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太平間裏出現的《遺書》

從看到錢嘉勇被車輪壓過去的那一幕起,林韓就一直處於自閉狀態,不會說話也不會哭,雙眼空洞。醫生說是受驚嚇過度,需要慢慢引導才行。

在一切安排完畢後,裴偉、蘇青、李君,不約而同地向黎有德辭行。在太平間的門口,裴偉看了看靠在黎有德肩上的林韓,垂下眼瞼小聲說:“歡夜,我還是覺得叫你歡夜比較好,我們相識在網上,也許,網上的東西本來就不該牽扯到現實裏來……我一直是個無神論者,但是,從發生的這麽多事來看,不管是陰謀也好,巧合也罷,似乎連科學也解釋不了。自始至終,我隻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也隻想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生,我不想死,更不想死在這麽不明不白的未知裏,我們都是無辜的。我……我很想跟林韓一起解開這些謎團,但在接二連三發生的死亡事件裏,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很多事情是我們愛莫能助的,這個死亡遊戲,我實在是玩不起。”

他一開口就將彼此的關係撇得幹幹淨淨。

聽了他的話,黎有德一直緊緊抿著的嘴角微微**了幾下,想說什麽,但最後什麽都沒說,抬手輕輕揮了揮算是告別。他知道,他們三人對林韓、對他始終有些懷疑。

是啊,林韓在小說裏憑空杜撰出平苑北村,而他又適時地跳出來說知道這個地方所在,還有那個後山的蝙蝠洞,這些居然都是他們共同知曉的場景。在好奇的探索裏,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照著書中的情節相繼死去,這一切,巧合得那麽刻意。這不是做夢,天亮後跟你說一切都是假的。也許在他們心裏,早就認定了林、黎二人是這一係列死亡事件的導演者,隻是警方沒有找到他們的罪證而已。就算他們不是,在現在的情形下,誰還敢和他們待在一起?保不準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誰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不管這些事跟他們有關還是無關,至少他們心裏覺得,離開這兩個災星,或許就可以獲得重生。

所以黎有德什麽都沒說,無從說起。

眼角的餘光看著三人消失在走廊的盡頭,黎有德望了望倚在他懷裏依舊神情呆滯的林韓,深深歎了一口氣,那重重的歎息裏,沒有恐懼,隻有一種直透心底的倦怠與無奈。

林韓是在錢嘉勇妻子尖厲的哭聲中緩過神來的。她看著伏在錢嘉勇已僵冷的身體上放聲悲泣的女人,封閉了許久的淚腺一下子開了閘,眼淚奔流而下。兩個女人一個哭得地動山搖,一個抑製著哭聲抽噎,悲傷得上氣不接下氣。

白白的被單上被錢嘉勇妻子五色拚盤一樣的臉弄得像塊畫布。通知她的時候,隻是說錢嘉勇的朋友請她過來一趟,所以她還精心打扮了一番。

林韓和黎有德都沒有想到她居然這麽年輕,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左右,這絕不是護膚品的功勞,再好的護膚品也無法製造出年輕眼神裏的單純和稚嫩。

燙得像雞窩一樣的金黃色爆炸頭,小吊帶背心、熱褲,加上一雙坡跟粉色細帶子涼鞋……當她出現在黎有德麵前時,他怎麽都無法將她和外表成熟穩重得有些刻板的錢嘉勇聯係到一起。其實,如果錢嘉勇的性格真的像他的外表一樣,根本就不會因好奇跟他們一起去平苑北村了。所以,這對夫妻的外表不管多不登對,性格愛好上,肯定是同步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漸漸安靜下來,手顫抖著摸著錢嘉勇的臉哭訴著:“你說的,就這一次不帶著我一起玩,因為不好意思帶家屬,以後去哪兒都帶著我的,我不去,你綁都要把我綁去。你從來不騙我的,這一次,就撒了這麽個彌天大謊,還……還什麽都沒有給我留下。連說我愛你這樣的話,你都要叫別人轉述,你說,你是不是很壞?你說呀……”

她蔥白一樣的手指順著他僵死的臉滑到喉頭,又一路落在胸口。平時,她生他氣時,總是輕輕擂他的胸膛撒嬌,像往常一樣,手不自覺握成拳和著埋怨輕輕擂著:“你說,你怎麽這麽狠心就丟下我不管?你說過要比我晚死的,因為不想看到我哭,你這個大騙子!你這個大騙子……”

他僵冷的胸膛被她擂得“噗噗”作響,隨著律動,有什麽東西“啪”的一聲掉在地上。三人都嚇了一跳,一齊望向床下——

那是一本書,扉頁被太平間裏空調吹出的涼風輕輕翻動著。

唰唰,唰唰……

林韓隻覺得四周的空氣稀薄起來,她已經看到了那本書的封麵:黑白底,正中寫著兩個柳體大字:遺書。字體非常漂亮,美中不足的是拖著長長的墨淚,像是字跡未幹就有人把它豎了起來,字的邊沿浸出一絲暗紅,像血跡一樣。那絲暗紅在她瞳孔裏放大,很快,她的視線範圍都被染成了鋪天蓋地的紅,像是血色潮汐,一路漲上來,將她吞沒。

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沒被黎有德握住的手在空中瘋狂地揮舞著,要把這些黏稠的血色撥開……

“林韓,林韓!冷靜,冷靜……不是的,不是那本。”黎有德一把摟住林韓,從錢嘉勇妻子手裏拿過那本書,將它舉到林韓的眼前。

真的不是那本書,封麵的蠟筆小新笑得很憨。林韓輕輕鬆了一口氣,揚起嘴想笑,最終卻再次哭出聲來,一把搶過那本書緊緊摟在懷裏,嘴裏喃喃自語:“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我就說嘛,怎麽可能有這樣的事情,怎麽可能……”

是啊,怎麽可能,前麵四人死後,剩下的幾人將林韓送的書都扔了,連林韓自己都沒有留。錢嘉勇死後直接被送到了這裏,要是他在懷裏藏了書,早該被發現了。

書皮被林韓揉得“嚓嚓”響,在空曠的停屍間裏格外刺耳。不對,書的紙張不應該是這樣的聲音。林韓將懷裏的書捧起來——封麵讓她揉得皺巴巴的,邊角卷起,蠟筆小新的半隻腳已經被搓得隻剩下個輪廓。林韓摸著卷起的邊角——是保護書的卡通玻璃紙!她用力一扯,整個書皮被揭了起來,露出封麵的本來麵目,她再熟悉不過的黑白底,正中寫著兩個柳體大字,黑色字裏滲著血色……

此刻林韓真想像電視橋段裏看到的情節那樣昏過去,能避一時是一時,但除了心跳加快,恐懼感劇增外,就是沒有昏迷的征兆。

她奮力推開黎有德,撲到錢嘉勇的屍體上,發瘋似的搖著:“你告訴我,你告訴我,這書真的是你自己藏的嗎?為什麽?為什麽你們五個人都要帶著它去死?你們到底是誰?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

“你瘋了!”錢嘉勇的妻子一把推開林韓,指著林韓惡狠狠地罵開了,“我老公都死了,你還想鬧得他不得安寧?怎麽死的不是你?要不是你寫什麽破玩意兒,我老公至於死嗎?你寫就寫了,搞什麽狗屁網站!你就這麽愛慕虛榮想賺人氣?玩你娘的探險,老娘今天就撕了你……”

像是滿肚子的悲傷找到了宣泄口,她越罵越起勁越惡毒,罵到後來,手已經向林韓臉上扇過去,在“啪啪”的耳光聲裏她一再重複一句話:“怎麽死的不是你?怎麽死的不是你?”

其實,死去的五個人的親人全都是這麽想的,在他們看來,林韓就是罪魁禍首,可怎麽死的不是她?林韓自己也在問:為什麽死的不是我?她絲毫不覺得痛,黎有德幾次衝上來保護她,都被她躲開了。在錢嘉勇妻子淩厲的掌摑中,隻覺得頭越來越重,四周的一切都開始旋轉,最後終於眼前一黑。倒地前,她在心裏默默念著:終於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