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那些偽學說沒有對真正生命的意義給出任何解釋
5.那些偽學說沒有對真正生命的意義給出任何解釋,也沒有提供任何生命指南。生活的唯一指南便隻是依靠理性無法詮釋的生活的慣性
“一個人隻要活著,就有了生命,而生活就那麽明擺著,任何人都一目了然,因此,哪還需要為它下什麽定義呢!”如果陷入迷途,人們會這樣說。他們在偽科學的蠱惑下,不明白什麽是生命,生命的幸福是什麽,他們感覺自己的生活就像是在波浪上毫無方向地漂浮,卻理所當然地以為是在朝既定的目的地行進。
對孩子們來說,無論生長在貧窮家庭還是富豪之家,都免不了受到偽善者或書呆子學說的教育。無論孩子還是青年,都尚未感覺到生命的矛盾和問題,因此,偽善者也好,書呆子也罷,無論何種解釋他們都不需要,都不能指導他們的生命。他們隻是以生活在周圍的人為榜樣,向他們學習,而這些榜樣,偽善者和書呆子都毫無例外,都隻是為了自己的生命幸福而活著,並將這些傳授給孩子。
如果父母生活在困頓之中,那麽孩子從他們身上學到的將會是:盡一切努力得到更多的糧食、金錢,以及盡可能地減少勞動以便讓動物性軀體保持舒服,這也就是他們生命的目的。如果他生在富豪家庭,那麽他將慢慢明白,要將財富和榮譽還有怎樣更加快樂而愉悅地度過一生當成生命的目的。
兩種孩子獲取知識的用處不一樣,貧窮孩子隻用來改善個人的福利,富人家的孩子得到的科學和藝術知識,即便用最高尚的詞匯標榜,其意義也隻是為了讓他們擺脫空虛、愉快地打發時光。兩種孩子不斷成長,越來越強烈地獲取那些占據世人統治地位的觀點。他們結婚、組建家庭,承擔起家庭的責任,從而對動物性生命幸福的要求變得越來越貪婪,越發殘忍地與他人爭鬥,那種隻為個人幸福而生活的習性便慢慢地養成了。
然而,一個人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如果開始質疑這種生活是不是具備理性,如果也開始了對生命問題的思考,開始思索為了自己的存在而進行的一代代的、毫無目的的鬥爭是因為什麽,或者思索為何總是對那些所謂的歡樂,而其實是騙人的、總會給自己和孩子帶來痛苦的東西盲目地追求,假如他們真的陷入這樣的懷疑和思索之中,雖然那些同樣處境的古代的偉大向導早已給出了真正生命的定義,但他們也幾乎是沒有可能知道了。因為,在他們和這些真理之間,偽善者和書呆子們的學說豎起了嚴實的屏障,很少有人的目光能夠透過。“這種困苦生活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當有人提出這樣的疑問,偽善者,即第一種偽學者便會回答:“不管過去,還是現在,生命的本身就是苦難。生命在活著時是沒有幸福的,幸福隻出現在生前和死後。”同樣的說法,可以在婆羅門、佛、道、猶太和基督等各個教派的所有偽善者口中找到。現在的生活隻是惡,因為過去已經出現了世界和人,對這種惡便隻能用過去解釋;至於糾正惡則隻能依靠將來,在一個人蓋棺之後。為了獲得幸福,一個人能做到的所有都不在今生,而在來世。因此,務必相信我們傳授的理論,按照我們的安排去完成指定的那些儀式吧!
有的人對此抱有懷疑,便悄悄觀察那些人的生活,包括僅僅為了個人幸福活著的人、那些同樣活著隻為了得到幸福的偽善者們,一旦看穿欺騙,便對他們不再相信,轉而關注書呆子的理論。他們這樣表述:“一切與來世生活有關的學說都是無花之果,生命與我們在動物身上看到的東西沒有差別。而你所有的關於自己的生命是否合理的疑慮,隻是一種空洞的幻想。世界、大地、人類、動物、植物,如此種種事物的生命,都有自己既定的規律,而我們正在著手研究這些規律。我們對世界和人類,乃至所有動植物、一切物質的起源進行考察,我們也在對諸如太陽冷卻之後世界的狀況進行研究……還在研究人和動物、植物的過去和未來,等等。我們能夠明確一點,現在和將來的所有與我們所說的沒有區別。除此而外,這研究將持續地改善人類的福利。而與你的生命及你對幸福追求有關的一切,我們卻什麽也不能對你說,不過除了一點,那就是不需要我們你也會知道:你如果活著,那就繼續活下去,盡可能活出更好的狀態。”
如此一來,持有懷疑態度的人,從偽善者和書呆子那裏得到的回答,對自己的疑問都毫無幫助。他們依然與從前一樣,除了生理上的衝動之外,並沒有把握任何的生活準則。
依據帕斯卡的推斷,一部分持懷疑態度的人會自問:“偽善者們對那些不執行他們的規定的人進行恫嚇,到時候萬一都實現了呢?”於是,他們寧可信其有地抽空便執行偽善者的全部規定(反正沒什麽損失,卻有可能得到很大的好處)。另外一部分人則認同書呆子的指令,索性將任何另一世的生命、所有的宗教儀式全部否定和拋棄。他們自言自語:“不隻是我呀,所有的人在過去和現在都這樣過,至於將來,誰管它呢!”不管是偽善者學說還是書呆子學說,都沒有給這兩種持懷疑態度的人任何好處,也沒給這兩種人解釋何為真正的生命的意義。
即便是這樣,人總歸得生存下去。
一個人從早起到晚睡會發生一係列行為,它組成了人的生命。每天都會出現幾百種可能性,人們應該從中不斷地選擇而實施某種行為。然而,行動選擇的準則是什麽呢?盡管偽善者學說自詡能夠解釋天國生活的秘密,而書呆子的學說標榜研究世界和人類起源、對人類未來命運進行探索,但都沒有提供答案。而人缺少了對行為選擇的指導,就沒辦法生活。如此一來,此人就不得不服從存在於生命之外的信條,而並不服從於內在的理性指導。在人類活動的各種類型的社會之中,永遠存在著這個外在信條。
沒有誰對這種信條給出任何理性解釋,但這種信條促進了人類的大部分行為。它們在社會生活中成為人們的習慣,發揮的效力越大,就越能減少人們對自己生命意義的理解。我們還無法對它們進行很準確的敘述,因為它們由時間、地點都毫不相幹的一些事和行為組合而成。這種生命信條,怎麽說呢,對於中國人而言,就如同祖先牌位前的香火;對於穆斯林,如同在指定的地點朝聖;對於印度人,如同反複誦讀經文;對於戰士,如同隊伍的旗幟和軍人的榮光;對上層社會的人,便是決鬥;對於高加索山民,等同於民族複仇。還有,它們就好比在某種日子吃某種特定的食物,就是按照某種類型培養孩子,就是禮節性的訪問,就是房屋內的既定陳設,就是婚喪嫁娶與生老病死的規定儀式,以及所有貫穿我們一生的無數的事物和行為。有時也把它們稱作禮儀和習慣,而且有的往往把它們叫作義務,甚至是神聖的義務。
除開偽善者和書呆子們對生活給出的解釋而外,大多數人還要服從這些信條。從童年開始,人們就在自己周圍看到無數這樣的人,他們內心虔誠、神色莊重、一絲不苟地完成這些事情,對於自己的生命,他們絲毫沒有理性認識,不但爭先恐後地完成此類事情,還極力將一些理性意義添加在這類事情上。他們寧可相信,對做這些事情的原因,那些做的人都能解釋清楚。於是,他自己也慢慢地相信這些事情本身具有理性意義,相信理性意義遲早能被解釋清楚,即便他不是很了解,但別人會了解的。然而實際上,多數人的處境與他完全相同,同樣對生活無法做出理性的解釋,這些人之所以做這類事情,隻是因為他感覺別人已經對這類事情進行了解釋,而他應該按照別人的要求來做。於是,在無意之間,人們相互欺騙。雖然這類事情理性無法解釋,但人們越來越習慣於去做,而且習以為常地認為:這類事情實際上具有某種神秘的意義,隻不過他們不明白而已。於是出現這樣的情況,他們越是對所做的事情缺乏理解,就越存在疑問,進而將這些事情的重要意義越發誇大,最終在做事的時候變得更加莊重。無論貧窮還是富有,人們都在做著其他人也在做的事情,還把這些行為稱作應盡的、高尚的義務,並以此獲得安慰,因為這些事情已經經年累月,並且那麽多人都在做,還具備那麽高的評價,因此,它們絕對應該是生命的真正事業。人們竭盡全力讓自己相信這一點,如果他本人不明白為什麽生活,其他人肯定會知道的。事實上,這些其他人,跟那些盲目信賴他們的人們毫無兩樣,對這些也知之甚少。然而,人們就這樣活著,直到慢慢地老邁、死去。
一代新人降生於世,從開始生活到長大成人,當他們目睹這喧鬧紛雜的、被冠以“生活”稱謂的存在之後,當他們看到許許多多頭發花白、備受尊崇的垂垂老者也都和他們一樣,於是堅信,眼前這毫無理性的擁擠狀態,就是生活,除此而外還有什麽呢?於是,他來到生活的門前,經過一陣擁擠後便離開了。這好比一位從未見過集市的人,來到集市門口,認為擁擠而嘈雜的人群就是集市本身,於是在門口擠了一陣便回家了,即便肋骨擠癟了,卻因為充分了解了集市而自信滿滿。
我們將大山鑿通,飛遍全世界,發明了電、顯微鏡、電話,製造了戰爭,創立了國會,開展了慈善事業,進行黨派鬥爭,還有那些大學、學術團體、音樂……難不成這些還不是生活嗎?
貿易和戰爭、交通和道路、科學與藝術,所有的這些人類活動,看似複雜而熱鬧非凡,但很大一部分,其實不過是一群人在生活的大門前瘋狂地擁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