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詹姆斯

醒來後,我全身疼痛,口幹舌燥。

我們已經和中央司令部失去聯係,隻能希望到達倉庫後能回到中繼器的傳輸範圍內,重新與他們取得聯係。

今天的車程感覺漫長而遙遠,看不到盡頭。車隊在連綿起伏的白色小丘之間顛簸行進,頭頂是一輪陰沉昏暗的太陽。我和格裏戈裏坐在駕駛室裏,都沒有再提起昨晚的話題。

對講機裏傳來布萊特維爾上尉的英式口音:“辛克萊博士,能聽到嗎?”

“我在。”

“先生,太陽大概還有兩小時十六分鍾落山,就算開到燃料電池耗盡,我們離倉庫也還有兩K的距離。”

“兩K?”

“兩公裏,先生。那樣的話,今晚車內將無法供暖,因此我建議在十五公裏處停下休整,第二天一早再繼續前進。完畢。”

“收到,我覺得我們可以帶盡量少的裝備,步行走完剩下的兩公裏。今天到達倉庫能早點清點物品並和他們交涉,而且在倉庫裏過夜肯定也會更暖和、更舒適。第二天一早我們便啟程前往下一處營地,倉庫裏應該有交通工具以及和運兵車相匹配的太陽能電池板。田中泉,你準備好遠足了嗎?”

“當然。”

“上尉呢?”

“我們已經做好準備,完畢。”

“收到。”

一個半小時後,我們停下運兵車,再次試著用遠程無線電聯絡中央司令部,嚐試無果後,我們隻好繼續前進。我們依然在四號營地中繼器的傳輸範圍外。我想,如果開進營地,無線電應該便能恢複通信——前提是中繼器仍處於工作狀態。我們部署無線電網絡的時候時間緊迫,沒來得及測試,至於效果如何,明天便能見分曉。

我和格裏戈裏走出車外,穿上皮大衣,戴上帽子,和我們同行的還有七名士兵和田中泉。我們看上去像一群毛皮商人,徒步走在阿拉斯加的荒野中尋找著庇護所。

四周大雪紛飛,我的嘴裏不斷呼出冰涼的寒氣。

“我想在到達之前,先用無線電和倉庫的幸存者取得聯係。”

“先生,在了解他們的傾向前,這樣做會暴露我們的位置和情況,讓我們處於極大危險中。”即便戴著麵罩,我也立馬看出布萊特維爾不喜歡這一主意。

“我明白,上尉。首先,這是一次人道主義任務,但我也同意要做好麵對戰爭的準備。”

我拿出對講機大聲說道:“四號營地,七號營地的生還者,我是詹姆斯·辛克萊。我們是來為你們提供援助的,收到請回答。”

沒有傳來任何回音。

“我們知道你們的一些人在412倉庫,我們現在正前往你們的位置,希望能為你們提供幫助,收到請回答。”

布萊特維爾低著頭,很顯然十分沮喪。我剛剛暴露了我們的位置和計劃,但又能有什麽損失呢?

由於收不到任何回答,士兵收起了對講機,我們繼續在冰天雪地中跋涉。

如果是開車穿過營地,我們就不用目睹這一幕幕令人心碎的畫麵。一座座住房殘骸矗立在雪中,各種生活物件散落一地,周圍彌漫著揮之不去的死亡氣息。隨著深入營地,壓抑感愈加強烈。即便一切都被大雪覆蓋,屍體的臭味還是鑽入了我們的鼻子。

我本希望能找到載具,但它們無一幸免,要麽翻倒在廢墟中,要麽已經嚴重損毀。

每次停下休息時,我都會嚐試用無線電繼續聯係。

但每次都無人回應。

太陽落山後,我們靠著頭燈在黑暗中摸索前進。夜空掛著一彎半月,雪花在空中四處飛舞。

在離倉庫隻剩差不多一百米時,我再次掏出無線電嚐試聯絡。

依然毫無回應,耳邊隻能聽到我們踏在雪地上的咯吱聲。

我們離那個外牆凹陷的倉庫越來越近,上麵的外側照明燈已經熄滅,也沒有任何窗戶,隻能見到扭曲、不透光的硬塑料牆體。

領頭的士兵開始打出軍用交流暗號手勢:舉起左臂,掌心向前,然後握成拳頭。我們停下腳步,布萊特維爾左手放到腰旁,同樣做了個握拳的動作。接著,士兵們紛紛降低身體重心,端好步槍,做好了戰鬥準備。

領頭的士兵謹慎地向雪地裏走去,他將步槍掛在肩上蹲了下來,輕輕地撣了撣上麵的雪。

地上躺著的是一位棕色頭發、皮膚灰白的女性,身上還穿著睡衣。

在領頭的士兵將屍體拖到一旁時,其他五名士兵也端著步槍,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頭燈的光像黑夜中的燈塔一樣左右搖晃。我和格裏戈裏、田中泉看著地上這具結冰的女性屍體,在頭燈的照明下,我們看清了眼前的女子。她懷裏抱著一個孩子,最多不超過四歲,這讓我感到震驚,但接下來看到的情況再次加深了我的恐懼:女子胸口有一處槍傷。她是在跑向倉庫的時候被人擊斃的。

出於本能,我對做這件事的人感到憎恨。但我馬上又想起我們當時在堡壘入口的所作所為,如果我們的倉庫還屹立不倒,其他的幸存者會怎樣看待那個場景,又會怎樣評價我們當時的行為?我們也是壞人嗎?還是隻是普通的幸存者?在苟延殘喘的人類世界中,我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是否還有任何不同。

有一件事可以確定:那個倉庫裏的人擁有武器,而且他們願意不惜一切代價保護自己和裏麵的物資。

布萊特維爾開口打破了沉寂:“辛克萊博士,我建議分三組行動。平民待在倉庫深處,我的小隊可以分成兩組從倉庫後方進入。”

“計劃不錯,上尉,但我們不是來這裏打仗的,而且真要打起來的話,我們應該沒什麽勝算。”

我最近似乎一直在說服別人不要戰鬥,但麵對眼前這種情況,我也不能確定要怎麽做才會更好一些。我給格裏戈裏使了一個眼色,他點了點頭,明白了我的意思。

“長官?”布萊特維爾問。

“我們從正麵進去。”

她的眼神裏充滿了對這一計劃的質疑,但還是回應道:“明白,長官。”

她指揮手下四散分開,其中兩人留在雪堆後方為我們提供掩護,手裏的武器瞄準了倉庫入口。

在我們離倉庫隻有六米多遠時,我大聲喊道:“你們好!我們來自七號營地,是過來幫忙的。聽到的話,請打開倉庫門。”

無人回應,隻有寒風呼嘯而過的聲音,倉庫顯得格外冷清。

在又喊了兩次之後,我嚐試用對講機聯絡。依舊無人回應。我的手和臉頰已經凍得通紅。

我對布萊特維爾點點頭,她示意旁邊的三名士兵靠近倉庫。

在卷簾門旁還有一扇普通的門,士兵們轉了轉把手,發現已經被鎖死。接著他們從背包掏出撬棍,想將門撬開。門鎖紋絲不動,但周圍的門框逐漸變形。沒過一會兒,門便在一陣刺啦聲後成功撬開,後麵漆黑一片,見不到一絲光亮。

士兵們率先進入,我和格裏戈裏還有田中泉緊跟其後。他們端著步槍,打開頭燈,開始掃視碩大的空間。水泥地上散落著電線,貨物托盤一排排擺在地上,上麵裹著乳白色的塑料防護罩,堆積了五六米高。

“有人嗎?”聲音在安靜的倉庫裏回**著,“我們來自七號營地,是來幫忙的,有人能聽見嗎?”

一片寂靜。

布萊特維爾看了我一眼,我對她點了點頭。

她的小隊以半圓形站開,慢慢向前行進,保護著我們。

等靠近第一排托盤後,箱子上的字讓我鬆了口氣:肉類即食口糧。這些是漫長的寒冬期間大規模疏散的便攜物資,雖然有些年頭,但還可以食用。眼下,我們的食物問題暫時得到了解決。

士兵們繼續警惕地往倉庫深處走去,靴子磨著地麵上的細土。突然,倉庫更深處傳來了什麽聲響,像是物件落在地上的聲音。我們所有人都停下腳步,屏氣凝神地聽著。

但那個聲音沒再響起,耳邊隻有夜風掠過倉庫的呼呼聲。也許是我們剛才聽錯了,大概隻是牆體傳來的嘎吱聲。

在即食口糧後麵是一盒盒箱子,上麵標著毯子和模塊化塑料牆板。這些牆板是在疏散前幾個月製作的,大西洋聯盟肯定高估了製造的具體需求,不然就是打算留著日後用於其他目的。

突然一聲刺啦劃破了寂靜,聽起來就像是無線電開啟又迅速關閉的聲音。

周圍的箱子突然爆開,裏麵鑽出許多士兵,端著步槍指著我們,一名男子用冰冷的槍口頂著我的脖子。

“不許動。”他低聲說道。

布萊特維爾的小隊一動不動,眼睛急速打量著周圍的局勢。我們被整整二十名大西洋聯盟士兵包圍了。

突然,布萊特維爾其中一名手下略微畏縮,將槍口瞄準了眼前的一名士兵。後者也退了一步,手裏的步槍在不斷顫抖,手指仿佛馬上就要扣下扳機。

“別緊張——”布萊特維爾輕聲說道,“我們是同一陣營的。”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但沒有人用頭燈去看那究竟是誰。人影在距離我們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他一開口,我便認出了他。

“後小行星撞擊時代有了新的生存法則,我們決定重新選擇陣營。”

我本以為網格是我們最大的威脅,但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