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艾瑪
在一片模糊中，我慢慢恢複了意識。我躺在醫療區裏，麥迪遜、艾比和田中泉靠過來，握著我的手在健康檢測儀上按了按，一旁的金屬杆上還掛著一個輸液袋。
我睜開眼睛看到麥迪遜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懷裏還抱著艾莉。看到我醒後，她掙脫開麥迪遜朝我跑來。
“媽媽——”
“嗨，寶寶。”
她淚眼汪汪地說：“你生病了。”
“不是，媽媽沒生病，我隻是需要休息一下，”我笑著撫摸她的臉頰，我的手上還插著輸液管，“你馬上就要有一個弟弟了，開心嗎？”
她點點頭，不過她下嘴唇還在微微顫抖，眼裏滿是恐懼。
我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巨響，聽起來像地雷被引爆的聲音。
“這聲音差不多每隔一小時就會傳來。”麥迪遜說。
醫療區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影，我看不清他的臉，不過我認得他那充滿負擔、沉重的走路姿態，步伐裏依然充滿了力量。詹姆斯徑直來到我床邊，蹲下來抱起艾莉。
他對麥迪遜點點頭，她放下手中的針線，離開了房間。
“嗨。”
我笑著問道：“情況怎樣？”
“真是瘋狂的一天。”
“看起來很忙啊。”
他笑了笑，我看得出那是真心的笑，這也緩解了艾莉的焦慮。孩子會受到父母情緒的影響，如果我們平靜，那她也不會繼續焦慮。她知道出了什麽事情，知道外麵充滿了危險，但此時此刻，我們在這裏不用擔心，她也能從我們這兒感受到那種安全。
詹姆斯對艾莉說道：“我不在的時候，你聽話嗎？”
她羞怯地笑了笑。
“聽你媽媽和小姨的話嗎？”
艾莉點點頭。
“不準和哥哥姐姐打架，”他在艾莉額頭親了親，“去找你小姨玩吧，我要和媽媽聊一聊。”
等艾莉走開後，我收起笑容問道：“錢德勒？”
“是啊。”他轉過去看著屏幕上的生命體征。
“情況有多糟？”
“問題不大，事情馬上就能過去了。”
“和我說實話。”
“你相信我嗎？”
“完全相信。”
“好，我們馬上就能離開這裏，我保證。”
詹姆斯
看望完艾瑪後，我在指揮所待了幾個小時，看著錢德勒的軍隊在雪地中紮營。他們分散排開，形成一個環形布局，隻留出四個缺口來分隔不同營地。在他們後方可以看到地雷爆炸留下的深坑，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飄雪漸漸又覆蓋住雪層下棕黑色的土壤。
我看著倒計時歸零。
“北43，”一名技術人員說道，“引爆。”
一枚地雷應聲爆炸，大團的白雪和泥土噴向空中。引爆地雷雖然無法對他們造成實質性傷害，但可以剝奪他們睡眠，消耗他們的精力，影響他們進攻時的狀態，這是我們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他們有數量優勢，而且進攻時間也由他們決定，我們寡不敵眾，隻能時刻做好防禦準備。如果能讓他們感到疲憊、焦躁，我們也算爭取了一點兒優勢。
“我覺得他們今晚肯定要在外麵睡了。”厄爾斯說。
“我也覺得。”布萊特維爾應和道。
“我們先去情報室吧。”我準備起身離開指揮所，兩名士兵跟在我後麵。
在經過醫療區時，我又進去看了看艾瑪。她和艾莉都嚇壞了，我盡力去安撫她們的情緒。我知道她很擔憂，尤其是我們還未降生的孩子。
在大廳散步有助於我思考，我全身的肌肉就像一台引擎驅動著我的大腦。
等我去到情報室時，大家都已經到場了。厄爾斯和布萊特維爾神情嚴肅地站在門邊，哈利倒了一杯咖啡喝著，趙民閉著眼睛坐在椅子上小憩，格裏戈裏則靠在椅子上看著天花板，仿佛在思考我們為何會落到這般境地，福勒坐在桌子盡頭的右邊，中間的座位則等著我落座。
我示意士兵關上門並在門外站崗。我站在會議桌前幾米的位置，暫時還不打算坐下。
“我有一個計劃，時間緊迫，我需要你們所有人的幫助，而且動作要快，現在已經來不及討論了，”我認為我的意思已經夠明確，為保險起見，我又問了一句，“這樣可以嗎？”
福勒點了點頭。
“我從來沒有違背過命令，”厄爾斯說，“以後也不會。”
“你也知道，”布萊特維爾說，“即便我不同意，我也會聽你的。”
“經過了這麽多事情，我完全相信你，上校，我在指揮所說的話也是認真的，我們不僅要戰鬥，我們要贏。”
“要怎麽做？他們有人數優勢。”
“這隻能維持到我們交戰前，屆時我們會和他們相差無幾，甚至奪回優勢，而且我們要給他們個驚喜。”
布萊特維爾笑著說：“聽到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放心吧，上校，我需要你確保所有的士兵屆時做好戰鬥準備。”
“具體是什麽時候？”
“大概兩周。”
“但我們的食物隻夠支撐那麽久。”
“我會解決食物問題。”
“我們要做什麽嗎？”哈利問。
“我要你修好那些車載喇叭和無線電，這一次，我們要反過來對付他們。”
“修好它們不難。”哈利說。
“我們還剩多少架無人機？”我問布萊特維爾。
“四架。”
我在腦中算了算，然後對哈利、趙民和格裏戈裏說：“你們裝好八十箱小型炸彈，每架無人機二十箱。”
哈利緩緩點了點頭，仿佛在推測我的計劃：“這計劃應該可行，不過我們的原材料都拿去做地雷了，而且現在也不可能再出去回收材料。”
“我們也不需要真的炸彈，我們用空箱子，看起來像裝了炸彈就好。製作箱子需要多久？”
哈利看了下趙民，然後聳聳肩說：“二十四小時內就可以打印出來。”
“不行，打印機另有安排，你們隻能用倉庫裏的材料了。”
“行，那大概三到四天吧。”
趙民說：“能源是個問題，屋頂的太陽能電池板勉強夠倉庫供能，如果還要用打印機和給無人機充電，能源根本不夠用，而且它們現在都已經被遮擋保護起來了。”
“我們隻需要給倉庫一小片區域供暖，這個我等會兒再解釋。”
趙民點點頭，說：“好。”
“格裏戈裏，我需要你用倉庫和工廠所剩的材料造一枚炸彈。”
他坐在椅子上向前一傾，兩眼放光問道：“多大？”
“很大。”
“便攜式？還是可發射？”
“不，固定炸彈。”
“很大是多大？”他問。
“大到能炸毀整個倉庫。”
格裏戈裏看著牆，思考了一會兒，說：“我們不能造小型便攜式炸彈，卻要做大炸彈？這樣的話隻能是化學炸彈了，給我幾天時間。”
福勒看著我說：“要將所有人轉移至工廠？那樣會很擠。”
“不是，我們去其他地方。如果無法安撫、控製倉庫內的群眾，計劃便無法順利進行。我需要你的幫助，勞倫斯，在遭遇危機時，大家都信任你，他們到時候可能會比困在堡壘時更加驚慌。”
福勒搖搖頭否認道：“當時是艾瑪幫助他們熬過去的，不是我。”
“那這次就靠你了。”
“好吧，交給我。”
我看著大家，繼續說道：“整個計劃還有一環，那就是我們可以獨自施行，如果有亞瑟的幫助，我們成功的概率會大一些。我想跟他做筆交易，我希望你們能相信我。”
大家沒有說什麽，隻是默默點了點頭。格裏戈裏和布萊特維爾低著頭，麵露難色。我知道他們不喜歡跟亞瑟合作，隻要能得到他們的默許就足夠了。
“行，就這麽多，現在時間是我們最大的敵人，如果需要任何幫助盡管來找我。”
其他人離開後，布萊特維爾在門口徘徊，她問我：“先生，我要帶亞瑟進來嗎？”
“嗯，我們三個人開個會。”
她剛想開口反對，我便打斷她說道：“不用帶其他護衛，這事隻有我們三個人能知道。”
五分鍾後，亞瑟大搖大擺地走進房間。布萊特維爾跟在他身後，她迅速關上房門，充滿戒備地看著亞瑟，右手已經摸向腰上的槍。
亞瑟笑了笑，看了看她，又瞧了瞧我，說：“這是幹什麽？”
“你知道其中原因。”
“我知道了，”他看了看情報室，仿佛在享受這一刻，“真是世事難料，沒想到現在你要跟我做筆交易了，是吧？”
西邊的一枚地雷又被引爆，沉悶的爆炸聲像悶雷那般不斷回響。
“亞瑟，我們不需要你也可以贏，但你的幫助能增加贏的概率。”
他收起笑容說道：“你說吧。”
在我解釋計劃後，亞瑟打量了我許久，這是我接觸他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見他沉默不語，麵無表情。他仿佛在腦子裏進行數據處理，想解決某個複雜的方程式，同時隱藏他的真實反應。等他開口後，又回到了那種漫不經心的說話方式。
“不得不承認，已經好幾百萬年沒人讓我這般佩服了。你們麵臨的困境有兩種解決方案，你正確選擇了成功率最高的那個。而且你還添加了兩個小戰術，它們能略微提高你們的成功率，這連我的模擬都沒有預測到。”
“這叫創造力。”
他想了一會兒，不屑地說：“不，這叫幾乎不可能，詹姆斯。”
“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的思想確實超越了時代，”他打量著我，我第一次見到亞瑟這樣困惑，就像沒有足夠的能量維持、管理他的表情，聲音變得空洞、冷漠，像一台沒有感情的冰冷機器，“不對，這裏還有一個變量，一個我沒考慮到的異常。”
“一個網格沒有考慮到的異常？”
他待在原地，我一度以為他已經離線，或者他的人工智能程序出錯了。如果真是這樣，這對我們絕對是一件壞事，因為我們現在非常需要他。
終於，他回過神來，重新用傲慢的語氣說道：“別臭美了，詹姆斯，網格的計算能力是你們落後的數學能力無法衡量的，我剛才指的是局部的信息處理限製。”
“看來，我們認識的那個邪惡人工智能霸主又回來了啊。”
“這個邪惡的人工智能霸主想知道，你這個計劃對我有什麽好處？這不像在監獄表現良好可以提前釋放——關於這點，你應該非常清楚。”
“相反，這就是我給你的好處。你想想，一部分人類反正要離開這個星球，而你又不走，那然後呢？按你說的，你會造一個逃生艙，然後將自己發射至太空，並重新和網格連接。那得耗費多久？”
亞瑟聳聳肩說：“那又怎樣？我是永生的。”
“確實，但時間對網格而言非常重要。如果你快點兒上傳自己，就能提高網格下一次行動的效率，甚至能和網格匯報我們的信息。簡言之，你越早上報對網格越有利，而且讓我活著也對網格有利。你了解我，你知道我選擇和平離開，但外麵那些人就說不準了，你要和他們打交道，可能得耗費更多的能量。”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們會帶你登船，在經過小行星帶時將你發射出去。我們離開後你便可以上傳數據，不用再浪費幾天甚至幾周。”
聽到這兒，布萊特維爾迅速掃了我一眼，然後又盯著亞瑟。她顯然不喜歡這個決定。
“你們的人不會同意的。”亞瑟戲謔道。
“我的人相信我，這個交易還有個好處。”
亞瑟揚起眉毛看著我。
“如果外麵的軍隊攻進倉庫，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朝你開槍。”
“我沒那麽容易被殺死。”
“我知道，你的那副身體是我造的，但你也不是無敵的。”
沉默了一會兒，我繼續說道：“你不僅僅是個人工智能吧？”
亞瑟沒有說話。
“你的態度、看法，甚至是開的玩笑，絕不是根據我的反應做出的公式化計算，都是真實的你。你就像網格內獨立的個體，對吧？你有你獨特的經曆和專長，有一份職業，你就像……一個間諜，一個深入敵人後方的傘兵，為的是達到或者推動網格想要的結果。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被困在了這裏，就像一名被困在某個偏僻小島上的水手，上麵還有許多本土的敵對物種。所以你想離開這裏，遠離我們，而我們也一樣想擺脫你。”
“你這個類比真讓人難過。”
“所以你同意了嗎？”
“你已經知道我的答案了。”
“好，最後一件事，我要你確保艾瑪不會出事。”
“你是為了她還是她肚子裏的孩子？”
“都是。”
“行，詹姆斯，她不會有事的。”
“你最好說話算話，如果她死了，你也活不下去，我們的交易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