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音源:8106號錄音文件(工程團隊簡報)
2036年3月10日08:30(主機時間)
科羅拉多州丹佛市,光之塔,芝諾係統特別行動公司35E室
卡斯特:這是居住艙初步設計的最終稿,接下來我們要製作一個二分之一比例的概念驗證模型。在工程設計方麵,我們很大程度上受到了20世紀90年代初期一項研究的影響,這項研究來自德州農工大學,設計的是一種可重複使用的模塊化組裝建築,它被命名為“火星”。我們對該設計進行了一定程度的簡化(你是知道這些建築師有多喜歡過度發揮的)。根據拓撲學方麵的計算,我們有可能還需要進行更多的改進。
從本質上來說,問題是這樣的,我們需要把一個搭建完畢後高兩層、長約九米的工作居住艙打包成一個體積隻有展開後八分之一大的包裹,其中還要加上用於展開的液壓及氣動裝置。我們目前已確定的是每間房都有一定間隔的金屬支撐環係統,艙外以支架做支撐,由伸縮梁隔開之間所需的距離。金屬環將被拆分為幾部分,在運輸過程中,這些部件僅會占據完成後周長的一小部分,且外部保護層也已被整合至設計中。
在地表上展開後,可分兩個階段對艙體進行充氣。第一階段,將支撐環以最大程度向外撐開,並將其鎖定到位;第二階段,在液壓機的輔助下,擴大垂直方向的尺寸。整個過程預計需要24小時,其中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將會用於地球後方人員的遠程影像檢查。
概念驗證完成後,我們將進入全麵生產階段,並添加諸如地板與牆壁一類,在拓撲應用方麵更為困難的物品。我們的數學家(尤其是那些對折紙工藝感興趣的)向我保證,這是可行的,而且這也是地球上預製安裝建築行業慣用的方法。
也許我們自己永遠沒法前往火星,但我們在這裏所做的工作可以。切記,今後人們的生活將依賴於這些建築以及我們的製造技術。為了他們,我們必須把這件事做好。
隨著周圍氣壓的增加,弗蘭克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宇航服軟了下來。氣閘艙的指示燈由紅轉綠,他可以聽見安全鎖打開時的哢嗒一聲。他打開閘門——內外氣壓平衡得剛剛好,但因為密封圈的存在,他總是需要再加大力氣推一把——然後跨了進去。牆上的鉤子上掛著另外四套仿佛空殼一般的宇航服,旁邊的架子上生命保障係統正往空氧氣瓶中灌入新的氧氣。
他滿身都是灰塵,全身都被一層橙色的薄膜所覆蓋,事實也證明這層膜幾乎沒法被抹掉。唯一有用的是水,雖然他們有一部分儲備水,但也算不上充足,而且在外出的時候,這個方法並沒有用。弗蘭克似乎一直以來都在透過頭盔上的這片汙漬看向外麵。宙斯告訴他這是鹽霜,但即便知道這東西是什麽,也沒有多大的幫助。降落傘的布料是他們手頭僅有的清潔布料。它又輕又薄,異常耐磨,但不吸水。
他打開宇航服的後麵開口,爬了出去。他很瘦。確實,這段時間一直在挨餓,但與其說是挨餓,不如說是如狼似虎,而且這還是因為瑪西和愛麗絲都已經不在了,他們才有了足以維持到現在的食物。他不是唯一一個這樣的人,饑餓的男人們總容易互鬥——不是因為攝入的熱量,而是因為除此以外的一切。
他穿上連體工作服——它髒兮兮的,有幾個地方還破了,口袋上的編號已經開始變得模糊——然後把自己的宇航服掛在了一個空架子上。他斷開了生命保障係統的連接,將宇航服滑入架子中,然後插好電線,連上氧氣。它現在已經被接入了廢水回收係統之中。他得上個廁所。現在也有了更多的空間:麵前有三扇門供他選擇。其中一扇通往另一個氣閘艙,後麵連接著溫室。左側那扇艙門後連接的將會是他們的醫療艙。宙斯還沒開始拆那些材料的包裝,因為他正忙於建設管道工程。右側則通往休閑區——即便它在室內,他們仍舊稱為“院子”——以及船員的居住區。
弗蘭克快速穿過院子,沿著走廊朝廁所走去。那些非氣閘門並不會自動關閉。它們就應該保持打開的狀態,與那些安裝在樓層之間的狹窄通風管道相比,這樣才能夠起到更好的空氣流通作用。即使關上了,它們也並不完全密封,為了在緊急情況下確保嚴絲合縫,船員還是需要自行將閘柄用力向上拉好。
他不禁驚訝於隔門、房間門以及窗簾一類的常見物品給自己帶來的影響,對他們每個人來說都是如此。不誇張地說,溫室安裝完畢後,他們首先做的就是搭建各個臥室之間的牆壁,從而可以分開睡覺。雖然最初隻能睡在地板上的一塊海綿墊上,但現在他們已經有了底下帶儲物的床架。
也不是說他們有什麽要存放的東西。他們的個人物品仍舊不見蹤影。弗蘭克的書信無處可尋,其他人設法從上段人生中保存下來的極少物品也同樣沒有出現。布拉克一律用“我不知道”來回答與此相關的問題。他是唯一一個能與芝諾聯係的人,完全可以谘詢一下任務控製中心這些東西的去向,但他就是不願意這麽做。
弗蘭克將馬桶間的隔門拉好,蹲下,再次閱讀它的使用說明——拉動手柄A,按下按鈕B,鬆開手柄A,拉動手柄C,再次按下按鈕B。他將下巴抵在胸前。他累極了,比其他任何人都要累。
宙斯仍然對體力勞動躍躍欲試,試圖向某個比芝諾更高等級的存在證明自己的價值。狄狄和澤羅還是年輕人,澤羅整天泡在溫室裏,播下一粒粒種子,然後觀察它們的生長;狄狄則更為活躍,一直在和德克蘭一起布置基地的線路。托舉重物以及長時間的外出工作則落在了弗蘭克的肩上。
弗蘭克還是不見布拉克有做任何實際工作。他是他們的獄警和監督者,但他們並不需要這些。他們都清楚事務的輕重緩急,他的角色完全是多餘的。這趟旅程是需要代價的,弗蘭克也清楚自己並不是唯一一個厭惡它的人。不過他的內心深處依舊惦記著那個達成的協議,為了訂到那張回程船票,弗蘭克必須保證布拉克能夠活到那個時候。
弗蘭克按照正確順序對著那些東西一陣推和拉,然後清洗了一下自己的手和臉。消過毒的涼水濺入他的掌心。他用水擦拭著臉頰,然後順勢揉進已經長出來的頭發裏。他的皮膚幹燥極了,這是長時間穿著宇航服的後果,鼓風機裏的風吹向他那已然如羊皮紙一般的皮肉。
居住區裏的空氣變得比以前更為濕潤了。他們每天都在製造更多的水,並將其存儲在溫室一層的回收貨桶中,同時這些水也會穿過隔板搭出來的牆壁以及各種半路上的氣閘艙,通過那些組裝管道被輸送到其他艙室中。其中的一部分水蒸發了,將這裏的濕度變得更為宜人了一些。早上,溫室內側的牆壁上還會出現水霧。他們現有的電力確實能夠加熱居住區裏的空氣,但這裏還是很冷。所有與溫室相鄰的居住艙中,都有著令人窒息的寒冷。這個問題亟待他們解決,尤其是等到更多的燈與設備安裝完畢後,電力的需求將會進一步增加。現在,電力係統就已經開始因為某些設備的開啟而時不時地跳閘,總有一天他們需要舍棄一些重要的東西。
正如德克蘭所說,這裏很危險。每當他氣衝衝地去找出問題的電路在哪兒時,總是會這樣大聲警告他們,但最終還是他去打開故障處修理並重新恢複基地的供電。這裏的氣氛總是很緊張,每個人都繃著一根弦,而這件事隻是導火索之一,他們仍舊缺乏相關的基礎知識,也許下一場事故就會導致災難性的後果。
將熱水從熱電機周圍輸送到居住區仍然停留在計劃階段。經過略微的調整後,他們決定將水先輸送到溫室,因為無論如何居住區域都是需要供暖的,利用溫室來存儲這些熱水,則可以把供暖設備騰出來供其他地方使用。重力給水循環係統還有很多細節問題未解決,拆卸火箭發動機並排出剩餘的肼燃料這件事也還未得到準許。
明天,他們要把熱電機運到“聖克拉拉”去,弗蘭克今天就已經累壞了。
他弄幹了手。這裏沒有毛巾,所以有很大一部分降落傘布料是派不上用場的,去外麵把剩下的找回來也是無濟於事。
船員居住區還會有洗衣服的地方——雖然那隻是一台手搖式的洗衣機。他們將會擁有內部通信設備、電腦以及健身器材,今後還可以下載各種娛樂內容——音樂、電影、書籍。他們會有椅子。弗蘭克從沒想過自己會懷念椅子這種東西,但除了越野車上的駕駛座以外,火星上沒有任何椅子。
這是今後的事情。其中一部分物品已經到達了火星表麵,他猜測另一部分還在運輸當中。也許那裏麵會有他的私人物品,也許他是時候放手了。
他轉身離開廚房區域,繼續沿著通道前往中央連接艙。
這裏有一個很矛盾的地方。在他們賴以生存的純氧環境中,作物將無法生長。因此,溫室中的空氣需要用二氧化碳稀釋。差不多千分之一吧,少於這一數值,作物將枯萎而死。超過這一數值,也不會帶來更多的好處,對人類來說也是十分危險的。
因此,溫室與其餘區域之間的氣閘艙是必須的。兩邊的空氣都需要進行精細的控製。弗蘭克打開外閘門,走了進去。這個氣閘艙很是令人困惑,因為它所讀取的兩側壓力是相同的,所以一直都亮著綠燈,但在打開另一扇閘門進入溫室之前,弗蘭克還是要進行一整套關門、抽氣以及等待三十秒鍾的操作。
裏麵已經安好了一些架子,鋪好了一些負責保暖和滴灌的墊子,上麵已經出現了第一批綠色。藍白色的燈無處不在,它們被掛在墊子旁邊,向下照射著。眩光令人痛苦極了,並且還會導致殘影的出現。
溫室為兩層結構,中間由一塊開放式的格柵地板隔開。弗蘭克可以看到下麵澤羅的身影,他正在調整毛細管墊上的水流,水資源對他們來說很珍貴。他順著其中一段梯子爬了下去,落在澤羅的身邊。
澤羅沒有回頭,隻是伸出一個拳頭,弗蘭克則用自己的拳頭和他碰了碰。
“怎麽啦?”
“來看看你的工作怎麽樣,裝備夠不夠用。”
“我的營養液膜種植槽已經投入使用了,供液裝置也差不多可以了。如果能有更多的栽培基質就更好了。雖然我可以把高氯酸鹽[火星土壤含有高氯酸鹽。]衝洗掉以後使用,但我需要的是它的那種質地。顆粒狀的,像貓砂一樣,有吸收性。我想我們得像以前那些罪犯一樣,自己把石頭鑿開來用。”
“行,還需要別的嗎?”
“更多的燈?”
“德克蘭會有意見的。”
“我就需要他幫我做兩件事,燈和供熱,僅此而已。剩下的都由我自己來做,”澤羅轉過身,“你想吃東西嗎?我這裏有一半的種植空間沒法使用,就因為他說電不夠。五百瓦,老兄,甚至還沒有一台吹風機的瓦數高。我們本可以吃到魚、沙拉、豆子、豌豆、花生,甚至還可以種草莓。我這裏還有實驗型小麥,可以用來做麵包,除非他給我更多的電,否則這一切都實現不了。”
“我不負責這個。如果你願意的話,也許可以跟布拉克談談,讓他命令德克蘭去做。但我們沒有的東西,他是給不了你的。”
“他難道就不能再修幾塊破掉的太陽能麵板嗎?”
“也許可以吧。我感覺這話好像已經說過上百次了,我們的車間還沒有搭建好,而且我也不想他把這兒給燒了。澤羅,你們彼此之間能不能好好地溝通一下,不要老是期望我來當你們的人質談判專家。你們都是成年人了。自己解決吧。”
澤羅生氣地說道:“這人總是讓我莫名煩躁。就比如他到底為什麽會在這裏?”
“因為他幹了一些爛事,所以他有了和巴克·羅傑斯[BuckRogers,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科幻電影《巴克·羅傑斯》及其後續衍生電視劇中的角色,是一名被派乘坐實驗性飛行器前往擊毀一顆蘇聯衛星的美國軍官。]一樣的遭遇,我們剩下的人也都一樣。”
“他從來不說自己做過什麽。你懂嗎?”
“確實沒有,但他也從來沒問過你是為什麽進去的,”弗蘭克看著那些小小的作物以及藍白色的燈光,試圖想象著到底什麽樣的植物才會導致它的種植者被判處終身監禁呢,“我可能已經猜到了,但這並不是重點。我們必須齊心協力。你明白的。就跟他談談吧,好嗎?我會把你的石頭帶回來的,但你必須和他談談。”
他並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得到了澤羅的承諾,還是這個年輕人隻是想把他支開罷了。弗蘭克爬上梯子,回到了上層。就在他要進入氣閘艙之際,傳來離別的話語。
“我可以在這兒種一些水培大麻。就是隨便一說。”
弗蘭克搖了搖頭,而後關上了門。
宙斯正在醫療艙下方的吊頂空間裏工作,搗鼓著一根根有著推合式接口的長塑料管。氣溫很低,接口上的橡膠密封圈有些硬化了。他在稀薄的空氣中呼著白氣,那滿是文身與汗水的裸臂伸入了他頭頂上的空間。他不用椅子和梯子就能夠得到。他是這裏唯一可以這樣做的人。弗蘭克的指尖隻能剛好碰到天花板。
宙斯正在哼唱著一首讚美詩,過了好久他才問道:“外麵怎麽樣了?”
“太陽開始落山了。你得盡快結束手頭的工作了。”
宙斯捏著一根管道的兩端將它們焐熱,說:“還剩一根。你可以挪一下那盞燈嗎?”
就在弗蘭克的腳邊,有一盞固定在三腳架上的可轉動LED燈。弗蘭克把它拿了起來,帶到宙斯的另一側,向上照射,問道:“這樣可以嗎?”
“謝謝你,哥們兒。”
“明天我需要你來幫我一下。”
宙斯的雙拳使著勁兒,嘴裏嘟嘟囔囔的,試圖將一根管子的兩段接在一塊兒。即便他這麽有勁兒,這兩截管子還是堅持了好幾秒鍾才緩和下來,隨著空洞而沉悶的哢嗒一聲,終於扣在了一起。
“是要去最遠的那裏嗎?”
“最後幾個居住艙搭建完畢後,氣閘艙就不好移動了。我們需要隨身帶一個氣閘艙,以便在半路更換我們的生命保障係統。機不可失。”
宙斯放下雙臂,隨它們無力地垂在兩邊耷拉著。過了一會兒,他拉下袖子,蓋住了上麵的文身。
“我們可以再等等,目前電力還不夠供給我們手邊所有的居住艙。”
“德克蘭需要車間來修複那些太陽能麵板。等我們把最後一個圓柱體艙也回收了以後,就可以知道少了什麽東西,然後我們可以讓布拉克聯係地球那邊,讓他們送補給品過來。”
“補給品?”
“可不是嘛。我就是不懂芝諾是怎麽想的。”弗蘭克關掉了那盞便攜燈,雖然它的耗電功率不到五瓦。這時,隻剩下了一盞應急LED射燈照明。燈的顏色讓這裏變得更冷了。他問:“你願意跟我去嗎?”
“在這裏,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可以再等一天的,”眼前的大個子抖了抖,但仍然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我們可以先把熱電機和熱水暖的事情搞定。”
他將頭轉向那個長著黑色翅膀的裝置,它現在被放在溫室後方的沙地上。它正滿負荷地運轉著,然而產生的所有熱量都被浪費掉了。這些熱量足以讓整個基地都進入亞熱帶氣候。
“可惜我們不能把它放到裏麵來。”他說。
“你看過那些數據的,”弗蘭克說,“我們現在還不能及時地把多餘的熱量排走。”
“我們需要控製它、馴服它。我們可以的。”
“我們可以把最後兩個圓柱體艙完整地帶回來,這樣我們就不用再跑一趟那麽遠的路了,不過需要先把肼燃料排掉,”弗蘭克環抱雙臂,“你怎麽受得了?這裏這麽冷。”
“工作嘛。我以前在北冰洋上的油井工作過,那裏的冰又厚又重,你甚至都可以聽見鑽塔被壓得吱吱作響的聲音。至於這裏,這裏的天氣簡直溫和極了。來吧,哥們兒,我們去熱點兒吃的。”
他們爬到上層,往船員居住區走去,這裏的溫度稍微暖和了那麽一點兒。已經是晚上了,他們將經過的艙門一一關好,以防止熱量的消散。太陽能接收板已經不再工作了,在接下來的十二個小時中,他們需要依靠電池中存儲的那些東西來度過。
食物被放在一個個小袋中,這是專為航天人員設計的。它們經過了脫水處理,大部分都讓人沒有胃口。澤羅決定優先種植草本植物,因為無論食物的冷凍幹燥過程中有多少處理步驟,最終所有味道都還是會被剝奪。無論外界是怎麽描述的,它們吃起來基本上都是一樣的。
將其與熱水混合後——從理論上來說是沸水,但由於空氣壓力的原因,隻能勉強達到溫水的程度——然後你需要把這個混合物揉上五分鍾,直到它變得不熱。它就是人體的燃料,僅此而已。
“你為什麽不讓狄米特律斯跟你去呢?”宙斯問,“還是你已經問過他了?”
“我還沒有。”弗蘭克從廚房往下望向通道,想看看狄狄或是德克蘭有沒有出現,但這裏除了他們以外並沒有別人,“這年輕人挺好的。他會按照我的要求做事,但他這人有點兒不靠譜。出這樣一趟任務,我們得擠進一個沒有連接任何其他艙體的氣閘艙,不僅要給它加壓,還要脫下宇航服,更換生命保障係統。我不想帶一個可能會崩潰的人。兩起死亡已經夠多了,如果發生第三起……”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所以你是在保護他。”
“我想是的。”
這裏沒有椅子,因此他們坐在廚房盡頭的牆邊,前後晃動著雙腿。
“你還好嗎,弗蘭克?”
“為什麽這麽問?你是想幫我祈禱?”
宙斯聳了聳肩,說:“無論如何,我都會為你們所有人祈禱,甚至布拉克。愛你們的仇敵,善待恨你們的人[本句出自《聖經·路加福音》。]。我並不認為他是我的敵人。他和我們一樣,都被困在了這裏。”
弗蘭克差點兒就想要把真相和盤托出。那些話已經到了嘴邊,他不得不硬生生憋了回去。布拉克才沒有被困在這裏。他們會付給他多少報酬?當然,不管多少都是不夠的。
“人們會被各種動力驅使。愛、仇恨、貪婪,或者僅僅是想感受活著的感覺。我不知道布拉克為什麽要來參加這次任務,但我肯定也不會去問他。”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宙斯撕開食物袋的頂部,看著裏麵的東西。那東西看起來遠遠不夠吃,在他那隻巨手的襯托下,顯得渺小極了。
“我好不好這很重要嗎?”
“這對我來說很重要。你總是操心所有的事情,除了食物、居住艙、電力、越野車和補給品的事情以外,還要操心我們彼此間的狀況。你總是擔心會不會有人死掉,但我更擔心的是這個人會不會就是你。實際點兒說吧,你很會調節這裏的氣氛,能夠讓澤羅與德克蘭和平共處。”
“你注意到了?”
“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弗蘭克打開自己的食物袋。雖然並不難聞,但說實話,它什麽氣味都沒有。“我不想談這個。”他說。
“那我放棄,”宙斯將一些糊糊擠進嘴裏後,嚼了起來,盡管這種稠度並不需要咀嚼,“這裏和油井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孤立無援,嚴酷的環境變著法兒地想要置你於死地。還全是一幫老爺們兒。我已經習慣了。”
弗蘭克想起了瑪西和愛麗絲,兩個女人都死了,這件事確實頗為蹊蹺。他思考了一會兒,但不清楚應該對此做何感想。他將自己的晚餐擠出,一陣饑餓感襲來,雖然眼前這份食物還是令他毫無胃口,但他還是努力把它咽了下去。
“我們還剩下很多工作要做。如果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這些設備裏,有任何一台發生了故障的話,我們就隻能撤回飛船上了。所有設備都應該要兩台才對,有充足的補給,”他用水將軟食衝了下去,“我確實很累,因為我一直都在害怕。害怕會出什麽問題。”
“你會想起那個人嗎,弗蘭克?你殺掉的那個人?我總是會想起我殺掉的那個人。我甚至已經不記得事情的經過,我當時陷得太深了。不記得到底是他還是我先挑起的。真的出問題時,到底是怎樣的狀況,我們早已見過了。”
“我從來不會想起他,這大概會讓我看起來像個壞人吧,是不是?我們都是在清醒的時候做出的選擇,”弗蘭克搖了搖頭,“但就像我說過的,我不想談這個。”
“有些事情你可能還沒考慮到:等到溫室完全投入使用以後,將會產生超出我們所需要的氧氣。存儲不了的部分,我們就隻能任其消散在空中。我們的水、食物和氧氣在目前來說是足夠的。今後,我們可以發更多的電,我這裏有一些關於汽輪機的想法。到時,芝諾會給我們發射更多的太陽能麵板過來,在它們到達之前,我們可以湊合著用。”
“等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人到了,然後發現我們的基地有一台用來發電的汽輪機,那會發生什麽?”弗蘭克伸展著雙腿,腳踝處發出了哢嗒一聲。關節老化了,這就是他現在的狀態:老了。
“他們早在到達之前就會知道這件事了。這種事情是不會讓他們驚訝的。他們在整個飛行期間都是醒著的,不像我們。”
“你是說他們都是有價值的人,不像我們。”
“對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來說,他們是很有價值的,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就一文不值。在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人到達前以及離開後,我們得負責把這個地方運行起來。我們隻是這裏的管理員和看門人,但這沒有關係。與我們以前的狀況相比已經好多了。”
弗蘭克無法否認這一點。
通道裏傳來吵鬧聲——門開了,地板上出現了幾隻腳,隨後傳來各種聲音——於是他抬頭望去。狄米特律斯和德克蘭一前一後朝他們走來,他們搓揉著已被凍麻了的手,然後又將手放在嘴巴前麵,朝裏麵呼氣,好讓它們溫暖起來。
弗蘭克收回伸開的腿,給他們騰出空間。今後生活的流向仿佛是可以預見的,所有人聚集在廚房裏,吃飯、聊天、吵架、交流自己遇到的趣事或問題。布拉克仍舊駐紮在飛船上,沒有任何要搬過來的跡象。德克蘭堅信他們不可能被竊聽,因為這片居住區從頭到尾是由他們自己搭建的。在不被他們發現的情況下,把隱藏式麥克風和攝像頭藏進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到時,他們還會安裝一些連接自動滅火係統的攝像頭,所有的監控可以在今後的控製室裏查看。但現在這一切都還隻是一堆沒插好的電線和沒通電的監視屏。他們擁有真正的自由,但還是認真地做著這些被分配的工作,因為這裏是他們的家,而且沒有其他人會替他們做這些。
後來的兩人從儲藏箱裏挑出自己的晚餐,然後衝入熱水,將它們搗成糊狀。他們抱怨著寒冷的天氣,以及這項任務是如何的無休無止,盡管它顯然是有一個終點的。
接著澤羅到了。
“嘿,大夥兒,”他用那瘦削的手指晃**著幾個小小的箔紙包裝袋,仿佛搖著鈴鼓一般,“有人想要開派對嗎?”
德克蘭以出人意料的飛快速度一把搶走其中一包,仔細研究起包裝一側的細小文字來。
“咖啡?你找到了真的咖啡?”
“用‘找到了’可能並不確切,畢竟我們可是一群犯人呢。”
宙斯抬起頭,問道:“你偷來的?”
“從飛船上弄來的。布拉克能把我們怎麽樣?判處我們終身監禁?可是我們已經在服刑了啊!”他給每個人扔了一個小袋子。弗蘭克的那包落在了腿上。
他已經有多久沒有坐下來好好喝一杯咖啡了?至少有一年了,盡管大部分時間他是處於睡眠狀態的。那麽就當它是幾個月吧。
弗蘭克將小袋子放在一旁,爬起身,然後把自己那個大塑料杯裏的水倒進水槽。他小心翼翼地撕開箔紙包裝,將顆粒搖晃著倒入杯中,確保不落下任何一粒,然後將加熱水壺中的熱水倒入杯子,直到半滿。他攪拌著杯子裏的東西,俯下身,聞著那熱騰騰的香氣。
“明天一早我會負責銷毀這件事情的所有證據。同時,”他說著舉起手中的咖啡,依次向每個人致敬,“敬我們自己,敬火星上最優秀的男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