁、硬朗的麵部輪廓。有這樣的男朋友站在身旁,絕對能讓女人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意,可惜這些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婚紗照先拍室內部分,原定的六套衣服,在我的要求下改成了兩套。區楊沒有反對,大多數情況下,他都會聽從我的決定。在攝像師奇怪的目光中,我們兩個人按照古代夫妻相敬如賓的模式拍完了婚紗照的室內部分。

下午拍外景,原定的三套衣服變成了一套。由於我一直強調快點結束,攝像師對我們這對奇葩情侶也沒有過多的要求,所以幾乎所有的造型均是一次通過。整個拍攝過程很流暢,隻是在植物園的時候出了個小插曲,我身穿白色婚紗和穿著燕尾服的區楊在拍攝草地造型時,總覺得有一股臭味直衝鼻尖,用鼻子尋找了很久,才發現臭味竟然是從區楊的尖頭皮鞋傳出來的。

我低聲問道:“你的鞋怎麽臭哄哄的?”

區楊正對著攝像師的鏡頭開懷大笑,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不好意思,剛進草地的時候,不小心踩到大便了。”

聽他這麽一說,我差點把午飯吐出來。可也無可奈何,最終強忍著臭氣和區楊拍完了婚紗照。

我做夢都不會想到,像我這樣一個一輩子都不可能結婚的人,竟然也要走一遍結婚的過場。可是,5月份發生的一個意外,終究還是讓區楊苦心設計的那場婚禮沒能辦成。

爸爸在一天早晨出去跑步後,就再也沒能回來,一場交通事故讓他那顆謹小慎微的心髒永遠停止了跳動。造化真是弄人,在“王進語錄”裏有N條和汽車相關的條目,爸爸的生命最終卻終結於車輪之下,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宿命吧。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無所適從,好在區楊幫我打理了一切。在爸爸的葬禮上,親眼看著他因為重創而變形的身驅化成一盒骨灰,我淚如雨下,以前對他的所有不滿和怨恨也隨之煙消雲散。爸爸沒了,以後我不再需要去應付任何人了。

區楊目視前方,沒有回應我。

我很不好意思:“我在這個時候說這些,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區楊依然直視前方,專心開著車,隻是後來在我下車的時候對我說:“以後有事兒,盡管來找我。”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也沒有看他,眼含淚水一溜煙地跑上了樓。

回到空空****的家裏,我整個心也跟著空了,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產生了找一個肩膀靠一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