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的美女

一個抬頭望去萬裏無雲的絕好天氣。早春的空氣依然冷冽,但已掩蓋不住躍躍欲試的春風和楊柳枝頭萌出的嫩芽。一切昭示著這是一個嶄新的蓬勃愈發的春天。

項嶽乘坐公交車輾轉半個多小時,終於來到這個城市郊區的新建研究院。據說這家單位是從外地搬遷來的。

嶄新而又造型獨特的八層辦公大樓拔地而起,在這個周圍遍布農田的地區巍然屹立,十分醒目且奪人眼球。

項嶽向門衛谘詢後,穿過正在修整的草地和剛剛鋪好的柏油路,向辦公大樓走去。

進入還散發著油漆和塗料味道的大廳,他跟隨在一群人之中進入電梯。即將成為新同事的男女們小聲交談著。項嶽聽到了全國各地不同的口音。

三樓到了。項嶽走出電梯,經過詢問來到人事處——那年月還沒有人力資源部。

接待他的是一位看上去40多歲的方臉男人。

他接過項嶽的檔案資料和派遣證。他看了一眼之後抬頭看著項嶽:“你是J大畢業的啊,歡迎歡迎!我們正需要你這種人才。”說完,他向項嶽伸出了手。

項嶽急忙與他握手,同時禮貌地問道:“謝謝!領導您貴姓?”

“免貴姓馮。”男人鬆開手,禮貌地指點對麵的沙發請項嶽就坐。

待項嶽落座後,他看著項嶽說:“你學的專業很適合我們這裏。現在新組建的幾個科研項目組都需要人。你先去最迫切要人的軍工項目組吧。”

“好。我服從組織分配。”項嶽沒什麽好說的。

項嶽來到位於大樓5層的一個大辦公室。門上寫著:第三研究室。推門進去,隻見裏麵有七八個人,多數年紀與自己相仿。隻有兩三個年長者。

看到他進來,一個頭發略微灰白,看上去和藹可親的長者走上前來,說:“你就是項嶽吧?J大畢業生?”

他點點頭。

長者說:“小馬,你待會兒帶著小項去行政處領辦公用品。”

“好。”一個纖瘦的青年人回應道。

長者麵露欣喜地說:“我們研究室現在人才濟濟了啊。大家把手頭工作放一下。我們開個會吧。”

長者是第三研究室主任,叫做許本德,文革前H工大畢業的,四四方方一張臉,穩重樸實。

“我們室的同誌基本到齊了,現在大家自我介紹一下,互相認識。”許主任說。

從許主任左手開始,順時針第一位是足有1米8的高個子。

“我叫曹一凡,S大通訊專業82年畢業。”高個子笑著說。他說話有點大舌頭,但他說完後滿臉自信地掃視了周圍一圈。

S大是南方的一所大學,地處江南腹地。

他左手是個相貌平平的小個子,被稱作“小馬”的馬衛平。

“餓是G大電機專業的。”馬衛平嚴肅地說。

他的陝西口音引起一點議論。

一個頭發亂蓬蓬,嘴唇外翻的小夥子綻開笑臉道:“我叫廖東源,電大畢業的,希望大家合作愉快。”

項嶽感覺這人雖然其貌不揚,但很真誠坦率,普通話說得也很標準。

輪到項嶽了。他報出自己的學校,立即引來一陣竊竊私語:“哇,這個學校有點名啊”,“聽說建校80多年了呢,厲害……”

……

最後兩個是技校畢業的女孩子,據說是實驗員。

接著,許主任宣布了研究室的工作內容。大家的任務首先是搜集資料,外出參觀,然後討論立項,設計研發。

“……打倒了四人幫,科技的春天到來了。現在是百廢待興,需要我們科研人員大幹快上,為實現四個現代化努力奮鬥!”許主任最後興奮地向大家號召道。

“同誌們,衝啊……”曹一凡接著許主任的話題笑著說。

項嶽感覺他有點嘲笑許主任的意思。他的眼神裏透露著譏諷與不屑。這人看來恐怕不是個善茬——這是項嶽的初步印象。

後來,項嶽知道曹一凡之所以“自命不凡”,因為他有個高幹老爸——他父親是本省副省長。母親是機械廳的處長。家境優越的他,確實也有些小聰明,一般人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項嶽跟廖東源到上海出了一趟差,立即成了好哥們。

廖東源是被父母抱養的“獨子”。那年頭獨生子女很少見,養父養母待他視如己出。但他倒沒有慣出什麽壞毛病,為人謙和做事勤快。大概工人家庭的父母管教孩子比較樸實吧。

“阿嶽,今晚星光劇場有電影,咱倆去看吧?”廖東源邀請項嶽。

“什麽片子?”

“嗯……追捕,日本片子,據說很好看。”

項嶽一聽這片名就喜歡。“好的,那就晚上7點電影院門口見。”

在電影院門口,他們遇到了曹一凡。

“這麽巧?你們也來看電影?”曹一凡笑著問。項嶽看到他是跟一幫朋友一起來的。朋友有男有女,看上去都是幹部子弟。他們穿著那個年代的流行時裝——“的確良”質地的綠軍裝,黑色燈芯絨懶漢鞋,一看就是養尊處優小白臉。每個人的表情都顯示著優越和自信。

項嶽知道,這些人要麽省委或省政府大院的,要麽就是市委市政府的。

“是啊,我們也喜歡這個片子。”廖東源笑著回複。

項嶽很佩服廖東源的見麵熟,以及跟誰都能說上話,不卑不亢的性格。自己呢,感覺對眼的,對脾氣的就喜歡,其他的敬而遠之。

跟曹一凡們分手的時候,他的目光無意間與這群人中的一個女孩子交匯了。

這是一個讓項嶽眼前一亮的美女。

雖說她同樣穿著黃軍裝紮著牛角辮,但她那雙清澈明亮會說話的眸子,尖下巴杏仁小臉,那柔弱纖細的中等身材,在他心裏最柔軟的地方撓了一下。

兩個陌生人自然什麽都沒說。但他們詫異中互相欣賞的目光似乎告訴了對方——你是我喜歡的人。

項嶽和廖東源進入影院坐下。故事片《追捕》開始了。

高倉健確實不愧令人永遠難忘的世界級影星。外貌高大健壯孔武過人,性格沉默寡言細膩堅忍……除此之外,緊張的劇情令人目不暇接,整個影院裏鴉雀無聲。

當劇情發展到杜秋和真由美騎馬逃跑,躲過一次次抓捕的時候,項嶽腦袋裏開小差了。他眼前出現了剛才那個美女的臉龐。

假如自己是杜秋,那個美女是真由美就好了。他想,美女的姿色絕不比銀幕上的中野良子差,甚至比她還漂亮。

項嶽的心第一次被一個女人俘獲了。他想,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嗎?。

從小到大,除了佩服英雄好漢,他從未在女人身上多費腦子。即便是原先“豔遇”的劉淑夏,江靜,對他來說也都是過眼雲煙。但今天不同了,這支丘比特的利劍,一下子射入他的內心深處,而且——拔不出來了。

“哇……”身旁的廖東源看到緊張處,身不由己叫了一聲,把項嶽拉回了現實。他趕緊回到電影鏡頭中。

電影結束了。英雄和美女終成眷屬,惡人遭到懲治和報應,總之大快人心。

項嶽的心卻在為美女糾結著。他們走出電影院的時候,他故意放慢腳步,用目光搜尋著美女。可惜人流湧動,他被裹挾著向前走,無法留在原地搜尋。他又不能跟廖東源走失了,隻能一步三回頭步出了電影院。

“你怎麽了?還沒看夠嗎?”廖東源看他磨磨唧唧,就嘲笑道。

他靦腆地笑了笑。

“那你再來看一遍吧?”不知所以的廖東源說:“這片子肯定要放映好多天。這麽受歡迎。”

項嶽無語。他心想,看來還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24歲的項嶽頭一次為一個美女失眠了。

我是不是想辦法打聽一下美女的工作單位?其實曹一凡應該最清楚。他們一起來的嘛,即便他不熟悉,隨便找個人問問立馬知道了。

但是,自己能找曹一凡去問嗎?顯然不行。一個新認識的同事,一個十分高傲的人,怎麽可能去找他問這種事?

隻能迂回曲折去找人了。對,廖東源是本地人,應該認識人多。明天先問問他?

第二天一早,項嶽走進辦公室。一屋子人都在議論昨天的電影《追捕》。廖東源和曹一凡尤其說的帶勁兒。廖東源連說帶比劃,曹一凡也做起了肢體動作。

《追捕》是文革後第一部在中國放映的日本影片,且又以懸疑和緊張的故事引人入勝,立即成為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

項嶽那點追美女的小心思,想來想去還是沒有說出口。

俗話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就在他為美女朝思暮想無處尋覓時,美女卻自己送上門來了。不久後的一天,他到新開張的院圖書資料室去查閱資料,一進門他立即兩眼發直了——這不就是那個美女嗎?

美女正在整理書架上的圖書。顯然是這裏的管理員。

“請問……你是……這裏新來的嗎?”他心裏一激動,說話都有點結結巴巴了。

美女莞兒一笑:“我是新來的。昨天才報到。”

她的笑容純淨優美,像晴空中迷人的彩虹。項嶽立即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