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廣告的逆反心理

我沒有研究過廣告學。我隻是朦朦朧朧地知道,商品一產生,就會有廣告。常言道:“老王賣瓜,自賣自誇。”不然“人家的賣了,自己的剩下。”這是人之常情。

到了今天,在所謂信息爆炸的時代裏,廣告的作用更是空前高漲。一走出家門,滿世界皆廣告也。在摩天大樓上,在比較低的房屋上,在路旁特別搭建的牌子上,在旮旮旯旯令人不太注意的地方,在車水馬龍中的大小汽車上,在一個人蹬車送貨的小平板車上。總之,說不完,道不盡,到處都是廣告。廣告的製作又是五花八門,五光十彩,讓人看了,目不暇接,暈頭轉向。製作者都是老王,沒有老張和老李。你若都信,必將無所適從,墮入一個大糊塗中。

回到家裏,打開報紙,不管是日報、晨報、晚報;也不管是大型的一天幾十版,還是小型的一天隻有幾版,內容百分之六七十至八九十都是廣告。大的廣告可以占一個整版;小的則可憐兮兮地隻有幾行,擠在密密麻麻的廣告叢林中,活像一個癟三。大的廣告固然能起作用,小的也會起的。聽說廣告費是很高的,不起作用,誰肯花錢?

一打開電視,又是廣告的一統天下。人們之所以要看電視,主要是想對國家大事和世界大事有所了解。至於商品或其他廣告,雖然也能帶來信息,但不能以此為主。可是現在的電視,除了“廣告時間”以外,隨時都能插入廣告。有時候,在宣布了消息內容之後即將播報之前,突然切入廣告,據說這個出錢最多,可是對我這樣的想聽消息者,卻如咽喉裏卡上了一塊骨頭。

廣告之多,我舉一個小例子。北京市廣播電台一台,每晚六點至六點半是體育新聞。我先聲明一句,這不是唯一的一次,後麵還有。但是,僅就這一次而論,在半小時內,前麵卡頭,是十分鍾的廣告時間,然後是真正的體育新聞。播了不久,忽然出現了“廣告之後,馬上回來”的字樣,於是又占去幾分鍾。最後還要去尾,一去又是十分鍾,當然都是廣告。觀眾同誌們!你們想一想:這叫什麽“體育新聞”!

最令人難以承受的,還數不上廣告多,而是廣告重複。一個晚上重複幾次,有時候還是必要的。但幾分鍾內就重複二三次,實在難以忍受。重複的主題,時常變換。眼前的主題是美國的xxx牙膏。讓幾個天真無邪的中國小孩,用銅鈴般清脆悅耳的聲音,高聲讚美xxx牙膏,並打出字幕:xx公司“美(國)化”你的生活。一次出現,尚能看下去,一二分鍾後,立即又出現,實在超出了我的忍耐的限度。我雙手捂耳,雙眼緊閉,耳不聽不煩,眼不見為淨。嘴裏數著一二三四,希望在二十以內,熬過這一場災難。

為什麽這樣重複呢?從前聽一位心理專家說,重複的頻率越高,對記憶越有好處。等到頻率達到了一定的高度,記憶就永誌不忘了。

說不說由你,聽不聽由我。我不知道,廣告學中有沒有逆反心理這樣一章。我也不知道,逆反心理是否每一個人都有。反正我自己是有的,而且很強烈。碰到我這樣的牛皮筋,重複得越多,也就是說,廣告費花得越多,效果反而越低。最後低到我發誓永遠不買這種牙膏,不管它有多好。我現在不知道,廣告學家,以及兜售商品的專家看了我這個怪論作何感想。

不管作什麽樣的廣告,也不管出現的頻率多少,其目的無非是美化自己的商品,喚起消費者的注意,心甘情願地挖自己的腰包,結果是產品商人賺了錢。至於商品究竟怎樣,商人心裏有數,而消費者則心中無底,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廣告真能賺錢嗎?斬釘截鐵地說一句:真能賺錢,甚至賺大錢。空口無憑,舉例為證。前幾年,山東出了一種名酒,一時譽滿京華,大小賓館,凡宴客者無不備有此酒。自稱是深知內情的人說——當然是形象的說法——山東這個酒廠一天開進廣播電台一輛桑塔納,開出的卻是一輛奧迪。然而曾幾何時,這一切都已煙消雲散,現在北京知道那一種名酒的人,恐怕不太多了。

我之所以寫這一篇短文,絕不是想反對廣告。到了今天,廣告的作用越來越大,當順其勢而用之,絕不能逆其勢而反之。這裏有兩點要絕對注意:第一,對商品要盡量說實話,絕不假冒偽劣。第二,廣告作得不得當,會引起逆反心理。我在別的地方曾講到要有品牌意識。一個名牌,往往是幾代人慘淡經營的結果,來之不易,破壞起來卻不難。我注意到,在今天包裝改革的大潮中,外麵的包裝一改,裏麵的商品就可能變樣變味。我認為,這是眼前的重大問題,希望商品生產者,特別是名牌的生產者,切莫掉以輕心。

給“拆”字亮紅燈

根據我長期的觀察和思考,我認為,必須立刻給“拆”字亮紅燈。“拆”者,拆古跡也,拆城牆也,拆比較大的建築也。

在飛速建設我們國家的時候,拆一些東西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認為,現在是拆過了頭。

我之所謂“古跡”,並不專指名勝古跡,一個城市的原始風貌,也屬於古跡一類。試問,如果一個外國人要了解我們這一座世界名城北京的原始風貌,你除了故宮、天壇、頤和園等地以外,還能領他到什麽地方去呢?

在這方麵,我們不是沒有前車之鑒的。當年拆北京城牆的時候,雖然也有不少人反對;但是在拆風勁吹之下,還是拆掉了。後來這一位主持拆牆的市長,自己也承認,城牆是完全可以不拆的。在城外找個地方發展經濟,是並不困難的。

北京城牆事件發生以後,有什麽機構做了一次調查,全國城牆保存完整的不多,最著名的是湖北的江陵。西安拆城牆保留了四分之一,也受到了關注和表揚。我並不主張城牆非保留不行。如果不妨礙大局,保留一下,留一點舊日的風貌,也是有益無害的。

我曾訪問過亞、歐、非三洲的許多著名的古老的大學。在幾所長達六七百年的大學中,古樹參天,濃陰匝地,在古老建築物的窗子上,碧蘿密布,草色當然不能入簾青了,但仍能讓人感到草色的存在,在這樣的大廳裏讀書、寫文章,書焉能讀不進去,文章又焉能不夢筆生花呢?

中國辦教育有幾千年的曆史,興辦最高學府太學、國子監等等,至少也有兩千來年的曆史了。上述外國大學的情況到哪裏去找呢?

這隻能歸罪於一個“拆”字。

今年是北京城建城850周年,試問我們今天到北京什麽地方能感受到這樣古老曆史的氣氛呢?

這又不能不歸罪一個“拆”字。

我不鼓勵人們到處發思古之幽情。總起來說,我們應該向前看,向未來看,那裏才是我們希望之所在。但是,在緊張勞動之餘,能夠有機會發點思古之幽情,能使我們頭腦清醒,靈魂沉靜。清醒與沉靜大有利於再戰。

根據我的觀察,現在拆勢未減,似乎也沒有人想到這個問題。

我們必須給“拆”字亮紅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