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與何老太的“交易”

在醫院裏待了兩天,身上的傷勢也好得差不多了。其間,趁幹媽不在的時候,林韓悄悄去問過醫生一次,從醫生那裏得到證實:她的確是被玻璃紮傷的。這個答案令林韓很不滿意,可一時又找不出任何反駁的理由,她總不可能去跟醫生說閣樓裏那些怪異的事吧?那人家不把她當成精神病患者才怪呢!於是,關於蝙蝠一事便不了了之。

林韓回到何家才發現,何素蘭已經將她所有的東西都搬到了二樓,兩人的房間挨著,說這樣更方便照顧她。林韓心裏清楚,何素蘭這麽做其實是為了更好地監視她。這麽一來,心裏有些不舒坦,萌發了搬出去的念頭。但想到何素蘭和老太太平日都待自己不錯,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走自然不好,留下來卻又不痛快,最後索性收拾好行李準備回家當幾天鴕鳥。

何素蘭得知林韓要回家時,拿剪刀的手抖了一下,將正在打理的春蘭花蕾“哢嚓”剪下一朵。何素蘭很喜歡蘭花,花房裏種著從各地收集來的蘭花,無論平凡還是金貴,隻要是蘭花她都會養在花房裏,每一株都是她的寶貝,差不多已到了戀花成癡的地步。平時見到蘭花掉片葉子也要神傷好久,這時失手剪掉一朵花蕾,更是心痛。她失魂落魄地拈起花蕾,怔怔落下淚來。

“幹媽。”林韓來何家差不多也快半年了,何家母女待她視如己出,好得都讓人感到不真實。何家這門親戚,在半年以前,父母從來沒有跟她提起過。而她,初次來到何家,就意外地覺得有一種親切感,雖然這裏人丁單薄,卻比那個真正的家更有家的溫暖。何氏母女的熱情相較父母的冷淡,簡直有如天壤之別。看到何素蘭難過,林韓心裏有些不忍,想安慰她幾句,可又不知該說什麽好。

“我沒事,你去吧,早點回來就行了。走之前記得去跟奶奶說一聲,省得她掛念。”何素蘭垂著眼,也不看林韓,說得雲淡風輕,聲音裏卻難掩失望。

何老太太得知林韓要回家的消息,較之何素蘭平靜了許多,隻是不停地嘮嘮叨叨地囑咐她要好好照顧自己之類的一些瑣碎事,那情形,好像林韓不是回家而是去走親訪友一樣。

林家夫婦對女兒的歸來表現得很平淡,大半年未見,依然不聞不問,隻是默默地為她收拾好房間。林韓心想,天下可能再也沒有像他們一樣對自己女兒這麽冷淡的父母了,好在從小已經習慣了,也就不以為怪。

一家三口整天相對無語,林韓在家待了三天就覺得受不了了,便約了好友季玨去杭州旅遊。

林韓與季玨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卻格外投緣,常常結伴出遊。季玨自己開著一家花店,所以在時間上很自由,隻是她的脾氣古怪,興趣愛好更是另類,總愛收集擺弄各式昆蟲標本。

林韓去過她的房間,四麵牆上掛著很多千奇百怪的昆蟲幹屍,整間屋子就像解剖室一樣,更駭人的是,床頭的牆上,居然掛著一具骷髏!雖然知道那必定是假的,第一次去的時候還是被嚇了一跳,以後每次踏進那間屋子頭皮都有些發麻。所以除非萬不得已,林韓輕易不會進入季玨的臥室,也因此常常被季玨取笑,這麽膽小的人居然還是寫恐怖小說的作家。

季玨說,每個人都是兩麵人,有善良溫柔的一麵,也有邪惡和叛逆的一麵,雙子座的人表現得最為明顯。她還說,自己沒法邪惡,就不妨叛逆一點兒,既然沒有林韓那樣的寫作天賦,就來點實質性的,每天從花店回家,就拿著放大鏡考古一樣研究那些昆蟲標本。

她的臥室終年彌漫著一種動物腐屍的味道,在房間裏待久了,身上都會沾上那樣的氣味。所以季玨每次出門前,都要噴幾下“三宅一生”,香水這東西可真能化腐朽為神奇,剛才還臭烘烘的妞兒立刻就成了清香襲人的時尚美眉。

除了林韓,季玨從不帶任何人去她的臥室,至少林韓沒見到過。季玨常打趣說臥室是她的私密地圖,誰能進去是福分,可林韓偏偏是個不懂惜福的人。季玨是個非常聰明漂亮的女孩,追求者很多,隻是性格孤僻,平時不愛與生人接近。

然而,季玨在花店裏卻表現得極其熱情,她的追求者如果想要看她和顏悅色的一麵,就隻能在花店裏才看得到。所以,店裏的老主顧多半都是她的追求者。男人就是這樣,完全順從的不愛,完全冷漠的不愛,對季玨這樣忽冷忽熱的百變美女卻情有獨鍾。為博紅顏一笑,唯有掏錢買鮮花,因此,在花鳥市場並不景氣的今天,季玨卻能在同業中穩穩站住腳。

在下榻的酒店裏,季玨叼著煙正躺在**把玩從家裏帶出來的昆蟲標本,聽林韓說起在何家的遭遇,一臉的不以為然:“丫頭你傻呀?這不就是現成的題材嗎?還省得你費盡心思去想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呀。”

“你不覺得奇怪嗎?我明明有看到蝙蝠,而且,肯定被咬傷過。可醫生卻說我是被玻璃紮傷的。更奇怪的是,隻有手臂和腿上有傷。那麽多的蝙蝠向我撲過來,雖然我盡量護住頭臉,但我清楚地記得臉上也被咬了好幾口,怎麽可能臉上一點兒傷都沒有呢?”

季玨柳眉一挑:“這很奇怪嗎?要是你幹媽有意要隱瞞,不可以串通醫生一起騙你?蠢得要死。”

聽季玨這麽說,林韓也覺得有些道理,可又有些疑惑:“騙我是可以呀,可是傷口是沒法遮掩的啊。我就沒想明白,我醒來時,確實隻有手臂和腿上的傷沒有好。”

“你有點邏輯思維好不好?就算你是被玻璃紮傷的,但書屋除了窗玻璃,哪裏還有?那點玻璃,怎麽可能有那麽多傷口?再說,如果你記得沒錯,那些玻璃是被雷劈壞,應該不是劈的吧,哪有那麽邪乎?說不定是年久失修呢,玻璃濺傷你不無可能,但書屋不是四麵都有玻璃,隻有一方有玻璃,就算飛濺起來,還要看你當時是什麽姿勢,如果你背對著窗子,傷的自然是後背,麵對麵傷的就是正麵,不管你怎麽站,都隻能傷到一側,怎麽可能前胸後背同時受傷?還傷得那麽均勻?這麽一推理,就證明你不是被玻璃紮傷的了,也就是說,你幹媽和醫生都在騙你。至於為什麽騙你,我可猜不出來。你說,他們要騙你,不會等你傷好一些再讓你醒過來嗎?對,他們一定是隱瞞了你昏迷的時間。”

經季玨這麽一說,林韓突然想起在醫院的時候,除了那個主治醫生再沒有見過別的人來過病房。難道何素蘭真的是串通了他來騙自己?可是,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她是怕我受到驚嚇還是閣樓裏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還有,自己向來比較馬虎,是幾號受的傷早已經記不清楚了,何素蘭是否隱瞞了昏迷的時間,怎麽才能查得出呢?這麽一想,不禁有些沮喪。

打開筆記本電腦上網時突然想起,上次去“靈夜魅影”還是受傷的前一天,此後都沒有再登錄過。於是到“靈夜魅影”一查,上麵顯示的登錄時間是十天前,也就是說,她在醫院裏一共待了五天才對,而病曆本上的入院時間卻延遲了三天。顯然是何素蘭知道林韓平時足不出戶,對日曆不注意,又很少跟朋友聯係,所以,她一定認為就算隱瞞兩三天,林韓也不會發現。如果不是查到“靈夜魅影”上的登錄記錄,林韓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得知真相後,林韓再也坐不住了,還沒和季玨欣賞西湖美景,就嚷著要打道回府,惹得季玨怨聲連連。

回到何家,林韓也不管何家母女,行李剛放下就“噔噔噔”跑到三樓。

閣樓的木門半敞著,裏麵依舊是老樣子,到處都是灰塵和蛛網,除了地上一攤暗紅的血跡,並無一絲異樣。屋頂雖然黑黝黝的,可並沒有看到蝙蝠的影子。

那些蝙蝠都去了哪裏?林韓正想得出神,一陣冷風從破損的窗戶裏擠了進來,吹得桌上的書頁“嘩嘩”作響,破敗蒙塵的藤椅也輕輕搖動起來,發出“吱吱”的哀鳴聲。

“吱吱……”這聲音怎麽那麽熟悉?林韓盯著藤椅,隻覺得有股涼意從後背緩緩升起——一定是在哪裏聽過。是了,小門,通往舞蹈室的那扇小門……

林韓走過去,伸手去拉緊閉的小門。

“小韓,你做什麽?”林韓回頭一看,隻見何老太太站在門口,臉色很不好看,扶著她的何素蘭也是一臉焦急。不知道為什麽,望著她們,林韓心頭突然躥起一簇火苗,將心中的懷疑理直氣壯地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我很清楚我是被什麽傷的,可幹媽非說我是被碎玻璃紮傷的,誰都知道,碎玻璃根本不可能把我傷成那樣!而且,我在醫院明明住了五天,可病曆上怎麽隻有兩天?幹媽,你為什麽要騙我?我現在來這裏隻是想知道,你不肯讓我知道真相到底是想對我隱瞞什麽!”

何素蘭眉都沒皺一下,輕描淡寫地答道:“是的,你是被蝙蝠咬傷的,當時的傷勢也挺重,幸好,我們家有瓶專治蝙蝠咬傷的藥,而且不會留下疤痕,但也得好幾天才能痊愈。你臉上的傷口都很小,大概是因為你拚命保護頭部的原因,那些細小的傷口都用那瓶藥治好了。但你身上其他地方的傷口就大多了,好得慢……我們想,那藥是治外傷的,蝙蝠那麽髒,擔心你感染上什麽病,還是送你到醫院接種一下疫苗比較好,至於我和醫生聯合起來瞞著你,其實隻是想斷了你的好奇心,誰知你……”

“可家裏怎麽會有蝙蝠?”其實林韓想問,你們怎麽不找人除掉那些可怕的東西?封掉閣樓難道也是因為怕那些蝙蝠?

“小韓,要是我猜得不錯,你肯在我們家住這麽久,多半也是聽外界把我們家傳得玄乎而好奇吧?”何老太太已斂起怒容,笑盈盈地望著林韓。

何老太太的單刀直入讓林韓有些尷尬,卻又不得不承認事實,點了點頭。

“那好,我們做個交易怎麽樣?”

“媽……”何素蘭一臉憂心忡忡。

“素蘭,你別管,這事我自有主張。”何老太太安撫好女兒,又扭頭用眼神詢問林韓,笑吟吟地等她的答複。

“什麽交易?”何老太太的話讓林韓心裏有些忐忑,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將要遠離自己而去。

“反正不會害你就行了,我交出的是關於何宅的秘密——這個,我孫女青琳都不知道。而會要求你做什麽,我現在暫時不對你說,時機合適的時候我再告訴你,而你現在就得保證不會推辭。如果你覺得代價太大不願意,那就算了。不過……從今天起,你再也不能到閣樓裏來了。怎麽樣?”

望著何老太太慈祥的笑臉,林韓知道她不會害自己,再說她一個老人家,又能有什麽苛刻的條件呢?雖然心裏對這個未知的條件還是有些忐忑,但是,關於何宅的秘密實在太誘人,讓林韓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