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對決

“啊,撞到額頭了!”邢星疼得齜牙咧嘴,努力睜開酸澀的雙眼,“又睡著了……”

電腦屏幕閃爍著耀眼的白光,窗外城市夜晚的燈海此時也隻剩下星星點點的幾處還在執著地彰顯著繁華,時針已在不知不覺間靜靜地劃過淩晨1點。

許多天過去了,“惡紳士PRADA”依然銷聲匿跡。

邢星再次迅速瀏覽了一遍所有處於“登陸”狀態的網絡通訊工具,這是這些天以來她反複做了不計其數次的動作,QQ、郵箱、環聊、個人網頁,甚至“惡紳士PRADA”此前從未用過的Skipe,所有的一切都仍舊悄然無聲。

這個時候邢星深切感受到了網絡的虛無,它的確是一張巨大的網,將上麵的每個人緊密相連,當對方向你露出觸角時,他那麽近、那麽清晰,惡意仿佛可以順著屏幕壓迫下來,可一旦,他選擇消失在這張大網後,則是徹徹底底的蹤跡全無。

沉默,在這個時候卻尤其令人恐懼。

因為這說明:他,正如邢星所預想的那樣,正用多日的沉寂蓄勢待發,孤注一擲地等待著即將來臨的日出。

這一天,一切都可能結束。

李蔚然:惡紳士PRADA。

當葉鵬帶回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時,重案組一片歡呼雀躍,終於查出了這個惡魔的真麵目,以姚傳明為首的一眾探員們幾乎是一秒鍾都難以多等,恨不得立刻手擒真凶。可正如邢遠征此前所擔憂的那樣,在與“惡紳士PRADA”爭分奪秒的鬥爭中,重案組再次敗下陣來:李蔚然已經潛逃了。

典蔚傳媒公司裏的人隻稱“老板說要給自己放個長假”,而調查顯示,李蔚然在這個城市沒有一個親人,所謂的“家”也隻有一處位於城東的高檔公寓和一處位於郊區的獨棟別墅。當重案組趕到這兩地時,屋內早就人去樓空,惡魔甚至還不忘在逃離前精心地打掃了房間,兩處住所均可謂整潔有加,一應物件被擺放得井井有條,所有手觸之物都價格不菲,每一個細節無不展示著主人的不凡品味。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重案組在別墅的步入式衣帽間內找到了兩個還掛著價簽的嶄新PRADA皮包,與拋棄楊蓓娜四肢所用的皮包大小及樣式相同,看上去“惡紳士PRADA”一次購買了多餘的可用來拋屍的皮包,如果不是當前情勢已沒有留給他更為充裕的時間,或許還將有受害者出現。

當重案組反饋回上述消息,朝霞已經染紅了東方的天際,看起來今天是一個晴朗的好天,雖然寒冷,卻令人精神抖擻,心中懷著萌芽狀的期待。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邢星相信:他,並不是躲起來了,而是在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裏,悠然自得地策劃著再一次“華麗”的現身。

邢星望著遠方的霞光,暗暗在心中說:“來吧,這場戲,我陪你演到底!”

根據真實連環凶殺案改編而成的記錄電影——《惡紳士PRADA》將於原京時間2011年1月22日下午5時在原京電視台2號演播大廳舉辦隆重的開機典禮,電影還沒開拍,就已經得到了來自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和評論。

首先,“惡紳士PRADA”係列案件在兩個月的時間裏創下了新聞界一個難以複製的神話。因追蹤報道與“惡紳士PRADA”相關的消息,《榮京日報》、《新城快報》曾數度脫銷,同日加印量紛紛超過500萬份,這對於已經處於夕陽產業的平麵媒體來說,很有可能成為消亡前最後的一次輝煌;網絡上的成就則更加多元,自從“惡紳士PRADA”案件被爆出,各大新聞網站先後開辟專題、專欄,由於連環凶殺案的特質,以致於不少網站甚至以此為引,對古往今來的連環凶殺案進行大盤點,各類推理論壇、偵探論壇更是一時間風生水起,新增注冊人數呈直線飆升,網絡廣告業也因此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繁榮,甚至在短短數十天內便完成了業內的首輪優勝劣汰;電視台則在“惡紳士PRADA”的案件中成為了犯罪評論家們展示才華的舞台,普法欄目結合深度訪談的形式迎來了短暫的春天,許多希望探討此案社會影響的高學曆觀眾群是此類節目的忠實擁護者,而基於電視台強勁的導向作用,犯罪心理研究以及與犯罪學相關的話題成為許多人當下時髦的談資,且任何年齡段的人群都對此具備濃厚興趣。

在這樣的條件下將“惡紳士PRADA”搬上大熒幕,無疑已經成功了一多半,哪怕僅僅是“即將開拍”如此含糊不清的前期宣傳,也足以吸引各方眼球。

其次,“惡紳士PRADA”係列案件被拍攝成一部紀錄電影比起故事片來存在兩大優勢,都更為觀眾們喜聞樂見。

第一,記錄片可以很好地重現真實的犯罪現場,特別是本案最初的案發現場——地鐵,與城市中每個普通人的生活都息息相關,可以讓觀眾有身臨其境的感覺;第二,在本案中始終貫穿始末的女記者將在影片中現身說法,全程展現與殺人惡魔鬥智鬥勇的每個細節,而已經落網的凶手本人——就是此前警方公布的犯罪嫌疑人杜某(本名:杜子晨)也將在影片中露臉,雖然上述兩個角色都將由專業演員飾演,但紀錄片的好處就在於真人亦可有出鏡的機會,這樣也將更大程度地滿足觀眾的好奇心,為賺取更多票房打下基礎。

最後,作為中國電影界的新銳導演,“陸凡”的名字一經公布,就率先登上了各大娛樂媒體的頭版頭條。這倒不光是因為曾由陸凡執導的一部關於艾滋病題材的紀錄片以驚人的高評價摘得了去年中國最具權威的金雄電影節大獎,他的才華已經獲得了業界的一致認可,他導演的新片可謂萬眾期待,還因為,或許對普通大眾來說這一點才更讓人感興趣,即陸凡本人生來就具備諸多亮點。

陸凡,陸氏集團現任總裁陸建峰的二公子,標準富二代,畢業於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藝術係導演學專業,正宗海歸科班出身,1981年出生,天蠍座,身高1米83。這樣寥寥幾句的介紹恐怕就已經可以令無數少女電影愛好者不需要知道他的長相都無條件支持,更何況陸凡還有著一張典型的文藝青年那種略帶憂鬱卻透著睿智的臉龐。這些天,陸凡要拍攝“惡紳士PRADA”紀錄片的消息毫無疑問地觸碰到了大眾最興奮敏感的那根神經,僅僅將二者結合在一起就足夠秒殺當下正在大力宣傳並上映中的所有商業片,收獲無數尖叫。

這樣一部作品,開機儀式就在今天。

今天,是萬眾矚目的一天。

“好了。”邢遠征格外謹慎地幫邢星安裝好無線耳機,這是一個非常小巧的裝置,放在耳廓內,用長發一遮,從外部完全看不出來。

“現場情況隨時可能發生變化,記住,一切行動必須聽從我的指揮。”邢遠征說話的樣子和語氣就像在對一個下屬下達指令,但這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內他第三次說同樣的話了。

爸爸表達擔憂的方式總是這樣。邢星無奈地在心裏嘀咕。

邢星整理了一下服裝,她今天穿了一件簡潔的白襯衫配牛仔褲,出席這樣的開機典禮,本來應該穿一條像樣的連衣裙才符合時宜,但為了搭配輕便的鞋子,隻能作罷。她需要做好一切與惡魔周旋的準備,雖然每個人都堅信這樣的場合,“惡紳士PRADA”不可能不出現,但仍然有一個致命的疑問橫亙在大家心間。

那就是:邢星和杜子晨,究竟誰才是“惡紳士PRADA”今天的目標?

“最好那混蛋是衝著我來的。”邢星語調平靜,但顯然,她說出的這句話卻讓邢遠征和葉鵬的臉上表情更加凝重。

“不管他的目標是誰,你的任務都是盡可能地與他周旋,打亂他的計劃,逼他現身,明白嗎?”邢遠征嚴肅地注視著女兒,“這個工作隻能由你來做。”

最後,他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力道很輕,就像是在幫她拂去落在肩頭的灰塵。

“走吧。”邢星認真地點了點,視線掃過父親和表情同樣嚴肅的葉鵬,突然惡作劇般咧嘴一笑,“我倒要看看這個惡魔本人究竟是什麽樣子!”

而她突如其來的幽默搞得葉鵬瞬間擰緊了眉頭。邢遠征則是重重歎了口氣。

原京電視台2號演播大廳是一個中型的演出中心,位於電視台大樓的一層深處,大概能夠容納千餘名觀眾,內部音響、燈光、大屏幕等設備均是專業最高級別,所以這裏也是各種首映典禮、時尚發布會的熱門選址。

通常電視台對每個典禮舉辦時入場觀眾的人員背景要加以選擇和控製,但由於此次重案組的目的是希望可以將“惡紳士PRADA”請君入甕,所以特意要求電視台放寬了對入場人員的限製,觀眾隻要憑借從網上下載的入場券,便可以親臨現場參觀開機典禮的全過程,據說碰到有知名度大的明星出席時,這種情況也十分常見,甚至有觀眾數量爆滿而不得不像火車那樣臨時設立“站席”的前例。

邢星步入會場時,陸凡正有條不紊地跟工作人員確認著典禮流程。

看得出,陸凡做了非常充足的準備工作。劇本、演員、道具、場地、人員……如果不出現大的意外,這部關於“惡紳士PRADA”的記錄電影的的確確在今天的儀式後就可以投入拍攝了。短短兩周,陸凡就將這件事做得有聲有色,這倒真像他的一貫作風。當然,這無疑得益於他顯赫的身家,導演自己就可以擔當製片人,省去了為籌備開拍資金到處奔走的時間。

當然,邢星知道,陸凡也在期待著今天的結果,真正的“惡紳士PRADA”也才是他真正要拍的。雖然無論結果如何,陸凡都不會放棄拍攝這個題材,但邢星心中卻莫名地認為自己需要對陸凡的這部影片負責,自己有責任讓那個真正的惡魔出現在電影裏。

看到邢星,陸凡百忙中投來一個溫暖的微笑,那笑容帶著幾分得意,仿佛在說:“看看吧,給惡魔準備的舞台沒令你失望吧?”

邢星會意地點點頭,餘光掃過的各個角落,都可以發現重案組便衣探員的身影。他們正個個神情警惕地盯著逐漸人頭攢動的現場。目測之下,今天的演播大廳又將麵臨人滿為患的困擾,且觀眾群的組成十分多元,除了年齡在10歲以下的小朋友比較鮮見以外,其餘各個年齡、性別、層次的人群均不在少數。

大約5點30分,典禮開始了。有經驗的觀眾都知道,這樣的活動通常都會比官方公布的時間晚半個小時左右開場,此時,演播廳內早已一位難求,果然有打“站票”的觀眾將兩側走廊都擠滿了,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同樣的兩個字:興奮。

邢星無奈地垂下眼簾,她知道自己不能被現場的氣氛所影響,而應該時刻保持警惕,因為每一個“下一秒鍾”,都可能成為與惡魔決戰的“第一秒”,在這場爭分奪秒的戰鬥中,無論是自己還是爸爸,都不再輸得起。

主持人是當下剛剛紅起來的一個新星,他的出現已經引起現場一片尖叫。他用近乎誇張的聲音宣布典禮開始,並繼續用誇張的語言逐一介紹著到場嘉賓。當然,介紹到陸凡時,場下的尖叫聲以超高分貝足足持續了將近10秒鍾。隻見陸凡還是穿著那件已經磨光泛舊的棕色皮衣,長麻質圍巾隨意地繞過頸間,臉上掛著明亮自信的笑容,微微向台下鞠了一躬。

邢星和杜子晨被安排坐在舞台上相對被分隔開的一邊,雖然頂著“惡紳士PRADA”的名聲,杜子晨已經出席過不少類似的場合,但因為目前他還算是連環凶殺案的嫌疑犯,所以仍然戴著手銬,不過他整個人衣著光鮮,儼然一副大明星的派頭,光彩甚至蓋過了對麵那個將在影片中出演“惡紳士PRADA”一角的小明星。

當所有嘉賓被介紹完畢,典禮進入到下一個環節,是一段對“惡紳士PRADA”案的簡單回顧,之後將由影片導演淺談創作靈感及影片中可能出現的亮點。

隻聽這時主持人幾乎是在呐喊著大叫道:“‘惡紳士PRADA’,他就要來啦!讓我們來先睹為快一段精彩的案件視頻,現場的觀眾朋友們,你們的尖叫在-哪-裏?!”

一片尖叫聲非常捧場地響起來,但隻持續了短短的幾秒,因為隨著會場內燈光的轉暗,現場也寂靜下來,每個人都在屏氣凝神,目不轉睛地盯著大屏幕。

屏幕一開始便是電影膠片的倒計時畫麵,當數字0漸漸消失在黑白相間的熒幕正中,屏幕上隨即出現了飛馳中的原京地鐵,地鐵內忽明忽暗的燈光、人們擁擠著上下車的腳步特寫逐漸營造起一種“隨時將有意外發生”的氣氛,這時,畫麵迅速轉換,白花花的腳骨、塗著鮮紅甲油的慘白人手、血淋淋的人頭……一幅幅鮮活的畫麵刺激著現場每一位觀眾的感官神經,沒有一個人說話,大家已完全被這段視頻深深吸引。

突然,整個屏幕黑了下來。

原本視頻中的旁白被一個經過了電腦特效處理的尖銳聲音所取代,那聲音聽起來格外怪異,可以瞬間使人聯想到戴著恐怖麵具的小醜人偶,屏幕上也開始配合地閃現出一行行清晰的字幕。

“嗨,大家好。啊,說實話,我真不舍得打斷這樣精彩的畫麵。這樣的傑作讓人回味無窮。啊偶,別誤會哦,我並不是在說你們剛剛看過的那段視頻,而是這個案件本身……”

“糟糕,電腦被侵入了!”**中,邢星聽到幕布後的工作人員急切地說,“我這裏完全無法操作!”

“怎麽回事?我的麥克沒有聲音了!”主持人獨特的嗓音也焦躁地從舞台中央傳來。

怪異的聲音此時已響徹全場,場下的觀眾們顯然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依然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大屏幕,甚至對接下來畫麵上即將發生的情況滿懷期待。

“我想我需要先做一個明確的自我介紹,好吧,就像你們習慣稱呼的那樣,我是‘惡紳士PRADA’,唉,在這裏我不得不多說一句,我依然不太喜歡這個名字,怎麽聽都覺得像是一個行走的品牌廣告,哈哈哈,但是你們喜歡、大眾喜歡,我受點兒委屈不算什麽……”

場下終於出現了一陣**,雖然聽不清人們在議論什麽,但已經有人露骨地向杜子晨所在的方向望來。

杜子晨臉上的迷茫之情卻一點兒也不比其他人少,並且充滿恐懼。

他出現了!惡魔果然出現了!

邢星下意識地握緊雙拳,警惕地掃視過會場的每個角落。

毫無異常。

這時邢星感到身邊的杜子晨已經開始顫抖,證據就是手銬發出了輕微的有節奏的金屬脆響。

“別慌!”耳機中傳來邢遠征沉穩的聲音,“這些都應該是他事先入侵了後台電腦錄製好的內容,他本人肯定在場,但一定看上去就像個普通觀眾,並且八成易了容。”

“你們千萬不要以為這是劇組給大家製作的意外驚喜哦!是真的我來了!我需要再重申一遍麽?我是‘惡紳士PRADA’,真真正正的‘惡紳士PRADA’,而不是坐在台上的那個冒牌貨!”

這下場內徹底炸鍋了。

“怎麽回事?”“杜子晨不是‘惡紳士PRADA’?!”“什麽情況?不會有危險吧?”……有幾個膽小的女生已經從座位上站起身,匆匆尋覓著出口。

怪異的聲音仍在得意地繼續著。

“我知道你們中有很多聰明的人早就看出了那個杜子晨是冒牌的‘惡紳士PRADA’,但仍然有很多人還不相信,別心急,我今天來就是為了證明這一點的。哦,BY THE WAY,前幾天發生在護城河上的裸屍案也是我幹的哦,那根本不是什麽模仿犯罪,自始至終,‘惡紳士PRADA’都隻有我一個!隻有我一個!隻有我一個!嗬嗬,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就夠了。不過為了使大家相信這一點,我還是做了一些準備的,用我自己的方式,‘惡紳士PRADA’的方式,哈哈哈哈哈……”

由於最後這個長時間的笑聲實在過於詭異和刺耳,本已**的現場竟然瞬間迎來了可怕的寂靜,敏銳的人都不難感受出,一絲恐怖的氣氛已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一個是冒名頂替的笨蛋,一個是故意跟我作對的記者,你們說,我應該選擇誰作為獵物比較好呢?是不是我隻要殺了他們其中任何一個,就能夠證明我是‘惡紳士PRADA’了呢?啊,真是個困難的抉擇啊……”

早料到了。

邢星此刻拚命命令自己冷靜下來,這個家夥,終於要放馬過來了,這是個做了那麽多努力才換來的局麵。

杜子晨仿佛完全被現場的狀況搞懵了,邢星與他僅僅對視了一秒,就看出他眼中寫滿了驚恐。

邢星盡量小幅度地衝他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他不需要如此緊張,現場有很多警察,而這一點,作為嫌疑人的杜子晨不可能不知道。

選我吧!邢星在心中祈禱。

“好吧,我決定了!邢星!記者邢星!站出來!”

突然被點到名字,邢星還是不禁一愣。

“先別動!”耳機中立刻響起邢遠征命令的聲音,“看他怎麽辦!”

一分鍾過去了,怪異的聲音沒有再響起,而是停留在剛剛的畫麵。

“看來我現在必須要照他說的去做,才可能引出他下一步行動。”邢星衝著耳麥小聲說。

雖然分坐在舞台上的兩側,但她的話還是傳入了陸凡耳中。陸凡焦慮的眼神穿過黑黢黢的現場,直直向邢星望來,那眼神中分明寫著“不要去!”

“惡紳士PRADA”剛剛的沉默恰恰證明了之前的判斷沒有錯,他就在現場的某個角落裏,享受並操控著這場由他親自導演的殺人戲碼。

想到這裏,邢星毅然轉開頭,躲避著陸凡的目光。

而就在此時,現場的燈光突然恢複,隻見身著一件白衣的邢星已緩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很好,我們終於見麵了,邢星。你果然年輕又美貌,就像我殺過的那些女人,不,比那些女人更美,因為你看上去還充滿智慧……”

就在邢星剛剛站定的下一秒鍾,怪異的聲音再次響起。

“留意現場所有正在使用電腦或手機的人!他需要一個指令發射裝置!”邢星聽到耳機裏邢遠征迅速對現場的所有探員們下達著指令。

“請你走到現場觀眾席第三排左手邊第13個座位前,我有禮物送給你哦!另外,有件事必須得說在前麵,現在坐在這個座位上的朋友,真抱歉,你現在可千萬不能動哦,否則,你被炸掉的胳膊和大腿恐怕就要在這個場地裏滿天飛了,因為那是一個重力炸彈,你剛剛坐上去的時候炸彈已經被啟動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邢星代替你,坐上去!”

果然選的是我嗎?很好。可怎麽有種奇怪的感覺?邢星心中閃過一絲疑慮。

現場的每一個人臉上此時都掛著緊張、不解、甚至是期待的表情,沒時間多想了,邢星暗暗運了口氣,步伐緩慢堅定地走向“惡紳士PRADA”口中的指定位置。

坐在第三排左手起第13個座位周圍的觀眾此時早已惶恐地紛紛躲到了一邊,隻見空落落的一片座位上隻剩下一個看起來稚氣未脫的年輕女孩兒,從女孩兒懷抱著的雙肩背包和青澀的麵容大概可以推斷出是個大學生,女孩兒臉上已是冷汗涔涔,眼神呆滯地望著邢星與自己之間的距離一步步縮短。

“別怕,”邢星一邊走近一邊對女孩兒說,“一會兒我先坐下,等我坐穩後,你就站起來,然後趕緊走開!懂了嗎?”

女孩兒艱難地點點頭。

邢星走到座位前,故意站定了幾秒鍾,她環視現場一周,目光所及全是好奇和詫異交雜的麵孔,但大家就像約好了一般,身體全都不自覺地向著遠離邢星的方位傾斜著,隻有坐在炸彈上的女孩兒用滿懷期待和感激的眼神望著自己。她苦笑了一下,迅速地瞥了一眼座位底部,那裏躺著一個黑色的PRADA小皮包,由於現場座椅挨得十分緊湊,不特別留意的話的確很難發覺,能看到皮包的拉鏈微敞,有幾條紅紅綠綠的膠線與座椅底部連接著。

邢星緊挨著女孩兒坐下,發覺座椅上已一片潮濕,不知女孩兒是出的汗太多還是被嚇尿了,她在座位上艱難地調整好身姿,衝身邊的女孩兒大聲說:“走!”

女孩兒第一次隻是哆嗦著抬了抬屁股,發現的確什麽也沒發生,便“嗖”一下站起身,幾乎是用盡全力地跑開了,慌忙中還被前排的座椅絆丟了一隻鞋。

見女孩兒跑遠,邢星輕輕呼出一口氣。

“很好,邢星,你的膽量連我都要刮目相看呢!”

尖細的聲音適時響起,邢星皺了皺眉,那種奇怪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

的確是有什麽不對勁兒,可是一時又說不清楚……

“作為給你的嘉獎,我就不要你的命了,你屁股底下的炸彈等我解決了那家夥之後相信會有人幫你拆除的,嘿嘿嘿嘿……”

“混蛋!”隻聽這時從邢星的位置上傳出一聲大罵,由於那個位置周邊早已空空如也,這個罵聲顯得尤其空洞,仿佛還帶著回響。

“看起來他的目標是杜子晨,現場注意保護,立刻疏散舞台上所有人員!”邢遠征急促的命令聲從耳機中傳來。

“大家不要緊張,我不會傷及無辜的,隻一下下就好,你們難道不想看一場直播殺人秀嗎?”

“不要殺我!”此時舞台上突然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隻見杜子晨從座椅上滑落在地,明顯已經全身癱軟,他呈小麥色的性感脖頸上這會兒青筋暴露,由於連哭帶喊,嗓音已完全走調,“對不起,對不起,我承認我冒充了你,隻是因為我太崇拜你!求你別殺我!別殺我……”

奇怪的是,他原本失靈的耳麥此時卻似乎被放到了最大音量,讓他的懺悔和求饒聲在全場震耳欲聾。

現場的一切都似乎在充分說明:“惡紳士PRADA”今天要懲戒居然敢冒充他的人。

“記住哦,我才是‘惡紳士PRADA’。”

就在便衣探員們一擁而上,舞台被徹底清空後的一瞬間,舞台上“砰”地爆發出一聲巨響,會場內立刻煙霧彌漫。

“啊——”

“天哪——”

無數驚呼和尖叫衝入耳膜,邢星的身體也隨著爆炸聲不覺一陣。

“邢星,待在原地別動!”邢星聽到爸爸在爆炸的一刹那還不忘對自己喊話。

隔著煙幕,邢星隱約可見一個人影欲向自己的座位急速走來,從身形看,大概是陸凡。看來他擔憂邢星的安危,剛才並沒有乖乖撤離。可這時好像有其他的劇組人員使勁拽住了他,似乎在勸阻他盡快離場。

現場煙霧十分嗆人,令人不僅咳嗽不止,眼睛也很不舒服。陸凡的身影似乎躊躇了一陣,但終於還是拗不過身邊人的推搡,捂著口鼻,朝後台的方向而去。

這時又有個身影向著邢星的座位狂奔而來,當人影走近後,才看清原來是葉鵬。葉鵬走到邢星身邊後,馬上蹲下身去查看座位底下的炸彈。

大概過了幾秒鍾,邢星聽到葉鵬詫異的聲音從座位下傳來:“咦?這個炸彈是假的!”

而此時,從舞台中央噴射出的濃煙也已漸漸消散,一個完整的舞台慢慢顯露出來,舞台上早已空空如也,所有人員從天花板上垂落下來的整幅幕布隻是在場內人員紛亂的**下微微搖晃,原本放置在舞台上的嘉賓座椅也都完好無損、安安靜靜地陳列著,絲毫沒有被炸彈擊中或破損的跡象。

“舞台上的炸彈是假的!隻是個煙霧彈!”這時不知是誰喊了這樣一句。

邢星和葉鵬四目交匯,驚訝得誰也說不出話。

可假炸彈的消息僅僅管用了不到一秒,人們仿佛這會兒才從剛剛假爆炸的一幕中回過神來,竟然不約而同地湧向會場出口,爭相想要逃離這裏。

現場徹底陷入混亂。

“快留意所有出入口,尤其要注意操作著手機或攜帶著手提電腦的人!”在一片騷亂聲中,耳機裏邢遠征的命令也顯得格外遙遠。

所有探員就如同鷹一般衝向會場大門。

人們你推我搡,相互簇擁著擠向那狹窄的通道。

突然,葉鵬指著一位與之擦身而過的老者背影高喊起來:“抓住他!就是他!”

隻見那位老者身穿筆挺的黑色羊絨大衣,雖然戴著棉線帽子,麵部布滿皺紋,但手中卻握著一部時髦的蘋果手機,鉗住手機的幾根手指白皙又纖細,沒有一絲褶皺,老者還故意與身旁的一位中年婦女挨得很近,裝出一副仿佛是夫妻同行的樣子,可那婦女的穿著顯然與考究的老者完全不搭。

老者似乎也意識到了身份已經暴露,原本蹣跚的步伐陡然加快,敏捷地向出口竄去。

葉鵬眼疾手快,幾個箭步追將上去,一把就?住了老者的衣領,僅用了不到一秒鍾便已將對方撲倒在地。

“不對!他不是!”邢星猛然意識到了什麽。

可為時已晚。

葉鵬扳過那個偽裝成老者的人,他貼在臉上的假皺紋已經脫落了一半,原本富有彈性的年輕肌膚上露出一雙驚恐萬狀的眼睛。

“你?!你怎麽……”

就在下一瞬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因為,嫌犯畫像上那張病態英俊的臉龐並沒有轉化為真實的存在,而此刻出現在所有人麵前的,是一張陌生的臉。

當人群全部退場後,演播廳內立刻顯得空****的。

沉寂中夾雜著無盡的沮喪。

葉鵬一屁股坐倒在地,喘著粗氣。身邊幾個探員狠狠將偽裝者扭壓在地,那人的半邊臉貼著地麵,從另半邊臉上可以看出此刻他正在微笑。

“你不是‘惡紳士PRADA’,你是誰?”過了半晌,現場的探員中終於有人忍不住問出這個問題。

“哈哈哈哈,”那人的臉在地上扭曲著,發出一陣令人討厭的奸笑,“我說過了,我就是‘惡紳士PRADA’!”

從外表看,這個人跟目前警方掌握的李蔚然的外貌特征的確有至少六分相似,同樣身材挺拔、偏瘦、皮膚白皙。但細看之下,抓住的這個家夥眼神飄忽,下巴很尖,給人一種“奸猾”的印象,這樣的長相,似乎並不容易令女人過分青睞。

但他的話還是令在場的半數探員將信將疑,畢竟,在沒有真正逮捕到惡魔之前,誰也不能百分百地將李蔚然與“惡紳士PRADA”完全劃等號。

邢遠征用嚴厲的目光望著在鉗製下坐起了身體的偽裝者,後者顯然被前者的氣勢震懾到了,漸漸收斂起得意的笑容,似乎剛剛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階下囚的事實。

“你丫別扯淡了,‘惡紳士PRADA’會用假炸彈?!”姚傳明恐怕是看到對方的樣子就厭惡至極,一步走上前去薅起偽裝者的衣領威脅道。

“誰規定的‘惡紳士PRADA’不能用假炸彈?我之前又沒用炸彈殺過人,有PRADA皮包來證明就夠了!”偽裝者高聲回應,因為膽怯,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但嘴裏卻並不服軟,“警察不能打人吧?我要告你!”

“我靠!”姚傳明被這家夥搞得哭笑不得,舉起的拳頭已經懸在半空,隨時可能落下。

“你不是‘惡紳士PRADA’。”這時,邢星冷冰冰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呦,女記者,”偽裝者訕笑起來,猥瑣的眼神不住在邢星身上打量,“你有何高見?”

邢星並未被他輕佻的態度激怒,而是泰然地對邢遠征解釋道:“從剛才起我就一直有一種不對勁兒的感覺,直到小鵬告訴我炸彈都是假的的時候,我才猛然醒悟那種不對勁兒的感覺從何而來,就是這家夥對我的稱呼。”邢星說著抿了抿嘴角,因為她認為這不乏諷刺的意味,“我想這家夥隻是知道‘惡紳士PRADA’和一個叫邢星的女記者有聯係,而且這個邢星是案件中的一個關鍵人物,說不定‘惡紳士PRADA’最後也想殺了她。可他卻對於我和‘惡紳士PRADA’之間進行過的對話細節並不知曉,真正的‘惡紳士PRADA’每次在稱呼我時都借鑒了英文中對未婚女士的稱呼習慣,通常都會稱我為‘邢星小姐’或是‘記者小姐’,沒有一次是直呼姓名的,而這個家夥,一直高聲叫囂著‘邢星、邢星’的,而我認為,‘惡紳士PRADA’就算處於再怎樣緊張或慌亂的情況下,這個習慣都不會被摒棄。”

說完邢星輕蔑地在偽裝者臉上掃了一眼,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屑:“別忘了,就算再邪惡,他也是個紳士,這一點,恐怕你一輩子也學不來。”

偽裝者愣愣地回瞪著眼前的女記者,顯然無從辯駁。

“你們警察真蠢,全都被我騙了,哈哈哈……”突然,他放肆地大笑起來,那語調和剛剛視頻中的一模一樣,“喂,我隻不過是跟你們開個玩笑,又沒真的殺人,不至於這麽嚴重吧!”

“靠!居然又是個冒牌貨!”這時姚傳明再次大聲罵道,現場所有人都理解,他對冒牌的“惡紳士PRADA”有著比其他人更深的厭惡,但明顯,每個人在聽了這句話後都不禁垂頭喪氣起來。

“說,是不是真的‘惡紳士PRADA’指使你這樣做的!”葉鵬這時已經從地上站起,走到偽裝者麵前嚴肅地發問。

“嗬嗬嗬,警官,你想象力也太豐富了吧,”偽裝者似乎也被問得出乎意料,不禁再次露出令所有人都厭惡的神情,“剛才你們自己不也說了嘛,真的‘惡紳士PRADA’會放個假炸彈來逗你們玩嗎?”

邢遠征有力地咳嗽了一聲,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偽裝者,用平穩卻不怒自威的語氣淡淡問道:“你是怎麽侵入現場工作人員的電腦的?”。

偽裝者似乎意識到麵前的老警察是指揮者,從心理上就矮了一截,如實回答道:“我就是搞IT的,侵入那個電腦根本不是問題。”

“可是你怎麽想到要來發布會冒充‘惡紳士PRADA’?”邢星急切地追問。

偽裝者轉了轉眼珠,像是在回想自己的作案過程:“我上了一個國外網站的殺人論壇,那論壇通常在國內是登陸不了的,可我是搞IT的,這對我來說都不是障礙,我又喜歡這類話題,所以經常到上麵逛一逛。大概半個月前,裏麵有個網友聲稱是‘惡紳士PRADA’的忠實粉絲,他說自己掌握了‘惡紳士PRADA’一案許多外人不知道的材料,我因為對他說的那些材料特別感興趣,就跟他聊起來。結果發現他對這個案子真的是了如指掌,他說的許多細節我原來從來沒有在其他報道中看到過,特別是他指出杜子晨冒名真凶,讓人們以為‘惡紳士PRADA’就是個精神病,這種行為簡直不可原諒,這樣的想法竟然與我的不謀而合!因為在我們心中,‘惡紳士PRADA’做了精彩又令人興奮的事,不應該被褻瀆。我們連續聊了好幾天,感覺非常投機。他說自己本來想要將這些材料加以整理,拍攝成一部電影,來表達自己對‘惡紳士PRADA’的敬意,結果卻被人捷足先登了,實在非常氣惱,他甚至想要假裝成‘惡紳士PRADA’,到發布會上去‘大鬧一場’,逼那個杜子晨現出原形。我一聽就來了興趣,網上早就對這場開機儀式炒作得盡人皆知了,我看儀式上有播放視頻短片的環節,覺得剛好是個機會,於是就抱著為‘惡紳士PRADA’揭穿真相的使命實施了這場計劃。”

“你說的這個網友叫什麽名字?”

“那家夥叫‘總導演’,因為他把拍攝‘惡紳士PRADA’的電影當成了自己的使命,覺得叫這個名字適合自己。”偽裝者說完咽了口吐沫,一副“網上的名字其實都是隨便起的,問這個幹嘛”的不解表情。

可他的話一出口,現場警員們的臉上都瞬間浮起一陣陰雲。

因為大家都知道,雖然在最後一次與邢星的接觸中,惡魔將自己的網名改成了“我就是我”,但那是為了宣示“主權”才臨時更換的,而此前,他已經在心理上完成了從“劇透者”到“總導演”的升級,應該始終樂於以“總導演”自居。

“這個‘惡紳士PRADA’不會真的就沒打算來吧?”這時姚傳明小聲在旁邊嘀咕道。

“那你是什麽時候、又是怎麽能夠成功放置假炸彈的呢?”邢遠征比較老練,直接問到了實施細節。畢竟,網絡終究是虛無的,不能為現實的犯罪實施提供什麽具體的幫助。但在警方嚴密的布控下,蹩腳的偽裝者依然成功混入場內造成了騷亂,這說明有巨大的漏洞是警方之前沒有想到的,而這,如果被真正的“惡紳士PRADA”所利用,那後果才不可預計。

偽裝者舔了舔嘴唇,“今天中午劇組來布置會場的時候,我帶著假炸彈悄悄溜進來,想看看有沒有機會下手,結果被一個管道具的工作人員發現了,我當時以為肯定完了,沒想到他們好像人手不太夠,他看了看我,反而還叫我幫忙擺放現場的座椅,然後就消失了,我就……順便放好了炸彈……”

偽裝者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他自己也在反省著自己行動為什麽會那麽順利。

這番話令邢遠征眼中的憂慮難以掩飾地加重了幾分。“劇組……工作人員……”他咀嚼著偽裝者的話,努力想要找出其中可能存在的危險。

邢星聽後則緊鎖眉頭,茫然地望向舞台。

電影《惡紳士PRADA》的宣傳背板依然紋絲不動地立於舞台中央,充滿神秘和驚悚的構圖時刻準備刺激觀看者的感官神經,激發起人們心底難以抗拒的強烈好奇。

突然,“總導演”三個字眼兒如同三支利箭,映入了她的眼簾。

與此同時,邢遠征也發出一聲暗叫:“不好!”

邢星身子猛然一震,不禁失聲驚道:“糟糕!難道他真正的目標是……陸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