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一封被退回的信

時間來到了2013年12月,距離京巴去世已經過去十八年。因為老房子馬上麵臨動遷,作為繼承人之一,京巴的兒子小凱從加拿大多倫多回到了家鄉大連,來協助辦理相關手續,順便拿走屬於自己的那份動遷款。

京巴去世後第二年,小凱就和媽媽一起移民去了加拿大,算起來這還是他十幾年來第一次回到國內。盡管走的時候才十二歲,盡管思維方式已和加拿大人無異,但老房子畢竟承載了小凱童年的全部回憶。為此,這天下午,小凱一個人專門來到老房子,再最後看一眼自己生命開始的地方。

老房子是一個隻有二十多平方米的小單間,媽媽帶著小凱移民之後,小凱的姑姑搬過去住了兩年,之後房子就被當作倉庫使用至今。曾經在小凱眼中高大無比的門楣此刻竟是如此低矮,身高1米85的小凱不得不低著頭才能進去。

屋裏的陳設和小凱當年走時幾乎沒什麽變化,這不禁讓小凱感慨萬千,他又看到了當年一家三口一起睡過的那張大鐵皮床。舊寫字台上的電視機還是那台18寸的JVC,不知道還能不能放出影像。鑲在立櫃門上的大圓鏡已經不見蹤影,留下一個橢圓形的空當。還有那個小時候自己最喜歡在上麵蹦跳的木頭沙發,被歲月蠶食得隻剩下框架和四根彈簧連接在一起。

看著看著,小凱的眼睛潮濕起來,他不是一個容易動情的人,但此情此景卻讓他不能不感懷。不久的將來,眼前的一切將不複存在,這座城市裏將不再有小凱生活過的痕跡。

無論心裏有多麽不舍得,終究還是要離開。一番撫今追昔之後,小凱帶著無盡的傷感離開了老房子。臨走之前,他帶走了放在鐵皮床底下的一個紙殼箱子。姑姑事先告訴小凱,紙殼箱裏裝著一些京巴的東西,如果小凱覺得有必要,可以一起帶回加拿大。

回到酒店後,小凱坐在**打開了那個紙殼箱,裏麵裝著滿滿的一箱子書本、稿紙一類的東西,都是一些文字材料。京巴生前在報社工作,留下這些東西並不奇怪。小凱一件一件仔細翻看著,一些稿紙上留下了京巴的筆跡,讓他覺得親切不已。小凱還發現了一本有些微微泛黃的書,書名叫《歲月悠悠》,是京巴在二十年前寫的。當時知青題材的電視劇、小說紅極一時,京巴也跟風寫了一本,並於1995年初正式出版。至今在小凱多倫多的家中還保存了幾本《歲月悠悠》,此時又在這裏看到,讓小凱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紙殼箱最下麵是一個白色的信封,小凱隨手拿了起來。信封表麵完好無損,是從外麵封死的,正麵寫的郵寄地址是:遼寧省沈陽市沈河區景山中路166號遼寧省委黨校。寄信地址是京巴生前所在的報社,一看字跡小凱就認出是爸爸的,收信人小凱也認識,雖然父親過早地離世以及自己在少年時代就去了國外,讓小凱和京巴生前的交際圈沒有任何交集。但這個收信人有些特殊,一方麵他的相貌比較有特點,長得很像外國人,給童年時代的小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一方麵當年他和京巴的來往非常密切,是家裏的常客,小凱隔不了幾天就能和他見上一麵。

說到這裏想必大家也都猜到了,這個收信人就是二毛。

信封正麵被蓋了兩個戳,一個在中間靠左側一點的位置上,上麵寫了四個字:地址不詳。下麵的日期顯示的是:1995.08.11。另一個在右上角的郵票上,日期顯示的是:1995.08.05。

看來是當年京巴給二毛寫的信,可能由於地址沒寫對被退了回來。這封信和這箱東西應該是從京巴的辦公室裏整理出來後送到老房子的,因為當年小凱和媽媽移民出國時帶走了老房子裏所有和京巴有關的東西。

這個信封看似不太起眼,有一個細節卻讓小凱的心微微顫動了一下,京巴死亡的時間早已深深地刻在小凱的腦海裏:1995年8月10日下午三點十五分。眼前的這封信是京巴臨死前幾天寫的,裏麵寫的什麽內容呢?帶著這個疑問,小凱拆開了信,熟悉的字跡再次跳進小凱的眼睛裏。

老同學:

為什麽你會在這個時間被安排到省委黨校學習呢?在我最需要你在的時候。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本想等你回來再說的,但我實在是等不及了。最近反生了很多可怕的事情,我看到了鄒家述。你不會以為我在說胡話吧,我也希望是,但這真的不是我胡說。確實是鄒家述,二十年前,咱倆親眼看著他死去,可是他現在卻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的眼前,他的相貌、衣著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

他第一次出現是在上周,你也知道的,每到夏天的時候我辦公室的門都是開著的。當時我正在辦公室裏審稿子,偶然一抬頭看到門口閃過一個人影,開始我並沒有在意。接著,那個人影又反複在門口走來走去,似乎是故意要引起我的注意。我這才專注起門口的情況,那個人影走到門口時停了下來,側頭衝我一笑。我看清了他的臉,是鄒家述,他隻停留了片刻就又離開了我的視線。不過,這一次他並沒有再走回來,我趕緊起身到門口察看,卻並沒發現有人。起初,我以為這隻是自己由於過度疲勞產生了幻覺。可是,事實證明我錯了。從那天以後,鄒家述就對我如影隨行。他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我生活中任何一個片段裏,每次隻出現那麽幾秒鍾,隻衝我笑一笑就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段時間,我的精神始終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每天晚上都會夢到二十年前的情景。說真的,我很害怕,也很後悔,當年咱們不應該那麽做的。現在出現在我眼前的是鄒家述的鬼魂嗎?我想是的。他一定是回來找咱倆報仇的。雖然他現在還沒有任何動作,但我確信他一定會有所行動,而且直覺告訴我他很快就要動手了。

前天我收到一個郵包,打開發現是一本書,就是我寫的《歲月悠悠》。我隨便翻了翻,看到書裏有很多用紅筆做的批注,幾乎所有虛構的內容都被標注了出來,筆跡正是鄒家述的,有些內容隻有咱倆和鄒家述知道。怎麽樣老同學,很瘮人吧?還有更瘮人的,還記得上次咱們幾個人一起照的那張合影嗎?就在剛才,我發現鄒家述也在合影裏,他就站在咱倆身後不遠的地方。

老同學,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想必你也遇到了和我差不多的情況。不然,你的表現不會那麽反常。給你打了無數遍傳呼也不回,最後隻告訴我這個地址讓我有急事寫信說。這次突然去黨校學習恐怕也是為了逃避吧?我覺得咱倆是逃不掉的,畢竟是咱們兩個人一起犯下的錯誤,更何況你是主犯,我隻能算是幫凶。所以我們必須要共同麵對,快回來吧。

啟銘

1995年8月4日

讀完信後的小凱渾身血脈賁張,用顫抖的手把信放下,一個人走到窗前。小凱在大腦裏快速搜索著當年京巴去世時的情景,無奈當時的小凱還隻是一個十一歲的小男孩,回憶起來的隻能是一些片斷。

小凱依稀記得,京巴死得很突然,1995年8月8日晚上在報社上夜班時突然中風造成半身不遂,僅僅兩天後就在醫院匆匆過世。

當年很多親屬都對正值壯年的京巴突然去世感到意外,但畢竟在整個過程中沒有異常情況發生,大家也就沒再往其他方麵想。如今通過這封信看來,京巴的去世似乎另有蹊蹺。這封信帶給小凱太多的問號,當年京巴、二毛和鄒家述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通過信上的一些措辭以及京巴麵對鄒家述的“鬼魂”所表現出來的恐懼推測,莫非鄒家述是被京巴和二毛聯手殺死的?鄒家述在死了二十年之後重新現身又做何解釋?還有最重要的,這些疑問和京巴的突然死亡有沒有聯係?

盡管信裏提到了一些駭人聽聞的內容,盡管信是自己的爸爸親手所寫,可小凱還是覺得那都是無稽之談,他堅信這個世上不可能有鬼。思前想後,小凱決定無限期推遲回加拿大的日程,他一定要把這件事搞清楚。

晚飯小凱是去姑姑家吃的,回大連後一直都是如此。不過,這次小凱是帶著目的去的,他沒有告訴姑姑自己的新發現,一貫的自信讓小凱相信自己一個人能把事情搞清楚。還好,從姑姑那裏小凱收獲到三個有價值的信息:

第一,二毛還活著。這個消息讓小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按照那封信上的邏輯,二毛好像不應該還活著。

第二,小凱拿到了一張鄒家述的照片,那張照片是京巴當年和三位同學的合影。照片是四寸黑白的,上麵的四個人看上去都是十五六歲的樣子,每人手裏都拿著一本毛主席語錄,胸口上戴著毛主席像章。二毛和京巴在前排,鄒家述和另外一個人在後排。

第三,當時第一個發現京巴中風的人是誰。

晚上回到酒店後,小凱和遠在多倫多的媽媽通了電話,他告訴媽媽會晚一些回去,理由和對姑姑說的一樣,打算多玩幾天,多見一些故人。小凱順便問了一下當年爸爸去世前後的具體情況,無奈時間過去太久,有些事情媽媽也記不清了,沒有給小凱提供出什麽有用的線索。

結束通話後,小凱在心裏盤算著接下來的步驟。他決定先去拜訪一下二毛這個重要的當事人,但是很快,小凱就pass掉了這個決定。原因是通過上網搜索了一番後,小凱發現“遼寧省沈陽市沈河區景山中路166號”這個地址是假的,是一個完全虛構出來的地方,遼寧省委黨校根本就不可能在那裏,也難怪信會被退回。按照信上京巴的說法,地址是二毛提供的,二毛顯然撤了謊。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聯想到京巴在信上說,二毛是主犯,不禁讓小凱心生疑惑,遂改變了初衷,把拜訪二毛放在了計劃的最後。

小凱把第一個目標放在了京巴生前的報社,他要去找一個叫張池明的人。張池明原來是京巴的下屬,現在是報社廣告部的主任,也正是張池明在當年第一個發現了京巴的中風。

第二天下午,小凱來到張池明的辦公室裏,簡單的寒暄過後。小凱就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張池明回憶說:“其實你爸爸在生病前幾天就有一些不對勁兒了。”

小凱忙問:“此話怎講?”

張池明說:“你應該比我更了解你爸爸,他是一個非常開朗的人,平時和我們這些下屬也是嘻嘻哈哈的。但那幾天他突然變得不苟言笑起來,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而且當時正值酷夏,天氣熱得很,原來隻要他在,辦公室的門就一直是敞開的,可是那幾天不知怎麽了,大門緊閉,我們有事還得敲門進去。”

小凱又問:“出事當天呢?您是怎麽發現的?”

張池明繼續說道:“那時我們有個習慣,上完夜班後都要一起出去喝幾杯。你爸爸突然中風那天正好是個夜班,晚上八點剛過,我幹完了手裏的活兒,和其他幾個同事先去了提前訂好的飯店。你爸爸因為還有稿子要審,就留在了報社。我們幾個人在飯店裏一直等到九點也不見你爸爸趕過來,正常那個點兒報紙應該已經付印了。我隻好用飯店的電話往你爸爸辦公室打電話,你爸爸很快接了電話,說已經忙完了正準備走。就在我們兩個人要結束通話的時候,我聽到你爸爸輕聲說了一句:‘請進。’好像有人在外麵敲門,你爸爸讓那個人進來。隨後,我就聽到有重物轟然倒地的聲音,事後判斷應該是你爸爸摔倒的聲音。你爸爸那邊的電話沒有掛斷,可不論我這邊怎麽大聲疾呼,那邊都沒再有回應。我感覺可能出事了,趕緊給其他在班兒的同事打電話,同時往報社趕。再後來的事情,你也都知道。”

“這裏果然有問題,爸爸當時一定是看到了什麽人,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才導致中風的。又或者那個人對他做了什麽,那個人很可能就是爸爸在信中提到的鄒家述。”小凱在心裏嘀咕著。

小凱:“這麽說來,您是第一個發現我爸爸出事的,卻並不在現場是嗎?”

張池明點了一下頭:“嗯,是這樣的。”

告別了張池明,小凱將要進行的下一步是精讀那本《歲月悠悠》,書裏寫的是京巴從下鄉到回城期間發生的一些事。其實小凱早就看過那本書,對裏麵的具體情節也還算熟悉。但是,這次重新精讀意義卻非比尋常,因為紙殼箱裏的那本《歲月悠悠》,通篇寫滿了紅色的批注,正是京巴在信裏提到的那本特殊的書。

小凱讀得很用心,尤其對那些批注。漸漸地,小凱總結出那些批注大多是指出文中的錯誤或者補充背景情況。

比如34頁上的一段話:“剛開始,我們知識青年幹農活和當地社員沒法兒相比,總是被他們落得很遠。但我們有一種不服輸的精神,每次都憋著一股子勁兒和社員們比賽。慢慢地,我們和社員的差距在一點一點地縮小,這時當地社員開始耍起了小聰明。記得那次割高粱,隊裏安排我和一個叫趙潮貴的社員緊挨在一起,他的手頭很快,總是刷刷地揮動幾下鐮刀,身旁的高粱便紛紛倒下。我們知識青年沒人比賽贏過他。那次輪到我和他直接對決,我暗暗地在心裏卯足了勁兒。開鐮之後,我揮起鐮刀拚了命地往前衝,心裏不停地對自己說‘今天一定要贏趙潮貴。’耳邊隻聽到唰唰的鐮刀聲和高粱嘩嘩倒下的聲音。開始的時候,身旁的趙潮貴要比我稍快一點,但很快就被我超越。我埋頭奮戰連看一眼周圍的時間都沒有,隻覺得一雙手根本不夠用。我很擔心趙潮貴會從我身旁反超過去,所以像頭把式一樣向前窮追猛攆,眼看著就要到地頭了,我心中竊喜,總算是要贏趙潮貴了。可是突然間,一個人躥到我身前,搶著把剩下的那點高粱給割了。我直起腰定晴一看,此人竟是趙潮貴,我當時被他給弄糊塗了,愣愣地看著一臉壞笑的趙潮貴。終於,我回頭一看後才恍然大悟,原來趙潮貴這個老把式一開始就摸清了我的心思,在開頭割的時候故意使計引我上錯路,我一直割的是他那條壟,他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我後麵。忙了一大頓竟是給別人忙的,我心裏那個氣啊。這還算什麽貧下中農,簡直比地主老財的心眼兒還要壞。”

對這段話的批注是:凡事必有因果,要不是你先偷潮貴哥家的苞米和地瓜,潮貴哥怎麽會這樣對你,真正壞心眼兒的人是你。

又如第118頁上的一小段話:“1973年春天,我和朱曼作為知識青年積極分子,經過群眾推薦,被選為工農兵學員候選人報到縣裏。隻可惜由於我沒有後台,被別人硬生生地擠了下來,沒去成大學。”

這段話的批注是:你可真夠不要臉的,哪個群眾推薦你了?大隊隻選了一個工農兵學員候選人報給縣裏就是人家朱曼,有你什麽事啊?再說了,就算是100個名額也輪不到你這個畜生。

從字裏行間表現出來的傾向性上看,這個寫批注的人對京巴非常憎惡,甚至可以說有著深仇大恨,有許多惡毒的字眼出現在批注裏。

“這個寫批注的人真的會是死去的鄒家述嗎?”小凱不相信有這種天方夜譚。

小凱一口氣看到下半夜兩點才把整本書加上批注內容全部看完。當翻到最後一頁時,小凱發現有一張六寸彩色照片夾在書裏。

照片上有一大堆人,是在室外照的,背景是一個酒店的門前。前排的四個人坐在椅子上,剩下的人圍站在後排。小凱在前排正中間的兩個位置上看到了京巴和二毛,兩個人都是笑容可掬的表情,京巴更是意風氣發,一臉的得意。

在照片上小凱還發現了鄒家述的身影,鄒家述站在照相的那群人旁邊不遠的地方,麵無表情地看著鏡頭,屬於路人甲的角色。毫無疑問,這張彩照正是京巴在信中提到的那張。小凱拿出先前姑姑給的那張四寸黑白照片和這張六寸彩照做了一下對比,鄒家述的樣貌幾乎沒有變化,二毛和京巴卻實實在在地老了很多。小凱注意到出現在彩照裏的鄒家述的影像有些奇怪,準確地說是有些虛幻,除了麵部相對清晰外,身體部分空****的隻有一個輪廓,像一顆人頭飄**在空氣之中。假如這張彩照不是被處理過的話,那確實是太嚇人了。難怪京巴在信中言之鑿鑿地說那個人一定是鄒家述的鬼魂,這樣恐怖的影像誰看了心裏都會震顫不已。

盡管如此,根植在大腦裏的世界觀告訴小凱,這世上可以有解不開的謎團,卻絕不可能有鬼魅的存在,一定是有人故意設計的,所以小凱判斷這張六寸彩照十有八九是經過處理的。可是,問題又來了,是誰幹的呢?還有之前那封信裏的那些疑問,又該怎樣解釋呢?小凱覺得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僅僅睡了幾個小時,小凱就帶著那張彩照去找亮子,小凱在大連沒有人脈,有事隻能求助自己這個表弟。亮子找了位專業人士簽定了一下那張彩照,結果出乎小凱的意料,照片並沒有經過任何處理,是“原生態”的。那位專業人士同時也給出了自己的推斷:照那張彩照的瞬間,太陽光可能很強,對影像有一定的影響。拍照人對焦距的設置存在一定的失誤,造成了背景人物曝光過度的情況。

這個推斷有一定道理,小凱仔細看了一下其他的背景人物,有兩個人和鄒家述的情況很相似。但新的疑問又產生了,如果推斷是真實的,就證明當時鄒家述真的站在那個地方,難道是死人又複活了嗎?

“不可能的,無論出現什麽難以解釋的情況,都要相信一切都是人為造成的,這世上根本沒有鬼。”小凱在心裏默默地對自己說。

要找到當年拍照的那個人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小凱下一步又會做什麽呢?沒錯,小凱要親自去會一會二毛。想弄清楚整個事情的真相,二毛是肯定繞不過去的。不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二毛身上不僅僅有疑點,仿佛還有一種魔力抗拒著小凱。小凱還未動身就遭遇意外。

那天整整一個上午,小凱都在心裏默默準備著腹稿,以應對見到二毛後可能會出現的各種情況。可是,就在小凱揣著那封信馬上要出門的瞬間,一陣鑽心的劇痛從右腹部下方傳來,小凱隨即昏死過去。兩個小時後,小凱永遠失去了自己的闌尾。

在混沌中又過了幾乎一整天,小凱終於用清醒的意識睜開了雙眼。他看到了病床前焦急等待的媽媽,小凱欠了欠頭,努力張了張嘴,本想用笑臉寬慰一下媽媽,卻抻到了肚子上的刀口,變成了一陣呲牙咧嘴。媽媽急忙上前按住小凱。

媽媽焦急道:“別亂動,兒子。”

小凱還想掙紮著起身,惹得媽媽動了怒。

媽媽麵露慍色:“你什麽時候能聽我一句,要是早點回多倫多,可能就不會有現在這樣了。”

小凱有氣無力地說道:“我發現了一封爸爸當年寫的信………”

小凱邊說邊摸索著去拿原本放在衣服口袋裏的那封信,然而現在他身上穿的卻是醫院的病號服。

媽媽悶聲道:“別找了,那封信我已經看過了。”

小凱的嘴巴又微微動了一下,還想說些什麽,被媽媽擺手製止了。

媽媽:“你不要再說了,現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病養好,然後我們一起回多倫多。”

小凱爭辯道:“那爸爸的死呢?我們就這麽放任不管嗎?”

媽媽:“已經過了那麽久,我不想再追究什麽了,隻希望你能平安無事。”

小凱急了:“這怎麽可以呢………”

媽媽打斷了小凱:“當年你爸爸就是在這家醫院去世的,我搞不懂你姑姑為什麽要把你送到這裏來,我很不喜歡這個地方,所以拜托你好好配合醫生,早點讓我離開這裏。OK?”

小凱頹喪地搖了搖頭,閉上雙眼把臉扭向一邊,沒再和媽媽說一句話。

媽媽的態度並沒有動搖小凱搞清真相的決心,可受製於身體有恙,也隻能無奈地躺在病**,並且在醫院裏迎來了2014年的到來。

小凱的身體在一天天向好的方向發展,媽媽每天都向負責小凱的林醫生詢問一次小凱最快什麽時候可以出院,足見其迫切的心情。

事到如今,小凱的調查已不再是秘密,盡管媽媽強烈反對,小凱卻得到了姑姑的支持。這天,小凱又和姑姑在病房裏商量接下來的對策,媽媽突然從外麵走了進來,繃著臉瞪著小凱和姑姑。小凱索性不再避諱,大聲和姑姑說了起來。

媽媽怒不可遏道:“你不用等到出院了,現在就和我回多倫多。”

媽媽說著上前去拉小凱的胳膊,小凱不耐煩地甩開了媽媽伸過來的手。兩人當即暴發了激烈的爭吵,最後媽媽怒氣衝衝地摔門而去。姑姑欲追出去剛巧和來查房的林醫生打了個照麵,林醫生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個子不高,體型墩實,是一個憨厚樸實的人,小凱的手術就是他親自做的。

林醫生和藹地對小凱說:“又和你媽媽鬧別扭啦?”

小凱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默然不語。還是姑姑在一旁道出了實情,這麽做自然有她的目的,姑姑希望小凱能得到林醫生的幫助。

姑姑央求道:“林大夫,想麻煩您幫個忙。”

林醫生笑言:“不用那麽客氣,能幫的我一定幫。”

姑姑:“小凱後天就要拆線了,這眼瞅著就出院了。您能不能拖延一下小凱出院的時間。我嫂子要是問起,您就說刀口愈合得沒有預想的好,還得再等一段時間出院。”

小凱喜形於色,在心裏暗暗地為姑姑的這個提議叫好。林醫生卻麵露難色,姑姑急忙補充道:“我這個侄子是個孝順孩子,就想把自己爸爸的死因搞清楚,還不忍心和媽媽硬頂,不容易啊!”到最後姑姑的眼淚已然奪眶而出。

林醫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能理解,我盡量吧。但你們也知道,像闌尾炎這種小手術,拖得太久也是不太現實的。”

姑姑感激道:“明白的,明白的,我們不會給您添太多麻煩的。至多兩三天就可以了。”

自打從媽媽嘴裏得知爸爸是在這家醫院去世的,小凱就對這裏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隻要時間和體力允許,他就會在醫院裏四處轉悠。小凱也說不出來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可能是為了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吧,事實上他什麽也沒有找到。不過,老天還是給了他一個意外驚喜。

給小凱拆線是林醫生親自來完成的。與以往不同的是,在處置室裏,林醫生屏退了所有人,隻留下小凱一個人躺到**。

林醫生拆線拆得很認真,也很慢。嘴上也沒閑著,一直和小凱嘮個不停。

林醫生:“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小凱興奮地:“我猜到了,你一定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林醫生:“昨天晚上和我愛人聊天時,我說起了你的事兒。結果發現,我愛人竟然也算是知情人,她以前是這裏的護士。”

小凱的眼晴頓時一亮,激動地問道:“她說什麽了?”

林醫生不緊不慢道:“嗬嗬,別著急。具體的還是讓她親自告訴你吧,今天晚上下班後她會來醫院的。晚上六點半左右,你找個借口把你媽媽支走,我安排你們見麵。”

小凱感激道:“真的要謝謝你,林醫生。”

林醫生微微一笑:“別客氣,也不一定能幫到你。”

到了晚上六點,小凱列了一張長長的清單把媽媽打發到附近的超市裏。然後就在病房裏焦急地等待著林醫生夫婦的到來。六點二十八分,林醫生和一個中年女子來到病房裏。

中年女子一進來就定定地望著小凱,嘴上不住地說道:“太像了,簡直太像了,真不愧是父子。”

小凱詼諧地問道:“長得都很像京巴狗是吧?”

中年女子笑道:“不管像什麽,反正是被我深深地記住了。”

小凱急於了解情況,在林醫生給雙方做完介紹後,沒客套幾句就快速進入到正題。還好,林醫生的妻子付靜非常配合,很快就說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

付靜:“1995年8月我剛剛從衛校畢業分到醫院來,你爸爸是我接觸的第一批病人。我和你當時肯定也是見過的,隻不過那會兒你年紀還小。我記得,你爸爸從一住進醫院就一直在說著胡話,嘴裏總含含糊糊念叨著有人要殺他。隻過了兩天你爸爸就突然去世了,當時還是我先發現的。那天下午,我去病房給一位病人送藥,遠遠地看到有一個人從你爸爸的病房走出來,接著快步消失在我的視線裏。我沒太在意,路過你爸爸病房時,隨便探頭朝裏麵望了一眼,看到隻有你爸爸一個人在。他仰麵躺在**,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感到不對勁兒,趕緊跑上前察看,發現你爸爸已經沒有呼吸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死人,被嚇壞了。”

小凱追問:“你看清那個人的長相了嗎?”

付靜搖頭道:“沒有,隻看到了一個背影。”

小凱又問:“這些事兒你當時沒說嗎?”

付靜:“沒有,從表麵上看,你爸爸是正常死亡的,他身上並沒有外傷,所有的體征都在正常的醫學範圍內。是昨晚老林向我說了你後來的發現,才讓我在記憶深處挖出了那個一閃而過的人。”

林醫生夫婦走後,小凱一個人在病房來回踱步。

“付靜看到的那個背影,很可能就是那個所謂的鄒家述的鬼魂,他一定直接推動了爸爸的死亡。”小凱的大腦在高速運轉著。

小凱很想繼續完成和二毛的會麵,但在媽媽近乎監視般的陪護下始終脫不出身,每天隻能在百無聊賴中度過。小凱身上的刀口已經愈合,很快就要出院了。媽媽早已訂好回加拿大的機票,調查卻沒有太多進展,小凱心裏焦急不已。

1月12日下午四點,亮子又到醫院來看探望小凱,手裏還拿著一本書。

小凱問亮子:“你手裏拿的什麽書?”

亮子:“噢,是一本懸疑小說。”

小凱:“真沒想到你還喜歡看小說。”

亮子嘿嘿笑了笑:“一直在網上追這部小說,總算是出書了,不過書裏的內容和原先在網上看到的內容差別好大呀。”

亮子的這句話給了小凱極大的啟發。

“小說網上的文本相當於書的初稿,每一本書都會有一個初稿。爸爸當年寫《歲月悠悠》時一定也有初稿,內容和後來的成書肯定不完全相同,裏麵或許有更重要的線索。1995年那會兒,電腦還未普及,爸爸的初稿一定是手寫的,估計是找不到了。通過《歲月悠悠》這本書的版權頁可以看到,責任編輯位置上的署名是一個叫嶽紅梅的人,可以通過這本書的出版社聯係一下這個嶽紅梅。嶽紅梅看過初稿,也許能幫助回憶起什麽來。”

由於自身行動不方便,小凱把這件事交給了亮子來辦。第二天晚上七點,亮子帶著得到的信息來到醫院向小凱反饋。

為甩掉媽媽,小凱帶著亮子來到了醫院的大院裏佯裝散步,兩人邊走邊聊。

亮子說:“那個叫嶽紅梅的編輯前年就退休了,通過多方打聽,我找到了嶽紅梅現在的住處,並且和她見了麵。”

小凱迫不及待地說:“不要停頓,繼續說。”

亮子:“她是個挺熱心的老太太,我向她說明來意後,對我很熱情。但隔的時間太長了,她對書的初稿內容也記不太清楚了。”

小凱輕歎了一聲,略顯失望地說道:“唉!這也是意料之中的。”

亮子繼續說道:“後來她又認真回憶了一下,說舅舅的文筆非常好,在她的印象裏,那本書的初稿和最終的定稿沒有太大的區別。隻是刪掉了兩個地方。”

小凱駐足追問:“刪掉的是什麽內容?為什麽要刪掉?”

亮子:“嶽紅梅說,那兩個地方寫了一些恐怖的內容,涉及到封建迷信,所以才被刪掉的。一處在開頭不遠的地方,另一處在結尾。”

小凱:“她說沒說具體的內容?”

亮子搖了搖頭:“她隻想起了結尾那處的大概內容……”

接下來亮子向小凱講的就是之前京巴、二毛和解方遠三人回城過程中發生的事情,小凱第一次了解到鄒家述和解方遠在地震中被卷入深坑而死。不過,如若事實果真如此的話,鄒家述的死就是個意外,和京巴、二毛沒有任何關係。小凱由此斷定,京巴當年寫《歲月悠悠》這本書時肯定隱瞞了真相,虛構了鄒家述的死亡過程。

小凱聽完後接著問道:“嶽紅梅怎麽會隻對這處刪節記得那麽清楚?”

亮子:“這個我也問了,她說可能是因為刪掉的文字裏有1975年海城大地震的內容,他們那個年紀的人對海城大地震印象都很深。”

小凱:“另外那處刪節嶽紅梅一點也記不起來了嗎?”

亮子:“嗯,她回憶了很長時間,說是感覺就在嘴邊上,但一時就是想不起來。隻記得裏麵有一些靈異內容,發生在一座古墓裏。不過,我給她留了電話,她隻要想起什麽馬上就會給我打電話的。”

兩個多小時後,亮子就接到了嶽紅梅的電話,她終於回憶起另一處刪節的大致內容。小凱得到消息後,把整件事在腦子裏又重新梳理了一遍,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鄒家述在1975年初的時候確實是死了,後來出現的那個所謂鄒家述的鬼魂,隻不過是一個和鄒家述長得很像的人。

小凱出院後,和媽媽一起回到了多倫多的家裏,他終究還是沒和二毛見上麵。其實在臨走前小凱是有機會見到二毛的,是小凱自己主動放棄了,他覺得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對於京巴的死,從多個渠道得到的信息還是無法讓小凱拚接出一個完整的真相,但他在心裏已經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推測。這個推測隻是一個整體的框架,裏麵有很多細節有待進一步完善,小凱把完善這些細節的任務交給了大陸警方,他相信大陸警方一定能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結果……

講到關鍵處,小杜忽然停了下來。不過,大家對於他的賣關子卻並不買賬,沒有一個人追問後來的事情。我們四個人的品茗杯裏都空了,此時已經沒人有心思去關注這些細枝末節。

大家在心照不宣中沉默著,我心裏明白他們三個人都在等我先開口,於是我用和緩的語氣說道:“我最後再講一件真實發生的事情吧,這件事開始於上世紀二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