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窒息

郝佳薇這天回家的一路上心事重重。帶著這樣陰鬱的心情,連書包都比平日裏沉重。剛剛央求父母給新買的“NEW BALANCE”牌運動鞋軟綿綿地踏在石板路上,她低頭望著自己一步步緩慢前行的腳尖,湖水的淡藍有節奏地出現在紅色校服之下,原是她認為俏皮的搭配,此刻卻顯得格外暗淡。

“林瀟瀟大膽地選了橘紅色,因為對於不可能傻了吧唧乖乖穿校服的她來說,根本無需擔心與老土的紅校服不搭。”而湖藍色亦是聽了她的推薦。

“這人哪兒去了……?”郝佳薇心中的疑問越來越濃,不禁又把今天經曆的事情從頭到尾回想了一遍。

中午的時候,兩個看上去不怎麽和善的男人跟班主任趙老師在走廊上嘀咕了許久,之後趙老師便找到自己,拿來一張極為不尋常的照片,那照片讓人看第一眼就會自然而然想到“偷拍”這樣不好的詞。照片中的背景似乎是地鐵站內,不過地鐵站看上去比較新,不像郝佳薇乘坐過的1號線那樣破舊,而最不尋常的是,唯一一個被照片所拍到的人,那個穿著紅色毛衣、係著米色大圍巾的女子,為什麽那麽像林瀟瀟?!事實上,郝佳薇可以百分百確認,那就是林瀟瀟。

當她指出照片中的女子或許是林瀟瀟之後,趙老師似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那樣子就像在說“我也是這樣想的。你看,這個林瀟瀟終於惹來麻煩了吧。”

剛才和趙老師說過話的兩名男子自稱是刑警,這讓郝佳薇著實吃了一驚,也理解了趙老師眼中的“麻煩”所指何意,頓時精神高度緊張起來。

刑警們盡量和氣地問了幾個關於林瀟瀟的問題,話裏話外始終圍繞著前天到今天以來林瀟瀟的行蹤。郝佳薇隻記得昨天林瀟瀟來上過一節曆史課,應該是上午10點到10點45分的那堂課,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個時間段的課可以算是林瀟瀟出勤率最高的了,一般早起和下午都不太可能見到她。

她能說的也隻有這些,刑警們好像不甘心似的又問起是否知道林瀟瀟平時都和什麽人接觸,這的確讓郝佳薇好一陣為難。對於林瀟瀟不正常的交友圈,她並不是完全不了解,但也談不上有多了解,畢竟那些與她這個好孩子的氣場不符,雖然也曾好奇過,卻不敢過多涉足,更從來沒想過要像林瀟瀟那樣去周旋在學校以外的場所。所以躊躇了半天,她隻回答出林瀟瀟比較擅長與年輕男**朋友,而且他們中的很多都是已經工作了的成年人,但是她強調自己可一個也不認識,而對於林瀟瀟最近在交往的人,自己更是毫無頭緒。

刑警們對這樣的回答看起來並不算失望,似乎他們能確定照片中所拍到的女子就是林瀟瀟已經很知足了。於是郝佳薇近乎可憐他們似的反複強調,照片裏的人應該是林瀟瀟沒錯,因為她記得那套衣服,還有林瀟瀟一直背的大帆布包,這些在照片裏都拍得很清楚。

刑警走了,可是郝佳薇的擔憂卻來了。

郝佳薇所知道的林瀟瀟,是個有趣卻隨時危險的人,過著令郝佳薇羨慕又不認可的生活。

初識林瀟瀟自然是高一剛開學,她身材嬌小,樣貌出眾,雖然在人群中還不至於太過顯眼,但是走近一看卻會完全嚇一跳,不僅化著妝,還穿了耳洞,頭發染成時髦的顏色,眼睛上戴著灰色美瞳,即使勉強穿上校服,也是從來不係上衣拉鏈,而裏麵的緊身衣會將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無遺。

高一剛開學的頭兩個月,林瀟瀟還不太逃學,隻是經常遲到。也正是那段時間,郝佳薇的座位剛好在林瀟瀟旁邊,兩人自然避免不了交談。基本上,郝佳薇也是林瀟瀟唯一在學校裏還能說上幾句話的人,直到現在也是這樣。

郝佳薇知道自己是那種典型的“三好生”——好聽話、好說話、也好無聊。梳著完全露出一整張臉的馬尾辮,每天都身穿校服,隻是勤換著不同的襯衫,襯衫也都是那種扣子一直可以係到領口的款式,毫無新意可言。雖然隨著青春發育期的逐漸完成,偶爾照鏡子時她也會仔細觀察自己的眉眼,眼睛烏黑清澈,臉頰白裏透紅,還沒完全甩掉嬰兒肥,鼻子有一點兒塌,薄薄的嘴唇,再飽滿一些就好了,她常常想,總之是一張不令人失望也沒什麽特色的少女的臉。

而林瀟瀟就可以稱作為“女人”,至少在郝佳薇一個少女的眼裏是這樣。其實連男老師們都這麽覺得。郝佳薇敏感地意識到男老師們看林瀟瀟的眼神都會產生變化,應該是一種叫“女人味兒”的東西在作祟吧,如果不單單把她看成一名學生,而是懷著某種不可告人的興趣來看待這個“女人”,自然就不會太計較她的各種遲到、早退、乃至於逃課了。本來一開始學校對林瀟瀟的狀態很頭疼,也勸導過許多次,但最後演變到連女老師們都放棄了。

“你家裏不會擔心嗎?”在還對林瀟瀟的家庭情況不熟悉時,郝佳薇曾傻傻地問。

林瀟瀟則一邊擺弄著塗有好看的花朵紋路的手指甲,一邊不以為然地回答:“他們擔心其他事就夠了,才懶得管我。而且家長們不是也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嘛。”

有時候林瀟瀟兩三天不來上課,或是隔過一個周末再見麵時,會故意在郝佳薇麵前炫耀又跟什麽樣的人去了哪裏玩,或者又有男生送了什麽日韓雜誌上最新流行的小禮物給她。每每這時,郝佳薇都會湧起一股複雜的心理,她很想知道林瀟瀟能夠如此招人喜愛的秘訣,以及她那樣多姿多彩的生活究竟有多開心,可是又打心底可憐她,總覺得她過早地揮霍了一些本該在更成熟的年齡也同樣有資格使用的東西,而選擇了這樣做的人,特別是女孩子,往往被人冠上“沒出息”、“不要臉”、“下賤”等不堪的字眼兒,跟這些詞有牽連,郝佳薇連想都不敢想。

“一看你就沒去過夜店。”林瀟瀟曾以一副“做你的乖乖女吧”的嘲諷語氣這樣斷言。沒錯,在認識林瀟瀟之前,郝佳薇甚至都沒聽說過“夜店”這種東西,她覺得哪怕有一天自己上了大學都不一定會去那種地方。

“你小心遇到壞人哦。”她也曾善意且真心地給出提醒。但林瀟瀟含笑鄙夷的目光也讓她相信了“沒那麽多壞人啦”或者“就算遇到壞人也能搞定”這樣毫無根據的自信。她盲目地認為林瀟瀟真的不怕遇到壞人。

但是刑警卻找到了學校。從他們的問話內容和那張照片來看,林瀟瀟似乎做了什麽,並且如今下落不明。

到底什麽更值得擔心呢?究竟是林瀟瀟做了什麽,還是她在哪裏?郝佳薇不知何處來的直覺,竟然有些難過,“為什麽預感再也見不到林瀟瀟了……”

終於走到了家,已經過了6點一刻,平日這個時間肯定已經在看電視台定時播放的自己喜歡的動畫片了,郝佳薇擰開家門,輕輕喚了一聲:“我回來了。”

媽媽正係著圍裙往飯桌上端菜,看樣子飯菜都做好了。爸爸的鞋也整整齊齊地擺在玄關處,顯然是已經下班歸來,這會兒一定是在沙發上看報紙。

“今天回來得有些晚啊,快洗手,準備開飯。”媽媽用中氣十足的喊聲說道,前半句是對女兒說的,後半句則一家通用。

戴著無框眼鏡的爸爸收起報紙,從沙發上站起身,第一個坐到飯桌前:“嗯,好香呀!”這是他每天必說的飯前語,有時郝佳薇覺得爸爸說這句話比外國人做的飯前祈禱還虔誠,這隻要看他越來越無法約束的大肚腩便知道了。

很快一家人便都坐上了桌,媽媽挨個兒為每個人盛好飯。郝佳薇沒什麽胃口,一路上腦子裏都在想林瀟瀟的事,此刻就算想好好吃飯,思緒卻很難被拽回來。

“報紙上登什麽有意思的新聞了嗎?”媽媽邊夾著一根青菜邊漫不經心地問向爸爸。吃飯時閑談也是這個家的優良習慣,話題則不太固定,一般隻有當三個人當天都沒遇到什麽值得一提的事時才會閑扯上報紙。

郝佳薇非常猶豫要不要把今天警察來學校的事情告訴父母,她知道媽媽一向不喜歡自己跟林瀟瀟來往。

爸爸正咀嚼著一塊兒排骨,聽到媽媽的問話,卻好像挺興奮,一邊使勁嚼著嘴裏的食物一邊含混不清地說:“還真出了一件新鮮事,居然有人把一顆人頭寄到報社去了!”爸爸說完便瞪大眼睛等待著妻女的反應。

媽媽果然配合,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連夾菜的手都停住了,不斷問:“還有這種事?是真的人頭嗎?被砍掉的人頭嗎?”

“是真的人頭,據說還是個很年輕漂亮的女人的,光溜溜一個腦袋,裝在大皮包裏。”爸爸好像故意要渲染恐怖的氣氛一樣,格外認真且添油加醋地回答。

“咦,真惡心……”媽媽蹙眉嘀咕道。

“是發生了凶殺案嗎?”郝佳薇這時也被話題吸引,用冷靜的語氣問。

爸爸以一副“還是你聰明”的表情看了看女兒,繼續亢奮地說:“可不得了,報上說是連環殺人碎屍案呢!還說凶手專對年輕女性下手,已經殺了四個人了,而最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把切下來的被害人手腳扔到了地鐵裏,你們說這年頭居然真有人這麽變態……”

媽媽已經幹脆放下碗筷,用手捂住了嘴,忽閃著的一雙眼睛分明在百分百地認同丈夫對凶手“變態”的評價。

郝佳薇卻隱隱感到爸爸話中似乎有什麽正戳中了自己思維的某處,讓原先一直困擾在心中的混亂的擔憂逐漸具體。

“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媽媽緩過神來繼續追問。

爸爸又將一口排骨放進嘴裏,熟練地剔除骨頭吐到碗旁,邊嚼邊回答:“報上說是22號,也就是前天,在地鐵裏發現了被丟棄的人手和人腳,然後昨天早上又有一顆人頭被寄到了報社。”

“虧你還吃得下……”媽媽邊咂舌邊不可思議地望著爸爸吃得津津有味。

22號,地鐵!

郝佳薇突然感到腦海裏“叮”的一聲,有什麽東西吻合到了一起,不由得楞在當場。

今天警察拿來的林瀟瀟的照片不正是22號在地鐵裏拍攝的嗎?!難道是巧合?

“爸爸!”她突然大聲叫起來,將父母嚇了一跳。

“爸爸,報上有沒有說那些受害人是些什麽人?”

“這個……”爸爸困惑地斜著眼珠,顯然在努力回想,“好像警察還沒有確定受害人的身份,不過說都是年齡在20到30歲之間的年輕女性。”

“那會不會是當天乘坐了地鐵的女性裏麵的呢?”

“那肯定不是,起碼不是當天的乘客裏的。據說那些被扔掉的屍體都是死了一陣的了,有些已經爛掉了呢。”爸爸說這句話時眼睛一直小心翼翼地瞧著媽媽,恐怕也終於意識到這不是個適合在飯桌上談論的話題。

“警察那邊都說了什麽嗎?這應該算是大案了吧。”媽媽此時倒是恢複了鎮靜,又換上一副閑談的口氣。

爸爸仿佛鬆了一口氣,再度動起筷子朝排骨夾去,輕描淡寫地說:“不知道,報上根本沒寫警方有什麽線索,是那個記者自己說懷疑嫌犯不止一個,建議警方先找出頭顱的投遞者和在地鐵裏棄屍的人,還要年輕女性們提高警惕,因為凶手的智商比一般女人高吧。”

“嘁,”媽媽顯然被爸爸最後一句話刺中了,不滿地瞥了爸爸一眼“這是什麽邏輯,是你自己那樣想的吧,男人都這麽愛自大。”說完不禁和爸爸一起笑起來。

父母什麽也不知道,所以他們這樣輕鬆。郝佳薇真想把自己現在的想法喊出來“我的同學也許跟這件事有關!”,可是卻沒有勇氣,好像也沒有力氣了。

而郝佳薇不尋常的沉默終於引起了母親的注意。媽媽很自然地給女兒碗裏夾了一塊排骨,關切地說:“看來地鐵真不怎麽安全,之前還發生過有人被推下站台的事情,也是引來一陣恐慌,好在我們家沒有人需要經常坐地鐵。小薇你出門的時候可要當心知道嗎?”

郝佳薇此時根本沒心思聽媽媽在說什麽,隻是機械地吃著眼前的食物。突然,刺耳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本來想再跟女兒多說幾句話的媽媽立刻站起身向電話走去。

“喂”媽媽手持聽筒,在短暫的聆聽後突然疑惑地向郝佳薇望來,然後用故意讓電話那方也能聽見的聲音說,“是林瀟瀟的爸爸,說怎樣也聯係不上他女兒了,問小薇是否知道林瀟瀟去了哪裏。”

郝佳薇茫然地搖了搖頭。

媽媽如獲釋般快速地衝著聽筒說了一句“真不好意思,我女兒不知道。”便立刻掛斷了電話。

“這家的小孩一向不學好,果然是大人有問題,光晚飯時間給別人家打電話這一點就看出很沒禮貌!”媽媽不停抱怨著踱回餐桌,又質問道,“小薇,不是叫你少和那個林瀟瀟來往嗎,怎麽還告訴她咱家的電話?”

“也有可能是她爸爸問了老師呐,讓小薇好好吃飯吧。”爸爸雖然也是一臉不解,不過還是及時出來替女兒解圍。

媽媽也不再追究,隻是又看了看始終沉默的女兒,臉上浮起一層憂慮。

那一晚,郝佳薇做了噩夢,以致於被驚醒了。

她不知醒來時是幾點,其實關於幾點入睡的記憶也很模糊,因為一直心慌,很難睡熟,隻感覺剛剛入睡了並不久,也想不起究竟夢見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心髒“咚咚咚”狂跳不止,腦袋卻格外清醒。

難道是林瀟瀟有危險?她覺得噩夢就是佐證,仿佛聽見了女人的尖叫和哭泣。

警察來問林瀟瀟22日以來的去向,還拿著一張地鐵中拍到的照片,照片中的林瀟瀟分明顯得很不安,連一向泰然不羈的表情都扭曲了,同樣是22日,地鐵上卻發現了被遺棄的屍骸,而且正是林瀟瀟被拍到的那條線路上,雖然郝佳薇沒坐過那條線,但她之前又一次看地鐵示意圖時一眼便喜歡上了5號線時尚的紫色,她直覺照片背景裏的地鐵車身就是5號線的,因為貼著紫色的條紋,她記得一清二楚。

絕對不會是巧合,這世上有那麽多巧合,可是發生在自己身邊的從來都不僅僅是巧合那麽單純。這是郝佳薇短短16年的人生經曆告訴給她的真理。

晚飯後郝佳薇曾試著偷偷用手機給林瀟瀟發了一條短信,卻看到發送狀態始終顯示的是“未送達”。她爸爸不是也到處都找不到她了嗎?現在沒有比“下落不明”更合適用在林瀟瀟身上的詞語了。

林瀟瀟一定出了什麽事!

可是被殺害的人裏應該沒有林瀟瀟啊。郝佳薇覺得自己之所以還能夠隻停留在心神不寧的狀態,而沒有徹底絕望,主要就是因為通過報道中的描述,她能肯定被拋棄的那些屍骸裏並沒有林瀟瀟的,也就是說,自己的朋友應該還是活著的。

但活著並不代表沒有危險。再說怎麽想林瀟瀟都跟地鐵裏的案子脫不了幹係。

“她會不會做了什麽危險的事然後躲起來了?”郝佳薇終於想到了一種自認為最符合當下情境、且頗具林瀟瀟做事風格的可能,但隨之而來的又是令一個難題“有什麽地方能夠讓她藏身呢?”換句話說,“林瀟瀟能躲到哪裏去呢?”

別人家中?不太可能。據郝佳薇所知,除了自己以外,林瀟瀟根本沒有一個像樣的朋友,如果她真需要幫助,第一個會找的便是自己,然而昨天見到她時還是一臉談笑風生的樣子,完全不像要找人求助。男人的家裏呢?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林瀟瀟的異性朋友數不勝數。但是也說不通,因為那些所謂的異性朋友都是因為跟她有過曖昧關係才成為朋友的,這樣建立在微妙的“互利互惠”基礎上的男女關係,一旦分手了恐怕就會徹底分道揚鑣,況且通常都是林瀟瀟把對方甩個幹淨,怎麽可能再回頭去要人家收留呢?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林瀟瀟此刻和殺害地鐵上那些女性的凶手在一起。可是林瀟瀟昨天還來過學校,如果凶手想殺她,為什麽不在22日當天下手?想到這裏,郝佳薇不禁寒毛直豎,她從心底就不願這樣去設想。

那麽,看來林瀟瀟八成是獨自一人躲在一處她自己熟悉又不為他人所知的地方。“對,肯定有這樣的地方,沒準兒她對我提起過也說不定……”郝佳薇努力在記憶中翻找,她感覺腦門兒冰涼,腦袋生疼。

“啊。”突然她下意識地驚呼出聲。

她想起來了,的確有這樣一個地方,在距離學校不遠的一處免費公園中。那個公園裏有一個大型的草坪廣場,廣場一角有一條小路,入口處比較隱蔽,可能最初是為了將稍遠處的一座小山丘也納入公園的地理範圍,但不知為何後來又放棄了,而小路正是通到小山丘腳下,翻過小山丘,就可以看到護城河了。郝佳薇被林瀟瀟帶著去過一次,人們通常都不會走到山丘這邊來,兩個女孩子那天純粹是為了好玩。林瀟瀟非常輕車熟路,一路催促著郝佳薇往前走,原來她是發現山丘後竟然還留有一間簡陋的磚房,想帶郝佳薇來一探究竟。那磚房明顯是曾經有人暫居過,雖然已經相當破敗,但竟然沒有被拆除。

“你看,這裏就是我的秘密王國。”林瀟瀟十分得意地指著磚房向郝佳薇示意。

郝佳薇當時也很吃驚,心裏有些羨慕,畢竟對於一個隱私觀念正在急速膨脹的青春期孩子來說,能擁有一片真實存在且獨屬於自己的空間,而且絲毫與大人們無關,哪怕再爛也是件值得炫耀的事。

“如果故意躲起來,那裏最合適不過了。”郝佳薇肯定著自己的推測。“是不是應該將這個發現告訴大人呢?”她陷入猶豫。但很快,作為一名好孩子根深蒂固的觀念讓她覺得這樣放任可能做了錯事的林瀟瀟一錯再錯下去無論如何是不對的。

恰巧這時,放在梳妝台上的手機突然唱起了歌。

郝佳薇瞥了一眼床頭的鬧鍾,淩晨2點。“這麽晚了還有人來電話嗎?”

她拿起手機,屏幕上竟然顯示著“林瀟瀟”,於是她趕緊接起電話:“喂,喂……”

“是郝佳薇吧。”電話中是個從來沒有聽過的男聲,嗓音怪怪的,好像是故意在憋著氣說話。

“啊……”郝佳薇完全懵了。

“是不是人人都在找林瀟瀟啊?”男聲在電話中嬉笑道,“你是她的同學吧,看到你發來的短信了,看樣子你很關心她嘛。”

“嗯,我們是朋友。”郝佳薇好不容易擠出這樣一句話。

“哦,好親密的關係呀!”男聲的口吻變成了輕蔑,“那麽你肯定願意來接她嘍?”

“她在你那裏嗎?為什麽她不直接跟我講話?”郝佳薇終於恢複了一點點思維,衝口問道。

“嗯,她幫了我的忙,我照顧了她一下。現在她不方便講話,不過她之前說想回家了。”

林瀟瀟居然主動想回家了,這倒是個好消息。“她在哪兒?”

“她說是個隻有你和她知道的地方。”男聲說完這句“嘿嘿”笑起來。

“好。現在嗎?”

“隨時。”

“那個……我可以叫她爸爸一起去嗎?”

“隨便你。”男聲沒等郝佳薇再說話便掛斷了。

看來自己之前的推測沒有錯,林瀟瀟肯定是到那個“秘密王國”裏去了,現在絲毫也不用猶豫了,要做的就是趕緊聯係上林瀟瀟的爸爸,一起去把她找回來。“隻是這個男人是誰?說話怪腔怪調的。他在電話裏說在照顧林瀟瀟,或許又是這兩天林瀟瀟新認識的男朋友。哎,不管她做了什麽,總之人是安全的就好,回來後再向警察們說清楚就行了。”

淩晨2點40分,郝佳薇、林瀟瀟的爸爸和郝佳薇的父母一行四人來到了小公園。

本來郝佳薇一晚上都有些生父母的氣,孩子氣地認為自己的同學都失蹤了,爸媽居然滿不在乎。可是當爸媽得知自己要半夜三更出門找同學後,強忍住了責怪,堅持要同自己一起前來,這倒反而讓郝佳薇心裏對父母產生了小小的愧疚。

穿過枯木林立的小路,小山丘就在眼前。郝佳薇快速地走在最前麵,身後緊跟著林瀟瀟的父親,爸媽則走在最後。月光朦朧地灑在四個人身上,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看到那間磚房的側麵了。

“林瀟瀟。”郝佳薇呼喚起朋友的名字,夜晚的微風將聲音吹向後方,於是她加大音量又喊了一遍。

林瀟瀟的父親此時也喊起女兒的名字。可是完全沒有回應。

郝佳薇心裏納悶,當下加快了腳步向磚房走去。

啊,看到林瀟瀟米色的大帆布包了,就平整地放在磚房門口。

“睡著了嗎?大家都在找你呀!”郝佳薇用責怪的語氣連聲說著,一把推開了磚房的木門。於是她看到了一幕今生都不可能忘懷的情景。

一個黑黑的暗影從房梁上投射下來,不,那不是影子,而是一個人。

嫣紅色的上衣,黑色短裙,栗色長發蓋住了低垂的臉,整個頭以別扭的角度套在米色長圍巾所圈成的繩索中,由於雙腳懸在空中,暗影被晚風吹得不住微微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