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艾瑪
像我這種閑不下來的人，躺在**就像被囚禁般難受，仿佛已經在醫療區裏躺了數年。
詹姆斯每天早上都會帶著分量最大的即食口糧來探望我，臉上總是笑嘻嘻的，他身邊還跟著艾莉和薩姆。
今天的早餐是雞肉麵條湯。倒也不是抱怨，雖然能吃飽肚子很開心，但早上六點就吃雞肉麵條湯還是不太符合我的習慣。這幾天，詹姆斯會研究即食口糧上的營養成分，確保裏麵含有我身體所需的營養素。我知道孕早期對胎兒的發育至關重要，但自從他見到我躺在病床以來，他對我有點兒過度保護了。
等他送孩子去上課回來後，我握住他的手說：“我不想待在這兒了。”
“你得好好休息。”
“我會休息的，但不是在這裏，我感覺自己像在監獄。”
“相信我，監獄裏可不是這樣的。”
“噢，也是，抱歉，我總是忘記這點。”
“不過我們需要正式回應一下亞瑟，如果你的身體狀況允許的話，我們團隊可以討論一下。”
我掀開被子，說：“當然，討論而已，能有什麽傷害？”
一離開醫療區，我就感覺如獲新生。來到情報室，大家紛紛坐下，廉價的人造皮椅發出了刺耳的嘎吱聲。詹姆斯應該是刻意留給我一個背對屏幕的座位，無人機正跟著布萊特維爾的車隊前往二號營地，他害怕我又會看見和上次倉庫交火一樣令人不安的畫麵。我會時不時地偷瞄屏幕一眼，每次我這樣做，詹姆斯就擺出一副生氣的樣子。說起來也有趣，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做錯事被老師叫去辦公室的小孩。
大家都到場了：哈利、趙民、福勒、厄爾斯上校，甚至連夏洛特也來了，孩子們那邊暫時先由麥迪遜負責教學工作。
福勒清了清嗓子：“今天我們要討論的事情是網格給我們的提議，亞瑟是它們的代表。雖然格裏戈裏和田中泉不在，但鑒於目前敏感的局勢，團隊一致同意不使用無線電和他們談論此事。他們已經將自己的投票結果告知詹姆斯，我們最後會收集上來。現在我們先討論一下拒絕亞瑟並留在地球的選項。”
詹姆斯率先開口：“問題在於大約一年之後，整個地球會變成一個大冰球，因此生產可持續利用的能源是我們的主要障礙。就目前我們剩下的可用資源來看，我沒辦法解決這一問題。”
“即便解決了能源問題，也不是就萬事大吉了，我們還需要建造一處自給自足的居住地，還要能種植糧食和循環使用水資源。如果是小型居住地，就沒法容納所有人，也沒法維持人類的基因池規模。除非政府還建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機密場所——一個為了應對極端天氣的設備齊全的居住地，甚至可能已經完工或者接近完工？”詹姆斯又看了看厄爾斯上校。
“據我所知沒有，堡壘是大西洋聯盟最先進的地堡，原因也很明顯——那裏離中央司令部和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很近。”
詹姆斯繼續總結道：“即使能成功留在地球，麵對網格，我們也隻能坐以待斃。它們隨時可以終結人類文明。”
福勒靠在椅子上，說：“對我而言，主要的問題在於這兩者之間哪一個更容易建造，是自給自足的地下居住區，還是能前往另一星係的殖民飛船？說實話，殖民飛船看起來要難多了。”
我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肚子，開口道：“而且我們一直在討論短期生存方案，那長期的呢？就算有用不完的食物、水資源和庇護所，我們也不一定能活下去，人們的生存意誌也非常重要。我們在堡壘的時候也都經曆過，隻局限於生存是遠遠不夠的。不光是讓大家，更重要的是要讓他們的後代也都過上有意義的生活。我不認為留在地球能做到這一點。人們都擠在一個密閉狹小的空間裏，擔心著隨時會受到攻擊，惶惶不可終日。我們還要控製人口，隻要居住地發生一個小小的意外，整個人類種族就會麵臨滅絕的風險。”
見無人說話，我繼續補充道：“我承認離開地球的確充滿了未知，但在一個遠離網格的新世界，我們至少能有幸福生活的機會。在這裏，即便短期內繼續活下去，我們最終也無法逃脫滅亡的命運。”
“有道理，”福勒說，“我之前沒考慮過這些。”
夏洛特也表達了自己的擔憂，她說：“孩子的適應能力普遍比大人更好，我同意艾瑪的觀點。人類已經經過了數百萬年的演化，主要是在溫帶氣候中。如果要延續人類種族，我相信我們長期生存下去的最佳機會就是在類似的氣候環境中，哪怕必須對此做出一些調整。”
哈利伸出雙手，交叉十指，說：“你們可以仔細想想，住在星際飛船裏其實和住在地堡裏情況十分相似——都是封閉的生態係統，還時刻麵臨著外麵的威脅。雖然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抵達目標星球，但留在地球和住在飛船裏的風險其實別無兩樣。就像夏洛特說的那樣，人類數百萬年間都在地球生存進化，從來沒有在太空中長期生存過，屆時飛船上的具體情況會如何，我們目前還都無法判斷。”
他說的有道理，我沒有考慮過這點。
“所以你認為，這趟太空旅程要耗費數百年之久。”詹姆斯說。
哈利笑著說：“你覺得網格會有曲速引擎嗎？”
“誰知道呢，在穀神星大戰後，新收割者顯然也花了數年才來到這裏，但那可能是因為其他什麽原因。在對殖民選項做任何評估前，我覺得我們應該先充分了解網格的提議。”
“我同意，”趙民說，“我覺得如果可以順利抵達新宜居星球，那這就是我們最好的選擇。不過我不信任網格，我覺得它會出賣我們，這才是最大的風險。”
“那我們怎麽降低風險？”福勒問。
“我考慮過很多，”詹姆斯說，“主要的風險在於，我們大部分的科技援助將會來自網格，如果它們故意在其中做了什麽手腳，那我們必定凶多吉少。”
大家都思考著這一可能性。
“不過，”他又說道，“我覺得我們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這一風險。首先，我們讓網格提供設計圖紙，我們負責建造，以確保零部件不會出問題，軟件係統也全部由我們進行編寫。我們還要確保亞瑟無法進入我們的網絡，目前而言，我們還沒有任何無線數據網。”
“無人機布置的那些**鏈中繼器呢？”趙民問。
“噢，沒錯，”詹姆斯揉了揉太陽穴，“不過它們隻可以語音傳輸，獨立於我們的數據庫之外，而且用的軟件非常基礎，應該沒什麽大的風險，不過我們最好還是拆除它，並使用無線電進行交流。從現在開始，我們要禁止使用無線數據網。”
“但亞瑟依然可以自己編寫代碼並上傳至封閉係統。”哈利說。
“的確，”詹姆斯回應道，“所以我建議我們應該二十四小時監視亞瑟，限製他的行動，確保他無法接觸電腦等一切網絡設備。”
“不僅如此，”趙民說，“收割者也可能直接攻擊殖民飛船。”
“我思考過這點，”詹姆斯說，“我們應該給飛船建造防禦機製。即便是安全離開太陽係，我們也要穿過浩瀚宇宙，甚至要穿越其他星係，還可能會遭遇敵對勢力或者其他文明的攻擊。我們必須有自衛能力。”
“很顯然，太空船不是我的專業領域，”厄爾斯上校說，“但我可以從不同角度提供觀點。提到風險時，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人為因素造成的風險。在未來的某一天，人們會知道他們將要乘坐飛船離開地球。我想其中一部分人會對這一計劃提出質疑，即便他們相信並且表示讚成，營地內部也可能會出現暴亂，甚至陷入內戰。四號營地和五號營地之間的衝突也許就是未來更大戰爭的縮影。”
厄爾斯說得沒錯，我確實沒考慮過這點。很慶幸能聽到大家從各自的不同角度發表新穎的觀點，我確實能從其中獲益良多。
福勒說：“不管怎麽選擇，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工作。我們應該聽聽亞瑟計劃的細節再做決定，目前我們了解的信息還不夠多，”他看了看大家，“大家同意嗎？”
“同意。”詹姆斯率先讚成，其他人也紛紛點頭同意。
“我還想說一件事，”夏洛特說，“我們已經收集統計了七號、四號和五號營地幸存者的最新情況，三個營地的總人數剛剛超過五百。也就是說，要靠這點基因池重啟我們人類種族不太樂觀。我不是說不可能，隻是非常擔心。如果大西洋聯盟其他營地也是這種情況，按照最樂觀的估計，人口總數最多也隻夠達到重啟邊緣。簡單來講，我們需要更多的人。雖然我同意手頭的資源要麽用於建造飛船，要麽用於建造地堡，但我認為我們同樣應該考慮與卡斯比亞還有太平洋聯盟取得聯係，並盡快將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
我知道夏洛特還有家人在澳大利亞，也就是太平洋聯盟那邊，雖然我之前沒想過這點，但我知道她此時一定心急如焚，而且她說的話也有些道理。
“怎麽去那裏是個問題，”哈利說，“無人機已經調查過大西洋聯盟的全部機場，包括直升機在內的所有飛行器無一幸免。雖然還剩三處軍用倉庫沒有偵察，但眼下我也不抱太大希望。”
“那大西洋聯盟的兩處海港呢？”福勒問。
“情況未知，”詹姆斯說，“無人機三十六小時後會抵達三號營地的北港口，四十八小時後抵達十五號營地的西港口。我不認為有船隻能幸免，除非這兩處營地沒有遭到小行星撞擊。”
“此外，”厄爾斯上校說，“目前沒有任何營地與我們取得聯係，所以它們的情況應該和我們類似，甚至更糟。”
“我有辦法了，”趙民冷靜地說，“我得和格裏戈裏商量一下，也許可以和其他營地取得聯係。”
一名上士急匆匆地打開了情報室的門，他說：“厄爾斯上校，不好意思，布萊特維爾上尉請求通話，我們遇到麻煩了。”
我馬上轉頭看向屏幕，大家似乎過於沉浸在討論中，忘記查看屏幕上的無人機畫麵了。
我看到七號營地車隊停在雪中，旁邊還停著兩輛其他營地的全地形車，幾名大西洋聯盟的士兵正用槍指著我們的車隊。那裏看起來像是一處路障。
“謝謝你。”厄爾斯對上士說，後者立馬退出情報室。接著，他打開會議桌上的無線電，對布萊特維爾那邊說：“B小隊，這裏是七號營地，請回答。”
“上校，我是布萊特維爾上尉。我們遇到了九號營地士兵，他們命令我們投降並放下武器。”
“他們的負責人是誰，上尉？”
“帕羅利上將。”
“帕羅利上將是誰？”福勒問。
“他是大西洋聯盟第三集團軍的指揮官，”厄爾斯回答，“他和他的手下都是意大利人，他負責大西洋聯盟北部的地麵防禦，軍銜比我高。”
福勒說：“現在，我正式啟用《堡壘連續性憲章》。”
厄爾斯不解地問道：“長官，那是什麽？”
“這是大西洋聯盟協議的機密章節，可以將所有行政部門，包括宣布軍事管製的權力，都移交給七號營地最高級別的非軍隊官員。指揮鏈非常清晰，由於大西洋聯盟執行委員會的兩名成員在地堡幸存，而且均拒絕了憲章賦予他們的權利，也就是說，現在一切由我負責。”
“上校，”布萊特維爾問道，“能收到嗎？”
“請稍等，上尉。”厄爾斯說。
“我應該早點兒這麽做的，”福勒說，“根據《堡壘連續性憲章》賦予我的權力，南森·厄爾斯，我正式任命你為大西洋聯盟新國防部長。我想，這應該足夠你解決眼下以及以後遇到的情況了。”
厄爾斯目瞪口呆：“長官，我真的很感激，但我不確定我是否能勝任這一職位。說實話，一開始讓我負責地堡就有些打發我的意思。在漫長的寒冬以前，我還有十八個月就退休了，上校已經是我能坐到的最高職位了。”
“國防部長先生，時代一直在變化中。據我觀察，你是這一職位的最好人選，眼下還有個問題等著你解決呢。”
厄爾斯站起身，依然不敢相信：“是，長官。”說完後，他一臉難以置信地離開了房間。
福勒對詹姆斯說：“我們準備一下和亞瑟的會議吧，時間不等人。不過，先給我一個小時忙點兒別的事情。”
“什麽事？”詹姆斯叫住了準備走出門口的福勒。
“我得先把《堡壘連續性憲章》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