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少女

案發第三天,在地鐵內多處發現了女性屍骸的消息不脛而走,已不再是諱莫如深的秘聞,加之各種媒體的連番炒作,添油加醋之餘,媒體們往往還煞有介事地邀請一些所謂的犯罪專家對案件進行天馬行空的分析和預測,使本就容易吸引人眼球的惡性殺人碎屍案升級為原京曆史上前所未有的“女性連環殺手事件”,甚至有人將此案堪比罪案史上最經典神秘的女性連環殺手案例,仿照“開膛手傑克”,將這次的凶手稱作“惡紳士PRADA”。

許多分析者自豪地認為這一昵稱足以準確地定位出凶手的諸多基本特征,如那令人發指的仿若先天就源於心底的惡意、明顯具有一定經濟實力和審美品位的後天特質,以及截至目前他為大眾留下的唯一標誌性符號——幾個拚湊起來足以**到無數年輕姑娘的字母“PRADA”。

今天的地鐵裏格外憋悶,廂載電視上正熱播著地鐵電視台自己錄製的特別節目。幾乎每一位乘客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電視屏幕上。

主持人眉頭深鎖,一副如遇天災的樣子。在她身邊站著四位同樣滿麵愁容的受訪者,一位身穿鮮明黃色誌願服的老太太正用誇張的表情極為認真地對著麥克風敘述著自己的遭遇:“沒想到現在的人竟然會做出這麽缺德的事!發現那隻左手時我身邊還有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回憶起來實在可怕極了……”

她的話瞬間引來地鐵乘客們的集體皺眉。

“真倒黴啊……碰到這種事。”

兩名白領模樣的年輕女性邊關注著電視上的報道邊小聲議論著,一看便知是正在下班回家途中。

“你聽說了嗎,在地鐵上隻不過發現的是手和腳,還有人收到了頭咧!”個頭較小的女白領像是非常了解案情。

“天啊,真嚇人,要是我一定會暈過去了。”

“哈哈,好在凶手沒有把頭寄給你。我聽說收到頭的是個女記者,就是她第一個把這案子的消息報道出來的,好像在那個什麽……啊,《榮京日報》上,我想就是今天的報紙吧。”

“這麽說網上的那些報道都是跟風嘍,你看地鐵上的報道也還是在采訪那些發現了屍體的人。”

“哎,好像警方那邊還沒有什麽動靜,真搞不懂為什麽有人會做這種事……仔細想一想,丟棄那些屍體不是會很麻煩嗎?”

“凶手一定是個變態吧。害得人家都不敢坐到聯排座位上去了。”高個子的女白領用充滿嫌惡的眼神望向車尾。

“又不是咱們坐的這一趟車啦!你真膽小。”

兩人說完不禁都苦笑了一下。

電視上此時已經換成一名乘警裝扮的中年男性在接受采訪,與其說他擁有一副堅毅的表情,不如說他表現得非常謹慎,隻聽他對著話筒說:“櫻樹園站是最後一個發現裝有屍塊兒的包裹的站點,當時我已接到來自地鐵總部的通知,所以對於發現被人遺棄在座位下的小皮包已做好應對準備,並未造成乘客的恐慌。而且在這裏我也代表地鐵係統的乘警向乘客們保證,在案發後地鐵方麵已經大力加強了安檢和巡邏,請乘客們不要受此案影響,照常乘坐地鐵……”

這時,在車廂的一個角落裏,一名年輕姑娘滿臉遲疑的神色,緩緩從一份《榮京日報》的罪案版上收回目光,不安地用手揉搓著膝蓋。

年輕姑娘看上去頂多二十歲,眉目清秀,化著小煙熏裝,一頭染成栗子色的長發披在肩上,雖然身穿一件藍色絲絨運動服,卻顯然故意將領口開得很低,露出裏麵緊身低胸的白色吊帶,修長纖細的雙腿裹在一層微透的黑色絲襪中,同樣藍色絲絨的超短裙搭配一雙時尚的白色平板鞋,顯得既俏皮又性感,是當下初冬時節最誘人的裝扮。

她的身形比較瘦弱,一人占著一個座位略顯寬鬆,可是她身邊碩大的米色帆布背包卻足足占了大半個座位。旁邊坐著的一名略有些發福的中年男士雖然被擠得隻好將公務包別扭地拎在雙腿前麵,卻並未流露出不滿,目光還不時向年輕姑娘若隱若現的大腿根兒瞥上一眼。

“請問……”中年男士突然低聲說起了話,或許是剛剛過於專注,年輕姑娘好像被驚擾到了,用警惕的眼神望著這位大叔。

“啊,不好意思,有些唐突……我是想請問,您手中拿的是今天的《榮京日報》嗎?”

年輕姑娘看著手中的報紙,生硬地點了點頭。

中年男人立刻露出職業般的堆笑,用討好的語氣繼續說:“我是聽說今天《榮京日報》最先刊登出了有關‘惡紳士PRADA’的報道,是不是很有趣呀?”

“你想看?”年輕姑娘歪著腦袋,已經恢複了沉著的表情,對眼前男人的搭訕似乎還顯出一點不屑,“拿去看好了。”說著她把報紙遞到中年男人手中。

中年男人好像並沒有馬上就要看報紙的意思,而是繼續一臉訕笑地衝年輕姑娘說:“其實我已經了解到一些案情,雖然這樣很不好,但是你不覺得這個‘惡紳士PRADA’是個挺有想法的家夥嗎?真不知他是怎樣想到在那麽多輛地鐵裏遺棄屍體的……”

年輕姑娘臉上隱約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得意神色,但很快便不耐煩地衝中年男人說:“哎,這種小把戲就把大家都唬住了,人人都那麽感興趣,大叔,看來平時你的生活一定很無聊吧?”她故意把“大叔”和“無聊”兩個詞說得很大聲,說完眼睛別有深意地掃視了一下周圍其它乘客,見果然有幾人被這句不尋常的對話驚動,用好奇的目光望向這裏,立刻輕蔑地微笑起來。

無疑,這幅場景在任何人眼中都再明白不過。

中年男人異常窘迫,臉被憋得通紅,似乎隨時可能發怒。

年輕姑娘卻好像並不害怕,反而更加輕蔑地衝著他小聲說:“大叔,你這幅樣子可不招小妹妹喜歡哦。”

剛巧這時列車駛入車站,中年男人仿佛得救了一般,迅速從座位上站起來,動作笨拙地將報紙還回年輕姑娘手中,一邊往下車方向使勁挪蹭著微胖的身軀,一邊掩飾著尷尬般無奈地說:“現在的年輕人太沒有禮貌了!”

看那男人下了車,年輕姑娘又發出一聲不屑的輕哼,重重地靠回座位,悠閑地翹起一隻腳。對付這種道貌岸然的老家夥可謂不費吹灰之力。

年輕姑娘叫林瀟瀟,家住距離櫻樹園地鐵站非常近的惠式口小區。

從很小的時候林瀟瀟就意識到,自己是小區中的少女裏最漂亮的一個。即使初中時被迫每天都要穿著肥大得無法顯露出身材的單調校服,可是隻要她一表現出憂鬱和悲傷,一定就會有男性的同學或鄰居靠近來關懷她,對她溫柔地說話,小心拍她的肩膀,甚至迫切地希望她靠一靠。

她記得在初中畢業以前,唯一會令她感到憂鬱和悲傷的事情,就是父母糟糕的婚姻。雖然感情不和,經常吵架,但他們直到林瀟瀟考上高中才分道揚鑣。用他們的話說,“本來為了照顧你,爸爸媽媽是想等你上了大學以後再分開的,可是實在無法繼續了,我們知道你是個明事理的孩子,會理解的。”

林瀟瀟在父母麵前假裝難過地點點頭,心裏卻在暗暗抱怨:“早該離了,少拿我當借口!”她知道父母根本不像他們自己嘴上說得那麽高尚,而隻是分別有無法提早離婚的理由。爸爸需要為了維持在公司中的形象保全家庭,媽媽則是因為找不到另一張長期飯票。

可是這一切終於在她初中畢業這一年土崩瓦解了,因為一個比媽媽年輕又妖嬈的女人“閃亮”介入到他們家的生活中。女人仿佛帶來了一束強光,將這個家虛偽的親情照耀得無所遁形。爸爸不再顧慮公司其他高管和下屬們的指指點點,媽媽則理直氣壯地擬好了一份足以令自己後半生衣食無憂的《離婚協議書》,大搖大擺地過起了半老徐娘輕鬆享樂的新生活。

說實話,林瀟瀟很喜歡那個女人。喜歡她任性嫵媚的穿著打扮;喜歡她說話時會如蛇般微微扭動的身軀;喜歡她總是明目張膽露出一大半的白嫩乳溝。她想這些也是爸爸喜歡的吧。她覺得這才叫女人,讓男人神魂顛倒,讓其他女人恨得牙根癢癢。

在爸爸第一次小心翼翼地將這個女人介紹給女兒時,林瀟瀟給出了一個連牙床子都能看到的燦爛笑容,說:“阿姨,以後你逛街帶上我,我就答應你跟我爸好。”

於是在與一個真正的女人的接觸中,林瀟瀟感覺自己也在做女人的道路上越來越得心應手。

父母的離異結束了林瀟瀟早已厭煩了的憂鬱和悲傷,反而為她帶來了巨大的自由,自由到她可以隨意尋求各種各樣刺激有趣的方式來消磨大把翹課而得來的時間。

她開始追求任何可以為她帶來新奇感、給她柔和時光的人,她覺得即使為此將身體作為道具來使用,也是快樂的。而且她發現男人們通常都在跟她睡過一次之後,為了能夠繼續睡她而表現得更加溫柔,並且會盡可能答應她所有要求,甚至主動給她花錢。雖然她並不缺零花錢,但為了尋找做女人的成就感,並且使自己在這些男人麵前保持可愛有加的裝扮和外表,每每男人給她花錢時,她都不會拒絕,還總會乖巧含笑地用一副崇拜的眼神望著對方,撒嬌般地說一聲“你掏錢包的樣子特別帥呢!”嘴上這樣說,心中卻想:“男人都是白癡,沒有一個聽到這句話不咧嘴傻笑的。”而事實也恰恰如此。看到男人們被哄得不亦樂乎,林瀟瀟確信自己也是開心的,總之比上學和回家要好玩多了。

她跟男人們相識的場所大多是咖啡廳、網吧、書店,甚至公交車或地鐵裏。她在尋找目標時一般都會非常謹慎,那種看上去就危險的家夥從來都不是她希望招惹的對象,她更喜歡那種被自己注視一下便會害羞臉紅、故意躲開視線卻又禁不住再次向自己張望的類型。不過這種男人裏麵有些一弄不好就會比較纏人,很難甩掉,如果隻是簡單說一些像“沒有感覺了”、“想重新考慮我們的關係啦”之類的分手理由,對方通常都要糾結幾個來回才肯最終罷手。所以最佳的選擇是那種有著穩定的工作、固定的業餘時間、渴望新鮮感又無法下定決心擺脫現有生活的年輕男人,如果結了婚則更有把握,她了解這些男人骨子裏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和清純的高中女生談一場最終以女孩子提出分手而自然了結的婚外戀。

林瀟瀟正是為他們提供這種豔遇的那個“天使”。

但是“天使”今天顯然沒有心情接受來自男人的殷勤。

中年大叔被氣走後,地鐵電視上仍在嘰裏呱啦地播放著有關發現屍骸的相關內容。林瀟瀟呆呆地望著手中的《榮京日報》,罪案版頭條用誇張的字體赫然印著標題為《別用人頭和我對話:潛藏在都市人群裏的罪惡靈魂》的犯罪報道,署名是“本報記者邢星”。

對“邢星”這個名字,她還有印象。當時填了兩張快遞單,因為第一張把收件人名字裏的“邢”誤寫成了“刑”,所以又向快遞公司的接待員多要了一張。而那張寫錯了快遞單,則被當即揉成一團,丟進了隨身的大背包,說不定現在還在背包的哪個犄角旮旯裏。

居然快遞了一顆真正的頭顱。她仿佛再次觸摸到了那個包裹的質感,隻記得沉甸甸的,沒有任何異樣。

“還有地鐵上的那些,看來是真的屍體……好像惡作劇過頭了……”想到這些,她再度陷入不安的沉思。

她回想起大概一周之前,那個人是意外出現的,卻完美得令人無法抗拒。

那天傍晚時分,剛剛下過小雨,好像比前幾天又冷了些許。林瀟瀟站在西雙商業城門口等人,手裏握著一杯熱騰騰的香芋奶茶正嘬得起勁。

她約了一個隻見過一次麵的網遊設計師。雖然這職業聽上去挺時尚,可實際上這位設計師是個已經有些謝了頂的矮胖子。林瀟瀟對這位仁兄實在提不起其他欲望,心裏正盤算著如果今天這人願意給自己買已經看好了的一款SWATCH手表,就還要忍受一次見麵,下次才好提分手的事,不然今天就得趕緊把他甩得越遠越好。

在奶茶裏最後一粒珍珠被嘬入吸管中央,正大肆發出一陣“噝噝”的響聲時,林瀟瀟感覺有人從身後拍了自己肩膀一下。

是個身材挺拔的年輕男人。他穿著筆挺的淡藍色正裝襯衫,頭發上還沾著幾滴晶瑩的雨水。一件純黑色的羊絨呢大衣恰到好處地勾勒出男性平整寬闊的雙肩。男人五官端正,白皙細長的手指輕搓著鼻尖,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沒有嚇到你吧,其實我隻是想問你有時間聊聊天嗎?”聲音也非常富有磁性。

怎麽可能沒有呢?不消一刻鍾,兩人便在商業城一家裝飾時尚的冰激淩店內坐了下來。

林瀟瀟借口上洗手間,趁機給網遊設計師發了條短信,用無法回絕的語氣說“還是不要再見麵了。”與當下這個人相比,那種人簡直不堪入目,甚至想起那個樣子就讓人討厭。

“你是不是約了男朋友?”男人微笑注視著她捧著手機緩緩走回座位,有一些羞澀地問,“我是不是害你約不成會了?”

林瀟瀟立刻擺擺手,用略有些發嗲的口氣說:“沒有那回事啦!我隻是約了小姐妹一起逛街,剛巧她臨時被男朋友拉去看球賽,放了我的鴿子,女生都重色輕友,你明白的啦。”說完這一串臨時編的謊話,她還不忘裝模作樣地掩起嘴“咯咯”笑了兩下,盡量天真地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窺視對方的反應。她確信她的這套說辭對男生來說非常受用,而他們也都會喜歡看她活潑天真的表情。

事實上,這些對眼前的男人也好像的確起到了作用。男人的表情頓時放鬆下來,露出一個爽朗的笑臉。並且更加向她湊近了一些。

“那就放心了。還沒有自我介紹,我叫李誠,目前在經營自己的新型社交網站。”

“我叫林瀟瀟。”

“嗯,挺有90後特色的名字。”

“哪裏,很俗的名字啦,光我們年級就有三個叫‘瀟瀟’的。”

兩人說完相視一笑。

真是張看上去既幹淨又聰明的臉!林瀟瀟望著眼前的男人,心裏禁不住一陣得意,怎麽會有這麽好的運氣。她有些後悔剛剛一緊張,就毫不猶豫地說出了“年級”兩個字,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還是個中學生,而眼前的男人,卻顯然帶來一股屬於成人社會、並且是高級人士的氣息。

“你剛才說,新型社交網站?那是什麽?是不是就是像開心網啊,人人網啊或者微博一類的東西?”雖然也擔心被對方看扁,但林瀟瀟還是忍不住好奇心追問起來。

“啊,你懂得還真多呀!讓你見笑了,其實就是那樣一類的東西。隻不過,目前我經營的這個網站是我自己開發的,跟之前的那些稍有不同。”

“哦?”林瀟瀟露出將信將疑的眼神。

“你用的手機是iPhone吧?”李誠望著桌上林瀟瀟的手機,突然問。

林瀟瀟不置可否。這款美國蘋果公司新推出的觸屏手機,是爸爸不久前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那天她還是挺開心的,雖然這一年裏,在那天之前和之後,她幾乎都沒怎麽見過爸爸。

“其實正像iPhone這樣的智能手機,最適合運行我們的產品。”李誠侃侃而談,在林瀟瀟看來,這是男人們在談論起自己的工作時所特有的一種狀態,但是不知為什麽,眼前的男人就是比其他男人更迷人。

“我們的產品準確地說應該被定位為一款即時通訊軟件,隻不過運行平台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電腦,而是智能手機。用戶隻需要用自己的智能手機下載並安裝我們的軟件,並且在手機連接到互聯網的前提下,就可以通過手機來進行即時通訊,甚至可以收發即時的音頻文件,要知道,這可不是打電話,是不需要支付電話費的。用戶也不再需要將手機貼在耳邊,而隻要對著小小的手機隨意地講話,另一方就能馬上收到你原封不動的聲音和講話內容,就像在麵對麵聊天兒一樣,既真實又方便。”

林瀟瀟聽得雲山霧繞,不過還是瞪大雙眼,不可思議地追問:“你是說不用撥打電話,也能用手機互相對話嗎?”

李誠微笑著點點頭:“隻要有網絡的情況下就可以。即便是現在,任意一家餐廳或咖啡廳,提供免費的WI-FI服務都已經不成問題。這就為智能手機的普及提供了一定的市場條件。雖然現在智能手機在市場上還隻是鳳毛麟角,但相信在未來的3到5年間,世界將迎來智能手機蓬勃發展的時代!到那時,美國、日本、韓國、甚至我們中國,各種品牌的智能手機都將會層出不窮,並且飛速更新換代,價格也會在市場競爭中逐漸下落,不再像現在這樣昂貴,即使是最普通的工薪階層,都能夠做到人手一個。”

“是啊,要是隨時隨地跟誰都可以聊天,這感覺可太棒了!”

看到對方露出欽佩的神色,李誠又無奈地補充道:“不過……這是我對我們公司未來所開發的終極產品的定位和期望,眼下恐怕還達不到這個水平。”

雖然語氣明顯流露出失望,但林瀟瀟還是盡量由衷地說:“這個想法已經很有趣了,一定會受歡迎的。”

李誠好像從她的話中受到了鼓舞,開心地繼續說:“其實現在我的網站也很有趣,它雖然還做不到隨時隨地的音頻傳送,但是也已經可以和手機形成互動。不信拿你的手機來試試。”說著,他不由分說就拿起了林瀟瀟的iPhone。

“首先連接上無線網,登錄我的網站,然後就像這樣……”他一邊說一邊演示起來。林瀟瀟隻好傻傻地看著。隻見手機瀏覽器中出現了一個非常時尚搶眼的界麵,可以看出這是一個社交網站,因為主頁上正不斷有人在更新著各種狀態,乍一看與當下正火的微博類網站很相似,頁麵也設計得令人舒適。

“好了,我為你設置了用戶號,並且綁定了手機,又在我的賬戶裏把你加為好友,”經過一連串操作,李誠好像完事兒了一樣將手機遞回到林瀟瀟手中,神秘兮兮地說,“你等著。”

大概十幾秒後,短信聲響起。林瀟瀟打開一看,發信人一欄顯示著“誠實的小李”,內容是“請加入到我的實驗中來吧!”。她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個網名也太老土了!”林瀟瀟大叫著笑道,恨不得整個身體都趴在了桌子上。

李誠好像並不介意,反而愈發認真地說:“果然你們90後的眼光不一樣啊。我沒看錯你。”

林瀟瀟好不容易收住大笑,似乎都有眼淚笑出來了。“原來你的網站可以給好友直接發手機短信,這倒是比較新穎,對方就算不在線,隻要在有手機信號的地方,就能及時收到你的短信。”於是她一邊說著即敷衍又恭維的話,一邊小心地用手指尖沾了沾眼角。比起和這個看上去對工作格外自信的男人討論什麽智能手機時代,她更關心的是自己的睫毛膏此刻會不會變花,她可不想眼周一團黑乎乎的那麽難看。

“其實這不算什麽,隻要購買電信商的信號服務就可以了,許多網站、銀行、甚至網絡電話都有類似的功能。”

男人遇到工作,沒有一個不愛較真兒。林瀟瀟覺得自己已經開始厭倦此類與己無關的話題。於是她指著剛才的短信問:“這個裏麵你說讓我加入你的實驗,是什麽意思?”

李誠似乎正在等待她這樣問。

“事實上這也是我今天與你搭訕的原因。”說完,他笑起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你可能不了解,我們創建社交網絡,需要充分掌握各個年齡層、不同性別、不同經濟階層的用戶的喜好和需要,大到5、6十歲,小到7、8歲,哪些用戶對哪類事件更容易產生哪類共同的情緒或者偏好,這對我們完善網站、擴大用戶群都是至關重要的信息……”

“難怪,你總說我是90後,”林瀟瀟好像已經明白了李誠的意思,臉上露出興奮的微笑,“你需要我來為你的90後用戶群們當模特!”

“模特嗎?”李誠似乎沒想到這個詞,有些意外,“你喜歡這樣理解也不賴。”

林瀟瀟滿臉都是得意之情,一副“你選對了”的樣子。

“那我都應該做什麽呢?”

“正像你說的,當模特,盡量發一些你們90後感興趣的話題,穿衣打扮,飲食娛樂,還有……”李誠說到這裏稍稍停頓了一下。

“這也太容易了吧,我以為有什麽新鮮的。”林瀟瀟似乎不甚滿意地撇撇嘴,臉上卻還是笑盈盈的摸樣。

“你聽我說完呀,如果隻是那樣,我就不會特意找你了。”李誠又露出一個能看見牙齒的笑容,“還有,就是為我們搞一些惡作劇實驗,惡作劇在很大程度上是最好來看出人們對某件事會產生怎樣的直接反應的方式,這就是我剛才所說的實驗的意思,請你加入。”

“惡作劇實驗?聽上去很新奇啊。”

“這可是獨家的創意哦,而且剛剛開始不久。”

“那要怎麽做呢?我其實從來沒搞過正式的惡作劇。”林瀟瀟沒有把握地小聲問。

李誠神秘地一笑。有那麽一瞬間,林瀟瀟腦海中劃過“真的行得通嗎?這家夥為什麽想法這麽奇怪。”的念頭,但隨即,李誠又一次向她靠近,雙目炯炯有神,用無法回絕的語氣說:“算你答應嘍!”

地鐵依舊在一號線軌道上疾馳。

已經是古園路站,距離終點站很近了,即使是下班高峰時段,此刻的車廂中也已經稍顯空**。

那天就是在這一站後,林瀟瀟輕鬆地放置了最後一個黑色小皮包。

在1號線上丟棄那個小包可謂易如反掌,當時車廂中隻有靠近前門的位置坐著兩位上了年紀的婦女,而且兩人一直在熱切地議論著什麽,根本沒有往車尾看上一眼。這也正是她早就預料到的,不僅因為她有把握1號線在那個時段到了古城路就將形如空駛,更因為她已經擁有成功丟棄前三個小包的實戰經驗。

雖然丟棄過程也有一些驚險。

例如5號線的喧鬧程度就完全超出了林瀟瀟的預估,東雙、藏佛宮、惠園西街北口……每一站都人潮洶湧,如果照這樣下去根本沒有機會下手。好在立安橋站似乎有不少人準備下車,而且當天車廂裏暗暗的,似乎光線不足,她是直等到大家都站起身向車門靠攏的時機,才迅速用腳跟將小皮包踢進座位下最靠裏的位置,她甚至心虛地感到了小皮包在撞到車廂壁後小小的反彈,以致於混在人群的末尾走出紫色車廂後,林瀟瀟還能隱約覺得腳跟處傳來微弱的震感,始終揮之不去。

而在本來想象中會比較難實施丟棄行動的乾陽門站卻意外地順利。雖然如預料的那樣,這一站乘客特別多,但人們臉上寫著的不是奔波就是迷茫,大家似乎都無暇關注旁人。林瀟瀟挑選了一個最鼓最重的小黑包,假裝彎腰係鞋帶,很輕鬆地將小包放在了座位下。

事實上在4號線上的丟棄過程最為棘手。本來計劃裏4號線是最隨意的一條線路,因為無論將小包丟棄在哪個方向的列車上都沒問題,剛巧當時有一趟開往原郊山北的車進站,林瀟瀟絲毫沒有過多考慮便坐了上去。似乎車廂裏以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學生為多,從他們之間交談的話題就不難聽出他們心中充滿好奇,甚至唯恐天下不亂,有些話題也正是林瀟瀟自己也非常感興趣的。

“看著吧,很快你們就將有新話題了。”林瀟瀟用曖昧的眼神望著學生群,禁不住心裏暗暗得意,“不知在這一趟地鐵發現那個小包的會不會是個學生呢,把另外一隻手扔在這裏好了,哈哈,發現的人恐怕會嚇哭的吧。”

可是幾乎隻坐了一站她便意識到得意得太早了,因為同時自己也被人關注了。學生模樣的人群中有個男生從她一上車就開始時不時地往她這邊投來露骨的目光。

“啊,真是個討厭的家夥,偏偏這種時候……”林瀟瀟真怕那男生會傻嗬嗬地跑過來與自己搭訕。

“幹脆下車算了,到對麵方向去試試。”眼看錯過了原京圖書館站換乘到9號線的機會,林瀟瀟在心裏盤算,“可是這樣被人關注著,如果那樣下了車卻不出站台,一定會引起別人的疑心。還是坐下去好了,起碼等到那個討厭的家夥先下車。”

其實林瀟瀟有點兒過慮了,很快,那個所謂討厭的家夥在魏公村站就和一幫同學們哄笑著下車去了。

林瀟瀟鬆了一口氣。可是直到原京電腦城站她都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出手。這趟線路出奇地人多。最後,她聽到列車已經快駛入皇家花園站,仿佛開出很遠了,她覺得不能再等下去,於是從背包裏拿出僅剩的兩個小包中較輕便的一個,以自己認為最麻利的動作丟到了座位下。後來她記得又在回程的4號線上坐了好久才得以換乘回1號線,當時幾乎焦頭爛額了。

四天前,利用地鐵來搞這次的惡作劇是林瀟瀟提出來的。李誠隻是試探著問她“敢不敢搞個類似棄屍這樣的惡作劇來玩玩,道具他來解決”,林瀟瀟覺得這夠刺激,便爽快地答應了。

四個黑色的PRADA小皮包看上去棒極了,而對於裏麵的東西,林瀟瀟隻認真看過一個裝有腳骨的小包,李誠告訴她那些是用樹脂和橡膠做的肢體模型,不僅手感與真人的一樣,大小、重量、形狀也都無可挑剔,是拍高成本的電影時才用得到的,至於那顆快遞的人頭,她連包裹都未曾打開過就直接寄走了,李誠說那道具實在逼真又嚇人,還是不要看了,全部是高級的道具!而這,也將是一場高級的惡作劇!對此,她從未懷疑。

但此時林瀟瀟腦海中出現的隻有三個字——為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我居然從沒有想過那些有可能是真的屍體……”

“李誠,為什麽現在覺得這個名字都不像是真的……”

“我幹了些什麽啊……為什麽這麽蠢……”

她閉上眼睛,用手輕按住額頭,從地鐵電視裏不斷傳出的聲音殘酷地撲滅著她“或許哪裏搞錯了”的天真念頭。

“不可能連警察都搞錯,法醫,對,法醫,無論是在電視上看到的,還是現實中聽說的,都是群想起來就專業的存在。”

“那些人,那些被肢解了的女人,會是他殺的嗎……”林瀟瀟覺得自己終於想到了最關鍵的一點。瞬間,她感到隻穿著絲襪的雙腿格外冰涼,寒意由下至上席卷了全身。

偏巧在這時,終點站櫻樹園到了。

林瀟瀟背起曾裝過屍骸的帆布大包,腳步遲疑著登上了出站口的樓梯。

樓梯盡頭,昏暗的燈光中隱約可見一個挺拔的身影,身影正對著出站的人群站立,一動不動。

林瀟瀟感到身子一陣,下意識地將背包肩帶越握越緊。

“說不定法醫也會搞錯,警察可不都是聰明的家夥。”這樣想著,她悄悄將手中的《榮京日報》塞入背包。

這時身影也好像看到了她,依然用接近完美的姿態緩緩向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