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宮鬥”

詹副書記永遠給人以高冷的感覺,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顯示他的威嚴,不足以震懾所有下級,從而樹立起絕對權威。

項嶽很少看到他的笑容,但感覺他對自己還是比較滿意的。

“發言稿寫的不錯。”詹副書記看了項嶽為他寫的“深化企業改革,增強企業特別是大中型企業的活力”稿子後,讚許地對項嶽說。這是詹副書記在全市企業領導大會上的動員報告。

詹副書記此時的語氣比較柔和,嘴角還微微上翹了些。想必這已是最高褒獎了吧?

項嶽隻能謙虛地應答道:“詹書記過獎了。”

“你的字寫得也不錯嘛。你曾經練過嗎?”詹書記又抬頭看著他問。

項嶽答:“沒有專門練過。”項嶽的字體比較剛勁,充滿男子漢的力道。

除了項嶽之外,詹副書記隻對兩個人態度柔和。一個是市委組織部部長張超年,另一個是市紀委書記馮永和。

項嶽後來得知,這兩個人一個是他的老同學,另一個是他在原單位的老同事。詹副書記是從外省空降過來的,自然需要得力助手。

就在項嶽擔任秘書不久,詹副書記又被正式任命為本市市長。這就是說,他成了本市實實在在的“二把手”,權利僅次於市委書記龐成峰。

龐書記是本地幹部,從公社書記開始,一步一步逐漸升上來的。所以,他在本地各個部門都有熟人,老領導和老下屬無數,根基很深。

俗話說,書記和市長就像婆婆和媳婦,彼此和諧配合默契的屬於極少數。多數都是明爭暗鬥互不服氣。

詹市長和龐書記的龍爭虎鬥是從調入幹部開始的。

那天一開完常務會,就見詹市長冷著臉回到辦公室。雖說項嶽已經見慣了這張冷臉,但今天感覺是“雪上加霜”。因為詹市長不但黑著臉,嘴唇也抿得緊緊的,隱隱可見他的胸脯也在微微起伏。

項嶽知道此時不可多嘴。他默默地泡了一杯黃山毛峰茶放在詹市長旁邊的桌子上,悄悄退了出去。

十分鍾不到,項嶽從開著的門縫裏看見張超年急匆匆走進來。

不知張超年說了什麽,隻聽詹市長氣吼吼地說:“我調劉熾平進來,那是工作急需,他進的這個人根本沒法相比嘛。就是他的一個老鄉,要文憑沒文憑,要水平沒水平,到市裏能做什麽?市政府不是養老院!”

“我知道您的心思,您是要充實市裏的幹部隊伍,調幾個精兵強將進來。”張超年說。

“是啊,我這麽做錯了麽?我調劉熾平沒有任何個人思念,你是知道的。那是經過你們組織部門層層審核的。”

“我明白。這個黃四春是個副鄉長,沒多少文化,初中畢業,但是人比較膽大肯幹。”

“他說要破格,不拘一格選人才。其實就是選他的老鄉,什麽烏七八糟的人都弄進政府機關!”

張超年沒有再說什麽,隻是點點頭。

詹市長繼續道:“我就是不能容忍這種把政府部門當做自家後院的行為。”

張超年微笑道:“你否決了這個人進來。龐書記很氣憤。”

“我完全從工作出發。他無論到哪裏說都沒理。”詹市長提高聲音說。

張超年點點頭:“我完全理解市長的心思。”他停了停又說:“隻是不知道……龐書記後麵會有什麽動作?”

詹市長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似乎下決心似的說:“管他有什麽動作。反正我詹幼民做事問心無愧,憑著一個黨員幹部對組織上的忠誠。”

張超年點頭稱是。

自此,市長和書記的“宮鬥”拉開了序幕。

事後項嶽得知,詹市長調入的劉熾平大專文憑,在外省某國企擔任副科長,工作表現還可以。他老婆是本市婦聯幹部,且與詹市長的老婆是遠房親戚。龐書記擬調入的黃四春是個鄉鎮泥腿子幹部,跟他本人也有點沾親帶故。

第一個回合詹市長贏了。劉熾平已經辦了調入手續,沒有意外發生不可能把人退回去。黃四春則被詹市長使用否決權給頂了回去。

一時間市委機關內議論紛紛。項嶽聽到的都說詹市長厲害啊,真不得了。二把手居然鬥贏了一把手,沒有根基的空降幹部打敗了根基深厚的“地頭蛇”。

項嶽看到詹市長臉上的褶子似乎更深了些。他經常一言不發在室內來回踱步,肯定是在思考一些棘手的問題。

項嶽設身處地為詹市長想了想,為官確實不易啊。人們隻看到他們在電視上頻頻露臉,一出門前呼後擁屁股後麵一群人,隻看到他們乘坐小轎車(那年月隻有官至處級以上才有資格),隻看到他們每個月工資單上的數據(那時也不過數百元爾爾),可他們背後的煩惱和焦慮,內部爭鬥的險惡,卻是老百姓們所不知道的。

詹市長雖然“上麵有人”,但他空降來的畢竟根基不牢。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隨時都會出現荊棘和阻礙。

龐書記嘛,人看上去倒是蠻和藹的。他長著一張長長團團的臉,雖然褶子也縱橫交錯,但顯得有些憨,不像詹市長那麽冷。

若是自己跟了龐書記呢,或許也不錯吧。項嶽想。

詹市長又調了一些人進入市政府,這些人都是有學曆或有專長的,日後都成為了他的得力幹將。龐書記無法阻攔。他也繼續調人進來。兩個頭頭好像在攀比著招兵買馬。

終於,詹市長調進來的一位得力幹將出了點簍子。這名叫朱敦金的外地幹部來到本市後,租住在郊區農民的茅草屋裏。夏天大雨滂沱洪水泛濫,茅草屋塌了,他和老婆孩子差點被砸死在屋裏。

於是,他把這事跟他同學陳玉芳說了。陳玉芳老公剛好也是市政府的,他去年調來時,正趕上市府家屬院調整房子,運氣好分到了一個30多平米的最小套。

陳玉芳聽說朱敦金一家險些出事後,就把自己的小套讓他一家搬進去先住著。陳玉芳夫妻回到陳家父母那裏去住,因為她娘家房子多。

就這麽一件看起來區區小事,卻在市政府掀起軒然大波。因為當年房屋分配是最重要的福利。

有人告到市機關事務管理局,說有人明明在本市有房住,還在市政府申請了房子。現在又不通過上級部門,私自把房子讓給別人住。

那時房子都是單位的,個人沒有產權。分給誰不給誰都是經過單位討論後張榜公布的。

所以,事務管理局就把陳玉芳老公叫去了。他老公申明因老同學一家遭遇危險,學雷鋒做好事,再說這人今年也調進來了啊。

可是有人咬住不放。說你既然能借給人住,說明你不需要這套房子。很多無房的人比你更需要,你得把房子交出來。

陳玉芳老公反駁說,朱敦金也是市政府幹部,有資格住這套房子。對方說,朱敦金按照分房條例根本不夠格,比他分數高得多的人有的是。

為了這件事,事務管理局開了多次會議,最後形成的決議是:責令朱敦金立即搬出“亂占”的房子。陳玉芳老公寫出書麵檢討,保證今後不再借房子給他人,否則取消房子使用權,今後也不得分房。

這個處理告示張貼在事務管理局進門的大廳裏。一時間市委市政府人人皆知。

項嶽看到詹市長得知這件事後,依舊一言不發在辦公室內踱著方步走了好幾圈。

詹市長不可能為了這點區區小事,去跟事務管理局局長掰扯。畢竟這種福利分房最容易在人們心中激起不滿,引起民憤。

於是,詹市長對此隻能默不作聲了。

市長和書記一比一打了個平手。這是群眾背後議論之言。

朱敦金灰溜溜搬出了那個30多平米的小套,繼續去租住民房了。陳玉芳雖然搬回來了,但卻因此背了惡名,總被人指指點點,好像她當初分房用了不正當手段。

於是乎,市府的大小官員們茶餘飯後少不了對這些事大發議論。

詹市長的臉色更加冷若冰霜。

此時項嶽慶幸自己沒結婚,不必為房子的事兒徒增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