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靈夜魅影”上的漫畫
道路兩旁的法國梧桐已長得鬱鬱蔥蔥，將道路遮掩了大半。
林韓想起她第一次來何家時看到這情景時的感受：真是塊風水寶地，要是自己能長住在這裏就好了，等到老了，左手挽著老伴的胳膊，右手牽著孫子或孫女的小手散步，徐徐晚風輕輕拂過，與老伴閑話家長裏短，回憶過去時光裏流淌過的酸甜苦辣，聽孫子孫女童言稚語，人生何等愜意啊！
真正踏進了何家，她又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這迷宮似的宅院太大了，大到讓人沒來由地覺得冷清，冷清到會讓人心生寒意。院子裏有涼亭、假山、噴泉……主體建築年代久遠，一牆蔥鬱的爬山虎將牆體原有的顏色掩住了，院門入口附近的那一片湘妃竹林的規模更令林韓咂舌不已。走進竹林的中央，稠密的細竹交錯縱橫，身處其中，覺得那是一片綠海，一眼望不到邊。其實，竹林的麵積並不見得有多大，隻是設計得頗為巧妙：竹林是橢圓形的，竹子是一圈圈種植的，每叢竹子之間的間距相同，而第二圈的竹子正好種在第一圈兩叢竹子之間的空當，一圈圈下來，自然遮得密不透風，加上每年冒出的竹筍，更是顯得茂盛。橫穿竹林的小道呈S形，給人一種曲徑通幽的感覺，越發襯得竹林深幽。
林韓才按了一下門鈴，鐵門就“咣當”一聲開了，緊接著聽到老王洪亮的大嗓門：“小姐回來了？老太太和大小姐天天想得茶不思飯不想的，都說這孩子出了門也不往家裏打個電話，也不怕人擔心。”邊說邊接過林韓的行李箱，看到林韓的臉時眼一瞪又誇張地叫，“看，出去一趟更加瘦了，一會兒老太太見了又該心疼咯。”
饒是林韓心裏有多不快也不禁被老王連珠炮似的語言和誇張的表情逗得笑起來：“王叔，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出去旅遊辛苦，自然就顯得憔悴些，所以看上去人就瘦了。”
“是是是，反正你們女孩子都要瘦，都說瘦了好看。就像我家小珊子也一樣，屁大點的丫頭，天天不肯吃米飯說要保持身材。你說到底是身材重要還是健康重要啊？你還不能說她，一說，衝你眼一瞪就發起傻勁來了……”王叔劈裏啪啦地說開了。他是何媽遠房的表侄，人很熱心，就是話太多，每次一有人來，管你熟不熟的，隻要你開口他就能尋到話題跟你嘮叨開。可能是因為何宅難得見人，所以話就更多了。
林韓早已習以為常，隻敷衍地笑笑，任由他一個人嘮嘮叨叨。
果然，何老太太看到林韓時，額頭皺成個“川”字，摸著她瘦削的臉頰心疼不已：“看我們家小韓出去這一趟瘦的……都擔心死我了，打手機十次就有七八次總提示不在服務區，要不就關機。這麽大個人，也不想想家裏。”
林韓感覺在外麵受的委屈驚嚇被何老太太幾句關切的言語一下子就給撫平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關心她。在家時，她從十五歲起就經常與三五好友結伴出遊，不管出去多久，回來時，父母最多不過一句：“哦，回來了？”記得第一次看到涇渭分明這個成語時，她就想，我與家人的關係，用這詞兒解釋就再貼切不過了。
她動情地摟住老人，眼圈一紅，哽咽著說：“奶奶，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自從來何家，她跟何素蘭還有何老太太，一直都很客氣，這還是她初次真情流露。何老太太摟著林韓，想起已死去的孫女何青琳，也是眼圈一紅。每次她對自己有求時，也總愛這麽抱著她撒嬌。
從花房裏出來的何素蘭看著抱在一起的祖孫倆，心中感慨萬千，朝林韓伸出雙手：“小韓回來了？讓媽看看，瘦了沒？”
林韓注意到，何素蘭主動去掉了“幹”字，看來，父母與她們已達成了共識。林韓深深吸了口氣，甩掉腦中所有的不快，轉身牽著何素蘭的手：“哪裏瘦了？好久不回家，都餓死了。媽，你快給我弄點吃的來，我先上去洗個澡。”說完便故作輕鬆地向樓上奔去。
何素蘭被她一聲“媽”叫得激動不已，望著林韓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拉住母親的手迭聲說：“媽，你聽到了嗎？小韓叫我媽呢。你聽到了嗎？她肯叫我媽了。”
何老太太輕輕拍著女兒的手背，也是一臉的欣慰。
此時林韓正躲在樓梯口，聽了何素蘭的話驚詫不已：為什麽她那麽高興？難道父母與她們之間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她回房撥了家裏的電話，接電話的是一個年輕男孩的聲音。她以為打錯了，猛然醒悟過來，知道他是誰了，什麽都沒說就扣上了話筒。
弟弟回家了，也就宣告她已不是林家的人了。她不相信什麽命硬之說，但是，她能阻止別人的想法嗎？尤其是生養自己的父母。兒孫大了不都是要孝敬老人的嗎？別人能承歡膝下，而自己卻不能這樣。雖然對那個家的感覺一直是異常淡漠的，但畢竟有二十多年的回憶在裏麵……停！停！林韓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將自己丟在浴缸裏，什麽都不去想……
不知是不是因為地處偏僻的原因，何宅的夏夜不用開空調都不覺得熱。午夜12點，林韓習慣性地醒來，這是多年寫作形成的習慣。打開電腦登錄“靈夜魅影”，版麵上多了很多關於她新書的帖子，點開一看並無什麽異常之處，無非是些讚譽或是批評的帖子。但在新舊的帖子裏，都沒有蘇青、裴偉和李君的影子，看來他們不會再來了。
當林韓回到首頁時，發現多了一篇新帖，標題是：進來看看，測試你有沒有走出去的力氣。發帖人是個陌生的ID：左眼看到你。在這樣的網站裏，很多人發帖都會起個引人注目的題目，內容卻不一定能與標題相配。林韓還是點了進去。
背景音樂是古箏曲目，十大名曲裏的《高山流水》，正文的內容是一些卡通圖片，首張圖片的內容是一群男女擠在一起。這跟一篇普通的水帖並沒有什麽不同之處。林韓笑著搖了搖頭，心想：又是個騙點擊率的。突然，她發現圖片正中的那個女孩似曾相識，海藻般的長發，白色的棉布襯衫，緊身牛仔褲——這不是她常有的裝束嗎？然後她數了數，圖片裏剛好十個人，再仔細一看就發現，圖片中的背影依稀是上島咖啡，雖然是卡通圖，但依舊可以從表情裝扮裏看出畫裏的人就是去平苑北村的十個人。
她忍住內心的恐懼往下拉，第二張圖畫的是一個小山村的小溪旁，圖片裏依然還是十個人，形態各異，不過看得出他們都很高興。
第三張圖是在一個黑漆漆的洞口，人物沒有變，白襯衫的男子手裏打橫抱著淺綠色連衣裙的女孩，其中七人滿臉的驚疑焦慮，一個滿臉暴戾之氣的男子腳下，有隻被踩死的蝙蝠，兩扇翅膀張得極開，呈W型。
第四張圖沒有人物，畫的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電閃雷鳴中隱隱可見半山腰一幢房子的輪廓。
……
林韓越看越心驚，不用再往下看，她都能猜到接下來的是什麽圖，但鼠標還是不由自主地往下點，不知何時，悅耳的《高山流水》曲已被一首不知名的沉悶音樂所代替。
是的，這些圖就是將在平苑北村發生的事以漫畫的方式表達出來，倒數第二張圖，是黎有德坐在電腦前，電腦旁放著一個茶杯，茶杯上的三葉草圖案都清晰地畫了出來。屋子裏的擺設很簡單，窗台前有一張書桌，筆筒裏零星插著幾支筆。
林韓再往下看，目光落在最後一張圖上，圖片裏她正坐在電腦前，翻看著網頁。她的左手邊是一個梳妝台，圖片裏畫出了床的一角，被單是白底碎花圖案，潔白的落地窗簾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外麵黑黢黢的夜空……奇怪的是，在玻璃窗上有張女子的臉，不是卡通圖，畫得很逼真，像是從照片上剪下來的一樣。林韓覺得女孩很眼熟，一時又想不起來。
一陣風吹進來，林韓不由自主抬頭向窗外望去——窗外也像圖裏畫的那樣黑壓壓的，風將窗簾掀得更高，隻見半扇未關的窗玻璃上映著一張年輕女孩的臉，和圖畫裏的一模一樣！
“啊——”
林韓再也忍不住，捂住眼睛驚聲尖叫起來，然後眼前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