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疏離

因為唐朝,兩人之間總算有了共同語言,話匣子一打開,才發現原來溝通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困難,兩人輕鬆地說著自己所了解的唐朝。

那個男人的好是顯而易見的,完全不同於黎有德,不是說黎有德不夠好,他也是挺好的人,但他總給人一種神秘的感覺,即使是笑,都覺得看不出他心底的真實想法。

唐朝則不同,他同樣溫文儒雅,卻讓人覺得真實。

林韓有時會想,是不是因為唐朝是經由熟人介紹,而與黎有德的相識是緣於網絡的緣故,所以導致她有這樣的錯覺。

聊了一會兒,李影漸漸地又開始沉默不語。林韓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和唐朝吵架了?”

李影搖了搖頭,眼圈微微有些發紅。林韓見狀也不好再問,隻好轉開話題:“你來這裏,是來找——”

“哦,我是來看看何阿姨和何奶奶的。”李影打斷林韓的話,神色有點不自然。

林韓暗自納悶:我都沒有問,就這麽急著回答幹什麽?何青琳已不在了,來這裏自然是找幹媽和奶奶的。她反應為什麽這麽奇怪呢?好像生怕她會提到何青琳。何家上下對她的死避而不談,連她生前的好友也……看來她的死隻怕是真的另有內情。

“是誰來看我了?”兩人聽到何老太太的聲音齊齊站了起來。

“何奶奶。”

“奶奶。”

何老太太由傭人小翟攙扶著慢慢下得樓來,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看上去雖略微有些精神不濟,但也沒有什麽異樣。林韓懸著的心總算著了地:看來幹媽的情況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糟糕。

“是小影?快來,讓何奶奶看看,都差不多三年沒見你了,也不知道打個電話來。”老太太拉過李影的手仔細地打量著她,邊看邊連聲說,“看,瘦了,瘦了。”

聽到她關切的話語,李影的眼圈就紅了,哽咽著回答:“哪裏瘦了?還不是跟從前一樣的?”

林韓在一旁看得心裏很不是滋味。她看著李影,感覺就好像是何青琳回來了。看著何老太太對她的親昵勁兒,就像是對待遠歸的親人,別說是李影,就連她在一旁看著都不免動容。

一老一少並肩坐在沙發上敘舊,完全將林韓晾在了一旁。從小在家裏,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冷落,縱使心裏略有不快也很快釋懷了,索性安靜地斜靠在沙發上聽她們說話。

隻聽李影說:“青琳走後不久,我相依為命的奶奶也過世了,緊接著,我就大病了一場,這才剛好。”

“什麽病?現在都好了嗎?自從青琳走後,你阿姨跟我也是很久都無法振作,也沒想起去看你。”何老太太關切地問。

“是精神上的病……那段時間,連番的打擊讓我有些承受不了,所以……”

原來她是在何青琳死後不久就住進精神病院的。到底是什麽原因呢?看來她與何家真的很熟,熟到她都不隱瞞自己曾瘋過的事。

“唉,造孽啊,孩子,真是苦了你了……”何老太太摟住李影,老淚縱橫,語調裏竟含著無盡的歉意。林韓在一旁看得有些摸不著頭腦,隱隱地,似乎明白了什麽,但仔細一想又全然不明白。

後來自然聊到了何素蘭,在得知她的現狀後,李影便說要去看她。何老太太便叫上林韓,三人一起上了樓。

李影真是個乖巧機靈的女孩,她很自然地攙扶著何老太太走在前麵,輕聲細語地提醒著:“何奶奶您慢點,小心,慢點……”

和李影相比,林韓覺得自己倒更像一個客人。林韓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管到哪裏似乎都是一個多餘的人,從前在家裏是,到了這裏也是。雖說何氏母女對她一直都疼愛有加,但是,她自己心裏很清楚,與她們之間始終隔著一段若有若無的距離,有時感覺很近,有時又很遠。

林韓邊走邊慢慢環視四周:這個家,自己住了幾個月,現在非但沒有了一絲親切感,甚至有些害怕。難道是因為房子太大?原來自己也是怕寂寞的,她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對李影的到來,何素蘭還是沒什麽反應。

林韓望著幹媽的臉,感覺她比剛才又憔悴了幾分,似乎正在一點點地萎靡下去。

李影坐在床沿,連哄帶騙地從何素蘭懷裏把相冊拿過來,又耐心地哄她躺下。何素蘭自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但也沒有過於違拗李影的話。

見何素蘭稍稍有所轉變,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三人出來的時候,何老太太特意囑咐林韓將何青琳的相冊帶了出來。

李影見了何青琳的相冊,不可自抑地落下淚來,反倒要何老太太來安慰她。看來她與何青琳的關係當真非比尋常。

今天在愁雲慘淡的氣氛下待得太久了,林韓陪在兩人身邊感到心情越來越壓抑,就借口去放相冊離開她們上了樓。

林韓望著照片上笑靨如花的何青琳,心底也隱隱地痛,像根針淺淺刺進心裏。她撫著照片喃喃著:“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你這麽年輕就走了呢?”又想到自己在何家的尷尬處境,不禁長歎一口氣,“唉,我也是,老感覺與何家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可心底又有些想留下。難道我也不過是一個見財起意的俗人?要是你還活著就好了,幹媽她們也不會那麽傷心了,而我,也不會在何家出現,那豈不是皆大歡喜了?”

林韓看著照片裏的笑臉,突然想到昨晚出現在窗戶玻璃上的臉,嚇得打了個哆嗦,忙將相冊放回壁櫥,又不想下樓去麵對兩張悲苦的臉,看到房間有些淩亂,心想:不如幫著收拾收拾吧。

她將碎玻璃和剪壞的相片撿起來,正準備丟進垃圾桶時,覺得潑在照片上的紅顏料好像變了色。她將照片重新展開,隻見上麵原本是鮮紅的色彩已經變成了暗紅,這樣一來就更像血了!夜風吹過,一股血腥味順風撲鼻而來。她低下頭,隻見腳邊的木地板上有一小塊暗紅色,她不由自主地將手中的照片湊到鼻子底下——照片上的味道正是剛才的味道,原來,這上麵根本就不是什麽紅顏料!

平苑北村發生的一切在腦中浮現,那種無助驚恐的感覺又卷土重來。腦子裏閃過一念:原來一切並沒有結束,說不定才剛剛拉開帷幕……

血腥味越來越濃,林韓仔細搜索才發現,不光是自己腳下,壁櫥邊、書桌前,全都有零星的血跡,尤其是書桌下,積了茶杯口那麽大的一攤,還有新鮮的血液從抽屜的縫隙裏滲出來,匯集到抽屜的邊沿,緩緩滴下……

林韓想叫,卻怎麽也叫不出來,緊張之餘,又有些想打開抽屜的欲望。她慢慢地挪著步子向書桌走去,猛地將抽屜拉開——

並沒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從書桌裏跳出來,裏麵東西很少,就一個染滿鮮血的硯台和一本淡藍色的筆記本。硯台因為林韓拉抽屜的震動,正斜扣在筆記本上,抽屜裏有一大攤鮮血潑灑的痕跡。筆記本倒是很幹淨,隻濺上了零星的幾點血跡。林韓輕輕翻過硯台,硯池裏血紅一片,沒有半點墨痕。看來,硯台是用來盛血的,可這麽一個小小的硯台,怎麽能製造出那麽多的血呢?

筆記本很精致,封麵正中有顆凸起的心,裏麵鑲著一張何青琳的大頭照。

憑直覺,林韓認為那是一本日記本。她小心翼翼地避開抽屜裏麵的血汙,將本子拿出來。

扉頁上寫著兩行字:如果這是沼澤,我亦願就此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