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艾瑪
我躺在隔間裏半睡半醒,薩姆躺在我的左側,艾莉躺在右側。我聽到福勒在過道裏輕聲叫我的名字。
我輕輕地坐起來,小心翼翼地走出隔間,盡量不吵醒兩個孩子。等我拉上床單後,我從福勒的臉上看出情況不妙。他示意我們去情報室,我撐著拐杖跟在他後麵,盡量跟上他的腳步。
來到情報室,牆上的屏幕正播放著無人機實時畫麵。我認出了畫麵中的地點:412倉庫。但這次看上去有些不太一樣,倉庫的卷簾門前停著一排長長的運兵車,北邊、南邊和西邊的入口各停著兩輛貨車,東門也停著一輛貨車,總共七輛運兵車,從數量和型號來看都屬於我們的車隊。沒錯,那些就是我們的貨車。
還有三輛運兵車距離東入口有一段距離,車後站著數名士兵,正朝倉庫開火,貨車在雪地上軋出了一條條如溝渠般的軌跡。他們絕對是五號營地的人。
不管誰在倉庫裏,注定會迎來一場惡戰。他們已經將進攻者的貨車打得千瘡百孔,戰鬥仍在繼續。在漆黑中,曳光彈拖著紅色和綠色的軌跡劃破了夜色,交錯的火力看上去像一道道激光。
我不知道詹姆斯此時是否在倉庫裏,如果在的話,他也在抵禦進攻者的攻擊嗎?還是在想辦法逃出去?
“我們的第二隊人馬離倉庫還有多遠?”福勒問厄爾斯上校。
他看了下表,聳了聳肩說:“不知道,先生,我們沒有全球定位係統。”
福勒一臉不解。
“道路結冰嚴重,現在極不適合輕型載具行駛,”厄爾斯說,“他們現在走的是最近的直線道路,就像烏鴉飛行那樣。”
“預計最快要多久?”
“很難說,我估計至少得三十分鍾。”
詹姆斯
布萊特維爾拿起桌上的三台無線電對講機,分給自己的手下。
“調到頻道17,柯林斯和馬蒂亞斯,你們去看好入口。”
她又問房間內其中一名四號營地的士兵:“這裏有多少武裝人員?”
見他遲遲不肯回答,布萊特維爾繼續說:“你想清楚了,列兵,等下我們徹查這地方的時候,你得走在前麵當人肉盾牌。要是說謊的話,對你自己可是沒什麽好處。”
“六名。”他看著地上,仿佛是對自己的泄密行為感到羞愧。
“位置?”
“兩名負責看管你們,兩名看守入口,還有兩名負責通信。”
這應該是好消息,因為我們已經解決四名,隻剩下這間房子裏的兩名。外麵過道的士兵肯定是從入口進來的。
“外麵有多少人?”布萊特維爾又問道。
他皺著眉,極不情願地回答:“三十二。”
負責把守門口的軍士長向布萊特維爾使了個眼色,手裏端著的槍還瞄準著門外。
“十對三十二,他們人數占優勢,上尉。”四號營地的士兵說。
“我們有我們的優勢。”軍士長堅定地看著她。
“動動腦子,”說完,她看著我和格裏戈裏,“先生們,有何高見?”
“我們需要武器和籌碼,”我又問旁邊兩名四號營地的士兵,“軍械庫在哪兒?”
“C7。”
布萊特維爾果斷地命令另外兩名手下:“去C7隔間拿上需要的東西,然後把剩餘的藏好。”
我走上前看著牆上的名冊說:“錢德勒在E9。”
布萊特維爾準備命令手下前往E9,但我打斷她:“我去吧,讓我處理這件事,”我問四號營地的無線電操作員,“這裏誰負責?”
“丹佛斯少校。”
“這裏的平民領袖是誰?”
“嚴格來講,是利文斯頓州長,不過他……沒有什麽實際領導權。”
“最後一個問題,丹佛斯在這裏有沒有任何家人?”
士兵眼神飄向別處,表情也在掙紮。從他的反應中,我已經得到了我的答案。我看了看名冊,在F14隔間找到了一名叫“丹佛斯”的人。
“別擔心,我們不會傷害他們。”我對士兵說。
這時,去軍械庫的士兵正好回來了,手裏抱著幾友半自動步槍、幾件防彈衣和幾個手雷。他們將武器分給大家,我和格裏戈裏也各自拿了一支。
“你知道怎麽用嗎?”布萊特維爾問。
我打量著手中這支沉重、冰涼的機械,說:“我小時候用過獵槍。”
“二者基本差不多,”她向我和格裏戈裏演示了一遍如何裝卸彈匣,“你隻要瞄準然後扣下扳機就行,看準了再開槍。”
一名士兵給田中泉遞去一支步槍,她笑著搖搖頭拒絕了。
“我不會。”
“你可以待在這兒,夫人。”布萊特維爾說。
“我想檢查一下這裏的市民,也許有人需要醫療幫助。”田中泉說。
“好,”布萊特維爾說,“不過你得先等我們解決外麵的情況。”
田中泉想開口反駁,我打斷她:“聽她的吧,田中泉,這方麵她比較專業。”
田中泉隻好點點頭。
不遠處傳來幾聲槍響,能聽到子彈穿過硬塑料牆板的聲音。布萊特維爾對著對講機喊道:“匯報情況!”
其中一名她派去把守入口的士兵回答:“發現七名敵人,上尉。”
緊接著,一聲爆炸響徹整個倉庫,對講機裏傳來的爆炸聲更為刺耳。
“隻剩四個了,長官。”
“我能借走你的一名手下嗎?”我問布萊特維爾。
她對著把守過道的下士點了點頭。
我和格裏戈裏朝門口走去,準備讓下士帶路。
“你們去哪兒?”布萊特維爾叫住我。
“去找點兒談判籌碼。”
靠著記在腦子裏的地圖,我順著過道一路小跑,在每個轉角都停了一下,謹慎地窺視有沒有巡邏的士兵。在其中一個補給間裏,我找到了我需要的物品:強力膠帶。所有的好計劃都需要用到這個。
幾周前,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做這種事情,同樣也沒預料到自己會陷入這般處境。這是為了生存,是我不得不做的事。這也是為了大局,不過我還是不喜歡這樣做。
來到F14隔間門口,我和格裏戈裏站在兩邊,下士扭動把手,手裏的槍慢慢往裏麵探去。這裏除了三張小床、角落的一堆口糧和兩名居民外什麽也沒有。其中一名女性看起來和我年紀相仿,還有一個看起來十二歲左右的男孩。他們正在看平板,女人臉上還流著淚水。
“快起來,跟我們走。”我喊道。
“你們是誰?”
“這不重要,我隻能說我們是來幫你們的。我們會結束這處營地的戰爭,但需要你們的幫助,拜托了。”
她看了看我旁邊那名她根本不認識的士兵,然後說:“帶我走就好了,放過諾亞。”
“你們兩個都要跟我來,快點兒!我們得走了。”
我們給了他們幾秒鍾時間穿好衣服,然後帶著他們去了E區。來到E9隔間,我推開房門,錢德勒獨自一人坐在**,拿著無線電對講機仔細地聽著。看到我端著步槍走進來,他驚訝得不知所措。
他還沒來得及求救,我就利落地拿走他的無線電對講機,對他說道:“還以為你會去前線呢,錢德勒。”
“你應該馬上投降,詹姆斯,我們有數量優勢,而且外麵還有一股勢力比我們強大得多。”他眼裏燃起怒火,瞪著我。
“什麽?”
“是五號營地,他們來複仇了,不然你以為是誰打傷了你們救治的那些士兵?”
“找誰複仇?”
這是他第一次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這就是你躲在這裏的原因嗎?你害怕他們會突破倉庫防線?你是不是把俘獲我們的圈套同樣用在了他們身上,隻不過他們殺出了一條血路,沒讓你們得逞?”
錢德勒的沉默證實了我的猜想。
“你抓住我們的時候還挺得意的啊,現在怎麽躲在這裏聽著無線電呢?是不是已經準備好跑路了?”
他低著頭不說話。
“你平時隻會說大話,事情一不對勁兒,你就想著第一個退縮逃命。”
“我救了那些人。”錢德勒不甘心地反駁我,眼睛看著地上。
“我不信。”
“是真的。”
“話說回來,你到底為什麽會在四號營地?”
“我是來參加集會的。”
“移民集會?”
“沒錯,原定是在小行星撞擊後,當時我和州長的幕僚長在商討此事。她提前收到了小行星撞擊的消息,我當機立斷做出了一個正確且拯救了許多人性命的決定。我意識到武器倉庫和最大的倉庫——它們距離不遠——是小行星最有可能的打擊目標,所以我將核心成員都帶到了這裏,這個離小行星撞擊最遠的倉庫,”他抬頭看著我,“你想說什麽就說吧,詹姆斯,事實就是我確實救了這些人,所以他們才相信我。”
“那外麵的人呢?那個胸口中槍的女人,懷裏還抱著活活凍死的孩子,他們就該遭到那樣的待遇嗎?”
他轉過身去,厭煩地回答:“你就別表現得自視清高了,詹姆斯,為了生存,我們都不得不做出艱難的選擇。看看地球現在的樣子,這可是一個充滿食物的倉庫,不是什麽象牙塔。”
“你讓這裏成了戰區,不過一切就要結束了。”在一瞬間,有個完美的想法出現在我腦子裏,它能為我們帶來久違的正義。
他眯著眼問我:“什麽意思?”
“這一定會很棒的,錢德勒,我已經等不及了。不過,首先我要做一件我蓄謀已久的事。”想到這裏,我不禁微笑起來。
我從格裏戈裏那兒拿來膠帶,錢德勒見狀馬上起身掙紮,我果斷地用膠帶封住了他的嘴,又用膠帶在他頭上纏了幾圈,最後捆住了他的雙手。我對一旁的女人和孩子小聲說:“我真的很抱歉。”我是迫不得已,隻能出此下策。
等我們到達這座臨時營地的入口後,外麵的交火已經停止。布萊特維爾他們已經占了上風,除了田中泉,所有人都在等我們。接著我們一起衝出倉庫,朝東出口和槍聲的方向跑去。接著,布萊特維爾將手下分為三隊,他們爬上堆放在倉庫托盤上的物資,在邊緣處趴著,將槍口瞄準了卷簾門處的部隊。
我和格裏戈裏還有布萊特維爾停在補給物資後麵,就在四號營地士兵的斜對角線位置。為了不讓錢德勒以及丹佛斯的妻兒受到交火影響,我讓他們待在我們身後。
“現在我們怎麽辦?”布萊特維爾小聲問我。
“和他們談判,上尉,”我啟動無線電對講機並調到丹佛斯少校使用的頻道,“少校,讓你的手下停火。”
“你真是瘋了,辛克萊。”
“也許吧,不過你們還是得停火,你派去看管我們的士兵已經死了,我們現在已經將你包圍了。”
布萊特維爾拿起無線電對講機,用私人頻道下達指令:“鳴槍示警。”
我越過物資向前窺去,正好看到布萊特維爾的手下朝金屬門和大梁射擊,接著子彈反彈到地上。四號營地的士兵紛紛躲避,他們彎下身子,轉過來瞄準了托盤頂部,想找到射擊者的位置。倉庫外,法國部隊的火力一刻也不停歇,不斷有子彈射穿金屬門飛來。
“你是不是瘋了?”丹佛斯吼道,“你這樣會把我們全部害死。”
“是你會害死我們,快點兒放下武器。”
“你死定了,辛克萊。”
我輕輕地撕下女人嘴上的膠帶,小聲對她說道:“你是我們最大的希望,請說服他停火,不然會有更多人死去。”我把無線電對講機舉到她嘴邊。
“馬克思。”
“安吉拉?”
“是我,諾亞也在。”
丹佛斯頓了頓,怒不可遏地說:“辛克萊,你要是敢傷他們一根毫毛,我發誓我會——”
“如果他們受傷了,那也是你的錯,少校。馬上放下武器,不然我就來硬的了。”
“那倉庫外麵的軍隊怎麽處置?讓他們衝進來殺了我們?”
“他們交給我。”
我透過托盤望去,丹佛斯搖了搖頭,然後對自己的手下說道:“放下武器。”
一陣沉默後,丹佛斯對他們怒吼道:“這是命令!”
接著,我聽到他們紛紛把步槍和手槍放到水泥地上的聲音。
“匯報情況。”布萊特維爾通過私人頻道說道。
“還有四人沒有放下武器,上尉。”
“讓你的手下全部放下武器,然後站到一邊。”我說。
過了一會兒,軍士長回答:“他們已經照做,繼續執行後續計劃嗎?”
“可以。”布萊特維爾回應道。
是時候執行第二階段的計劃了。我脫下防彈衣和運動衫,又脫下我已經穿了幾天的白T恤,將它撕成兩半,然後從旁邊托盤上折斷一塊木板,將白T恤綁在木板上當作休戰的白旗。我用膠帶將木板固定在錢德勒的手腕上,他不停搖著頭想掙脫。
“命運無常啊,對吧,錢德勒?你現在要走出去投降,”我揚起眉毛說,“我們要派一個可失去的人,畢竟……你自己也說了,你和我都是多餘的。”
他掙紮著想逃脫,我抓住他手臂推著他往前走,布萊特維爾的手下已經從他們的位置爬下,用步槍指著手無寸鐵的四號營地士兵。倉庫外依然傳來零星的槍聲,但在倉庫內停火之後,法國部隊也已經放緩了進攻。
我將無線電調到法國人使用的頻道,希望他們聽得懂英語,我慢慢地說道:“五號營地指揮官,我們已經停火。情況出現了一些變化,我們希望能停戰,談判,一起合作。”
我等了一會兒,那邊沒有傳來回應。
我又繼續說:“五號營地指揮官,如果能聽懂請回複。”
我問布萊特維爾:“你們有誰會說法語嗎?”
就在她四周詢問時,無線電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她用帶著很重的法國口音的英語問道:“你是誰?”
“我來自七號營地,我叫詹姆斯·辛克萊,我們來這裏是想幫助四號營地的幸存者,無奈被他們挾為人質,剛剛才逃脫出來。”
“你在說謊。”
“我沒有。”
我對站在錢德勒兩旁的下士和軍士長點了點頭,他們按著錢德勒手臂朝卷簾門走去。他像咬鉤的魚兒那樣不斷掙紮,但旁邊的兩名軍人將他控製得死死的。下士打開倉庫門,舉起錢德勒手中的白旗揮了揮。
下士回頭看了看我,我對他點點頭,然後他將錢德勒扔到了天寒地凍的倉庫外。
我對著無線電說道:“你認識外麵這個男人嗎?”
“認識。”
錢德勒不停地敲著倉庫門,雖然膠帶封住了他的嘴,但他還是不斷地朝倉庫裏喊著。真是美妙的聲音。
“我剛才沒說謊,他已經不是這裏負責的人了,現在這裏由我們負責。”
“你想怎樣?”
“合作。我們有辦法拯救幸存的人,我們需要幫助,這是我們唯一的要求。作為回報,我們會給你們食物和住宿。”
女人安靜了許久,大概是在和她的手下說話。
我發誓我在遠處聽到了嗡嗡聲。
錢德勒用力地敲打著倉庫門,由於被膠帶封住嘴巴,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但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那簡直是我聽過的最美妙的聲音,我早就想堵住那家夥的嘴了。
卷簾門縫隙外射進幾道光束,那是車輛的頭燈。法國人要離開了嗎?還是準備靠近倉庫?
我悄悄從倉庫門口向外窺去,七號營地的運兵車還停在門口,法國車輛也在,但都已經熄火。我發現,剛才的光亮原來是來自遠處的一隊高速全地形車,它們正在雪地中朝倉庫疾馳而來。
又來了一支突擊隊?
我迅速將無線電切換至另一頻道,然後聽到了一個男人急促地說著:“……聽到,請回答。我們在倉庫外麵遭遇了敵人。”我熟悉這個聲音,是七號營地的一名士兵。
接著遠處又響起了槍聲。
布萊特維爾的無線電還同步在那名法國指揮官的頻道,我還沒來得及和七號營地的車隊通話,布萊特維爾那邊便傳來了法國指揮官的聲音,她用法語大聲喊著什麽。接著,猛烈的槍聲響起,倉庫再次陷入了槍林彈雨中,七號營地的車隊同樣遭到了攻擊。突然,倉庫內每個人都行動起來,今夜短暫的寧靜就這樣再次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