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何家秘事 十四 解夢

微弱的陽光穿過晨霧從半開著的窗戶灑進來,使得本來有些陰暗的病房一點點亮起來。

睡夢中的人一直皺著眉頭,她黝黑的長發鋪在白枕頭上,黑的更黑,白的更白,越發襯得露在頭發外的半張臉楚楚可憐。

陽光像蝸牛一樣慢慢爬過病床,一點點向半敞著的門口照過去……

走廊裏靜悄悄的,隻有一兩個早起的家屬拿著熱水瓶經過,也是輕手輕腳的,生怕驚醒了正承受著病痛的親人。在走廊盡頭的樓梯口,“安全通道”字樣的牌子發出綠瑩瑩的光。

“吱——”樓梯口的門裂開一條細縫,一絲煙霧幽靈般從門縫裏鑽出來,消散在略有些昏暗的過道裏。

“嗒嗒嗒……”一個沉重的腳步聲從通道傳來,沒有近,也沒有遠,一直不間歇地響著。

晨風從通風口飛進來,“咣當”一聲將門推開——

通道裏的男人停止了踱步,將手中幾乎燃到過濾嘴的煙頭丟在地上,然後抱著頭蹲下來,瘦削的雙肩像是承受著莫大的痛楚,劇烈地抖著,修長的骨節分明的十指狠狠揪住自己的頭發,發出一聲壓抑的呻吟……過了許久,他背對著門站起來,微微抬著頭,一動不動。

過道也漸漸亮起來,柔和的光線組成一個光暈,將男人籠罩在裏麵,襯得那個背影救世主一般聖潔。

那個筆挺的背影輕輕動了,緩緩地轉過身來——

那張清俊的臉因痛苦而有些扭曲,慘白得嚇人,臉上各種表情混雜,無奈、後悔、痛苦、悲哀、委屈……甚至還有一絲歡愉夾雜在眉目間。狹長的眼睛血紅血紅的,像隨時都要滴出血來。他眨了一下眼,真的有兩粒血珠漫過眼眶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林韓猛地睜開眼,心有餘悸地喘著氣。

“做噩夢了?看你滿頭都是汗。”黎有德幫她擦著汗,眼裏充滿心疼的深情。

林韓輕輕側了側頭避開他的手,見他愣在那裏,從他手裏接過毛巾,啞著嗓子說:“我自己來。”

左臉還跟針刺一樣地痛。黎有德拿了一袋冰,用毛巾裹好遞給她。他還是那樣細心體貼。林韓想到剛才的那個夢,不可遏製地打了個冷戰,心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錢嘉勇的事安排得怎麽樣了?”想著他老婆那張悲慟欲絕的臉,心底一陣抽搐。

“明天火化。”黎有德望著她,又補上一句,“我看你還是別去了,免得到時……”

“我也是這麽想的。我想明天就回上海。”林韓點點頭說,“你幫我訂一下機票好嗎?”

“今天一早就訂好了。明天下午的。”黎有德頓了頓,放緩語調,“我想送完錢嘉勇再回去。”言下之意還是會與林韓同行。

他貼心得讓人感動。林韓疲憊地閉上眼,深深歎了口氣,將自己往被窩的深處縮去,像隻尋找保護殼的寄居蟹。

第二天一大早,黎有德就去了火葬場。

林韓自己辦了出院手續,在貴陽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道走了多久,居然走到一座寺院的門口。她在門口站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進去。寺院的門口稀稀拉拉坐著幾個上了年紀的男女,在他們的腳前,都攤著一張醬色的油皮紙,每每有人經過,就聽他們用貴州話拖著長長的尾聲吆喝:“算命,測字,斷姻緣,問前程,解夢了……”

起初林韓沒聽懂,多聽幾遍總算聽明白了。突然想起昨晚的那個夢,不由得在一個看上去有些道骨仙風的老漢攤前停下腳步。

“姑娘,你想問什麽?”老漢搖著手中的蒲扇若有所思地望著林韓。

“解夢。”

“那你可算是問對人了。”

林韓將昨天那個夢敘述了一遍,這是一次痛苦的煎熬,她中途停頓了好幾次才講完。

老漢用濃重的鄉音解著夢,在一長串的話裏,林韓隻聽懂兩個令她毛骨悚然的字眼:車禍。她嚇得臉色煞白,茫然地望著四周,好像處在一個旋渦裏,被一股力量往深處拽去……

那老漢看著林韓的樣子,也嚇了一跳,站起來輕輕拍著她的肩:“姑娘,莫怕,是小心,小心!小心聽得懂不?多注意點就沒得事了,注意!”

這次林韓聽懂了,她澀然一笑,抓住老漢的手問了一連串:“就是說歡夜會沒事的?不一定有事對嗎?隻要注意就好了?”

老漢被林韓的舉動嚇呆了,隻是機械地頻頻點頭。見他連連點頭,林韓更加高興,覺得這人簡直就是菩薩下凡,周身閃著聖潔的光。她掏出錢包,將裏麵幾張百元大鈔全拿出來塞到老漢手裏:“不成敬意,望您老笑納。”

她太高興了,恨不得現在就要去找黎有德。急急攔了輛出租車,等司機問去哪裏她才想起還不知道黎有德此刻在哪裏。手機適時響起來——是當地的區號,應該是酒店的號碼,她接起來就聽到黎有德焦急的聲音:“林韓你跑哪裏去了?你怎麽不說一聲就跑出去了?知不知道別人有多擔心嗎?”

“我沒事,現在就回來。你在酒店嗎?就在那裏等我知道嗎?哪兒都別去。”林韓急切地囑咐。

掛了電話,林韓翻著手機裏的通信錄不由得想:在這一連串發生的事件裏,每個人都有些草木皆兵了。但是能不害怕嗎?但願這一切都真的結束了吧。她腦子裏閃過一個個血腥的死亡場麵和一張張曾生動熟悉的臉。這些怎麽解釋?王玲、吳淑華、肖欽,他們為什麽要自殺?肖欽是殉情嗎?沒道理,在現如今的社會別說隻是心存好感,就是深愛多年的戀人,也未必會有這樣過激的舉動。而王玲和吳淑華的死就更是按常理解釋不了的。似乎,他們全都沒有自殺的理由,但的的確確,他們又全是自殺身亡的。

去機場的路上,林韓總是囑咐出租車司機開慢點,再開慢點。黎有德被林韓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卻什麽也沒問,安靜地由著她。

很多時候,他都是一個安靜理性的人,這些天接連發生這麽多事,要不是有他在,林韓想,恐怕自己早已經崩潰了。

飛機安全著陸。當重新踏上這片土地,林韓突然有了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也許,一切真的已經過去了。跟黎有德揮手告別的時候,想起數天前在咖啡館聚會時熱鬧的場麵,不由得鼻頭一酸,哽咽著問:“歡夜,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當然,我們會一直見麵的。”黎有德笑著,露出潔白的牙。他輕輕抱了林韓一下,然後提著行李箱匯入擁擠的人流。

林韓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欣慰無比:還剩下他,隻剩下他不離不棄。

她卻不知,“我們會一直見麵”,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像是一個預言,一個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