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開竅的副部長

原本看電影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兒,尤其在那沒有網絡沒有手機的年代。但是,此刻的項嶽卻好似被人綁架了,不情不願地跟在詹家兒女後麵,磨磨蹭蹭地走出市委家屬院。

公交車還不算很擁擠。詹新燕首先上車,並替大家買了車票。那時5站以內隻要4分錢一張票。而一張電影票也就3毛錢。

大光明電影院很快就到了。剛剛裝修過的電影院鋪上了棗紅色地毯,座椅看上去也有些雍容華貴,總之很高級的樣子。

項嶽向四周望了望,立即看到兩個熟悉的麵孔——省委宣傳部和秘書處的兩個年輕人。盡管平時跟他們打交道不多,但經常看到。他連忙低頭看向別處——純屬掩耳盜鈴。

四張票自然是連在一起的。關於座位,項嶽心知詹新燕是動了心思的。她安排嫂子和哥哥先進去,然後是項嶽,自己最後入座且在項嶽身邊。

這個電影項嶽也很想看。因為報紙廣告已經做了多次——首先是反映自衛反擊戰的最新寫實戰爭片,再者是大牌明星唐國強努力擺脫“奶油小生”的轉型力作。

可是,眼下被詹家兒女夾在中間,他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期望已久的電影文化大餐成了綁架遊戲。

“據說這個片子很不錯哦。”詹永光對項嶽說。

項嶽隻好諾諾地應答:“嗯,我也看到廣告了。”

“我就想看看唐國強演軍人像不像。他演《孔雀公主》裏的王子還行。”詹新燕快言快語地說。

加演的紀錄片結束,正片開始了。

電影還是扣人心弦的。英勇犧牲的官兵們感動了觀眾,電影院裏鴉雀無聲。偶爾有唏噓或者流淚的聲音。項嶽也被烈士獻身的場麵所感動,對高幹子弟“趙蒙生”臨陣可恥逃脫的行為氣憤不已。

忽然,他的手被左麵伸過來的一隻小手握住了——那是詹新燕的手。接著,她的頭也靠在了他左側肩膀上。

項嶽趕緊直起身體並向前傾,以此擺脫她的倚靠。

過了一陣子,當項嶽放鬆身體時,詹新燕又向他靠了過來。盡管她身上有一股好聞的雪花膏味道,項嶽還是本能地躲避著。

終於看完了電影。他對右邊的詹永光悄悄說了句:“我得先走了。忽然想起一件事。”說完他立即起身離開,低頭加快步伐走出電影院。他不想讓熟人看到自己跟詹新燕一起走出電影院。

詹新燕望著他的背影悵然若失。

回家的路上,項嶽心說這下子詹新燕一定感覺到自己的態度了。不知接下來她會有什麽動作?

可是,感情的事實在是無法違心啊……

就在項嶽為此煩惱不已忐忑不安時,他盼望中的職務“動一動”的時刻到來了。

某天上午臨近下班時,詹書記對他說:“小項,你進來一下,我有事對你說。”

“哦。”他答應著,放下手中正在閱讀的一份文件,走進了詹書記辦公室。

雖然與詹書記朝夕相處,但他基本待在自己的小房間裏,很少進入詹書記辦公室。隻見詹書記指了指對麵的沙發,示意他坐下來。

“小項,關於你的職務任命,我考慮了很久。感覺依照你的工作水平,應該比較適合宣傳口這一塊。你覺得呢?”詹書記看著他笑眯眯地說。

宣傳口?那就是說到宣傳部去?

“我的情況,詹書記您最清楚。您覺得合適,那應該就是合適。”他也說得很得體。

“如果你沒有什麽意見,我想把你放到市委宣傳部,暫時擔任副部長。”詹書記說。

市委宣傳部副部長?項嶽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可是個重要的核心崗位。眾所周知,市委機構裏,組織部和宣傳部是最重要的兩大部門。

“怎麽樣?我知道你的工作能力。單就理論水平來說,你做正部長也綽綽有餘。但是,你的資曆比較淺,領導能力還沒有得到廣泛認可,還有待於逐步建立更紮實的群眾基礎。所以你就先做副職。過個一年半載,最多兩年吧,爭取把你扶正。”詹書記看著項嶽,語重心長地說。

“感謝詹書記栽培。我這兩年跟著詹書記,學到了不少東西。但我畢竟沒在重要崗位任職,很多方麵確實有待於鍛煉和提高。”

“既然你沒什麽意見,那就這麽決定了。下周有幾個任命,你是其中之一。”詹書記說。

“謝謝詹書記。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負詹書記的厚愛。”項嶽看著詹書記認真地說。

詹書記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個好苗子。我會為你鋪路開道的。”

走出詹書記辦公室,項嶽不由得暗暗歡喜。

這真如父親老戰友所說,隻要跟對了人,仕途一片光明。

三十歲不到晉升副處,這麽說,兩年之後三十出頭“扶正”,就是正處級了。在這個年齡真算提升比較快的。

必須好好幹。他想起熱播電視劇《敵營十八年》裏的歌詞“……勝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頭。”

雖說項嶽原先在市電子局擔任過正科級局長,但他由市委書記的秘書直接被提拔為宣傳部副部長,還是令市委同仁們大大驚訝了一番。

楊勁鬆首先表示祝賀。祝賀之餘也免不了有點嫉妒。他說:“項秘書,你跟著詹書記果然進步很快啊,祝賀祝賀!”說著就過來使勁兒握了握項嶽的手。

“哪裏啊,當初我能夠進入市委,還是多虧了楊部長啊,你才是我的引路人。我首先要感謝楊部長。”項嶽見風使舵得體地說。

楊勁鬆趕緊說:“不必客氣。你各方麵能力都很強,我們都明白。今後咱們就在一條戰線上了,希望大家同舟共濟,互相幫助,互相支持。”

項嶽點點頭:“楊部長所言極是。我一定積極配合楊部長,做好宣傳部的各項工作。”

楊勁鬆忽然走到項嶽身邊,悄悄地問了句:“聽說你在跟詹書記的女兒談戀愛,是不是啊?”

項嶽心裏一驚。果然他和詹新燕在一起還是被注意到了。

楊勁鬆說這句話什麽意思?他在提示自己升職是因為詹新燕的原因麽?

“沒……沒有。”他急忙否認。

楊勁鬆嗬嗬笑道:“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年輕人談戀愛很正常嘛。”

“不是。我們……沒有。”項嶽也不能堅決否定。隻能這樣含含糊糊。

不過,無論忽然提拔還是傳說中的戀愛,總之項嶽成了市委大院裏的焦點人物。他隨處能夠感覺到人們的議論和目光。他隻能裝作沒看見沒聽見,旁若無人地走自己的路。

但是,生活總不會盡如人意。

詹新燕再次來到他的宿舍。與以往不同,這次她是周日中午時分來的。此時單身宿舍眾人來來往往,很多人看到她在敲項嶽的門。

“小項,項部長。”她的聲線很高很細。

項嶽隻得開門。

“你……有事嗎?”他的目光嚴肅,包含著一種不想被打擾的嚴峻。

詹新燕也不避諱:“我是有要緊的事。進來再說吧。”

項嶽隻好把她迎進門來,並且關好房門。

“這是我給你買的盒飯。”她先從隨身的拎包裏拿出一個塑料袋包著的白色泡沫飯盒,說:“這是你愛吃的豬排蓋澆飯。”

“你幹嘛給我買飯啊?我自己可以去買。”語氣透著冷冰冰。

詹新燕似乎沒有察覺他的冷淡,她立即換上笑臉:“有事求你嘛,當然要巴結點啦。”

“有事盡管找我,買飯就不必了吧。”他還是一本正經嚴肅地說。

“哎,你這人……怎麽就……這麽不開竅呢?”詹新燕有點不高興了。

項嶽隻好說:“有什麽事啊?你先說說,看我是不是能幫到你?”

詹新燕一聽笑了:“當然能幫到。否則我怎麽會來找你?其實我原先已經說過,就是我的畢業論文。我想寫路遙。”

“哦。”項嶽點點頭。他記起來了,她是說過。

“我自己擬了個提綱,但總覺得不夠味兒,達不到理想程度。所以我想跟你討論一下,聽聽你的高見。”她滿臉期待地看著他。

“這個……我也說不好。我又不是你的老師。”這倒是項嶽的實話。

“你就別客氣了。先吃飯吧,吃完了再說。”

項嶽看看她,萬般無奈地苦笑了一聲:“你……你這人真……”

“我怎麽啦?我不講理嗎?還是對你不禮貌了?還是…….不該在周末來打擾你?”詹新燕得理不饒人的嘴巴,又是一通嘰嘰呱呱。

對這個甩又甩不掉,惹又惹不得的市委書記女兒,項嶽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隻得坐下來默默地吃飯。

詹新燕則無所顧忌地打開他的雙卡錄音機,鄧麗君“甜蜜蜜”歌聲飄**在屋子裏:“……在哪裏在哪裏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啊……在夢裏……”

“你吃過了嗎?”項嶽問她。

“早吃過了。就知道你一個人準沒吃,特地買給你的。”詹新燕儼然以女朋友的口氣說。

吃過飯,他再也沒有理由推脫,隻好坐下來老老實實給詹新燕充當“業餘免費家教”老師。

兩個人拿起路遙的幾本小說,認真討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