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詹姆斯
雖然沒人直接這麽說，但我知道大家都在為“迦太基號”船員的消失而感到不安。他們是被某種病原體殺死了嗎？還是說被其他肉食動物吃了？或者說遭遇了環境威脅？
會不會是網格？我總是不禁這樣想著。
當我看見被遺棄的殖民地時，我的第一直覺是喚醒亞瑟，審問他是否知道什麽。但在那之前，我想先自己尋找一些答案，查明我們要應付什麽情況，而且喚醒亞瑟無疑會引起其他船員的眾多疑問。
他就在貨艙其中的一個儲藏箱中，在我從休眠中醒來後，我從外麵將門鎖了起來，並拿東西擋住了門口。他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任何動靜，不過我想他應該知道自己被鎖起來了。
我檢查了一番硬件日誌，如我所料，在我進入休眠後飛船又出現了更多的機械故障。每一次亞瑟都會進行幹預，我猜測他得到了其他網格飛船或者裝置的幫助，也許是為收割者準備的維修飛船。與他們那種精密複雜的機械相比，維護我們的飛船肯定會簡單不少。
從地球飛行至厄俄斯總共耗時六千年，時間跨度之大，已經超過地球文明存在時間的一半。
即便“迦太基號”比我們早抵達六十年，那也隻是整個旅程的百分之一，那如果是早百分之三、百分之四……甚至比我們早到好幾百年呢？
另一個問題是網格是否確保了“迦太基號”安全抵達，為什麽他們不同步我們的到達時間？我猜測讓“迦太基號”先於我們到達，其中肯定有某種目的——網格在其中別有所圖。
“迦太基號”裏肯定有我需要的答案。
兩艘飛船都有對接口，上次使用還是在國際空間站上，不過現在存在一個問題：我們沒有連接兩艘飛船的對接管。首先是因為空間不足，其次是我們也沒想過會用得上。希望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在這六千年的星際旅程中忘掉其他東西。
想到可能需要在艙外工作，我們還穿上了艙外活動航天服。
趙民已經駕駛“耶利哥號”使其與“迦太基號”並排飛行，他還設法對齊了兩艘飛船的兩處對接口。
我和艾瑪還有格裏戈裏穿好裝備站在氣閘艙內，厄俄斯在我們下方。透過雲層，我看到廣袤的沙漠與冰雪相對，繁茂的山穀分割開兩個半球。
兩艘飛船仿佛隻是懸停在太空，右邊是新太陽橘色的日光，腳下是一個怪異的星球，這一切就像是夢中的場景，
艾瑪朝我們頑皮地笑了笑，然後離開氣閘艙朝“迦太基號”飄去。她飄在太空中，身後的安全繩自由飄擺。在推進器的作用下，以一種近乎優雅的姿態順利抵達“迦太基號”的氣閘艙。如果是我和格裏戈裏，我們大概會直接與“迦太基號”相撞。
艾瑪啟動飛船外部的磁力夾，然後將安全繩固定在夾子上，抽出一些空餘繩段，做成了一段“太空滑索”。
在氣閘艙門口，她將一個控製盒插進凹槽內，艙門應聲打開，她順勢飄了進去。那是專門設計打開氣閘艙的裝置，因為我們害怕任何按鍵或者遠程操控設備都會有被入侵的可能。
我和格裏戈裏的安全繩依然固定在“耶利哥號”上，我們抓住艾瑪的懸繩一路**了過去。
等我們三人都到達“迦太基號”的氣閘艙後，我們關上外門，加壓太空艙，然後關閉了內門。
我們依然害怕使用無線電通信，為了交流，我們三人的航天服連接了一條數據傳輸繩。
耳機裏傳來艾瑪的聲音：“環境係統肯定正常，指揮艙段已經加壓，生命係統也一切正常。”
她伸手想解開頭盔，見狀我立馬阻攔她，然後搶先解開了我的頭盔。在厄俄斯，她對殖民地的作用遠超過我，不僅如此，如果要死一個人在這兒，我寧願是我。
冰涼且不新鮮的氣流湧進頭盔，完全沒有任何加工的氣味。
我等了幾秒鍾，感覺無異樣後，才對艾瑪和格裏戈裏點點頭。
我們站成一排從狹長的走廊向裏麵走去，我們的太空靴在地上發出重重的腳步聲，周圍的LED照明燈也開始亮了起來。
飛船內沒有打鬥的痕跡，走廊也沒有任何異常。
“有人嗎？！”我喊道。
無人回應。
來到主控室，燈光和顯示屏突然打開。
緊接著一段視頻出現在屏幕裏，哈利坐在指揮位，身後是夏洛特和福勒在討論什麽東西。
哈利高興地說道：“看來是我們先到了，早跟你說中間不要上那麽多廁所。我們已經收集了星球的各項指數，決定在二號休息區域建立營地，”他笑了笑，“等你來的時候，我盡量給你烤幾隻厄俄斯霸王龍吃。”
他停了一會兒，收起笑容繼續說：“我們還計劃建造地麵通信模塊來和你們交流。如果你們看到這段視頻，說明你們已經謹慎地登上了‘迦太基號’。我們馬上就可以見麵了。”
視頻到此為止。
我和艾瑪還有格裏戈裏都在思考視頻中的內容，他們率先抵達，那時候星球還宜居。
格裏戈裏走到飛船運轉工作站前說道：“這段視頻是五年前錄製的，在此之前他們還在軌道待了兩年。”
“能看到他們收集的數據嗎？”我問。
格裏戈裏點點頭：“他們對整顆星球進行了全麵的調查，包括天氣模式和生態係統的情況。所有的太空艙也已經部署完畢，休眠區空無一人，貨物也已經全部轉移。”
“他們離開後飛船錄製視頻了嗎？能否看到下麵發生了什麽？”
格裏戈裏搖了搖頭。
“好，我們先下載飛船數據庫，然後再四周檢查一下。”
我們三人解開數據繩分頭行動，艾瑪前往醫療區，格裏戈裏負責反應堆，我則去貨艙檢查。我直接前往鎖住亞瑟的位置，屏住呼吸，打開眼前的硬塑料門。
裏麵空無一物。
網格是否在“迦太基號”安插了內應？還是通過某種方式對“迦太基號”進行遠程監控？肯定有，要不就是在“迦太基號”抵達厄俄斯前，轉移了他們的內應。
在一無所獲後，我轉身返回至主控室，格裏戈裏也已經返回，他一臉震驚，我認得那副表情，和我檢查“耶利哥號”的硬件日誌時一模一樣。當他去檢查反應堆時，不用想他肯定會發現異常。
“詹姆斯。”他緩緩開口說道。
“我們回‘耶利哥號’再談這事。”
他突然意識到什麽似的看著我。
“談什麽？”艾瑪正好走過來。
“發動機性能，看起來反應堆一切正常，比‘耶利哥號’要好一點兒。”
格裏戈裏盯著我，整個人看起來仿佛氣到爆炸。
“貨艙什麽也沒有，”我繼續隨意地說道，“醫療區怎樣？”
“一樣，日誌沒有報告任何不良事件，在飛船抵達時所有的休眠袋狀況良好，隻有指揮團隊成員離開過休眠袋。如果貨艙沒東西的話，他們肯定是用太空艙讓所有人去到地麵了。”
“行，那我們回‘耶利哥號’吧。”
我在主控室旁的船員艙裏準備躺下睡覺，格裏戈裏一言不發地朝我走來。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走出船員艙，穿過主控室。我默默跟在他後麵，思考著等會兒要如何回答他的眾多疑問。
進到反應堆控製室，他關上艙門盯著我喊道：“整整六千年！‘迦太基號’上的日誌報告過數十個致命故障和數百次警報，”他看著我，“我檢查過了，詹姆斯，這裏也一樣，我還檢查過休眠袋日誌。你一千年前就已經起來過，並且查看了硬件日誌，你早就知道了。”
我歎了口氣，說道：“是的。”
“出什麽事了？”
“網格，是他們幫了我們。”
格裏戈裏眉頭緊皺，問道：“什麽？怎麽可能？”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他們需要我們安全抵達厄俄斯。”
“當然了。”
“他們是怎麽做到的？在飛船上裝了機器人？”
我搖搖頭：“我們離開地球時就在這兒了。”
“我不明白。”
“亞瑟回收了奧利弗的身體。”
“不是在小行星撞擊中被摧毀了嗎？”
“是的，但亞瑟用納米機器人——我們看到的那些黑色黏稠物體修複了奧利弗，之後亞瑟等待時機讓他殺死了發射控製站的兩名士兵，然後藏在補給隔間內，最後登上了飛船。在我們離開太陽係時，亞瑟將他自己上傳至奧利弗的身體，他——也就是亞瑟——救了整艘飛船無數次。”
“他還在船上？”
“是的。”
格裏戈裏立馬朝艙門走去，我攔住他說：“等等。”
“你的能量武器還在？”
“我們不能殺了他。”
“詹姆斯，如果我們還活著，那說明他們有利可圖，他們這麽做不是為了我們，而是為了他們自己，你知道為什麽嗎？”
“不知道。”
“這樣就非常危險，亞瑟同樣也如此。”
格裏戈裏試圖掙脫，但我牢牢抓住他不放。
“等一下，我們可能之後還用得上他，我同意搞清楚他為什麽要救我們，但也隻有他能告訴我們原因，我們得先和他談談。”
“那武器——”
“在我這裏，但我現在不可能給你。”
在所有人都入睡後，我和格裏戈裏動身前往貨艙。我站在那個儲藏箱前，手裏舉著能量武器，格裏戈裏慢慢轉動門把。
亞瑟以抱著小腿的姿勢坐在裏麵。
他麵無表情戲謔地說：“你們得慶幸我能在腦子裏玩單人跳棋，在這裏待著真是太無聊了。”
“出來吧。”我和格裏戈裏都退後一步。
亞瑟一個箭步跳了出來，看了看周圍：“你們順利到家了啊，怎麽樣，想擊個掌嗎？”
我和格裏戈裏無動於衷地盯著他。
“還是擊個拳？”他又張開雙臂，“你們不會想擁抱吧？”
“我們想要答案。”
亞瑟放下手，閉上眼睛垂著頭，說：“真是沒意思。”
“‘迦太基號’的殖民者在哪裏？”
亞瑟睜開眼說：“我哪裏知道，我剛被放出來。”
“但網格肯定知道。”
“這我可不確定，詹姆斯，我的通信範圍內沒有檢測到任何網絡連接點。”
“你在說謊。”格裏戈裏咬著牙說。
“我幹嗎要騙你們。”亞瑟溫和地說。
“等下就知道了，”格裏戈裏向前走了一步，“告訴我，你能感受到痛苦嗎？”
亞瑟揚起眉毛說：“你不會喜歡我的答案的。”
“你們倆別鬧了！”
格裏戈裏停下了他的動作。
我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地說著，希望這能讓格裏戈裏冷靜下來：“你不會平白無故讓我們活著，而且很顯然網格也不希望‘迦太基號’和上麵的殖民者出事，可你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這可不關我的事，負責‘迦太基號’的是另一個人工智能。”
“那他現在在哪兒？我想，他肯定有一副身體之類的吧，但整艘船上都沒有見到他的蹤影。”
“我猜他隻是不喜歡來厄俄斯吧，倒也不能怪他，我的任務就是確保你們安全抵達，接下來怎樣隻取決於你們。”
“但你知道網格為什麽要幫助我們順利抵達。”
“沒錯。”
“告訴我。”
“不行。”
“為什麽？”
“我和你說過了，詹姆斯，那樣會危及你的安全，我無權透露任何信息。”
格裏戈裏笑道：“幹脆直接豁開你的大腦，破解你的加密，然後我們自己找。”
亞瑟也笑著說：“你這種想法就像讓一隻鬆鼠拆開一台內燃機然後再重組起來那樣天方夜譚。”
格裏戈裏伸出手，對我說：“把槍給我，詹姆斯。”
“我們還沒問出答案。”我又對亞瑟說：“你接下來要幹什麽？”
“這取決於你，詹姆斯，我是一名士兵，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但我現在還是你們的俘虜。雖然我隻想回家，可我估計八成得死在這個你們稱之為‘飛船’的破監獄裏了。”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你旁邊的這位朋友八成想用那槍使我癱瘓，將我丟進太空艙，然後用太空拖船將我丟進那紅矮星的烈焰中。”
“如果我們不這麽做呢？”
“我會自己進入休眠模式，然後等待時機，在這具老古董身體分解前，祈禱有屬於網格的實體能經過我們。那樣的話我便可以上傳我的程序，然後回家。你可能不信，但我是有感情的，我想回到那些我離開的人身邊。”
“這是你表現過的最有人性的一麵。”
亞瑟翻了個白眼。“都是遺留代碼搞的鬼，我一直投支持票讓他們修改這一點，不過，你也知道網格對於能量的宗旨，我也沒辦法。”
在我和格裏戈裏將亞瑟關回貨艙後，我們回到反應堆控製室並關上了艙門。
格裏戈裏不甘心地看向一邊，我知道這對他而言不好受。
“殺了他解決不了任何事，格裏戈裏。”
“能確保他不會殺了我們。”
“不用殺他也能做到這一點。”
格裏戈裏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們可以將他裝進太空艙，然後在外部裝上炸彈，如果太空艙出現失控的缺口，我們就引爆它。我們可以將它係在貨艙外，讓它在太空飄著。”
格裏戈裏聳著肩說：“然後呢？”
“如果我們判定他真的是個威脅，我們就用通信模塊給飛船下指令釋放繩子，再用太空拖船將他丟進太陽。”
“他就是個威脅，詹姆斯。”
“但我們可能還用得上他，我們不知道在厄俄斯會遇到什麽情況，那些害死‘迦太基號’殖民者的東西可能正等著我們。亞瑟也許是唯一能救我們的人。”
一陣沉默後，我繼續說道：“如果不是他，我們也不可能抵達厄俄斯。格裏戈裏，如果網格要我們死，他們有無數種方法可以做到。”
格裏戈裏咬緊了牙，問道：“要不要告訴其他船員這事？”
“不用。”
他看著我。
“那樣隻會帶來更多的問題，而且我們暫時還沒有答案。自漫長的寒冬結束以來，他們已經經曆得夠多了，現在他們終於覺得一切迎來了希望，我們就不要再給他們潑冷水了。現在這裏就是我們的家，我希望我的家人能相信這是一個安全的家，卸下身上的負擔。”
“那如果不是呢？”
“如果下麵有他們注定無法應付的危險，那我寧願他們對此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