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念之間(一)

戴上呼吸機的沈繼淵已行將就木,他閉著眼睛,急促地呼吸,忽然再次睜開眼,動了動手指想要說些什麽,古琛趴下去聽他說:“顏兒……顏兒……”

第二天淩晨,樂壇傳奇人物沈繼淵離世,臨終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好後悔”,至於他指的是什麽事就沒人知曉了。

但有一件事非常出乎媒體意料,沈繼淵留下遺囑,他並未將遺產留給蔣夢瑤,而是全部轉贈給了好友之子古琛。

蔣夢瑤得知沈繼淵過世,苦苦哀求想見沈繼淵最後一麵,但基於種種原因最終被拒絕;蔣夢瑤幾次做出自殘的舉動,都被看守女警及時製止了。

沈繼淵的葬禮沉重莊嚴,天氣雖然晴好,卻給在場的親朋好友帶來抹不去的悲痛。

至於古逸修會出現在葬禮上,是古琛早料到的事,自從他獨自去美國讀書後,父子倆有十幾年沒聯係過了,而這種情況見麵是不可避免的。

古逸修的身材、樣貌以及寡淡的性格,都被古琛遺傳了去,兩個人見麵就像是陌生的晚輩和長輩打招呼,竟誰都不覺得尷尬。

都曉白第一次見古逸修,總覺得這張臉看著麵熟,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古琛的父親。

都曉白恍然大悟:“難怪會覺得麵熟,你跟伯父長得也太像了,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有那麽像?”

“嗯,這種相似度是不用做DNA檢測就看得出父子關係的那種。”都曉白看見兩父子彼此的態度,立刻打消了問候的準備。

古琛的視線一直刻意避開古逸修,其實在之前打招呼時古琛就發現,他老人家的身體不似從前那般挺拔,再怎麽說也是一把年紀的人,得知老友病逝的消息應該很難過吧!

此刻古琛有股憋悶的感覺,唐彧的電話來得正是時候。他不遠千裏打電話表示慰問,另外還在國外挖到疑似與“Beholder”有關的信息。

唐彧說:“知道現在跟你講不是時候,不過還是要提醒你抽空兒看資料。”

“知道時機不對你還講。”古琛無奈地掛斷電話,他雖然嘴上這樣說,但還是點開了郵件。

顧三円跟沈繼淵助理寒暄了兩句,然後跑過來找古琛,這時都曉白去了衛生間,他站在古琛身後半天都沒被發現,無聊地瞟了一眼手機:“看什麽這麽認真?”

古琛正聚精會神地看組織介紹,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他瞪了對方一眼。

都曉白從不遠處走過來問:“你們兩個又怎麽了?”

“他神出鬼沒嚇我一跳!”

“他在看色色的東西!”

兩個人幾乎同時說話,都曉白給了古琛一個安慰的眼神,轉過頭對顧三円翻個白眼,批評說:“你怎麽能偷窺別人隱私呢?”

“有沒有搞錯,你也太欺負人了!”顧三円撇了撇嘴,一副我不與你們一般見識的模樣。

顧三円對古琛說:“我這有兩個事宣布,第一是為了感謝你——”

古琛板著一張臉,不留情麵地說:“不用了,說第二件事。”

顧三円被氣得眉毛挑了挑,忍著一肚子火說:“第二件事,你那張‘蝴蝶圖案’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古琛立刻嚴肅地問:“在哪兒見過?”

“我想不起來了。”顧三円故意吊他胃口。

“這件事關係重大,想清楚再說!”古琛壓低聲音提醒。

“好話不說二遍。”

“幼稚!”古琛拉著都曉白轉身就走,都曉白回頭問他:“正經事也拿來開玩笑,你是小學生嗎?”

“我是真沒想起來,”顧三円跟在後麵攤開雙手,用口型向都曉白求救,“現在怎麽辦?”

都曉白讓他少安毋躁,跟在古琛後麵見機行事。

陳宇陽連夜忙完手上工作,清晨5點鍾和閆棟一起開車往銀海跑,李鬆本打算一起過來,但因為麥振海接受調查期間,他要和副局留在市局坐鎮,隻能委派閆棟代勞。

陳宇陽和閆棟緊趕慢趕,還是來遲一步,在葬禮結束時,才匆匆追上古琛。

“抱歉阿琛,路上實在太堵了。”陳宇陽滿頭大汗,遞來個信封說,“隊裏老小派我過來,向你聊表心意,請節哀。”

閆棟也從兜裏掏出兩份禮金,送過來說:“李隊本想親自過來送老先生一程,但局裏實在抽不開身。這是我和李隊的一點心意,他千叮萬囑要我一定交給你,請節哀順變。”

“你們那麽忙,不用特地趕過來的。”古琛拒絕了禮金,帶兩人到沈繼淵的墓碑前,他們恭敬地向沈繼淵鞠躬獻花,古琛禮貌地回禮,“謝謝。”

顧三円一直陪古琛送走兩位刑警隊長,然後死皮賴臉地坐上古琛的副駕駛。

還沒等古琛開口,都曉白率先損了他一句:“你可真是沒有眼力見兒!”

“你們天天像個連體嬰兒一樣膩不膩呀,身為女人就不能矜持一點?”顧三円懟完都曉白,又轉過頭對古琛諂媚,“說起來咱們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多有緣呀!”

都曉白一把抓住顧三円肩上的衣服:“你是不是對我大神有企圖?”

顧三円還沒來得及回答,古琛開腔了:“什麽時候起,‘故意堵別人的必經之路’也是緣分了?”

“就是的,你是不是對‘緣分’這個詞有什麽誤解啊?”都曉白又想起古琛提過此事,好奇地問,“對了三塊錢,你什麽朋友這麽神通廣大?居然能查到我大神的行蹤。”

“是我大表哥,他沒你講得那麽誇張,隻是剛好認識與阿琛相熟的人,收到消息叫我提前準備,兩周後去汕水村找你。”

古琛覺得顧三円講話不過腦子:“我四天前才知道老師生病,你居然兩周前就收到消息了!這還不誇張?”

顧三円也跟著嘿嘿笑:“不帶你這樣鬧的,說得好像我大表哥朋友開掛了一樣。”

古琛不再理會他,繼續開車,都曉白在後麵說:“你以為全世界都像你一樣?阿琛才不會拿正經事開玩笑呢!”

顧三円臉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他看了看古琛,又轉回頭疑惑地問:“你們兩個在合夥整我嗎?”

“誰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啊!”都曉白也感覺到氣氛的變化。

古琛斜眼瞄了顧三円一下,發現他難得認真,便將車停在路邊的一家咖啡館,打算詳細了解一下這位“先知”朋友。

咖啡廳環境舒適,陽光慵懶地照進玻璃窗,耳邊傳來悠揚的薩克斯曲。很快服務員把咖啡送上來,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香氣。

顧三円剛跟表哥通過電話,打聽那位朋友的情況,掛斷電話對古琛說:“我大表哥的朋友全名叫婁言,我也見過幾次,大概三十幾歲的樣子,個子瘦高,長得斯斯文文,聽說在瑞典一所私立大學教音樂,你應該有印象吧?”

古琛是個不善交際的人,認識他的人很多,但是他印象中根本不記得這一號人,隻好說:“沒印象,你繼續。”

“我大表哥知道我一直想找私家偵探,但是國內偵探良莠不齊,他也是偶然從朋友那裏聽到關於你的消息。”

“你表哥是如何認識這位朋友的?”

“我大表哥是開經紀公司的,他通過一段街頭鋼琴表演的視頻知道婁言。我哥愛才若渴一心想簽下他,卻被對方三番兩次地拒絕,最後機緣巧合就成了朋友。”說到這裏,顧三円又歎了口氣,惋惜地說“說起大表哥這位朋友,我前前任老板鹿子謙還是他推薦的。”

都曉白捧著咖啡杯問:“鹿子謙是誰?怎麽聽著有點耳熟?”

“你看過韓先生抄襲事件的報道吧?前段時間因為一些無良媒體造謠,子謙一夜間從被抄襲的受害者,淪為抄襲的加害者,子謙因為受了太大打擊,最後想不開跳樓了。”顧三円的眼神從不甘到失望。

“子謙是個很有天賦的創作者,將來他一定會成為萬眾矚目的音樂家,但是他太傻了。這種事我們怎麽會眼睜睜看著,他隻要再給我們一點時間,最後的結局就不會是這樣。”

古琛沒有繼續參與他們的話題,他發了一條信息給唐彧,想調查婁言的底細,結果信息剛發送成功,唐彧的電話就進來了。

電話接通,唐彧亢奮的聲音傳進耳朵:“阿琛!剛才文子說秦老三被抓了!”

古琛急忙問:“在哪兒?”

“等下我把地址發給你,你的情況我跟文子說了,他幫你打過招呼了,你過去提文子就行。”

“好!”

古琛來不及多說,掛斷電話對都曉白說:“我出去辦事,你等下直接回老師家,我忙完去找你。”

古琛匆匆交代一句,收到唐彧傳來的地址後,便打開導航向市分局出發。

秦老三原名秦廣仁,是當年綁架古家兄弟的主犯之一。當年以秦氏三兄弟為主的犯罪團夥十分猖獗,搶劫、綁架無惡不作,手上命案不計其數,在國內被列為頭號通緝犯。

綁架古家兩兄弟是秦氏做的最後一筆“生意”,當時秦老二因感情糾紛被小老婆出賣,公安收到線人消息後立刻展開行動,一舉搗毀了秦氏的黑惡勢力,抓獲秦老大、秦老二兩兄弟,成功救出年幼的古琛。

清剿行動時秦老三僥幸逃過一劫,後來他聽信一個道士的話,隱姓埋名收山多年;近日因為來銀海辦事,一時技癢打劫一家金店,結果被警察當場抓獲。

審訊室大門一被推開,古琛的聲音就傳了進來:“秦廣仁,天道有輪回,想不到我們又見麵了!”

秦廣仁上下打量古琛,莫名其妙地問:“我們認識?”

古琛沒理會他,繼續說:“打劫珠寶店,你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狗改不了吃屎’!”

秦廣仁聽出對方的揶揄,板起臉說:“你是誰?”

古琛拿出一張名片,擺在他麵前:“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古琛,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代表律師。”

“古琛……”秦廣仁仔細回憶這個名字,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場景,他哂笑了起來,“你是當年尿褲子那個小鬼!”

古琛坐在椅子上,微笑說:“還要多謝您當年的照拂。”

“咱們還真是冤家路窄呢!”秦廣仁眯縫著大小眼,陰惻惻地說。

“您大可放心,我是我們律所的專業風向標,出了名隻認錢不認人,這一點還是小時候跟秦先生學的。”古琛佯裝市儈地笑道。

秦廣仁是個通透的人,古琛的言外之意,他又怎麽聽不明白,但這一次大意被捕,讓他學會了謹小慎微,他提防地說:“我可沒那麽多錢。”

“秦先生說笑了,您向來是做‘大生意’的人!”古琛拿出手機快速打了一行字,故意避開監控器給秦廣仁看。

秦廣仁仔細琢磨“少蹲幾年牢,還怕以後沒錢賺”這句話,耐人尋味地點了點頭:“那老哥以後就勞煩古老弟照拂了!”

“好說!為了維護我客戶的權益,每次合作我都會提醒一句,秦先生您就算再信任我,有些事也要爛在肚子裏,無論什麽情況都不要說。有我在您隻要管住嘴,提審時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做到心中有數,其他事交給我就行了。”

秦廣仁感激地握住古琛的手,不停地用力搖著,在古琛提醒他要開始工作的情況下才鬆開。古琛一直聊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偶爾會穿插二十年前的綁架案,兩個人就像老夥計敘舊一樣,其目的是為了讓秦廣仁消除戒備。

“古老弟,能不能給哥來根煙?”秦廣仁五十多歲的人,這會兒一口一個老弟叫得朗朗上口,別提多親近。

古琛幫秦廣仁點燃一根煙,看得出他已逐漸放鬆警惕,古琛站起身笑道:“我去個洗手間,秦先生喜歡喝茶還是咖啡,我叫人送進來。”

“你一說我還真有點口幹舌燥,喝茶吧,謝謝老弟!”

古琛微笑著退出審訊室,急匆匆走進洗手間,一遍又一遍地洗手,仿佛要把秦廣仁碰過的地方統統洗掉。

這時王寶國打電話過來,說“李慕思案”新證物的來源有重要發現,就在剛才有一對年輕夫婦過來報案,他們的小孩兒在電視裏看到秦廣仁被捕的新聞,說他就是找自己幫忙的爺爺。

古琛重新回到審訊室,臉上立刻露出職業笑容,禮貌又不失熱情地問:“不好意思,接個電話耽擱點時間。茶水送過來了,他們沒有為難您吧?”

“沒有,沒有,自從認識你以後,那些警察對我的態度都不一樣了!”秦廣仁得意地大笑道,他的坐姿比之前看起來更為放鬆。

“那就好!”古琛重新坐回原位,敲著手機屏幕解釋,“我朋友接了個燙手山芋。前陣新聞報道的蔣夢瑤您知道嗎?就是因愛生恨殺了好朋友,然後嫁給好朋友未婚夫的那個女人。不瞞您說她是我師母,您說這個世界小不小?”

“這真夠巧的。”秦廣仁不動聲色地賠笑。

古琛繼續說:“我朋友原本有八成勝算,突然冒出來一個匿名線索,一下把蔣夢瑤打出原形,這不打電話找我求助來了。”

“古老弟真是年輕有為啊,這事聽起來確實挺麻煩!”秦廣仁適當地恭維。

“有麻煩才有機會,做我們這行的,不麻煩怎麽賺錢?一切看在錢的份兒上!”古琛對此直言不諱,他看了眼倒計時,“秦先生,我們繼續言歸正傳,除了對證據不足的控訴一律抵賴,現在還有很多證據對我們不利,轉為汙點證人對咱們現在的情況無效,您隻能再想想還有哪些事對您有利。”

秦廣仁遲疑地開口:“你剛才說汙點證人?”

古琛知道秦廣義動心了,不疾不徐地下最後一劑猛藥:“跟您解釋一下,作為有汙點的犯罪活動參與者,犯罪嫌疑人如果能戴罪立功,或可在法庭上爭取寬大處理,在量刑上減刑或緩刑。不過既然秦廣禮、秦廣義已經伏法,所以我們目前隻能退而求其次,找其他對我們更有利的對策。”

“憑你的經驗,你覺得我有幾成勝算?”

“我隻能說事在人為,時間有限我們還是繼續吧!”古琛狡黠地避開正麵回答問題。

“等等——”秦廣義陷入思考,他過了幾十年刀尖舔血的日子,但他仍然奢求明天能看見太陽升起,“蔣夢瑤案我知道一些內情,希望能爭取寬大處理。其實提供錄像帶的匿名人就是我,是沈繼淵要我這麽做的。”

古琛不解地問:“老師怎麽會認識你?”

“沈繼淵已經死了,這件事也就用不著保密了。”秦廣仁透過古琛的眼睛看去,時間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傍晚。

“我以前也和你一樣,以為這個世界非黑即白。但是見的事多了,我發現最可怕的不隻我們這種亡命徒,還有一種人他們站在灰色地帶,人前永遠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背地裏卻淨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沈繼淵就是這樣的人,二十年前你們兄弟的綁架案,就是他一手策劃的。”

“不可能!你說謊!老師怎麽會做如此喪盡天良的事?”古琛早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他很少像這般抑製不住情緒。

秦廣仁明白他發怒的原因,卻還是忍不住刺激他:“你這話要是說給李慕思聽,怕是她的棺材板要壓不住了!而且看樣子你哥沒有告訴你,沈繼淵的成名曲靈感源於哪裏。”

殘忍的答案如鯁在喉,古琛恍然大悟,難道沈繼淵臨終那一句“我好後悔”,與古顏有關?他急切地追問:“到底怎麽回事?”

“沈繼淵的委托是綁架古顏,一收到贖金我們就立刻撕票!”

“撕票……”古琛打了個冷戰。

秦廣仁說:“‘不問緣由’是我們這行的規矩,我們隻管收錢做事。我們動手那天發生了意外,你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我們沒轍,隻能把你一塊兒弄走。為此我大哥和沈繼淵吵了一架,他不讓我們在你麵前動手,我們隻能在贖金沒到手之前,好吃好喝地供著你們。你哥除了照顧你之外,不吃不喝也不講話,對我們更是沒好臉色。我那時候年輕,好奇心強,閑得無聊就想找你哥聊天,可這小子倔得像頭驢。終於有一天我逮到機會灌他一碗酒,他才對我撂了實底。你哥心思通透得很,他通過對我們的觀察,一早就猜到是沈繼淵搞的鬼。”

原來當年古顏跟著沈繼淵學鋼琴,他小小年紀創作了一首曲子,並第一時間把手稿拿給沈繼淵評價。沈繼淵對這一驚世作品頗為震驚,亢奮地拿著曲譜替古顏投稿,卻陰差陽錯被人誤以為是他的原創。利欲熏心的沈繼淵變了嘴臉,否認了古顏付出的一切,冒名頂替了他創作的作品,一舉成為樂壇鬼才,從此名聲大噪!

古顏再次淪為古逸修眼中的笑話,他不服氣便三番兩次找沈繼淵說理,不勝其煩的沈繼淵為預防東窗事發,通過渠道聯係上秦氏三兄弟,決定徹底擺脫古顏這個麻煩。他以為不過是個沒人在乎的小鬼,死了也無妨,誰知道秦氏兄弟誤綁了古家的心頭肉小兒子,事情便一發不可收拾。

那天沈繼淵與秦老大通話,被他未婚妻李慕思發現了;她想救古顏,便規勸未婚夫投案自首。但站在欲望頂端的沈繼淵已沒有回頭的餘地,他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打電話給江嘉瑤,利用她對自己的癡心對付李慕思,讓她這個潛在威脅從此消失。沈繼淵不放心江嘉瑤,委托秦廣仁跟蹤江嘉瑤,拍下她和牛勇殺李慕思的過程。

秦老大通知古家第二天交定金時,公安已經收到風聲並提前部署埋伏,現場接到命令後立即行動,當場逮捕秦大、秦二兩兄弟及其同夥,另秦老三和婁姓同夥逃跑。

最終秦氏兩兄弟以綁架勒索、故意殺人等罪名數罪並罰,依法處以死刑立即執行;另外三名從犯分別處以十年、五年有期徒刑。

沈繼淵和江嘉瑤互相握準對方的把柄,所以才會留在彼此身邊,以病態的方式糾纏在一起。

秦廣仁收到大哥、二哥的死訊被嚇破了膽,後來聽一個道士的勸說收了手,從此隱居。直到前些日子看到沈繼淵在報紙上登出暗語,他才把手上的錄像帶給了一個小朋友,看著他交到派出所門衛手中。

秦廣仁的故事終於結束時,古琛不禁暗自冷笑:好吃好喝?恐怕沒有這麽好的待遇。不然怎麽解釋大哥流了一地鮮血?自己又怎麽會被嚇到得創傷後應激障礙,到今天都記不得當時發生的事?

秦廣仁沒發現古琛反常,隻覺得背負的秘密說出來一身輕鬆,他仍然一口一個“老弟”叫道:“謝謝古老弟不計前嫌幫我,以前的事都怪我,麻煩老弟再見到你哥時,也幫我跟他說聲對不住了。”

古琛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冰冷地說:“你不如去地下親自跟我哥說。”

“你的意思是——你哥過世了?”秦廣仁遲疑地問。

“怎麽這會兒記憶力就變差了,難道當年不是你親自動的手?”

古琛的眼神像一把無形的利刃,直插入秦廣仁的心髒,嚇得他慌忙解釋:“我說老弟,當年警察圍剿的時候哥兒幾個光逃命了,我跑之前你們小哥倆還都活蹦亂跳的,這種事你可千萬不能搞錯了!”

古琛想起之前忽悠秦廣仁,叫他隻要管住嘴,提審時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做到心中有數就行……想到這裏,古琛哭笑不得地指著他:“我是說過沒證據就抵賴,這會兒你倒是活學活用!不過你這謊話說得不過腦子呀,你大哥、二哥都沒否認,而且我老師一直堅信我哥已死。”

“他們也沒承認呀,我秦廣仁可以拿死去的兩位哥哥發誓,我剛才說的絕無半句假話!”

秦廣仁被古琛忽冷忽熱的態度嚇愣了,直到對方摔門前甩出一句“忽然有些身體不適,等下會有我同事過來代班,你自求多福吧”,才發現自己上當了。

古琛無力地走出市分局大門,一屁股跌坐在石階上,他一時半會兒還無法消化這麽多信息。他忽然感覺頭痛欲裂,許多毫無印象的記憶一下湧入腦海。

他抱著汽車人模型跟在古顏身後……

他被大胡子壞叔叔扔進後備廂裏……

被綁匪虐打時,古顏一直護在他身前……

古顏怕他吃不飽飯,把饅頭留給他……

還有警察叔叔進來之前,古顏拖著殘破的身體從後門走了。他臨走前對小古琛說:“乖,小琛不哭……哥哥太累了,隻有逃走我才能活……離開這裏,哪兒都是家……”

許是午後的陽光格外刺眼,一滴淚忽然滑落下來,古琛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哭了出來,他終於記起了所有的事。

原來古顏沒有死,他隻是太累了,想找一個可以棲息的家……

古琛聯係到王寶國,求他幫忙見蔣夢瑤一麵,王寶國費了一番口舌,才得以讓古琛見到蔣夢瑤。古琛把錄像帶的事告訴蔣夢瑤,並如願從蔣夢瑤那裏得到證實,秦廣仁所說一切的確屬實。是沈繼淵包藏禍心布下了一個局,最後不但害了古顏的一生,更要了李慕思和王歡歡的命。

古琛終於知道他們兩兄弟被綁架的真相,他無法想象古顏短暫的一生受盡冷眼和委屈,對這個世界該有多失望;也無法體會李慕思被最信任的兩個人出賣和謀害,心痛無助到死不瞑目;更無法理解帶著偽善麵具的沈繼淵壞事做盡,孤獨終老的最後一刻,是否真心悔過。

古琛精神恍惚地走向停車位,用力拉了一下門把手,沒打開門。他無力地坐在車輪旁邊,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立刻找到古顏!

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過得還好嗎?他為什麽一直不回家?為什麽過了這麽多年,從來沒有他的消息?古琛不斷地胡思亂想,他不再跟打不開門的汽車較勁,而是起身走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報了沈繼淵的住址。

古琛失了魂般靠在車窗上,看著沿途倒退的風景,根本提不起興致欣賞,反倒是回去的路越近,他心裏愈加不安。

到了地方下了車,古琛站在房門前環視四周,他聯想到沈繼淵寫遺囑的用心良苦,心道:所以你才會把遺產留給我,是想假如有一天古顏回來,把這一切所得物歸原主嗎?

古琛疲憊地推開大門,直奔都曉白住的房間,他拋開所有煩心事,一心隻想看見都曉白。

“小白!小白!”

麻豆聞聲踩著都曉白的小腿躥下了床,被吵醒的都曉白睜開眼,聽見古琛的聲音後立刻去開門,結果門剛被打開,古琛就迫不及待地推開門,將都曉白抱了個滿懷。

“給我一分鍾,什麽都不要問好嗎?”古琛並不是脆弱的人,他隻是感覺太累了。

都曉白果然沒有打擾,幸福地依偎在古琛懷裏。

一分鍾過後,古琛感覺呼吸通暢起來,他放開手不好意思地說:“抱歉,嚇到你了吧?那個……我訂了酒店,你收拾一下,我在外麵等你。”

“現在就走?”都曉白話都沒說完,古琛就關門離開了。都曉白困惑地看向麻豆,“你家鏟屎官怎麽回事?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

“喵!”麻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翹著尾巴走開了。

等都曉白提著行李箱和太空包走出來,古琛已經攔下一輛出租車,等在門外了。

都曉白把行李遞給古琛,她明明記得他之前是開車走的,問:“車呢?”

“壞了。”古琛沒有告訴都曉白,他隻是不敢再碰沈繼淵用過的東西。

古琛上車後一句話都沒說,都曉白知道古琛一定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她可能幫不上忙,隻能安靜地陪著古琛。

等到了預訂的酒店,古琛下車拿行李,都曉白默默地跟在古琛身後,等他辦理完入住手續,他們一起去中餐廳吃飯。吃飯過程中依然沒人講話。

吃完飯兩人各自回房間休息,都曉白再次擔負照料麻豆的重任,喂它吃飽喝足,又來回溜達了幾圈,一人一貓才回床休息。

另一邊,古琛關掉房間所有的燈,發了一條“我哥還活著,幫我找到他”的信息給唐彧,手機就關機了。古琛坐在藤椅上對著月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整整一夜未合眼。

淩晨5點,古琛覺得房間太悶了,他走出酒店,攔了輛車回到古家老宅。古琛在老宅門外徘徊了很久,終於還是推開那扇鏤空的雕花鐵門,踩著沉重的步伐走了進去。

偌大的四合院裏冷冷清清的,屋子裏家具、字畫等所有陳列擺設,都和古琛走時一模一樣,一瞬間許多記憶湧上心頭。

桂嫂一見古琛,驚喜地喊道:“老爺您快看,是少爺回來了!”

“桂嫂好。”古琛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好。少爺比走時又長高不少,可怎麽還是那麽瘦啊?”桂嫂心疼地帶古琛到餐廳坐下,“先陪老爺聊會兒,桂嫂這就給你盛粥去,一會兒多吃點啊,瘦得快皮包骨頭了。”

古琛微笑著點頭,待轉過身看向古逸修時,麵無表情地叫了一聲:“父親。”

自從二十年前古顏被宣布“死亡”,古逸修涼薄的態度刺痛了幼年古琛,自此,父慈子孝便恍如隔世。一晃父子倆也有十幾年沒一起坐下吃頓飯了,昨日匆匆一別,古逸修一直惦念著這一刻。

“咳咳……我以為你不記得還有我這個爹呢!”古逸修故意板著一張臉,用咳嗽來掩飾激動的情緒。

古琛看著年邁的父親一忍再忍,還是沒能告訴他沈繼淵的所作所為。桂嫂把粥端上來,古琛拿起勺在碗裏攪了又攪,忽然抬頭說:“父親,大哥可能還活……”

古逸修勉強壓著怒意:“這個家不許提他!吃飯。”

“父親——”古琛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沒能忍住把當年發生的事講了出來。

古琛激動地問:“大哥這麽多年為什麽有家不回,要跑去外麵流浪?父親您當真不知道原因?”

古逸修重重地把碗摔在餐桌上,怒視古琛:“你十幾年回來一趟,就是為了羞辱我的?”

麵對盛怒之下的古逸修,古琛毫不退縮:“大哥一生命運多舛,父親您難道不該自責嗎?當年哪怕您對大哥多一分憐憫,肯施舍一丁點關心,沈繼淵就不會有可乘之機!您的不負責任才是一切禍事的起因,是您讓大哥有家不能回的!大哥一生中最不幸的就是有您這樣冷漠無情的父親!”

古逸修感覺此刻顏麵盡失,氣得一把摔碎了餐具,怒罵道:“這是你對為父說話的態度嗎?敢教訓起你爹來了!你的教養呢?”

古琛冷冷地反問:“您拋妻棄子,毫無責任感,請問您的教養又在哪裏?”

“反了!你……你是打算氣死我嗎?”古逸修喘著粗氣,憤怒地瞪著古琛,“我怎麽會……怎麽會生下你這個不孝子!”

“您說得對,您當初要是沒生下我,或許大哥就不會……”

古逸修見不得兒子這般挖苦自己,哂笑道:“據我所知沈繼淵彌留之際,你可始終都在床榻前悉心照料,不知有一天你大哥聽了會做何感想!”

古琛臉上露出一絲自嘲,他一向愛憎分明,沈繼淵是他最不願麵對的事實。古琛再次抬起頭目光複雜地看向父親,苦笑道:“我照顧他,是感念他每年去大哥墳前祭拜。但您一定不比沈繼淵幸運,像您這般自私的人注定會孤獨終老。”

“你給我滾!”古逸修用盡渾身的力氣吼道。

古琛憤然離開。

對於十幾年沒邁進古宅,剛回家就和古逸修大吵一架,鬧得不歡而散,這麽不理智的行為根本不像古琛。

太陽升起,正值上班早高峰。古琛漫無目的地走在人行道上,他看見有上班族拿著早餐追公交,有人背著書包送孩子上學,有人一邊講電話一邊跟美女搶的士……

古琛發現自己與身邊匆忙過往的行人格格不入,這讓他感到恐慌,他急忙拿出手機掩飾自己的不安,手機開機後唐彧的電話就進來了。

“總算開機了祖宗!你敢不敢有事沒事不關機?你再這樣,我早晚得被嚇死!”唐彧在另一端宣泄不滿。

“幫我找到我哥。”古琛聲音嘶啞,整個人疲憊不堪。

“你放心,一早安排下去了!我讓人對比古顏的舊照片,用技術擬出他二十年後的樣子。咱們這回全球撒網,我一定把人給你找出來!”唐彧說著,把圖像發給古琛。

古琛一向不喜歡客套,這次卻由衷地說:“謝謝你。”

掛斷唐彧的電話,古琛急忙點開收到的圖像,仔細端詳著笑起來像春日陽光般溫柔的男人,這就是古顏二十年後的樣子嗎?古琛不禁在想,如果走在街上偶然遇見,他們還能認出彼此嗎?

古琛帶著焦急和不安回到酒店,向陳宇陽、王寶國在內相熟或合作過的各界人士尋求幫助,不過古琛發現唐彧已經代他向所有人打過招呼了,現在的他隻剩下耐心等待這一件事可以做。

古琛找到都曉白,和她一起吃早餐,有都曉白在身邊,他不再感到心慌。

接下來的幾天,古琛陪都曉白逛遍銀海,吃遍當地所有特色小吃,做所有她喜歡和想做的事情。古琛發現身邊有都曉白在,他對這個城市沒有之前那樣抗拒了。

古琛陪都曉白逛夜市時,都曉白看中了一個橘紅色寵物項圈,一番討價還價後,以極低的價格成交。

“這個麻豆戴上一定特別好看!”都曉白高興得笑彎了眼睛。

古琛好奇地問:“我記得麻豆很高冷的,你是怎麽取得它芳心的?”

“你一說我想起來了,它剛開始一不開心就炸毛。”都曉白回想自己在網上苦尋秘籍,直到看見一個短視頻,“你還記得在瞳城住酒店時,廚房裏有個水池,我經常拿來殺魚的。”

“見過。”古琛不明所以。

都曉白忽然一秒變臉,邪惡地說:“麻豆也看見了,有一天麻豆特別不聽話,我就把它放在水池裏,我們彼此對視了一個中午,後來它就很少給我臉色看了。”

古琛聽了忍俊不禁,他一直誤以為麻豆會黏都曉白,是因為他古琛喜歡都曉白。搞了半天和他半毛錢關係都沒有,它就是因為一個“怕”字才放低姿態的。

除了每天和都曉白四處遊玩,古琛其餘的時間都在盯著手機,生怕錯過任何關於古顏的消息。

這天古琛接到陳宇陽電話,還以為是有古顏的消息,結果發現是自己心急搞錯了,頓時精神萎靡。

原來陳宇陽是聽唐彧提起古琛的過往,特意打來電話來關心一下。

“我聽銀海市局的人說,秦老三決定出庭指證蔣夢瑤了,沒想到這孫子在外麵躲這麽多年,別的不見長進,倒是學會戴罪立功了,總算是做了件人事!”

“他犯下的罪更仆難數,哪一條不夠入死刑的?想靠轉汙點證人脫罪,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

“退一步講,秦老三就算死罪可免,也活罪難逃。往後餘生都要在監獄裏度過,再也別想看見外麵的世界了。”陳宇陽說。

聽陳宇陽一席話,古琛覺得豁然開朗:“要是能看見他活受罪,確實更大快人心……”

古琛和陳宇陽才說了兩句話,都曉白就在外麵催了:“阿琛,你換完了嗎?三塊錢到樓下等我們了。”

“馬上。”古琛回了一句。

陳宇陽問他是不是有要緊事,古琛說:“我休假期間,哪還有要緊事。有個無業遊民成天纏著小白吃喝玩樂,也不知道是何居心。”

陳宇陽說:“情敵呀?擺明是在向你宣戰呢!回頭把我花劍給你帶過去,弄他!”

“無聊。”

古琛嘴上這樣說,看見顧三円卻問:“會擊劍嗎?”

“啥?”顧三円被問得一愣。

古琛揚起下巴,像個勇士一樣單刀直入:“平時用花劍、重劍還是佩劍?”

古琛再沒理顧三円,埋頭給陳宇陽發微信:“收好你的花劍,他輸了。”

陳宇陽大概是不忙,秒回了條信息:“這小子武力不行,那跟他來文鬥!”

古琛第一反應是:“吟詩作對?”

陳宇陽迅速按鍵回道:“開一局吃雞。”

“我不喜歡吃雞肉。”

陳宇陽“撲哧”一聲:“我說的是手遊,你是不是現代人啊?”

“會吃雞嗎?”古琛轉過頭問顧三円和都曉白。

“你也會玩?組隊呀!”顧三円和都曉白十分驚訝,異口同聲地說。

古琛顯然沒料到連都曉白都會,黑著一張臉沒理他們。

陳宇陽給古琛打氣說:“你不會也別擔心,約時間我帶你虐他!”

古琛關掉和陳宇陽的對話,對顧三円說:“solo一局?”

顧三円尷尬地咳了一聲,都曉白小聲提示:“吃雞是團隊配合,你聽誰講的遊戲規則?”

一路上氣氛非常詭異,古琛拿著手機翻看遊戲攻略,隔幾分鍾抬頭看一眼司機。顧三円則握著方向盤,莫名其妙有些緊張,總感覺身邊有雙眼睛盯著自己。

三個人來到餐廳,都曉白拿起菜單和顧三円討論吃什麽,古琛盯著遊戲下載進度,這時唐彧打電話過來。

古琛緊張地按下接聽鍵,聽見唐彧興奮的聲音:“你快看一下我給你發的照片!”

古琛點開照片的瞬間,心髒都漏跳了一拍,他手止不住地顫抖,難以置信地問:“是他嗎?真是我哥嗎?”

“沒錯,你哥現在的名字叫婁言,正是前幾天你讓我查的那個婁言,你說巧不巧?”唐彧剛收到消息也非常激動,“這就是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你哥就在燈火闌珊處!”

“婁言?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機場,他在哪所大學我去找他!”古琛欣喜若狂。

顧三円聽見熟悉的名字抬起頭來,都曉白此刻也發現古琛的異樣。

另一邊唐彧說:“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我聯係了瑞典的哥們兒,他說你哥一個月前剛回國,好像是有個朋友過世了。”

古琛隱約聽顧三円提過,婁言的好朋友過世,便猜測:“是回銀海嗎?”

唐彧說:“不錯。具體位置正在查,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古琛忽然看向顧三円:“你表哥和婁言是朋友,所以應該聯係得到他吧?”

經顧三円表哥的幫助,古琛如願得到古顏的位置所在,然後由顧三円駕車送他。古琛下了車直奔和平廣場,四下張望,不久,他在噴泉後的長椅上看見熟悉的身影。午後陽光溫柔地灑在男人臉上,他坐在長椅上,拿特供的穀類喂鴿子。

改頭換麵的古顏戴著銀色框架眼鏡,不似少年那般意氣風發,反倒多了幾分文藝範,笑起來還是那般溫柔,令人舒適。

古顏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發現有個人一直看著自己,這才抬起頭,一眼便認出對方是誰,起身就打算離開。

古琛一把抓緊古顏手腕,緊張地問:“哥,你要去哪兒?”

“不好意思,你認錯人了。”古顏已經收起笑意。

“你又打算逃跑嗎?像二十年前一樣丟下我?”古琛難過地閉上眼,“這些年為什麽不回家?”

古顏自嘲地笑道:“我哪有家可回?你不是不知道有人討厭我,我不回去才算是遂了某人意吧!”

這些話讓古琛想起了父親、母親,還有沈繼淵,包括桂嫂在內,家裏家外每個人都傷害過古顏,連古琛都覺得心痛難忍,更何況是自出生起就獨自承受一切的古顏。

古琛心疼地問:“哥,你出走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有沒有人欺負你?”

“沒人欺負我。你別忘了,我很擅長逃跑的。”古顏重新坐回椅子上,看著空中飛翔的白鴿,思緒也跟著飛遠了。

古顏回憶說:“做黑戶的那幾年我唱過歌,刷過盤子,賣過啤酒,為了討生活幾乎什麽都做過。後來攢了點錢偷渡出國,偶然一次在街頭表演時,我遇到了一位好心人。他給了我很多幫助,讓我有了新的家庭,有了重新上學的機會,他就像海上屹立的燈塔,照亮我的人生。”

“謝天謝地,有這位好心人,改天我一定要去拜訪,親自謝謝他。”

古顏溫柔地說:“好。”

“這些年我做夢都想哥能回家。”和古顏再次團聚,讓古琛對未來有了新的憧憬和規劃,他提議道,“哥我們回家吧。你不喜歡老宅我們就搬出來,哥喜歡中國、瑞典還是其他國家?”

古顏吃驚地看著古琛,完全沒想到他會有這種打算。

“對不起哥,我實在太高興了,都差點忘了問哥是不是成家了?”

古顏局促地說:“還沒,都怪我不爭氣,一把年紀的人養活自己都成問題,說起來真是慚愧。”

古顏表示這些年一直在關注古琛,與生活條件優越的古琛相比,他的日子確實顯得捉襟見肘。

“哥不如跟我一起去美國,又或者留在國內也挺好的。”古琛抓了一把穀物撒在地上給鴿子吃,“相比較我們國家治安好,中餐也比較好吃。”

“以後再說吧。”見古琛有些失落,古顏又補充一句,“我最近在幫朋友處理事情,大概要忙一陣子。”

“我能幫你什麽?”

“有需要的話我會找你。”古顏低頭看了看手表,“我約了朋友談事情,要先走一步,改天我再找你。”

古琛想起20年前古顏離開的畫麵,突然起身抓住他的手臂,堅決不肯鬆手。

古顏許是猜到他想說什麽,拿出備忘錄在上麵寫了兩行字,扯下來交給古琛:“這是我的電話號碼和住址,還怕我跑了不成?”

古顏溫柔地笑道:“又想當跟屁蟲?走吧,正好我要去見他表哥。”

古琛不好意思地笑了。

顧三円把車停在路邊,他親眼看見古琛幫人開車門,連都曉白都沒見過這種畫麵,氣氛頓時有些緊張。

都曉白發微信給覃茵茵:“我大神剛才親自幫人開車門,真是活久見!”

覃茵茵抽空兒看了眼信息內容,驚訝地回複:“我去!古大神幫著開車門,這得是多大人物呀!”

“不清楚,尚在觀察中——”都曉白匆匆發出信息,然後正襟危坐。

古琛給大家簡單做了個介紹。

“婁哥居然是古琛失散多年的大哥?”這個消息足以讓顧三円震驚。

而年齡奔三的都曉白,忽然感覺自己回到了少女時代,滿心歡喜:古家兄弟的顏值,簡直是我甩不掉的心魔!

在去唱片公司的路上,古琛一改以往寡言少語的性格,像唐彧似的侃侃而談。短短十幾分鍾的路途,古琛講到唐彧一直對他照顧有加,還提到他養了一隻欺善怕惡的貓……

相聚的時間總是短暫的,古琛想分享的事情太多了,古顏不得以打斷他:“小琛,我找朋友幫忙,總不好讓人家等太久。”

“哥說的是。”

古顏獨自走下車,對顧三円說:“子謙的事交給我們,小琛他們交給你照顧了,開車慢一點。”

古琛依依不舍地看著古顏,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他頓時感覺心情低落。他很想跟在古顏身邊,想多了解他,和他親近一些,想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姑娘,想知道他每天都在忙些什麽。

古顏走後,餓著肚子的三人小組重新找地方吃飯,填飽肚子後,找了間咖啡店聊天。

此刻電子熒屏上正在放娛樂新聞,主持人麵帶沉重地說:“樂壇教父韓寅和樂壇鬼才沈繼淵雙雙辭世,這對略顯萎靡的國內樂壇來說無疑是雙重打擊。本月15日,由四大唱片公司聯合發行首張紀念專輯……”

都曉白看出古琛心情低落,故意把話題轉移開,說:“韓先生想當年也是風光無限。對了,三塊錢,你知道他為什麽想不開嗎?”

“沒想到五音不全的人也對音樂圈感興趣。”顧三円先是開個玩笑,然後又嚴肅地說,“韓老師的死至今都是個謎,而且因為音樂教父陷入抄襲緋聞,圈內人都怕引火上身,或多或少都在避嫌。但我個人認為,韓先生的死因還有兩個疑點。”

都曉白難得見到他嚴肅,不禁調侃道:“分析得頭頭是道,娛樂百曉生啊!”

“其實不瞞你說,韓先生就是我前任老板。韓先生的前助理摔傷住院了,我上一任老板過世後工作進入空檔期,就暫時接了韓先生助理的活兒。”顧三円說。

“韓先生出事時,我是第二個到達現場的,我當時看見沈老先生一直問‘你怎麽這麽傻呀’!但是有一點我最清楚,就是韓老師有嚴重的恐高症!”顧三円話音一落,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都曉白懷疑顧三円在故弄玄虛,故意扣了頂帽子給他:“正常情況是A自殺了,B才會問這句話,最後警方確定為自殺。你在正常情況下提出疑點,說明你懷疑沈老師殺了韓寅,然後偽裝殺人現場,誤導警方的調查方向!”

“怎麽變成我懷疑了?我可什麽都沒說!”顧三円再也不敢得罪古琛,立刻舉手討饒,“一個恐高症患者跳樓自殺,太不符合邏輯了,換你你不這麽想嗎?”

“我的結論是——你受到江嘉瑤的嚴重影響,走不出陰影,你完了!”都曉白隻顧著笑話顧三円,根本無暇認真思考。

“你正經一點好不好。”顧三円搶走都曉白最愛的甜點,然後條分縷析地解釋,“我認為像暈血的人自殺,一定不會選擇割腕。韓先生也是同樣的道理,就算突然想不開,自殺的選擇性那麽多,幹嗎非要跳樓啊?”

古琛用湯匙往咖啡裏加方糖,聽到這裏挑眉詰問:“你們是在當我的麵,討論沈繼淵是不是嫌疑人嗎?”

“沒有,沒有,分析案情嘛!”都曉白和顧三円異口同聲地說道。

“對警方鑒定為自殺的人分析案情,你們實在閑得無聊了?”古琛說。

“我隻是覺得一個有恐高症的人,去天台上幹什麽?”顧三円感覺事有蹊蹺。

“聽說過酒壯人膽嗎?一個醉酒的人去天台吹風、看月亮、看星星,想幹什麽都有可能。”古琛嘴上這樣說,卻對暈高的人跳樓自殺也產生疑慮。

“那第二個疑點呢?韓先生跳樓死亡的時間,和子謙跳樓死亡是同一時間,這個怎麽解釋?巧合嗎?”

經曆的事情越多,古琛越不相信“巧合”。他給陳宇陽發了條微信,沒多久陳宇陽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陳宇陽說:“我哥們兒說人是正麵跳下去的,監控器拍下韓寅跳樓的過程,他一個人在天台護欄前徘徊,情緒異常激動,一會兒哭一會兒跪的。當時,看完視頻大家一度懷疑他精神失常,或者吸毒,不過最後兩種可能性都被排除了。”

古琛聽陳宇陽說完,腦中當即浮現出一個畫麵,古琛充滿疑慮地說:“好端端一個人,這麽折騰確實不正常,我能不能去看看視頻?”

“你是不是受都曉白影響,學會八卦了!”陳宇陽笑道,“看視頻這事真不是哥們不幫你,你也知道內部紀律。”

古琛自動忽略來自陳宇陽的調侃,認真地問:“韓寅有恐高症你知道嗎?”

陳宇陽不可思議地問:“我靠!恐高還去天台跳樓,找虐嗎?”

“你的意思是說,韓寅的死因可能有問題?這樣,我再找哥們兒問一下。”陳宇陽一掛斷電話,就去聯係方文了。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兩天

與古顏相逢的那天,古顏答應古琛有空兒會再找他。但是整整兩天過去,古琛都沒有收到古顏的消息。

古琛按捺不住情緒。他找到顧三円,讓其幫忙打聽古顏近兩天的動向,才得知古顏和顧三円的表哥馬未聯手,正在不分晝夜趕製鹿子謙紀念唱片的事。知道古顏是因為太忙了才沒空兒,古琛這才放下心繼續等他。

陳宇陽那天掛斷電話後,立刻聯係了老同學方文,隔兩天就收到消息,得到消息後,陳宇陽第一時間聯係上古琛說明情況。原來經過技術分析,警方發現韓寅自殺前並非在自言自語,而是有頻率地進行對話,警方仔細核對過口型,也印證了這一事實,這足以說明現場還藏有另一個人!

“視頻傳過來了嗎?韓寅的對話內容是什麽?你先找技術分析,我和小白馬上回瞳城。”

“不用了,你們留在原地等我,文子那邊已經跟分局申請技術支援。我已經在去銀海的路上,咱們兩小時後見。”陳宇陽也覺得事有蹊蹺,考慮到韓寅自殺地點在銀海,他覺得還是去銀海比較合適。

兩個多小時後,陳宇陽和古琛、顧三円在方文所在轄區派出所匯合。

“這位就是我上一次跟你提過的文子。”陳宇陽對古琛說。

介紹完方文,陳宇陽轉身發現沒見都曉白跟著,好奇地問了一句:“小姑娘怎麽沒過來?”

“帶麻豆去醫院了,有點感冒。”

陳宇陽看見一位陌生麵孔,問:“哦,那這位是?”

“‘花劍’先生。”古琛說。

陳宇陽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意味深長地笑道:“幸會!幸會!”

顧三円覺得這人笑得莫名其妙,不禁往古琛身邊挪了一步。

幾人走進一個小型會議室,開始梳理案件。

顧三円是韓寅的特別助理,出事當晚顧三円本應該寸步不離跟隨韓寅,但韓寅說要一個人去透氣,兩個人便分開了一段時間。十分鍾後顧三円打韓寅電話沒人接,便出去找人,最後在天台看見沈繼淵,才發現人跳樓了,緊接著顧三円邊下樓邊報了警。

方文簡單說明了當時接警的情況。方文是親自帶隊去的現場,韓寅從17層跳下來。現場血肉模糊,叫人不忍直視,隔著幾米遠都能聞見血腥味。有個新人差點把苦膽都吐出來了。

“韓寅家屬一直對自殺的結果有異議。但是我們認為韓寅作為具有行為能力的成年人,當時無論是現場技術勘查,還是分析監控器拍下的畫麵,包括屍檢等多方麵確認結果,均顯示韓寅係自己主動跳樓。我真是做夢也沒想到……”方文越說底氣越不足。

方文大聲喝道:“你能負責什麽呀!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別在我麵前礙眼!”

陳宇陽一看情況,就知道方文是護著新人,安慰說:“別著急文子,我記得以前何教授說過:‘誰沒有判斷失誤的時候?都是在經驗中吸取教訓!’這小子看著資質不錯,跟著你將來一定有出息。”

“一眼沒照顧到就捅婁子,出息個屁!”方文看著準備離開的小丁,氣就不打一處來,“幹嗎去?還不滾回來接著看視頻!”

“哦!”小丁被罵得有點發蒙,趕緊坐回位子繼續看視頻。

這一次小丁打起十二分精神,認真仔細一幀一幀地查看視頻,看韓寅跳樓過程中是否存在疑點。

“我們現在隻是發現韓寅與人對話,基於手機沒有通話記錄,才懷疑現場或許有第二個人。但是監控器沒有拍到第二人在場,所以暫時還無法斷定。”

方文說著,把一份A4文檔交給陳宇陽:“這是技術部門通過視頻,解讀韓寅臨死前的說話內容。由於韓寅所在位置不斷變化,監控器拍到的畫麵隻能讀取到這幾句。”

通話內容是:

“你怎麽會知道的?你和鹿子謙什麽關係?”

“你到底想要什麽?是想要錢嗎?”

“鹿子謙的死純粹是個誤會。為這點事你就想整垮我,要我去死?”

“我錯了,求求你放過我,不要發到網上……”

陳宇陽和古琛看了韓寅的神秘通話,然後轉身問顧三円:“有人抓到他的把柄,想要威脅他?”

“是嗎?我沒聽韓老師說過呀!”顧三円驚訝地說。

古琛說:“威脅和尋仇可能性各占一半。”

陳宇陽點頭讚同,又接著問:“這個鹿子謙是誰?”

“新人曲作者,之前鹿子謙創作的曲子被韓寅抄襲,投訴無門之下,一時想不開跳樓了。”古琛解釋完,突然想起上次陳宇陽揶揄自己的事,順便反擊一句,“你瞧,這就是不看娛樂新聞的結果!”

陳宇陽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繼續之前的話題:“你說韓寅的死,會不會跟這個死去的作曲人有關?”

“視頻中已知信息太少了,暫時沒辦法斷定。”古琛無奈地說。他轉念想起顧三円之前提過一件事,於是對顧三円問道:“你之前說過,韓寅和鹿子謙的死亡時間重合對吧?”

顧三円點頭。古琛說:“韓寅的死和鹿子謙說不定真有某種關聯。你仔細回憶一下,韓寅最近有什麽異常舉動沒?比如背著人講電話,或者單獨行動等。”

顧三円表示與韓寅短期工作的過程中,並未發現異常。

古琛驚奇地問:“你們一起工作才一個月,韓寅就死了?”

“他就是隨便一問,兄弟你別介意。你再想想韓寅之前有沒有收到過恐嚇信、恐嚇電話之類的。”陳宇陽一麵安撫顧三円,一麵轉過頭小聲問古琛,“‘花劍’脾氣這麽暴,看起來武力可以呀!”

“都是小白慣的。”

古琛的話音剛落地,顧三円突然一拍大腿說:“對了,我之前收拾韓老師化妝間時見過一張字條,不過沒來得及看內容,就被老師收起來了。我還問老師是不是有其他安排,需不需要列在行程表上,他說不用。”

古琛問:“什麽時候的事?韓寅當時看起來正常嗎?”

“就在出事當天中午。”顧三円努力回憶韓寅當時的表情,“怎麽說呢,感覺老師好像有點緊張。”

“那張字條呢?”方文急問。

顧三円搖了搖頭,這時突然聽小丁叫:“老大你快看,這個是什麽?”

方文急忙看向小丁手指的方向,古琛和陳宇陽也跟過去,隻見視頻中韓寅的眼睛前幾秒毫無變化,在接下來的幾幀畫麵中忽然閃了一下。

“他看見什麽了?”方文問。

古琛搖了搖頭說:“表情沒發生明顯變化。”

古琛從麵部再到眼睛,分析他的視線方向,問小丁:“他一直看的可是10點鍾方向?那邊有什麽?”

小丁聽了立刻把古琛指出的位置放大,隻見漆黑一片,解釋說:“我記得這個位置是中央空調冷卻塔,奇怪怎麽這麽黑。”

方文想起去現場時的情況,說:“酒店經理提起過燈壞了,說是那兩天電壓不穩正在維修。”

古琛好像想到什麽,立刻搶過小丁手中的鍵盤,高倍播放視頻。初步查看了幾個時間節點的內容,然後和陳宇陽對視,問:“你發現韓寅視線和表情的變化了嗎?從最初緊張地東張西望,到這個時間節點開始,他的視線鎖定在這片黑暗處。”

陳宇陽點了點頭,轉身對方文說:“文子咱們再去一趟現場!分局派的技術人員什麽時候到?讓他們抓緊分析閃光來源,看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成!如果現場真有第二個人,那麽出入時一定會留下線索!”方文這才拍著腦門恍然大悟。

一點就通的方文,吩咐小丁:“你留在這裏,把韓寅出事前後視頻都篩一遍,一旦發現可疑人物立刻匯報。”

“是,老大!”

方文和陳宇陽重新來到韓寅跳樓的酒店,盡管時間過去得太久,現場早已被破壞,但他們還是抱有一線希望。

古琛本來也打算去現場,剛巧古顏忙完手頭的事,一個電話把古琛約走了。

顧三円很榮幸被叫去當司機,還順帶跟他們兄弟蹭到一頓豐盛的晚餐,吃飽喝足後把人送回古顏暫住的酒店,便離開了。

“喝咖啡,還是茶?”古顏問。

“跟哥一樣。”古琛把買的紅酒放在桌上。

“真應該讓媒體見識一下名偵探撒嬌的樣子。”古顏輕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