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真相
林韓睜開眼已是下午。
她躺在**，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幹了一般。何素蘭一臉憂慮地守在床前，見她醒來，鬆了一口氣：“總算是醒了，真是擔心死人了。”
林韓沒有看她，隻是問唐朝：“是他嗎？”見唐朝沉默不語，心裏明白十有八九是自己所猜想的那樣了。
“有查出原因嗎？”原來傷心到了極致，反而沒了眼淚，隻是雙眼幹澀得刺痛，見不得一絲光亮。
“不知道，不過在現場，有一遝照片，拍的是那批假鈔的來源。警方初步判斷為嫌疑人敲詐鄭克不成，繼而惱羞成怒殺了鄭克。”
林韓悲痛地搖搖頭，感覺自己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樣：“不是這樣的，他直到死都在製造煙幕彈。”她勉力坐起來，見唐朝和何素蘭一臉的不解，繼續解釋，“就算他缺錢，鄭克現在有的是錢，哪裏還會怕他敲詐？鄭克那麽愛他那條小命，哪怕黎有德當時開的是天價，他都會給，怎麽可能因此起紛爭？他會死不過是因為黎有德是抱了必死的心態去的。”但她也有些想不通：他為什麽會去找鄭克，而不是她呢？從一開始，這一切就是圍繞著她展開的，為什麽不以她收尾呢？最後良心發現？在生命的最後，他還是想到她了？他，到底留了一席之地給她？
“那個。”唐朝吞吞吐吐地說，“他是殺了鄭克以後自殺的，讓警方覺得奇怪的是，他死之前還挖下了自己的左眼浸在茶杯裏。那個，現場，還有你的那本書。警方懷疑他精神狀態不太正常。”唐朝生怕刺激到林韓，語氣盡量婉轉，隻是再隱晦，都掩蓋不了這血淋淋的事實。
沒想到林韓聽了，隻是淡淡地點頭：“嗯，應該是這樣。”這是她書中的情節，他們一行十人，已經死去的八人都是照著書中的情節死去的，如果一切都是他做下的，他再按情節編排一次，也不足為奇。他還真是狠啊，居然敢剜掉自己的眼，他不怕痛嗎？
“他有沒有留下什麽話或是線索？”其實她想問，他有什麽留給自己的。
“現場沒有，不過他帶到現場去的那本書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他們根據書裏描寫的與死亡有關的情節，將幾個月前的那些命案重新做了調查，將他定為頭號嫌疑人，隻是暫時還找不出有力的證據來，不過報紙早將他形容成一個變態殺手了。”
林韓虛弱地擺了擺手，示意不願再聽。
第二天，林韓收到一個快遞包裹，上麵的字跡龍飛鳳舞再熟悉不過——是黎有德寄給她的。
裏麵有一遝他和那個叫小歡的男孩的照片，外加一張光盤。
照片不是林韓在他家看到的那些，裝扮跟他現在完全不同，照片上的他看上去陽光健康。
林韓將光盤放進電腦裏，畫麵一片漆黑，隻有黎有德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
小韓，其實我不知道還有沒有資格這麽叫你，我想肯定沒有，從一開始，就沒有。
你那麽聰明，應該都猜到了，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執導的一出戲。
你知道我曾設計的結局是什麽嗎？嗯，你肯定也猜到過的——你會死，在精神備受摧殘後死去，以書中的其中一個情節。
我的確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你一定不明白我為什麽要這樣對你。下麵，就讓我跟你說一個故事，哦，不是故事，應該是一件陳年往事。
其實，我不是歡夜。你已經看到小歡的照片了吧？他才是真正的歡夜！他的氣質跟“靈夜魅影”上的那個歡夜才是一樣的。知道我為什麽要裝扮成他那樣嗎？因為我不敢確認他是否跟你描述過他自己，所以，從換位做他那天起，我成了他的延續。
他很早就死了，你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嗎？你肯定會想，他怎麽死的跟你又有什麽關係？你千萬別這麽想，這中間的關係大著呢。因為你，因為他的死，顛覆了我們三人所有的幸福生活，他的死就像根引線，一下子將深埋的炸彈引爆了。
小歡從小心髒就不好，不，應該是非常糟糕，他的身體和膽量是個錯誤的搭配，從小到大一直都做些讓我和玉玉擔憂的事。
就單單拿爬山探險來說，他就犯過好幾次病，每次都危在旦夕，屢犯屢去，弄得我和玉玉整天替他提心吊膽。
最後他考上了大學，為了能讓他安靜老實點，我們特意為他配了電腦，網上無奇不有，包羅萬象，足不出戶便可知天下事。
或許是懂事了，又或許是那個虛擬的世界有什麽吸引了他，這些，我們都無從知曉。從那以後，小歡果然收了心，還成了名副其實的宅男。我和玉玉都鬆了口氣——總算安靜下來了。
到大四快畢業那年，那天是周日，他的導師打電話讓我和玉玉去學校一趟，說小歡出事了。我們開始以為他又闖了什麽禍，一路埋怨著到了學校，沒想到迎接我們的卻是小歡冰冷的身體。我們不過五天沒見麵，他就成了一具屍體。
醫生說他是心髒病發作致死。他手裏緊緊攥著一個空藥瓶，藥片撒了一地——他當時是想自救的，可惜……由於是雙休，宿舍裏的同學都回家了，所以當時也沒有人可以幫他。他就躺在冰冷的地上，呼吸一點點微弱，再一點點死去。我和玉玉光是想想都覺得痛。
每周末我們都會接他回家的，獨獨那個周末因為加班沒去就出了這樣的事，但人死不能複生，再痛也隻能埋在心底。
處理完小歡的後事，我們去學校收拾他的遺物。因為他的猝死，和他同宿舍的幾個室友早一窩蜂搬走了，宿舍裏空****的，無限淒涼。
我們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他的電腦竟一直開著，其實，那麽多人，當時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台電腦，以為他不過是尋常的心髒病發作救治不及時才不幸死亡的。
我動了動鼠標，屏幕立刻亮起來，掛著QQ，群聊的對話框還沒有關。桌麵開著的網頁上是一篇文字，題目是：靈夜午夜館之背後有人。發帖ID是靈夜，是的，就是你。我當時想，這應該和小歡的死有關，就叫來玉玉，一起讀那個故事。
林韓記得那個故事：背景也是一間男生宿舍，一個時常被人誤解的男生跳樓自殺後陰魂不散，時時在宿舍裏出現，總是出現在人的背後。午夜12點時，他就會說：轉過頭來，轉過頭來看我。誰轉過頭要是看見了他，就會死。
故事看完了，其中有些情節是很嚇人，但我和玉玉都認為這不太可能導致小歡心髒病發作。第一個回帖ID是歡夜，登錄欄已經顯示，歡夜就是小歡。
他調皮地回著：靈夜，看來我的免疫力已經超強了，讀故事時有感覺，但已經不會再受驚嚇了，唉，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接著回帖的就是你，你在帖裏說：歡夜，你看你背後，轉過頭去看背後……
再翻看QQ群記錄，其中有一個叫“九頭鳥恐怖動漫”群的，裏麵幾個人全在同一時間重複那句話：轉過身看看背後。
那句話很有**力，加上人本能的好奇，我和玉玉也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不過除了床和掛著的衣服，什麽都沒有。
我看著掛在床頭的西裝，讓玉玉拉上窗簾，屋子裏的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
我再回頭，隻覺得掛在那裏的西裝就好像一個人影，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猛一回頭，正常人都會被嚇到，別說是有心髒病的小歡了。於是，我幾乎可以肯定，小歡就是在這樣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被嚇到而病發的。也許是太緊張，他還打翻了藥瓶，總之，千萬個不可能偏偏湊成了一個可能，從而奪走了他的命。
我們來上海，是在很早就有的計劃。我們從小孤苦，有一次無意中看到了宋子明留下的日記，知道原來還有門親戚在上海。
玉玉背著我搜集了很多關於何家的資料，也查到何氏的繼承人何青琳已經死了。我察覺到她的行為時，她已經規劃好了一切。起初我並不讚成，她對我說：憑什麽我跟何青琳一樣，同為宋子傑的孫女，命運卻有如天壤之別？玉玉哪點都好，就是偶爾一些想法很偏激。
其實，那時我們的日子過得已經算不錯了，當然，玉玉想找何家，並不是純粹為錢，她最想找的是從小就沒有享受過的親情。我們當時都沒有去考慮，她跟何青琳不過是同一個爺爺，而這個爺爺還是如此的卑劣，不要說找親情，不被亂棒打出來已經算好的了。
不過不管她想做什麽，隻要她想，我都會幫助她的。一直，從小到大，我最不願看到的就是她不開心，最抵擋不了的，也是她鬱鬱寡歡的樣子。
我混進何氏做了一名電腦程序員，那時玉玉剛畢業。她說，我們要用實力一步步接近何家。我一直追問她：為什麽一定要跟何家拉上關係？我們這樣不是過得挺好嗎？
為這事，我和她吵過很多次，我不想按照她規劃的人生路線走。她回答我的是：我想要一份愛，像何青琳那樣眾星捧月似的愛，我們身體裏流著同樣的血液，為什麽她可以，我卻沒有？她說這話的時候，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人覺得，哪怕提的是毫無道理的事，都不忍拒絕。我明白，十多年來的相處，她已經成了我生命裏的一部分，這一部分重要到不管她提什麽樣的要求，我心裏縱有一百個不情願，都會幫著她一起……
於是，我一邊反對，又一邊照著她的意思走下去。
小歡的事打破了我們原有的計劃，玉玉在得知小歡真正的死因後，對那個靈夜，也就是你，恨之入骨。
有半年的時間裏，她瘋狂地搜集你的所有資料，甚至請了私家偵探，最後居然連帶查出了你的身世之謎，於是，她將對何家的期待轉化成了恨。她甚至認為，她家三代人的苦，皆因一個何家。
她要報複，不計一切代價。
不過正在這時，玉玉她……
於是，所有的一切都落到了我的肩上。
想到我們三人本可以幸福美滿地生活下去的，因為你的出現，間接奪走了小歡，使得溫婉可人的玉玉變了樣，最後，連玉玉也……我查看了小歡在你網站上留下的最後一個主帖，他問你：靈夜，如果有一天，你的生活被小說顛覆，周遭發生的一切都是小說裏的情節，你會害怕嗎？你當時的回答是：那將會是一個不錯的題材。
我一直計劃著要怎樣才能做到歡夜的假設，於是，我設法潛進了何家，故布疑陣引你去了書房。其實，書房裏的玻璃不是被雷劈壞的，我當時站在角落裏，每一聲雷響我就丟一塊石頭。當然，你肯定會想，如果那天你不去，我的計劃是不是就失敗了？
嗬嗬，守株待兔，總有一天你會再去的，不打雷不砸玻璃也有另外的嚇人法子，我抱了誌在必得的態度。那隻貓，也是被我事先捉到書房的。
至於你說的那些回音，我想，可能都是幻聽吧。
我想毀滅的不單是你，還有何家。後來找了一個合作夥伴，也就是鄭克。
隻要他按照我的計劃走下去，我就幫他除掉你，助他達成願望。那小子又貪婪又怕死，不過當聽說他不用手染血腥隻是偶爾客串一下，而且就算事發，我都會一人扛下來，他就同意了。
你肯定會問，王玲八人是無辜的，我為什麽還要殺他們？還記得我前麵提到的QQ群嗎？群主是肖欽，創建的時間就是小歡上大學不久，群裏隻有九人，他們八個加上小歡。小歡在生命最後時刻他們全發了相同的話。也許小歡不是因為你的回帖才病發的。不過沒有你也不會有他們的出現，所以，所有人都得死。你們毀了我的幸福生活，我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我想你一定想知道我是怎樣在眾人眼皮底下殺死王玲跟吳淑華的吧？我在那天的粥裏下了安眠藥，不是給她們倆，而是在你們七個的碗裏。沒有人會拉活人去檢查。
等藥效差不多時，我先到蕭雨竹她們的房間。
婆婆跟你提到過那門霸道的催眠術。也許是因為她的生活太寂寞了，小時候她見我聰明伶俐，就傳給了我。
配以巫術，被催眠的人與往常無異，不說話旁人根本看不出來。我用催眠術讓吳淑華先將自己的腳捆在床腳，然後再用腰帶繞住自己的脖子分別係在兩個床腳上。在快死的時候她清醒了，掙紮著試圖扯掉腰帶，她越掙紮纏得越緊，在掙紮的過程中，她抓破了自己的手和臉。
幸虧蕭雨竹的膽子小，要是大一點兒，在被拽了一下後爬起來看，吳淑華就不會死了。但她沒有，我敢選擇吳淑華死在她們的房間裏，就是看準了女孩子膽小這點。你太聰明，也太膽大，我不敢在你身上下注。
對王玲，我也采用了同樣的手法使她自己上了吊。然後在她們身邊放好那本書。包括後麵肖欽、蕭雨竹。我沒敢全力催眠，怕到時連自己都控製不了，所以她們清醒得也快。
夏日的早晨，我們那裏經常起霧的，所以要找個大霧的早晨太容易了。
那個老頭是鄭克客串的。然後他又到派出所擔保了我們。
錢嘉勇的戒指是我無意中撿到的，然後丟到車輪底下，我沒抱希望他那次一定會死的。車上有人催促了一句，那個草包司機都沒看後視鏡居然就發動了車子。他的死，不能說全是我促成的，隻能說他大限已到。
至於蘇青他們三人的死，我隻能說那真的是巧合。
當時我就在你身邊，我就是要往自己身上攬，也不可能。
其實我一直想嚇死你才能算是真正為小歡報仇。但我發現你的承受能力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而我由最初的複仇變成了好奇，想試試，到底怎樣才是你的極限，在這一輪輪的殺戮裏，我已經變得不像我。我也想過放棄，可隻要一想到玉玉，我的心就又硬了起來。
另外，鄭克的目的還沒有達到呢。
於是我又想辦法離間你與何素蘭母女之間的感情，讓你搬出何家，這也得謝謝季玨無心的惡作劇，使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你接到了我家。假鈔事件使何老太太驟然離世，也達成了鄭克的願望。
不過我還是失誤了，讓你看到了玉玉和季玨的照片起了疑心，因為太想念她，也因為我不習慣沒有她陪伴的日子，所以冒險藏了一張照片在房間裏，那是她拍的最後一張照片。
一切都是陰錯陽差的巧合，一般情況下誰都不會去動台燈的。為防萬一，我在台燈上放了一粒小小的水銀珠，那天晚上回去發現水銀珠不見了，心裏就知道壞事了。
為免夜長夢多，我的計劃必須提前。你叫那個唐朝陪你演戲，雖然演得很拙劣，不過目的還是達到了，那晚我真不敢對你輕舉妄動。
不過那晚的事讓我發現，你其實也挺有心機。為不出岔子，從那時起我就開始跟蹤你，你去我老家，這些全在我的掌握之中，不過當時我想：去山裏更好，深山老林，殺了你都沒人知道。
但我沒想到，婆婆居然是玉玉和小歡的親奶奶！我們一直以為我們孤苦無依，如果玉玉和我們早點知道她就是我們的親人，玉玉是不是就不會想要去何家尋找什麽親情？……我更沒想到她居然能夠聽出我的腳步聲——那輕到我自己都快聽不出的腳步聲，她能聽到！
最後，她還因我而死，我剛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還沒來得及盡孝道……我的世界一下子好像被掏空了一樣。小歡死了，玉玉……最後連婆婆也走了。
那天，我在蝙蝠洞口坐了整整一天，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罪孽太深重，所以上天帶走了婆婆？
小韓，我不知道最後是你的善良打動了我，還是因為婆婆的死。總之，我不想再活在仇恨裏，但我想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當這一切真相大白時，我們一樣**陽相隔。所以我最後想幫你除掉鄭克，助你拿回被他搶走的一切，像當初幫助他奪走屬於你的一切一樣，這一切，不過是物歸原主，所以你不必感激我。嗬，我看我是傻了，這一切是我策劃的，怎麽說感激？
其實你那麽善良，我這麽做，你一定更難過，也不稀罕。不過，反正我都要死了，不如讓你恨我多一點兒，深一分，就更容易解脫出來。
小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最對不起你的地方，是不該欺騙、辜負你的感情。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明白，但至少於我是如此認為：人一生隻能真心愛一次，不管那人是好是壞是美是醜，當你全身心愛上了，就再沒有別的人能讓你注目。
這輩子，隻有一個玉玉，讓我願為她上天入地，承擔一切。
希望你能原諒我，讓一切都成為過去。以後，你要幸福、安康。
我會將《遺書》的最後一個情節留給自己，那是我應受到的懲罰，如果這是最後的悲慘結局，就讓我帶走好了。
小韓，要幸福，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