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艾瑪

我醒來後，整個醫療區空無一人，解封休眠袋的機械臂懸在一旁，順利完成了它的工作。

飛船裏鴉雀無聲，地板冰冷、燈光昏暗，和我一樣，它正在蘇醒。

我內心百感交集，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想找到我的孩子，特別是剛出生的卡爾森，我迫不及待地想將他抱在懷裏。我感覺自己像著了魔那般想見到他，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想喚醒他，把他抱在懷裏給他喂奶。但我的理智克服了衝動，在喚醒他前我要確保周圍一切安全，而且每次喚醒都可能會出現意外，除了關鍵人員，我們喚醒其他人前要做好充足準備。

我隻穿上軍服、光著腳就沿著走廊跑了過去，像過聖誕節的小孩，我已經興奮得來不及穿鞋或做其他事，我隻想馬上到外麵看看。

來到主控室，我看到所有椅子和工作站都空無一人。我是第一個醒來的人，也將是第一個見到我們新家園的人。

接著屏幕一亮，裏麵的畫麵讓我激動得熱淚盈眶，飛船下方有一個星球。當我仔細研究圖像時，我的喜悅轉變成了恐懼。那個等待著我們的世界幾乎和地球一樣，冰冷、黑暗而且貧瘠，一座座直聳雲霄的巨山被冰雪覆蓋，它們幾乎和大氣層一樣高。除了蜿蜒流過冰封區域的巨大河流外，星球的其他地方都是天寒地凍。

在新世界的邊緣，橘黃色的光亮像點燃了這個冰球那般閃爍奪目，美麗得讓人說不出話來。

我鬆了一口氣，光亮在行星背後，這說明我們看到的這麵是背麵，理所當然應該是這副模樣。

在趙民的工作站，屏幕彈出一則消息。

抵達目的地。電腦根據恒星位置完成計算，這顆紅矮星就是開普勒-42，距離地球一百三十一光年，下麵那個隱約顯現的就是亞瑟應許我們的新世界。

厄俄斯。

在導航地圖上，我研究了一下這個太陽係的三維圖，和亞瑟說的一樣，厄俄斯有潮汐鎖定。

我在控製台輸入指令，讓飛船進入厄俄斯軌道。

幾分鍾後，“耶利哥號”開始減速並朝星球飛去。

看著一個和地球如此相似、卻又大不相同的星球，我感到有些怪異。它的地形和地球不同，背後的恒星顏色也與我們的太陽有別。

作為殖民地的主要規劃者，團隊決定我應該第一個醒來，主控室的其他成員也將馬上蘇醒。我聽到醫療區傳來動靜，是詹姆斯，他正在給飛船的人工智能下達指令，他們將它命名為阿爾弗雷德。我轉身看到他正往主控室走來，腳上還穿著一雙靴子。

就我的感知而言，我五分鍾前才見過他，但他走過來一把將我抱起，讓我得以短暫的離開冰涼的地麵。

我看著他，不知怎麽，他看起來老了一些——而且心事重重，我好奇是否在旅程途中出了一些事情。

“你看起來很吃驚。”我小聲地說。

“我？我一直都信心滿滿。”

格裏戈裏、田中泉、趙民和布萊特維爾上校也接連醒來，我們開始各司其職。

“怎麽沒看到‘迦太基號’。”布萊特維爾說。

“他們可能在星球另一麵，”格裏戈裏說，“或者還要幾年才能到。”

“或者幾個世紀，”趙民說，“不過他們也可能已經下去了，”他按了按麵板，“我現在給飛船加速。”

我緊張地看著屏幕，‘耶利哥號’正在繞過厄俄斯陰暗麵，在晨昏線——也就是恒星陽光的照耀界限處——冰雪停止了。在另一麵，厄俄斯的向陽麵，是一片廣袤的沙漠，中間隻有幾條寬大的河流蜿蜒經過，像手掌的血管那般。

厄俄斯一邊是冰冷的不毛之地，另一邊是灼熱的貧瘠之地，無論是哪邊我們都無法生存。我突然想起突尼斯的七號營地，在漫長的寒冬以前，那裏就是片灼熱沙漠，之後變成了冰冷的荒野。在厄俄斯，這兩種環境共同存在，像是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麵。

不過有一點不同，在晨昏線狹小的區域附近，在光線逐漸進入黑暗的地方，有一條環繞整個星球的山穀，其中河流寬敞、山脈高聳，仿佛同時抵禦了兩邊的冰冷和炎熱。

在那條若隱若現的山穀裏，我看到了希望——一個人類可以生存的搖籃。一片綠草茵茵的平原從河岸伸展開來，山脈中長滿了綠色和紫色葉子的樹，仿佛在爭相向上生長，隻為了能照到山頭那邊的橘黃色陽光。

從軌道上看，就像是有人用一把巨大的刀子，由上至下切開了這個星球，在冰與沙相連之處，揭露出一個蒼翠繁茂的天堂。

詹姆斯笑著說：“部署探測器。”

接下來是關鍵。厄俄斯的大氣適合人類呼吸嗎？下麵有什麽病原體在等著我們？那山穀中又潛伏著什麽猛獸？想到這些，我既興奮又害怕。

“移動至同步軌道嗎？”趙民問。

詹姆斯看著屏幕說；“不，等探測器傳回結果再說，另一半晨昏線可能有宜居地帶。”

雖然沒有人開口，但我知道大家在想什麽：下麵沒有居住痕跡，“迦太基號”可能還未抵達。

“我檢查一下係統日誌。”格裏戈裏說。

“不，”詹姆斯迅速拒絕道，“我去檢查就行，你最好檢查一下太空艙狀況，確保它們能大氣再入。”

格裏戈裏盯著詹姆斯，顯然有些困惑，不過還是點點頭，打開了他的控製台。

在“耶利哥號”環繞厄俄斯飛行時，趙民突然轉過來說道：“我看到‘迦太基號’了，就在沙漠的另一端，”他看著屏幕，“‘迦太基號’在高度約為四百公裏的軌道上，速度每小時為三萬公裏。”

格裏戈裏謹慎地說：“如果厄俄斯有殖民地，‘迦太基號’應該在同步軌道或者靜止軌道才對。”

趙民調出星球圖，在做了一些計算後說道：“不可能，同步軌道高度超過了厄俄斯的希爾球的範圍。”

布萊特維爾和詹姆斯看起來都有些困惑。

趙民解釋道：“希爾球是環繞在天體周圍的空間區域，物體在這片區域內隻會被該天體的引力控製。問題在於，厄俄斯同步軌道高度超出了厄俄斯的重力影響範圍，因此其他恒星或者行星會對飛船產生幹擾並改變它的飛行軌道。”

“‘迦太基號’發送信息了嗎？”詹姆斯問。

“沒有，”趙民說，“要啟動通信模塊嗎？”

“是的。”

當提示符出現在詹姆斯工作站時，他打字道：

迦太基號，這裏是耶利哥號，收到請回答。兩艘飛船都沒有廣播或者接收任何形式傳輸的能力，我們擔心如果配備了，可能會讓飛船暴露在危險中，信號接收也可能讓飛船係統遭到入侵。

雖然我們不能廣播，但我們設計了一種更為原始的交流係統。每艘飛船外部都有攝像頭，它們會時刻掃描通信模塊的存在，也就是飛船外部那些看起來像使用老式電子墨水科技的麵板，它們可以形成快速閃爍消失的符號。從飛船外部看去，這些符號幾乎無法分辨，除非你有特定的密碼本。這是我們在和網格最初的戰鬥中，莉娜提出的設計，想到她的犧牲，我感到一絲自責。

屏幕上依然沒有傳來“迦太基號”的回複。

“你重複傳輸了嗎？”詹姆斯問。

趙民點了點頭。

“他們可能不在飛船上。”我暗自祈禱他們平安。

在那之後，“耶利哥號”飛過廣袤的沙漠，“迦太基號”就在我們上方的軌道。我們想看看另一端晨昏線的山穀，我感覺大家都全神貫注，祈禱能在那邊發現一片繁榮的殖民地。

在接近晨昏線時，趙民放慢了飛船速度。那邊看起來與之前的山穀別無兩樣，不過這邊的平原更為廣闊，和沙漠接壤的山脈也略低。這邊看起來要溫暖許多。

“有情況。”趙民謹慎地說道。

顯示屏打開一幅行星表麵圖像，從鳥瞰圖可以看到，兩條河流在一片三角形陸地交匯，還有十幾座長條形兵營整齊地排列在一起，頂部裝有黑色的太陽能電池板，白色的牆板像是深紮進了土壤，可以看出那些是我們從大西洋聯盟拿走的房屋部件。

但營地周圍沒有任何動靜，這讓我感到不安。哈利、夏洛特、福勒、厄爾斯和其他人都不見蹤影，紫色的藤蔓攀附在建築兩側，一直延伸至頂部，像是要把營地生生拽進大地一樣。

其中一些建築有凹陷，還有一些表麵有豁開的破洞，樹枝沿著裂口向內生長。在一些建築內，還有一些大型動物的屍體，內髒已經被掏空，在太陽長時間的照射下已經腐爛分解。

在林木線旁，我看到一堆堆廢墟——可能是被大風吹來的建築碎片。營地肯定遭到了風暴侵襲，但還沒有完全被摧毀。這就是他們離開的原因嗎？

沒有人知道具體原因，也沒有人發表看法，飛船內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可以聽到，大家都在思考著他們究竟去哪兒了。

“馬上部署探測器。”詹姆斯率先打破了沉默。

一周後，我站在主控台前，看了看身後屏幕上的數據：“簡言之，厄俄斯基本上和網格跟我們許諾的一樣，這裏的空氣雖然氮含量略高，但可以呼吸，也不會造成任何長期健康問題。重力大概是地球的92%，我們後代的身高會略高於第一代定居者。”

後代，能說出這詞感覺真好。

“我們的孩子應該也會更高。”詹姆斯嘴角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

“很可能，而且他們不用為吃的發愁，我們發現了類似地球上的幾種類穀物植物和塊莖，等我們下去後會進行一些實驗，不過應該可以食用。”

“有什麽食肉動物嗎？”布萊特維爾問道。

“很多，”我說，“最大的威脅是一種大型食肉爬行類動物。”

“恐龍。”格裏戈裏說。

“那樣說太籠統了——”他開口想說話，但我打斷他說，“基本正確。”

“它們有多難被殺死？”布萊特維爾問。

“挺難的。”

我調出一張探測器拍到的動物屍體，它看上去和霸王龍有著驚人的相似性：“我們相信，這就是兩處山穀生態係統中的頂級掠食者。”

“有什麽弱點？”布萊特維爾問。

“它們的皮膚很厚，而且有鱗片，但隻要使用正確的武器還是可以擊穿的。”

“我可以開始準備武器，”布萊特維爾說，“希望能改造利用一下手頭的材料，你們也知道，我們沒帶太多東西上船。”

詹姆斯笑著說：“至少把所有人都帶上來了。”

“有道理。”

“氣候情況怎麽樣？”詹姆斯問。

“星球兩邊都不適合長期生存，但兩處山穀都宜居。”

“看來，”格裏戈裏嘀咕道，“‘迦太基號’成員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有人說話。終於，詹姆斯走上前，站到我身邊說道：“我們先整理一下已知的信息。星球表麵有被遺棄的營房，就在東晨昏線的山穀裏，其中一些已經破損，而迦太基號仍在軌道上，也沒有回應我們，”他停頓了一會兒，“也就是說‘迦太基號’的成員已經到了星球表麵，建立了營地。這就是我們已知的信息，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有很多種可能性。”

“比如說？”趙民問。

“他們可能在下麵發現了一些讓人不喜歡的情況，並決定留其他人繼續在飛船休眠。”

“我們可以和‘迦太基號’遠程連接嗎？”布萊特維爾問，“看看他們是何時到達這裏，甚至搞清楚出了什麽事。”

“不行，”詹姆斯說，“兩艘飛船都沒有無線控製功能，因為那樣太冒險了。飛船的人工智能也無法回應通信模塊的信號，除非船長在主控室給予了授權。如果我們要搞清楚‘迦太基號’的狀況，我們必須得親自上去。”

他看了看格裏戈裏：“你想去嗎？”

格裏戈裏點了點頭。

我對他說道：“我也去。”

詹姆斯有些不情願地說：“你剛生完孩子。”

我聳聳肩：“那都是幾千年前的事了。”

他耐心地解釋道：“從生物層麵來講，那隻是幾個月前的事。”

“我不會有事的，而且我艙外活動的時長比其餘所有人加起來還多，就讓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