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惱人的要求

自從收到頭顱包裹的報道刊出以來,邢星就像那些獲得了諾貝爾獎的科學家一樣,已經接到過數不勝數的問詢電話和郵件,不管是辦公室、手機、郵箱、微博、QQ空間……各種各樣的渠道都未能逃脫好奇者們的追蹤和侵入,有時候一天的郵件就多達幾百封,QQ上永遠有頭像在閃爍,搞得她不勝其煩。可是唯恐錯過“惡紳士PRADA”再一次的突然聯絡,邢星又不敢輕易放過任何一個問候,特別是來自網絡上的,隻好每封郵件必讀,每一個QQ對話框必開,但先前那個“劇透者”的頭像卻始終灰暗,也沒有新的可疑人物試圖與邢星對話,那個躲在陰影裏的真凶就像銷聲匿跡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

到了第四天,邢星身邊依然風平浪靜,她開始有些坐不住了。“這樣等下去未免太被動了,必須做些什麽才安心。”她總在想。

回憶起上一次與“惡紳士PRADA”的接觸,邢星不得不沮喪地給自己評價為“完敗”。不僅完全被對方牽著鼻子走,甚至連自己會有的反應對方都早已料到,更是結結實實被對方玩弄於鼓掌,不明就以地收了包裹不說,還沒有絲毫拒絕餘地地如實做了報道,她第一次意識到記者的使命竟然會荒謬地與屈辱掛鉤。

直到此刻她的雙手還能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個裝有冰凍頭顱的黑色皮包的餘溫,錯了,簡直都稱不上“餘溫”,因為那根本就是一種生硬而冰冷的觸感,那感覺令人頭皮發麻,從心底油然升起強烈的厭惡。頭顱上的雙眸即使在死後依然是那麽美麗動人,卻再也流露不出一絲生氣。不知道死者生前是個怎樣的女人,為什麽會招來殺身之禍,死後還要被凶手這般殘忍羞辱。

但是,也因此,她對那個快遞到自己手中且裝有美麗頭顱的黑色皮包印象格外深刻。那是一款皮質柔軟且做工考究,設計經典簡潔的高檔產品,為此她還特意向身為時尚編輯的老同學請教過,對方給出非常肯定的回答:“那些作為棄屍工具的皮包,均應是PRADA上一季剛剛推出的新品。”依靠至今以來所掌握的情況,如果想有所行動,這也許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了。

邢星分析,那些PRADA皮包幾乎都是全新的,顯然是凶手為了拋屍而特意準備的,並且應該剛剛購置了不久。按照常理推斷,凶手絕不會傻到一次在一家PRADA專賣店裏將五個皮包都買全,那樣太引人注意了,想不被人記住都難,哪怕是遣人代為購買也存在一定風險,而且據邢星所知,一般這樣的高檔貨品,即使是專賣店裏也不一定能夠貨源充足,通常一個款式的皮包一家專賣裏能庫存上三個就不錯了,所以凶手恐怕為了買齊這些皮包光顧過多家PRADA店鋪,能同時擁有多家PRADA專賣店的城市在中國還並不多,隻局限在幾個一線大城市,案子又是發生在本地,因此凶手有八成以上的可能就是在原京當地購買的這些拋屍皮包。

原京共有三家PRADA專賣店,無外乎國展商城、新天地商城和萬豪酒店的精品廊,這隻需簡單地上網一查便可知曉。“說不定這家夥會在準備作案工具時露出什麽馬腳。”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邢星決定對這三家專賣店一一走訪。

國展店的女店員是個長著一張娃娃臉和大眼睛的年輕姑娘,看起來活潑質樸,見到有顧客上門,非常殷勤地在一邊服務。邢星在店內簡單地瀏覽了一圈,看到與拋屍者使用的同款的黑色小皮包被放在靠窗的一排貨架上層非常顯眼的位置。

“原來美女喜歡這一款手包呀。”娃娃臉店員動作嫻熟地將黑色小皮包從貨架上取下遞到邢星手中,並格外熱情地介紹說,“這款手包雖然不是這一季的最新產品,但款式經典,皮質柔軟,確實非常實用呢!”

邢星擺弄著小皮包,手感和自己收到的大包無異,款式也一模一樣,她試探著問:“同一款式的皮包有沒有大號?”

“您說的是旅行用的那種吧?有的,我們之前銷售過,但是您來得有些晚了,昨天我們這邊就斷貨了,如果您想要,我可以為您預訂。”

“怎麽,最近很多人來買這款皮包嗎?”邢星對於自己“來晚了”這種說法有些意外,不太明白店員的意思。

娃娃臉店員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是呀,這幾天這個款式的皮包銷售得特別好,您手裏拿的已經是本店僅剩的最後一個同款的手包了。”

邢星詫異地問:“這幾天?為什麽?”

娃娃臉店員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用猜測的表情打量著邢星,感覺完全不是出於惡意,那樣子反而有些可愛,隻見她猶豫了片刻,隨後小心翼翼地問,“美女,您難道不是因為那件事才來買這款包的麽……”

“你說的那件事是……?”邢星好像猜到了。

“就是‘惡紳士PRADA’啊!”娃娃臉店員天真地喊起來。

果然啊。邢星驚愕得不知該如何表現自己的情緒,這真是出乎意料的局麵。“惡紳士PRADA”居然成了暢銷代言。

“因為‘惡紳士PRADA’的案子,我們這個月光這款皮包的銷售量就已經創下紀錄了!這不,這款跟地鐵裏被丟棄的一樣的手包,前天剛剛補上的一批新貨,也就隻有您手裏這一個了。大家都爭先恐後地模仿‘惡紳士PRADA’,認為這款皮包既神秘又實用,在當下沒有比擁有這款包更能彰顯品位的了!”娃娃臉店員還是一臉笑盈盈地說,感覺她對這款皮包和“惡紳士PRADA”都興趣濃厚。

邢星對案發後這款皮包的暢銷實在沒有想到,她不是不能理解大眾饑渴的獵奇心,這種異常的廣告效應其實對媒體從業者來說反而是件好事,大有文章可做。可她認為“惡紳士PRADA”要是知道這種情況,不知要怎麽得意忘形,說不定還會高興得跳起來呢!一想到這裏,她就像是像吃了一隻蒼蠅般難受。

“以前難道沒有人來買過這款皮包嗎?”實在不願多幻想敵人的嘴臉,邢星決定還是先回到對案發前這款皮包銷售情況的關心上。

“當然有,說不定‘惡紳士PRADA’就是在我們店裏購買的這款皮包呢!”店員再次興高采烈地說,口氣裏甚至充滿自豪。

邢星聽她這樣講,瞬間提起精神,直白地問:“你這樣說有什麽根據嗎?”

娃娃臉店員此時終於注意到眼前這位顧客表情嚴肅,在談論“惡紳士PRADA”的話題上似乎與自己懷有不同情感。

“美女,您不是來買這款皮包的吧……真抱歉說了那麽多……”

“啊……”邢星看著她原本可愛的臉龐上浮起一層失落,倒覺得是自己失禮了,隻好連忙假意解釋說,“其實我也是對‘惡紳士PRADA’的案子感興趣,所以才來看看這款皮包的,隻是沒想到如今這款包居然這樣暢銷,看來不少人跟我有一樣的好奇呢,嗬嗬嗬。”她沒把握自己是否掩飾得很好,估計很糟糕。

聽到這些話,娃娃臉店員好像鬆了一口氣,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健談,隻是微笑著站在邢星身邊。邢星感到她在用餘光觀察自己。

都已經這樣了,不如就問下去吧,這個店員看上去很容易被套話,邢星打定主意,同時也覺得自己無路可退。

“對了,”於是她又在店裏瀏覽了片刻,突然假裝不經意地開口道,“你剛才關於‘惡紳士PRADA’或許光顧過你們這家店的說法著實很有趣呀,我非常想聽你多說一點兒。”

聽了這句話,娃娃臉店員又像是被什麽擊中了似的楞了一下,微笑僵在嘴邊。

一時間邢星覺得完了,恐怕店員根本不會想到隨口一說的推銷台詞會被要求講解,我這個顧客是不是太奇怪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事卻發生了,娃娃臉店員沉默了一陣,最後仿佛鼓起很大勇氣的樣子湊到邢星身邊小聲問道:“美女,你是警察吧?”

邢星哪裏想到她會這麽問,居然被誤認為是警察了嗎?但顯然這樣善意的誤解似乎比被當做一個好奇心太重的顧客要更有利。

看起來這個店員的表情的確像是有話要說,“或許她真的知道什麽。”這樣一想,邢星不禁又振作了一下精神,決定先對她的提問不置可否,於是給出了一個曖昧的微笑。

隻見娃娃臉店員仿佛確認了什麽一般,神秘兮兮地將邢星引到櫃台後麵的一處角落,一改之前的天真無邪,眼神中也閃爍起複雜的光芒:“其實您一進門,我就看出您不像是來買包的,希望我這麽說您不要介意。”她說著環顧了一下邢星的衣著打扮,那表情就像在說“您明白的”,但笑容卻依然很真誠。

邢星立刻意識到自己疏忽了,出門時完全忘記了這一點。的確,看看自己這身裝扮,牛仔褲、布格襯衫都是從動物園批發市場裏淘來的,黑色呢大衣雖然是商場裏的正經貨,卻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牌子,頂多算是中檔品,已經背了幾年的棕色牛皮大包倒是很有質感,卻明顯不是經過專業打造的高端產品,這身不起眼兒的行頭如此一看跟這家國際一線品牌的專賣店確實有些格格不入。

“啊……哈……”邢星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請您不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娃娃臉店員連聲解釋道,看起來如果因為這番言辭傷害了對方,她會比邢星還不知所措,“平時到我們店裏來的都是那種看上去特別體麵的顧客,甚至有些講究得過頭了,看到您我反而覺得更親切呢。況且如果您是警察,就算不買任何東西我也很高興您今天能光臨,因為我有一些話想要跟警察說。”

自己的直覺沒有錯!邢星心中一緊。她當然不介意女店員是以如何敏銳的觀察來判斷她根本買不起幾萬塊一個的皮包的,如果整天在這方麵在意別人的眼光,就會陷入對奢侈品盲目的狂熱,而擁有這方麵癖好的人從來都在人群中不受歡迎。

顯然這個女店員迫切地想要接觸到警方,在女店員如此誠懇的態度麵前,如果再假裝自己是名警察,邢星覺得有些慚愧。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並不是警察。事實上,我是一名記者,我叫邢星。”說著,邢星從包裏掏出名片雙手遞到對方麵前。

名片上幾個土氣的書法紅字“榮京日報”非常搶眼,下麵黑色鉛字規規整整地印著“邢星記者”一行小字。女店員認真地讀著名片,突然她眼睛一亮,脫口而出:“你不會就是那個收到了頭顱的記者吧?”

這次邢星肯定地點了點頭作為回應。

女店員用一隻手輕輕捂住嘴,那樣子好像比剛剛以為邢星是警察時還要驚訝。

“你說有些話想對警察說,是不是與‘惡紳士PRADA’的案子有關呢?可以先對我說說嗎?”邢星適時展開對話,語氣同樣誠懇有加。

“正是與那件案子有關。”此時這名女店員的娃娃臉和大眼睛感覺比第一眼見時要成熟許多,她又認真地打量了一陣麵前這位自稱是記者的女性,仿佛認可了自己的某種想象,隨即露出一副下定決心的表情。

“是這樣的,”她轉動著眼珠,開始吐字清晰地敘述起來,“前兩天有警察來我們這邊詢問與拋屍所用的同款皮包的銷售情況,當天我剛好輪休,不在店裏,於是沒能與警察見到,據說值班的小姐妹對案件一無所知,隻是簡單地回答了警察幾個問題,警察似乎沒發現什麽疑點便告辭了。後來她們把警察來過的事告訴了我,我也沒太當回事兒,就忽略過去了。可是因為這兩天媒體對‘惡紳士PRADA’的案子炒得沸沸揚揚,我們店裏這款皮包也突然變得特別熱銷,我們這才意識到警察找到店裏是為了這麽重要的事,我之後還特意把與這件事有關的報道找來仔細瀏覽,越來越覺得那個準備了這些皮包的凶手極有可能就是在原京本地購買的這些皮包!您可能會認為我這樣說沒有根據,但外行的人有所不知,這款皮包就隻生產了小手包和大旅行包兩個尺碼,本身就是邊緣產品,不屬於我們的主流銷售內容,一般都是根據銷售情況的好壞隨時來決定是否繼續生產下一批次的產品,這樣就往往會出現批次間的細微差異,比如在銷往中國大陸地區的上一批次的貨源上就存在與其他批次稍有不同的情況,這種不同主要在於金屬拉鏈的色澤和反光度,因為差別非常細微,即使是我們PRADA的專賣員,不刻意去觀察也是根本看不出來的。而我可以確定,‘惡紳士PRADA’所用的正是這一批次的產品!想必您也是知道的,一般像我們這種大品牌的專賣店,同款的貨品都不會庫存太多,如果他需要一次性準備齊5個同一款式的皮包,恐怕要跑上至少兩三家專賣店,而國內現在同一個城市裏有超過三家PRADA專賣店的可能隻有原京和上海了,案子又是出在原京的,所以我想凶手應該就生活在這裏,也是在這裏買的這些皮包!”

聽了這段敘述,邢星不禁對眼前有著一張娃娃臉的年輕店員有了新的認識,原來她遠比外表所展現出來的要精明,真是哪怕在任何一個行業裏,工作於最前線的人員都不能小覷,往往他們的小經驗能幫助普通人看出根本不會留意的東西。

“我想你的推斷是正確的,我也正是因為有著同樣的想法今天才會前來的。”邢星用讚同的語氣說,她直覺這位店員或許還能說出更多有價值的線索,便接著問:“那你對在案發之前都有什麽人來買過那款黑色皮包還有印象嗎?”

“其實這才是我想要跟警察說的事!”娃娃臉店員緊鎖眉頭,認真的表情甚至有些滑稽,“起初我並沒有想起這件事來,但是現在卻越想越覺得可疑了……”她的話不禁令邢星也屏氣凝神起來。

“我可以相信您嗎,記者小姐?”這時她好像又顧慮到什麽,躊躇著問。

邢星完全理解她此時的擔憂,畢竟要談論的是一個凶殘得以專殺年輕女性為樂的凶手。其實類似的情況在采訪中可謂司空見慣,記者本就是個讓談話對象無法輕鬆麵對的職業,而對方的心情是無論談話內容如何都需要尊重和考慮的,所以邢星輕聲出言安慰道:“放心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是你說的,即使需要對案件進行後續報道,你提供的這些情況我也會寫成是警方和我本人共同調查的結果。再說,我還並不知道你的名字呐。”為了使對方放鬆下來,她故意語氣輕快地開起玩笑。

果然,娃娃臉上重現了一絲笑容:“請您叫我小美就好。您之前寫的那篇報道我拜讀過了,真的是相當精彩,您將自己也作為案件的受害人,認為‘恐怖是可以輻射的’想法我十分讚同。可以看出您對於抓住這個案件的凶手的意誌非常堅定,我也覺得絕不能讓這類以給別人帶來死亡和恐怖為樂的危險人物逍遙法外!”

小美很激動,臉頰因為充血而變得通紅,她再次開口道:“不過很慚愧,跟您比我實在太膽小了,雖然心中的疑慮越來越重,卻始終不敢主動去找警方反映情況,我真的很怕‘惡紳士PRADA’就是個經常出現在周圍的人,隨時都能掌握與案件相關的一切,所以如果您不來,或許我始終是沒有勇氣將這些懷疑說出來的。”

“難道你真的懷疑‘惡紳士PRADA’就是在你們店裏購買過這款皮包的顧客之一?”邢星記得小美之前曾提及這一點,現在聽她話裏的意思,似乎這種可能的確存在。

小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又否定了這一說法似的,立刻搖搖頭:“或許這樣說並不準確,但我想他至少出現過。”

“怎麽回事?”邢星不免急切起來。

小美緊鎖眉頭,眼珠不停打轉,很努力地回憶道:“在案發以前,這款皮包還沒有現在這樣熱賣,但是也隔三差五地會賣出去一兩個。我記得有一天來了一位年輕的女士,她戴著很大的太陽鏡,但是依然能看出長得非常漂亮,起初我還以為她是個二三流的小明星,但是在她付款時我又看到了她從手提包裏拿出的錢包和卡包一類的東西,那些都是仿造名牌的高仿製品,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所以又覺得她可能隻是表麵上充闊氣的普通白領,或者是不正經上班的那一類女人,當時她就看上了這款小手包,最後居然是用現金付的款,因為出乎我的意料,所以留下了印象。”

邢星一時搞不懂小美話中的疑點在何處,但是直覺她的話肯定還有下文,不敢出言打斷,隻是用一種問詢的眼神熱烈地望著她。

小美也仿佛會意般繼續認真地說,“如果她隻是買一個手包就走了也就不奇怪了,可是她買完手包走出店門後,沒過多久居然又回來了,而且幾乎二話沒說又買了一個同款的大皮包,您收到的人頭不正是用同款的大號皮包裝的嗎?”

邢星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小美繼續說:“不僅如此,她這次還是全部用現金付的款,就好像故意避免刷卡留下記錄一樣。我記得曾問她怎麽又想起回來買這款大號的皮包,她笑著說是男朋友看上了,旅行時剛好可以裝隨身物品。我注意到她說這話時一個勁兒得意地往店外瞅,於是就也好奇地往店外看了一眼,見到一個穿著黑色大衣,身材很挺拔的男人沉穩地站在店外,從身形和側臉來判斷應該年紀不大。”

“穿著黑色大衣的年輕男人?”邢星重複著小美話中所指。

“是的。”小美一臉肯定,“感覺是件剪裁和版型都非常講究的黑大衣,那個男人個子很高,起碼有一米八。”

“也就是說你並沒有看到那個男人的正臉?”

“嗯,很可惜……我想他是有意躲著我們的,一直站在店門前有立柱的陰影裏,甚至連店門都不曾踏入。難道這不恰好說明他很可疑嗎?”小美眨著大眼睛天真地質問。

“的確是這樣。”邢星咀嚼著小美的整個敘述,這時她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如果真像小美說的,作案用的皮包正是被這兩個人買走的,那麽小美口中的這位女士,會不會就是本案的受害者之一呢?而最有可能的,或許正是邢星所收到的頭顱的主人也說不定。於是她趕緊追問道:“那麽,你還能記得那位來買包的女士長什麽樣子嗎?”

小美似乎也想到邢星會這樣問,麵露難色地說:“她一直戴著大墨鏡,我說不好……”

“臉型總能看出吧?還有頭發?”邢星指點對方。

小美恍然大悟似的說:“啊,這樣說的話,她是標準的鵝蛋臉,皮膚也很白,頭發黑黑直直的,大概到腰間。”

這些都與那顆頭顱所呈現出的受害人特征相當吻合。如果真如邢星所料,那就說明“惡紳士PRADA”在買這款皮包時沒準兒是臨時起意,從而才有了接下來一係列殘忍的做法,這真是個荒謬的結論,受害人竟親自挑選了用來裝殮自己屍體的容器。

“看起來,你提供的這些情況都非常重要。”邢星深深地喘了一口氣。

小美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兩人沉默了良久,看起來誰的心情都不輕鬆。

這一趟的收獲比預期中要大得多。

邢星最後留下了小美的聯係方式,並把重案組的相關信息告訴了她,並叮囑這主要是為了緊急情況下的聯絡,“我會與警察溝通的,你的這些懷疑最好先不要讓更多人知道,這也是為你的安全著想。”小美一臉信任和釋然地向邢星鞠了一躬,告別前邢星不忘拍了拍小美的肩膀,這個女孩子的肩頭意外結實,就像她的人一樣充滿正義。

邢星馬不停蹄地繼續走訪了新天地商城和萬豪精品廊的PRADA專賣,但是沒得到什麽特別的收獲。店員們都對“惡紳士PRADA”的案子有所了解,並且因為得知邢星就是那個收到了頭顱包裹,並且寫出報道的女記者而格外驚訝,很願意與她交談。她們都說有過男士來購買同款手包給太太或女朋友的情況,這顯然不足為奇,並且最近這款包大火,銷售量猛增,店員們關於案發前和案發後的銷售記憶已經都混淆不清,根本無法成為鎖定凶手的參考。

一連跑了幾個小時,邢星感到疲乏和口幹舌燥,於是隨便找了一家咖啡廳坐下來休息。

點了一杯檸檬薄荷蘇打水,邢星立馬拿出手機,給葉鵬打電話。店員小美所說的事必須盡快轉告重案組,況且她也想打聽一下重案組方麵的調查進展。可惜電話沒有人接。

稍稍解了渴,邢星習慣性地打開電腦查收郵件。283封未讀,幾天以來這已經是郵件最少的一次了。她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開始逐封瀏覽。突然,一封署名為“總導演”的郵件瞬間令她瞪大雙眼、汗毛倒豎。

邢星小姐:

還記得我嗎?相信你一定沒忘吧。收了我的禮物,當然不可以忘記送禮的人。對了,就是我,你們不都在找我嗎?

“惡紳士PRADA”呀,說起來這個稱呼我可不怎麽滿意,就像在強調幾個皮包才是案件的主角,看來人們的媚俗程度還是超出了我的預估。

不過這也不能怪你,你的文章我看了,姑且可以打60分吧。你沒有像那些有意討好大眾的所謂專家們那樣不著調地稱呼我,而是準確大膽地將我預測為“有著罪惡靈魂的都市精英”,僅此一點,我想我就沒有選錯你。但是你好像忘記了上一次我們聯係時立下的賭約,賭約中要求文章做到的其他部分“血腥的描寫”和“刺激的場麵”在報道裏都不夠,總體來講還是太過於乏味了,而且你在談到我時的語氣也頗不友善,這讓我很是失望和傷心呀……

所以我決定再要求你寫一篇報道。

請你到石景山區惠式口高中高二五班找一位叫做“郝佳薇”的女生,問問她最近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她一定會願意告訴你的,因為恐怕她這輩子都再也遇不到這麽令人記憶深刻的事了。我隻能告訴你,又死人了哦,而且保證這回死的也是你關心的人!

好了,我想說的就這麽多,最後還是好心地提醒你,要抓緊時間,否則你就隻能跟在警察屁股後麵吃屎了,哈哈,不要嫌我的話粗俗,那些像屎一樣千篇一律的犯罪報道難道就高雅麽?!

另外,別以為我的要求你可以拒絕,權當這是命令去執行就是了,況且我知道你已經坐不住了。這次的報道你就自由發揮吧,反正你也打不了100分。

我會再與你聯係的,你盡可以對我抱任何期待,我和我所塑造的角色們都會越來越精彩!哈哈哈,再見!

總導演

邢星將郵件反複讀了好幾遍,從發件人的措辭和語氣判斷,的確跟之前那個“劇透者”極為相似,而從郵件內容幾乎可以斷定就是同一個人!

這個家夥又出現了!隻不過換了一個名字,從“劇透者”到“總導演”,看來他自認為升級了。

整封信不禁讓人怒火中燒,這個卑鄙的家夥,完全不出邢星所料,他對自己做過的事非常得意,並且樂在其中,居然還舔著臉挑剔世人為他起的外號,真是不可原諒!

從郵件內容來看,在他眼裏,一切都好像是他的一場戲,那些可憐的、被分屍的受害者都是他挑選的演員,他不是也那樣說了嗎——“他塑造的角色”,就是一群美麗的、冰冷的、甚至殘缺的屍體!

而更令邢星感到顫栗的是,他竟然還大言不慚地說接下來將越來越精彩,這可以不可以算作是新的犯罪宣言?如此來看,這個惡魔完全沒有住手的意思,隻要他逍遙法外一天,就還將有更多的年輕女孩子遇害。可悲的是,警方卻直到現在連一個受害者的身份都未能確認出來,又怎麽來鎖定哪些年輕女性才有可能是他接下來挑中的“演員”?

此外,郵件中提到的事情也令人不得不在意。“總導演”用那麽輕描淡寫的句子拋出了那麽令人震驚的事實:又死人了!

原來他已經又出手了……邢星一瞬間覺得自己之前太天真了,為什麽從來沒想到過這一點,就那樣天真地以為凶手在幹了地鐵拋屍和郵寄頭顱這些高調的舉動之後,一定會害怕被捕,從而安靜下來,至少不會再頂風作案了。可是事實卻正好相反,這仿佛在邢星頭上澆了一盆冷水,既是對她的諷刺也是對她的敲打,而凶手,此刻恐怕正在犯罪的世界裏怡然自得,對自己大肆嘲笑呢!這時她突然想起爸爸曾說過的話,爸爸就沒有像自己這樣單純,而是直覺凶手的行動才隻是剛剛開始。不得不承認,爸爸在這方麵總是對的。

但邢星也並不認為自己在與凶手的接觸中毫無收獲,根據多年來從事罪案記者所積累的經驗和感悟,邢星心中對“惡紳士PRADA”的形象的刻畫也逐漸清晰,並且越來越堅定自己的想法。

首先,越是喜歡主動現身的凶犯,事實上越會更早地暴露更多線索,而這些主動暴露的罪犯又大致可被分為兩類:一類是盲目自負型,即對犯罪有著類似孩子對新鮮玩具一樣的熱忱,還存在膚淺的好奇心理。他們往往草率、無規律、行事想一出是一出、犯罪沒有明顯的連貫性。這類罪犯通常會給偵查人員留下大量的、雜亂無章的線索,其實隻要耐心排查、逐個線索地去攻破,並且保持排查過程中的警惕性,抓住此類罪犯應該並不難。但他們最令警察頭疼的地方是很難正確預知其下一步行動,有的罪犯甚至前一天還在叫囂著挑釁警方,之後便再也無下文了,麵對這種情況,很多案件便不得不無疾而終。曆史上最著名的“開膛手傑克”其實就應該算這一類罪犯,他在連續虐殺女性期間曾前後三次寫信給相關單位進行挑釁,主動暴露,這些信也成為當時警方手中最重要的線索,隻是最後因為“開膛手傑克”突然不再犯案,此案才成為一樁世紀懸案。雖然他令許許多多的偵探和推理愛好者“迷戀”了一百多年,各種猜測引出的嫌疑犯出現了一波又一波,但事實上終生在跟開膛手傑克周旋的那名幹練的英國探長唐納德·斯文森從很早就斷定一位叫做亞倫·柯斯明斯基的波蘭移民就是凶手,隻是後來這名嫌犯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人們當時並沒有注意到從此凶手也不再作案,對亞倫的調查沒有了新的線索,不得不中止。而根據最近英國《每日郵報》披露的一篇文章表明,國際DNA專家們通過對一條卷入了案件的神秘披肩進行比對,確定“開膛手傑克”就是那位被探長懷疑的波蘭裔猶太人亞倫,人們還在唐納德探長的一本書上發現他本人所作的注解:“嫌犯被很快送到精神病院,但亞倫就是那個凶手!”

而另一類則是的的確確有著自負的資本。這類罪犯通常擁有較高的智商和反偵察能力,有些甚至是犯罪方麵的天才,有時即便是非常有經驗的刑警、甚至是整隊偵查人員都不一定是他們的對手,在警界因為這樣的罪犯吃過不少虧的例子也時有發生。這類罪犯往往事先就已擁有一套成熟的犯罪方案,並充分計劃好了與警方的互動模式和準確的互動時間,如果不出現被外在不可抗因素的幹擾或是突然被捕等幾乎不可能發生的情況,他們基本上會按部就班地、一步不差地來執行製定好的犯罪計劃,對他們來說,完成自己的犯罪藍圖就像畫家完成一幅畫作一樣,雖然並不一定要一氣嗬成,但必須有始有終。其實所謂的“完美犯罪”,正是此類罪犯終生的追求與夢想。“完美犯罪”曆史上並不是沒有,如最知名的搶劫逃犯D.B.庫珀,他在1971年在一架從波特蘭飛往華盛頓的航班上遞給空乘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我的手提包裏有一枚炸彈。如果必要的話,我會用到它的。這架飛機已經被我劫持了。”在當時那個年代,這樣的恐怖劫持事件人們還不知該如何應對,於是隻能滿足庫珀20萬美元贖金以及2個降落傘的要求後眼睜睜地看著他瀟灑地從波音727飛機的尾部艙門跳了下去,直到現在也沒有人知道庫珀去了哪裏。而另一宗計劃周詳卻存在致命疏漏的搶劫案也在“完美犯罪”的曆史上留下了光輝的一筆,2009年2月25日,3個蒙麵劫匪闖入歐洲第二大的百貨公司:位於德國柏林的卡迪威百貨公司。他們顯然是計劃周詳,躲過了所有的報警器,成功偷走了價值數百萬歐元的珠寶。但是他們犯了一個致命錯誤:在現場留下了一隻手套。警方在手套上找到了嫌犯的DNA,按理說有DNA就能直接結案了,可是最終警察卻發現這個DNA同時指向了兩個人:一對雙胞胎兄弟哈桑和阿巴斯。盡管他們很有可能都參與了這起犯罪,但根據德國的法律,每個人必須都需要被單獨定罪,而這個DNA指向兩個人,所以隻能眼看著兄弟倆被無罪釋放。後來也有無數人猜測當時留下的那隻手套說不定也在罪犯的計劃之內,他們就是要這樣玩弄警方,蔑視法律。

但現實中真正能夠既挑釁警方又最終逍遙法外的完美罪犯並不多見,自負是他們的特點,卻也是他們最致命的弱點。這方麵最令人啼笑皆非的例子就是美國連環殺手丹尼斯·雷德,從1974年到1991年間,雷德在堪薩斯州的威奇托殺害了至少10個人,被害人被他捆綁、折磨並殺害,案件一時令大眾極度關注,警方也束手無策,雷德著實享受了一陣自負和自信心爆棚的“名人”日子。可是當媒體逐漸他失去興趣時,他卻因為自負心理無法承受被冷落,主動寫了許多信給電視台,故意提供了一些關於他身份的線索,可笑的是他提供的線索實在太多了,美國的警方畢竟不是傻子,終於在2005年逮捕了他。

“惡紳士PRADA”顯然就是個自負型的罪犯。而且他感興趣的似乎不是警察,反而好像對警察心存鄙視,他感興趣的是媒體,換句話說,他渴望對話的是公眾!他希望人們知道他,關注他,甚至讚美他,哪怕是因為他的存在而恐慌,他都樂於見到。這一點跟雷德很相似,隻是現階段他對暴露自己的程度還非常警惕和小心,這也許是因為他還不夠“出名”,但如果讓他遇到一位同樣精明並懂得利用其弱點的強勁對手,說不定他很快便會漏洞百出、一敗塗地。

其次的一點,也是邢星認為自己對凶手心理剖析出的最深刻的一點,他無疑是這個喧囂紛亂的大都市中的一員,卻與這熱鬧的都市形成鮮明對比,內心被遺棄和孤立。他似乎很喜歡邢星給他的“精英”的定位,但邢星卻認為他應該不那麽起眼兒,起碼沒有他渴望的那麽起眼兒。或許正是地鐵裏某個衣著正經的上班族;或許曾穿梭在某個繁華街市的洶湧人潮中;或許還是某家不錯的餐廳的常客……總之他看上去很正常,甚至活躍健談、具有魅力。但同時他也是這個都市人群中相當孤獨的一個,他無法毫無掩飾地在人們麵前展現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每天都遊離在需要偽裝的現實世界和充斥著極端想法的個人世界之間,疲於角色轉換,他的內心無時無刻不在呐喊。他需要朋友,或者確切地說是需要能夠追捧他瘋狂想法的人,這些人不僅不需要有他那樣的行動力,頭腦也千萬要不如他,隻要能夠愚蠢地對他崇拜就足夠了。他的生活應該舒適富足,這一點從目前掌握到的一切信息都不難看出,但卻有什麽原因,令這樣的生活使他窒息。

“他找上自己,不過是希望讓更多人能夠看到他做了什麽樣的‘好事’,讓他自封的這個‘總導演’多一些觀眾,這分明就是一個可笑又悲哀的小醜心理!”邢星心中憤然地這樣想,“可是那些被殺害的女孩子,卻是實實在在地死去了呀!不管曾經她們有多美麗,這樣的死亡方式卻讓她們曾經的美麗成為一件世界上可悲又多餘的事。”

因此還有一點,從他的作案模式不難推斷,他應該對美麗的年輕女性有著不為人知的恨意,許多連環殺手案例中的受害者都是因為有著共同的特征才把凶手“招惹”來的,而這一特征正是凶手所最不能容忍的,如有時受害者皆是妓女、有時受害者全部擁有齊腰的直發、而有時僅僅是因為她們在深夜的漆黑街道上穿了一條腥紅色的緊身裙。他選擇她們,然後殺害她們,恐怕連那些被殺死了的女孩子都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就會被惡魔選中。

又有誰遇害了嗎?“惡紳士PRADA”的來信中的確是那樣說的。

會是誰呢?什麽叫“死的是我關心的人”?邢星此時才開始注意這句話。

“我關心的人……”不知這裏所指的是怎樣的“關心”,有時人們對放在心上的某些事也可以稱作為“關心”。邢星此時迅速在心中勾畫出可能與自己又同時與“惡紳士PRADA”產生交集的女人,難道是自己的某個女性朋友?這種可能性似乎是目前最容易得出的結論,但她著實不願這樣去想,邢星安慰自己,朋友們都是具有聰慧頭腦的女性,不太會隨隨便便陷入危險;也不會是小美,那個正義可愛的女店員,自己才跟她分開幾個小時,即便是惡魔的動作也不可能這樣快;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個神秘的拋屍者,不知為何,邢星從一開始就有種直覺,認為拋屍者跟真凶根本就是兩個人,而且很有可能是個女人,女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地鐵裏做什麽小動作似乎都更容易得逞。

等等……怎麽會忽略了交集中最顯眼的那個人呢?雖然他不是女人,但卻的的確確是自己“關心”的人。想到這裏,邢星隻感到心跳加速,頭腦發脹。

“爸爸……”

她為自己突然產生的這可怕的設想感到既震驚又自嘲。“怎麽可能是爸爸,這未免太高估那個輕狂的真凶了。”

這時,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是葉鵬打來的電話。邢星這才記起剛才聯係過他,還沒有告知對方小美所說的事,這才是當務之急,於是她趕緊將手機貼上耳畔。

“舅舅出事了!”幾乎在電話接通的一瞬間,葉鵬便劈頭蓋臉說出這句話,邢星感動身體仿佛在直線下墜,恨不得將手機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