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好奇心害死貓
清晨的陽光不算刺眼,古琛把車停在牛勇家的瓜田旁。三人在車上看見這樣一幕:牛勇正貓著腰給坐在矮凳上的壯壯挽袖子。
聽見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牛勇轉過身看見古琛向他走來。聽聞古琛又要帶兒子出去玩,連連點頭表示感謝,並精挑細選了兩個瓜,非得親自送到車上,這一刻他就是一位慈祥的老父親。
顧三円沒想到古琛說的“老朋友”,竟是牛勇的兒子壯壯,更沒想到他居然用一個問題,點破自己的真實身份。
“壯壯畫畫真有天賦,我猜這個是壯壯,這個小女孩一定是歡歡了!”
壯壯被逗得咯咯笑,古琛抬頭看見不遠處的牛勇,微笑著招了招手,然後繼續埋頭和壯壯討論他的畫。
“嗯?這個笑起來嘴巴歪的小朋友是誰呀?”
“是円円!歡歡管他叫三塊錢!”壯壯忽然搶過畫,一把捧在胸前,開心地笑了起來,“円円和歡歡是壯壯最好的朋友。”
顧三円皺著眉頭看向壯壯,有一瞬間失了神。
都曉白順著古琛的視線望去,這才發覺顧三円神情悲傷,眼底流出一抹濕潤,她不明所以,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顧三円一把扯過壯壯手裏的畫,將畫紙扯得粉碎,一把丟在車窗外任風吹走,並吼道:“你根本就不配有朋友!”
壯壯目瞪口呆地看碎片被風吹散,下一刻才反應過來。他難過地哭鬧起來:“你是壞人,你還我円円,還我歡歡……”
“壯壯不哭,姐姐幫你教訓壞人。”此刻不隻是壯壯,就連都曉白都生氣了,“顧三円,你有病是吧!好好的幹嗎撕壞人家辛苦畫的畫?”
顧三円仍是抑製不住內心的憤怒,自然也沒給都曉白好臉色。
都曉白剛想再說什麽,被古琛攔了下來:“別生氣了,你陪壯壯重新畫一幅吧,我們下車聊幾句。”
都曉白點了點頭,狠狠瞪了顧三円一眼。後者急忙躲開都曉白的視線,跟古琛一同下了車。
顧三円身份被識破後,心事重重地走在古琛後麵,兩個人一路無話。走了百米左右,古琛停下腳步,顧三円一臉戒備地看著他。
“吸煙嗎?”古琛問。
顧三円遲疑著向前走了幾步,接過香煙點燃,猛吸了幾口,再對上古琛的視線時,忍不住說:“不是有話要說?想問什麽就問吧。”
“能找到我,你還挺有門路的。”古琛吐出一口煙,不客氣地說,“想為小夥伴討個說法,也該有個求人的最基本的態度。”
“你知道多少?”顧三円不可思議地看著古琛,良久才誠懇地說,“抱歉,我不是試探你,我隻是不知道能否信任你。”
“我沒空兒說服你,信不信自便。”古琛熄滅了煙頭,轉身就離開。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隻求你幫我們!”顧三円突然說道。
“你果然有內應,是王歡歡的父母吧?”
“你怎麽知道?”顧三円有些驚訝。
“阿姨先用‘鬼新娘’的故事引起我們注意,接著你假裝背包客一路跟我們到店裏,然後三番兩次用‘鬼新娘’搞事情。你們合作得如此不亦樂乎,我想假裝看不見都不行。”古琛頭也不回地招招手,“上車!”
顧三円跟著古琛上了車,一路上大家像商量好一樣保持沉默。
顧三円按照古琛的要求,把老板和老板娘叫過來,大家圍在一起開誠布公地說出所有秘密。
“歡歡、壯壯我們三個從這麽高就一起玩,”顧三円用手比量著,目光裏滿是對兒時美好時光的懷念,“歡歡是我們之中最小的,那時候壯壯經常抓蟲子嚇唬她,我每天哄嚇哭的歡歡,時間久了壯壯到處跟人講,歡歡長大了是要嫁給我的。大人們聽了哈哈大笑,可六七歲的娃娃懂什麽,所以歡歡就哇哇大哭,把眼淚、鼻涕都往我身上抹。她說她才不要嫁給我,雖然壯壯有時候很討厭,但歡歡、円円和壯壯要做一輩子朋友,最好的朋友……我們都天真地以為一輩子還有好多好多年,誰也沒想到……”
講到這裏顧三円眼圈就紅了,老板用力摟緊老伴的肩膀,老板娘沒抑製住情緒,抽泣起來。
古琛將紙巾遞給老板娘,耐心等待他們平複情緒。
“那天村裏最美的女人結婚,趁著大人們都散去,我和壯壯拉著歡歡,躲在窗下看陰婚的洞房夜。順著光能看見江嘉瑤躺著,旁邊還有個一動不動的人,我們都知道他已經死了,那時歡歡已經嚇得想走,我卻按捺不住好奇心,說再看一會兒就走……”顧三円埋下頭,繼續這段不堪回首的回憶,“不一會兒牛勇扛著個陌生女人進來,我們聽不清他和江嘉瑤說了什麽,就跑到門後麵躲起來。順著門縫,我看見江嘉瑤給那個女人喝藥,然後和她互換了衣服,江嘉瑤還給她化了個很濃的妝。後來江嘉瑤拿石頭砸爛了女人的手,拿走了她的鐲子,再後來那女人被牛勇……吊死了。”
顧三円大口喘息著,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會心驚膽戰。
“你們目睹了謀殺案,然後被發現了?”古琛問。
顧三円點頭,此時的他陷入無盡的痛苦與自責中。
他說:“我當時被嚇傻了,也不知道是誰先哭出了聲,他們聽見聲音便追出來,我拽著歡歡、壯壯拚命逃,我以為回到家就安全了。想不到隔天歡歡就被牛勇帶走了,我發現後小心跟在後麵,一直跟到了河邊,看見江嘉瑤突然把她推下水……”
古琛詫異地問:“江嘉瑤後來不是上吊了嗎?你確定看見的是她?”
“肯定沒錯!就是那個女人把歡歡推下水的!”顧三円突然激動起來,他嚐試抑製情緒,勉強不讓自己失控,“歡歡水性很好,被扔進河裏後拚命往洄遊,我看見江嘉瑤拿著木棍一次又一次把她推回河裏。我多想衝過去把她救上來,可是……我不敢,我當時嚇壞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她……”
古琛抬眼問:“什麽意思?”
顧三円雙眼通紅,說:“我被嚇病了,第二天被父母接走了,高燒持續了三天三夜,再醒來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之後我經常失眠,前段時間偶然去看醫生才忽然想起了這一切。”
“等下,”古琛腦海中回顧顧三円講的事情經過,依然覺得不可思議,繼續追著江嘉瑤的話題,“你看見江嘉瑤殺害王歡歡的那一天,正是村民們發現江嘉瑤上吊自殺,並與牧家長子合葬的那一天,這怎麽可能?王叔,江嘉瑤是雙胞胎嗎?”
老板有些緊張地搖了搖頭。
“你是不是眼花了?”古琛直視顧三円的眼睛。
顧三円十分生氣:“你以為我在說謊?我對天發誓,我看見的絕對是活生生的江嘉瑤!是她害死了歡歡!就算她化成灰我都認得!”
“那她是死而複生了?嗬,你這個邏輯——”古琛哂笑聲戛然而止,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荒誕的想法。
“你們當年親眼看見上吊的人是江嘉瑤嗎?”古琛問老板夫婦。
“我們也是聽人說的。”老兩口異口同聲地回答。
古琛問:“聽誰說的?”
“好像是李老三?”
“不對,是聽王瘸子說的。”
“王瘸子跟我說的時候,也說是聽別人說的。”老兩口爭論起來。
“下葬時村裏有誰親自確認過?”古琛繼續問。
老板娘說:“那是牧家的祖墳,咱們外人哪兒進得去呀!”
“這樣,麻煩二老找消息靈通的村民,把我剛才的問題再問一遍。”
老兩口答應後立馬去辦這件事了。古琛盯著顧三円良久,問:“牛勇為什麽沒有找你,而是找王歡歡?”
顧三円被瞅得渾身不自在。他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回答說:“我們在逃跑途中歡歡摔倒了,情急下壯壯喊了歡歡的名字,應該是被牛勇聽見了……”
“你沒記錯?是壯壯喊的嗎?”
“是吧,我也記不清了。”顧三円低下頭,閃爍其詞。
“算了,當時你也隻是個孩子。”古琛見過無數次這樣回避的眼神,知道他在說謊。過了這麽多年,還能挖出王歡歡被殺的真相已經很難得了。與之相比,她當時如何暴露的,已經不再重要了。
這時壯壯完成了他的畫作,自豪地拿給都曉白看,都曉白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然後小心翼翼把畫送到顧三円麵前。
“壯壯的好朋友。”
顧三円驚訝地看著畫,畫裏依然是手牽著手,笑得天真無邪的三個小夥伴,也許在壯壯的內心世界裏,他和歡歡從來都不曾離開過。
“最近我總是夢見歡歡,每次她都浸在水裏,哭著求我救她,但是我每次伸手去抓,夢就醒了。”顧三円顫抖地摸著畫,淚水突然決堤,“你說那麽小的孩子在水裏得多冷啊!我就想,哪怕我有一次能握住歡歡的手,歡歡都不會死。但是他媽的一次都沒有……一次都沒有……我經常想,如果那天我沒喊歡歡的名字,她或許就不會死……”
“円円不哭。”壯壯好像認出了顧三円,看見他埋頭痛哭,忍不住上前安慰他,說著說著壯壯竟也跟著哭了起來。
都曉白拍著壯壯的後背,側過頭對顧三円說:“歡歡不會怪你的。”
古琛沒有時間顧全他人情緒,此刻他的腦海中有太多疑問亟待解決:江嘉瑤是如何“死而複生”的?這個秘密與李慕思互換衣服的舉動背後,是否存在關聯?李慕思的屍體究竟被藏在哪裏?
古琛正想得出神時,陳宇陽打來了電話,他沒給古琛講話的機會,自動引入話題:“江嘉瑤1979年生人,汕水村本地人,九十年代初進入娛樂圈,藝名夢瑤,當時風光過好一陣,後自殺身亡,死亡時間1997年10月7日。我讓小李把詳細資料發你郵件了。”
“嗯,你那邊需要幫忙嗎?”
“小事,搞得定——都準備好了?”陳宇陽邊打電話邊與老鄭確認了一下,急忙對古琛說,“我去開會,先這樣啊!”
陳宇陽說完就掛了電話,古琛第一次見他忙到沒空兒寒暄,這感覺像極了遠在海外的唐彧。沒過多久,手機收到李冬冬傳來的電子郵件,古琛點擊郵件翻開第一頁,老板和老板娘就風塵仆仆地趕回來了。
顧三円見他們熱得滿頭大汗,急忙倒了兩碗水端過來,他們連口水都來不及喝,忙著匯報結果。
根據老兩口搜集到的資料,古琛得知了江家的一些事情。原來江家受重男輕女觀念的影響,對江嘉瑤從來都是漠然的態度,根本不關心女兒是死是活;牧家更是把精力都放在逝去的長子身上,根本不在乎棺材裏躺的另一人是誰。
老兩口又問了鄰裏們相同的問題,幾乎都沒親眼看見江嘉瑤上吊自殺。盡管“鬼新娘”被村民們傳得沸沸揚揚,但是他們從沒懷疑過死的不是江嘉瑤本人,他們都聽人說江嘉瑤“自殺”了,並且死狀奇慘。
古琛一邊聽,一邊快速翻看江嘉瑤的資料,突然指尖在一張照片上停頓下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江嘉瑤,相片裏的少女竟與記憶中那個人的相貌有幾分神似!
此刻古琛根本聽不進老兩口說什麽,他迅速發了條信息給陳宇陽,然後奪過壯壯的筆和畫本,翻開到空白頁,腦海中的記憶一節節在時間裏倒退,所有疑點像一塊塊拚圖組成畫麵,答案像大霧中迷失方向的馴鹿,亟待破霧而出!
古琛再次翻出當年警方羅列的李慕思好友名單,將腦海中重重疑點一一落到紙上:沈繼淵的未婚妻李慕思於二十年前失蹤,蔣夢瑤便是好友名單中的一個,她的不在場證明是“參加未婚夫葬禮”;陳宇陽說江嘉瑤的藝名叫夢瑤,而蔣夢瑤十九年前的結婚照,與江嘉瑤舊照的麵孔完全一致,種種跡象都將幕後黑手指向蔣夢瑤,現在隻差一個“必要條件”!
另一邊,陳宇陽收到古琛的求助後,把蔣夢瑤的基本信息發給古琛。古琛大致瀏覽了內容,順利獲知一個必要條件,原來蔣夢瑤於1999年10月11日將戶籍遷入銀海市,資料顯示她之前久居國外。
這便印證了古琛之前“荒唐”的推測:“嗬,原來如此!”
壯壯還在努力搶回自己的畫本,古琛一句話勾起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顧三円問:“你知道江嘉瑤‘複活’的原因了?”
“人是不可能‘死而複生’的,但如若是假死的話,一切就解釋得通了。”古琛知道大家都想問發生了什麽,“冥婚之夜我們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下麵我講一些大家不知道的事情……”
時間倒退回二十年前,江嘉瑤被逼與去世的未婚夫結冥婚,情急之下她想到讓李慕思做自己的替死鬼,於是以結婚為由把李慕思騙來汕水村。在舉行冥婚之夜,江嘉瑤與李慕思互換衣服,並與牛勇聯手將其殺害。牛勇把“江嘉瑤自殺”的謠言一傳十,十傳百,最後瞞過了所有人。誰能想得到江嘉瑤用詐死瞞天過海,搖身一變成了海歸人士,並以蔣夢瑤的身份,嫁給朝思暮想的音樂才子沈繼淵。
“接下來還剩下最後一個難題——找出前師母的屍體。”都曉白興奮地說。
“小白妹子,你剛才是不是沒有注意聽講?”顧三円說。
“聽了一部分,我說得不對嗎?”都曉白按照一般案件發展的順序,條分縷析地講,“凶手都是先殺人,再毀屍滅跡,還得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吧?你看村子這麽大範圍,憑我們幾個要找到猴年馬月,關鍵時刻當然要靠我們的古先生了!”
“你這個馬屁拍得絕對到位!”顧三円笑得頗為無奈,提醒她說,“就在你和牛壯畫畫的時候,你家古先生已經揭曉過答案了。”
“在哪兒……”
三天後的早晨,報警中心接到舉報電話,說汕水村發現二十年前李慕思失蹤案的線索,該管轄區域派出所接到指令後,立刻出警保護現場。緊接著距離村子最近的縣城刑警隊,和鄰城區刑警隊的同誌陸續趕到,他們在牧家祖墳挖出“江嘉瑤”的棺木,由鑒定中心的技術人員將屍體抬出帶回中心。
整個過程都曉白都站在圍觀的村民中間看熱鬧,古琛則始終在和陳宇陽通話。
“二十年的冷案都能被你找出破綻,我真是服了!”陳宇陽難得喘口氣,大笑著彈了彈手上的煙灰。
“蔣夢瑤那邊安排得怎麽樣了?”古琛講起話來依舊口吻平淡。
“被帶去局裏問話了,我這實在脫不開身,不然一定過去湊個熱鬧。”陳宇陽開過了玩笑,轉而又感慨起來,“明明是和死人結冥婚,卻說成結婚騙李慕思前來送死,還鳩占鵲巢嫁給李慕思的男人!這麽錯綜複雜的情節,電視劇都不帶這麽演的!”
陳宇陽感慨完又問:“那個傳家寶你又是怎麽發現的?”
“當初江嘉瑤搶走了玉鐲,肯定怕被老師發現,於是藏起來了,但這麽多年過去都相安無事,她的警惕性大不如前。”講到這裏,古琛也是捏了一把冷汗。
“所以你才讓沈老先生找到鐲子,江嘉瑤她一定想不到會有東窗事發的一天!”陳宇陽昨天接到古琛消息,立刻安排人去了一趟沈繼淵住所,收到鐲子後馬不停蹄地帶回去檢驗,果然發現了潛血反應,“等屍檢DNA出來後進一步檢測,就能確定手鐲上的血跡是否屬於李慕思。”
“但願一切順利。”
另一邊審訊室裏,牛勇像個聾啞人一樣,一言不發,一坐就是三小時,對殺害李慕思一案始終保持沉默,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王隊隻好按牛勇提出的要求,安排古琛半小時後過來。
牛勇表麵上是個粗人,內心卻並不簡單,他第一次與古琛見麵時就已經十分謹慎了。看著沉穩坐下的古琛,牛勇想不通怎麽會被看出破綻。他不服氣地問:“你不是個普通記者吧?”
“沒錯。”古琛坦然承認,“你也不是個普通的目擊者。”
“二十年了,我連夢話都不會說錯,你到底憑什麽懷疑我?”
“你這位‘目擊者’對李慕思的印象尤為深刻,深刻到二十年過去,你對她失蹤時衣著打扮的細節描述得絲毫不差。唯獨一點——你自始至終都沒提起她隨身攜帶的手鐲,試問你這樣‘好記性’的目擊者怎麽單遺漏了如此顯眼的首飾?”
見牛勇閉口不言,古琛了然地替他解釋:“因為你是故意的,你很清楚手鐲的下落。”
“我怎麽知道誰拿走了,我就是當時沒看清。”牛勇狐疑地問,“你就憑這個懷疑是我幹的?”
“當然不止這個,二十年前你對警察說,你去鎮裏常光顧的店買化肥,然後在回家途中看見李慕思。但據我所知,店家老母親那個月病了,一家人都去了市第一醫院,至少半個月沒開門營業,那麽請問你是去誰家買的化肥?”
“那天他家確實沒開門,我去別家買的肥料。”牛勇很篤定地回答說。
古琛再次確認問:“你肯定自己沒記錯嗎?”
“這怎麽會記錯。”
古琛狡黠地笑了起來:“其實我剛才都是瞎編的,那家店根本沒有停業,你也沒有去別家買,因為你根本沒去鎮子買化肥。”
“你誆我!我去沒去買化肥關你屁事!”牛勇氣急敗壞地瞪著古琛,仿佛要吃人般。
“有村民說早上看見你趕著馬車,拉了一些化肥出村,中午左右另一個村民看見你去了後山,你把李慕思安頓在山腳下的石屋裏。”古琛沒理會惱羞成怒的牛勇,繼續說,“汕水村到潭水村距離37公裏,一般馬車時速為20公裏,加上以前路不好走,我們姑且將馬車時速降為16公裏,你一去一回加上等人的時間,四個半小時剛好按原計劃接回李慕思。”
牛勇目光凶狠地瞪著古琛,不再說話。
“還記得當年你‘目擊李慕思’的潭水村吧!雖然沒有村民見過李慕思,但有人在村口見過你,說你東張西望一看就不像個好人。”古琛給他一個少安毋躁的眼神,哂笑說,“你無須擔心,我已經幫你解釋過了,你不是小偷,而是等待‘羔羊’的殺人犯。”
牛勇顯然沒料到古琛能查到這裏,他根本無法解釋這一切,唯一的辦法就是死鴨子嘴硬,他叫囂說:“你這個毛沒長全的小兔崽子,甭想套我的話,有證據你就拿出來!”
古琛料到殺人犯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他不疾不徐地翻出一張照片拿給牛勇:“看不懂吧?我解釋一下,這是技術人員在石屋桌角下找到的織物碎片,經技術比對正是李慕思失蹤時所穿的衣服。另外李慕思的屍體已經送去屍檢,有句行話說‘屍體是不會撒謊的’,你的所作所為‘它’都會告訴我們。還要我繼續嗎?”
聽了這麽多,牛勇才恍然大悟:“你最初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那個該死的女人!”
古琛平靜地看著他,良久才開口講話:“你口中那個‘該死’的女人叫李慕思,她是個與世無爭的善良女人,有一位非常相愛的戀人,本來再過一個月她就要結婚了。在沒遇到你這個渾蛋之前,她本不該死的。”
牛勇想到這裏,搖頭說:“不,不是的!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壞的女人!她該死!”
“你確定我們兩個說的是同一個人嗎?怎麽我了解到的李慕思,溫柔善良得像個天使?”古琛說。
“不對,你們都被李慕思騙了,她說過那個女人就是牧然身邊的一條狗,一個狗仗人勢的賤人!”牛勇激動地咒罵。
古琛從牛勇口中得到一條重要信息,他誤會李慕思和牧然認識,這足以說明一個問題!於是古琛故意擺了一個迷魂陣,對牛勇說:“你根本不認識李慕思,你所了解的李慕思,都是江嘉瑤告訴你的吧?”
“你怎麽會認識——”牛勇險些被套住,當他看到古琛精明的目光,慌張地切換了話題,“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怕暴露她?不知道還以為你們感情有多牢靠呢!”古琛的話讓牛勇不寒而栗,“你和李慕思原本沒有交集,卻為了江嘉瑤連殺人的勾當都做,可見她在你心裏的位置非同一般。”
“我們的事沒必要告訴你。”
“是你要求見我的,雖然話不投機,但我也沒道理這麽快就回去,咱們兩個不妨閑聊幾句吧?”古琛吊兒郎當的口吻,試圖激怒對方,“江嘉瑤在你心中什麽地位我不清楚,但我看得出來,她對你可算不上地道。”
果不其然,牛勇怒不可遏地大聲吼道:“你他媽懂什麽,少在這裏胡說八道!”
“別激動,其實我對你們的事沒多大興趣,和你聊純粹是覺得你可憐。我們不妨先從情感來分析。一個女人如果在乎你的話,她應該無時無刻掛念你,但據我所知,江嘉瑤這二十年來,心思一直在別的男人身上。”
牛勇聽見“可憐”二字時已明顯忍無可忍,再聽古琛說“別的男人”時,牛勇立刻跳起來用力拍打桌子,氣急敗壞地罵:“你個小兔崽子知道個屁,我們從光腚娃娃起認識的,打小就一起走……”
“我本來也沒興趣知道,巧的是那個男人是我的鋼琴老師。”與牛勇激動的情緒形成鮮明對比,古琛慢條斯理地打斷對方,“這麽多年她找過你嗎?你知道她更名改姓了嗎?你知道她和誰結了婚,過怎樣的生活嗎?”
“不可能!她一個人在外麵一定過得很辛苦,她說過等那邊生活有了起色,就會回來找我!”牛勇每天用同一個理由麻醉自己,或許是說了太多遍,連自己都覺得缺乏底氣。
“二十年過去了你還在做夢?”古琛故意笑出聲來,“多虧你當年‘仗義’替江嘉瑤除掉情敵,第二年她就順利嫁給了一位音樂才子,過上幸福圓滿的生活,你覺得她還會回來找你嗎?別做夢了,我們聊聊壯壯吧?我以為他是個從不說謊的孩子,但他卻謊稱自己看見……”
古琛話未說完,就被牛勇硬生生地打斷了,他說:“我兒子從來都不說謊!”
“所以他的確看見鬼新娘了,不然你要如何解釋?”古琛用篤定的口吻說。
“這……”牛勇被他的文字遊戲繞了進去,盡管心裏十分不服氣,卻無力反駁,隻能啞巴吃黃連。
“你我都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鬼,壯壯又是個懂事的孩子,那天他到底看見了什麽?”古琛將身體探向牛勇,緊盯著他的眼睛施加壓力,“你不回答的話,我隻好假設了,江嘉瑤故意在夜晚扮成鬼新娘嚇唬壯壯!”
“瑤妹怎麽會做這種事,沒憑沒據的你瞎說啥?”牛勇嘴上雖維護江嘉瑤,事實上他已經開始懷疑她。
“為了給人製造壓力和恐慌,嚇得所有村民足不出戶,江嘉瑤就可以大搖大擺地離開,這樣一切就解釋得通了!證據你不用擔心,警方隨時會傳來‘驚喜’,其實真相是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為了一個無情無義的女人,為了你的一己私欲,親手毀了壯壯的人生。你會覺得愧疚嗎?你還心疼他嗎?”
古琛的話句句切中要害,牛勇根本無力反駁,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那沒娘的可憐孩子,他確確實實為了一己私欲,給兒子帶來無法挽回的傷害。
“報應不爽!真是報應不爽……”牛勇以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躲一輩子,但是天網恢恢,他終究逃不過法律製裁。
牛勇自知罪孽深重,當初因為鬼迷心竅害死無辜的李慕思,同時也毀了壯壯的一生。不過這一次他決定為了壯壯悔過自新,主動配合警方調查,將隱瞞了二十年的犯罪事實全部交代。
當年江嘉瑤找牛勇哭訴,說娘家人逼她嫁給死人,她要麽去尋死,要麽找個人代替她結婚。牛勇聽了心頭一緊,他不忍心讓江嘉瑤受委屈,於是狠下心接受她的請求。
這是牛勇第一次聽見李慕思的名字,聽江嘉瑤說,她受盡了李慕思的欺淩,於是二人把“替死鬼”定在了李慕思身上。江嘉瑤計劃把李慕思騙到汕水村,由牛勇把李慕思帶回山腳下的石屋。
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牛勇當天以購買化肥為由,順路把李慕思一起帶回村裏,然後把李慕思囚禁在石屋裏。在冥婚儀式當天,江嘉瑤假意配合牧家完成儀式,等“新郎”“新娘”被送入“洞房”,看熱鬧的村民都散了,再把迷暈的李慕思扛進屋裏。
江嘉瑤和李慕思迅速對換衣服。為了讓李慕思替死鬼的身份不敗露,江嘉瑤特意為她化了很濃的妝。
後來,江嘉瑤發現李慕思手腕上的金鑲玉鐲。她知道這是沈繼淵的傳家寶,便迫不及待想把它取下來。她嚐試了幾次都沒能拿下來,最後不擇手段的江嘉瑤尋了塊磚頭砸碎了李慕思的手骨,這才如願以償取下手鐲。
案件逐漸走向明朗,但離真相還有一段距離。
在對李慕思痛下殺手的這個環節,牛勇和江嘉瑤始終各執一詞。牛勇一口咬定是江嘉瑤先給李慕思下毒,然後自己被江嘉瑤指使把李慕思吊上房梁,偽裝成“江嘉瑤”自縊的樣子。待一切掩飾妥當,江嘉瑤才悄然躲回山腳下的石屋,留下牛勇在外麵守夜。直到假“江嘉瑤”被人發現後,牧家與江家商量了賠償事宜後順利下葬,江嘉瑤本人找機會逃離了汕水村。
同樣接受調查的蔣夢瑤聽了牛勇的口供後嗤之以鼻,她問:“那個窩囊廢跟你們說的?你們不覺得可笑嗎?我怎麽可能給人下毒?殺人可是犯法的!那個窩囊廢在誣陷我,他是想把罪名都推到我身上。警察同誌你一定要查明真相,不能冤枉我啊!”
刑警老董忍了再忍,把“你們兩個狗咬狗,沒一個好東西”這句話咽下去,淡定地說:“你知道殺人犯法就好辦了,法律是公正嚴謹的,人民警察是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但也絕對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蔣夢瑤是絕頂聰明的人,當然聽得出對方話裏有話,態度當即軟下來,說:“我真是被牛勇蠱惑的,我凡事都被那個女人壓一頭,我就是想嚇唬嚇唬那個女人,我給她喝的隻是安眠藥,我說的都是真的。”
“還安眠藥,你都能指使牛勇殺人,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老董緊跟蔣夢瑤的思路詰問。
“你說什麽呢,我常年吃素的,平時連魚都不敢殺,我哪敢殺人啊!全都是牛勇幹的,真的!我不知道他會這麽心狠手辣殺了她,我當時整個人都被嚇傻了。他一直恐嚇我叫我不要說出去,不然就連我都殺了,我是嚇死了才跑掉的!”蔣夢瑤的眼睛左右打轉,不知想起什麽來,忽然嘴角上揚,“你們不信的話,等驗屍結果出來不就真相大白了!”
古琛隔著玻璃窗聽蔣夢瑤講到這時,仔細回想李慕思屍骨被挖出時的狀態,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下午王隊取回驗屍報告後,臉色陰沉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王隊說:“鑒定報告出來了,李慕思的死因並非中毒,而是身體重量作用下頸椎折斷致死。”
這一結果讓刑偵隊員們都十分詫異,紛紛質疑:“真不是中毒嗎?”
王隊咳了一聲,下麵立刻鴉雀無聲,這才繼續說:“老李在李慕思指縫中,找到幾根疑似凶手的毛發,從該毛發分離出的DNA,用PCR放大進行比對,證實了凶手就是牛勇。另外老李屍檢發現,李慕思遇害時已經懷有三個半月的身孕。”
“豈不是一屍兩命?這個畜生!”老董咬牙切齒地罵。
王隊和老董拿上屍檢報告再次提審牛勇。這個沒怎麽讀過書的粗人,得知心心念念多年的女人二十年前就給自己挖好了坑,終於惱羞成怒。
“不可能!我明明看見瑤妹喂她喝了敵敵畏,我才把她吊上去的!”
“原來你也留了個心眼兒,你親自確認過李慕思死亡了嗎?”老董問。
牛勇越是仔細回憶,臉上表情越複雜,最後砸著桌子大聲罵道:“江嘉瑤那個臭娘兒們!她一早就想好了要陷害我!這個婊子養的**……”
“夠了,安靜點!這裏是公安局,不是給你罵街的地方!”老董喝了一聲,待牛勇再次冷靜下來,他把一遝文書拍在桌上,說:“你睜著眼睛說瞎話呢!屍檢報告裏清清楚楚寫著吊死的,你當我們警察都是傻的?”
牛勇盡管大字不識幾個,卻仍是不死心地去看報告單,本子上密密麻麻的他根本看不懂,滿腦子不受控製地想起那個夜晚。
“她說:‘那瓶藥一下肚,神仙也救不了她……’她問我:‘你愣著幹啥,還不快把那女人吊上去……’”
牛勇這一刻才驚覺,為什麽那時江嘉瑤如此鎮定,他卻嚇得連瞳孔都放大了,他連聲驚叫:“不是,人不是我殺的,江嘉瑤那個婊子故意的,是她設計好要我做替死鬼!警察同誌你一定要為我做主,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冤……”
“人家一屍兩命都沒來得及喊冤,你也好意思!”老董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提醒,“我們警方會查明真相的!”
“李慕思案”東窗事發後,蔣夢瑤和牛勇互相推卸罪名。盡管牛勇殺人罪名得以落實,他承認殺人事實的同時,也指認江嘉瑤教唆和殺人,奈何案發時間久遠,沒有直接證據能證明江嘉瑤是主使,即使她的殺人動機足夠明顯,可依然不能依法入罪。一時間“李慕思案”再次陷入僵局。
古琛得到消息也頗為無奈,把都曉白安頓到酒店後,他便立即趕回沈繼淵的住宅。將車停在門口,他放下車窗連抽了兩支煙,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把李慕思的遭遇如實告訴老師。
古琛獨自敲門走進老師臥室,坐在床邊凳子上,將李慕思生前的遭遇娓娓道來。
自從蔣夢瑤被警察帶走後,偌大的宅子少了女主人,一下子變得空空****。其實沈繼淵活到這把年紀,大概也猜出蔣夢瑤被帶走不是好兆頭,所以他此刻精神狀態並不好。
古琛講述的過程中,沈繼淵安靜地聆聽,眼睛不時望向窗外,直到聽說李慕思懷有三個月的身孕時,他布滿皺紋的臉才突然抽搐起來。
古琛看到老師擺了擺手,便起身退出房間,和家庭醫生一起守在門外,不一會兒,老師房裏傳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沈繼淵哭得像個孩子,他的一生,外人看來光鮮亮麗,但其實他與多數人一樣屬於大器晚成。他的前半生過得並不風光,幸好那時有李慕思不離不棄的陪伴。
後來李慕思失蹤,他又遇上相知相伴的蔣夢瑤,沈繼淵以為自己能夠平淡地度過餘生,可他萬萬沒想到,睡在身側的枕邊人如此狠毒,竟是殺害自己未婚妻的凶手!
聽古琛的意思蔣夢瑤仍不肯認罪,沈繼淵憤怒地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晶相框往地上猛砸,摔碎了與蔣夢瑤的合影。
“李慕思案”的僵局在整整一周後被打破,那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午後,一個轄區派出所收到沒有署名的紙盒,裏麵裝有一盤年代久遠的錄像帶,並附有一張字條,上麵隻寫了“李慕思”三個字。
錄像帶裏的內容立刻被重視起來。派出所領導再三確認過錄像帶內容後,立刻聯係了辦理該案的主要負責人王寶國,讓原本陷入僵局的案件,進入柳暗花明的新局麵。
王寶國一方麵派人查匿名錄像帶來源,另一方麵找技術人員核實錄像帶真偽,當確定是原版母帶之後,立刻仔細查看錄像帶錄下的內容。
該錄像帶拍攝了牛勇將李慕思一路背進屋後,與江嘉瑤的對話,與牛勇之前供述的內容完全吻合。
經技術人員數次查看錄像內容,還發現當時躲在門前角落裏偷窺的三個孩子,由此聯想到古琛之前了解的情況,認為其中一個孩子應該是牛勇的兒子壯壯,這便證實他先前繪畫內容屬實,而另外兩個孩子分別為顧三円和被害的王歡歡。
警方掌握了江嘉瑤與牛勇合夥殺害李慕思的犯罪事實,麵對人證、物證事實確鑿,蔣夢瑤再也無法抵抗,態度也從一開始的被動調查變成了主動交代。她終於承認利用牛勇殺害了李慕思,並提供給警方假的不在場證明。
老董看了一遍蔣夢瑤的口供,點頭說:“你的殺人動機我們已經了解,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冥婚這種舊習俗的確荒唐,可牛勇也不至於因為這個幫你殺人,你當時是怎麽說服牛勇的?”
“我對他說牧然他爸要殺了我,給牧然陪葬。”蔣夢瑤平靜地回憶說。
蔣夢瑤說:“那個窩囊廢從小就是這樣,他一看見我哭,腦子就短路了。”
“牛勇連人都敢替你殺,對你也算是一片癡心,你心裏難道一點都不感動?”
“一片癡心?他早幹嗎去了?我被牧然那個死變態欺負的時候,他人在哪兒?他和壯壯的死鬼老娘在小河邊打情罵俏呢!真後悔沒把那小崽子一塊兒淹死!”蔣夢瑤陰惻惻地說。
王隊聽了接話問:“和王歡歡一塊兒嗎?”
蔣夢瑤這才驚覺自己口誤,忙不迭裝傻充愣說:“說什麽呢,我不認識王歡歡。”
“你不認識沒關係,牛勇知情啊。他可是把‘江嘉瑤’害死王歡歡的經過交代得清清楚楚。”
“他都說了?”蔣夢瑤不可思議地放大了瞳孔,轉瞬便冷靜下,不一會兒便笑了,“我什麽都沒做過,他口說無憑。你們有證據就拿出來呀。不過有一件事你們倒可以轉告牛勇,我曾精心‘關照’過他的好兒子!”
“你對牛壯做過什麽?”
“倒也沒什麽,我記得好像是小姑娘死的第二天,牛壯被嚇得睡都睡不著,剛巧我也有點失眠就去看他,可能我那天穿了一身紅裙子讓他聯想起什麽,他當時的表情別提多豐富!”蔣夢瑤不懷好意地大聲笑了起來。
王隊聽了拍案而起,怒吼道:“你竟然扮女鬼去嚇唬個孩子?簡直喪心病狂!”
後麵任憑王寶國和老董帶人輪番審訊,蔣夢瑤隻坦白殺害李慕思和嚇瘋牛壯的經過,拒不承認王歡歡溺死與她有關,大家拿蔣夢瑤無計可施,決定先把她帶回拘留室。
警察帶江嘉瑤走出審訊室,剛經過走廊,就撞見等在外麵的王歡歡父母和顧三円,雙方一見麵情況就變得不受控製。
王媽猛地抓住蔣夢瑤衣領,激動地邊哭邊問:“你為什麽殺歡歡?她還隻是個孩子呀?嗚嗚……她才這麽小就沒了,你這殺人凶手為什麽能活到現在……老天無眼呀,嗚嗚……它為什麽沒早點收了你這狠心的婆娘……”
蔣夢瑤常年注意保養,看起來比王媽至少年輕二十歲,她嫌棄地甩開對方,不悅地說:“這位大娘東西可以亂吃,但話不能亂說,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殺你女兒了?”
“我親眼看見的,就是你殺了歡歡!”顧三円不由分說衝上去就要動手,被訓練有素的警察給攔了下來。
“你上下嘴唇一碰,人就是我殺的?我還說是你殺的呢!”蔣夢瑤看見有家屬過來鬧,反而異常亢奮,“年輕人多學點法律知識,沒有證據胡亂編排屬於誹謗懂嗎?”
顧三円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聽了蔣夢瑤的挑釁,眼睛都紅了,他回道:“我既然能把你們的勾當抖出來,我就一定能找到證據定你罪!”
顧三円通過都曉白得知,自從沈繼淵知道李慕思過世的消息,病情在一夜之間惡化了,古琛近日來一直守在醫院病房。雖然知道現在屬於非常時期,顧三円還是找到醫院,尋求古琛幫助。
“我們現在拿蔣夢瑤束手無策,再這樣拖下去到送審結案,歡歡死亡的真相就徹底被掩蓋了,我真不敢想象到時王叔和嬸子要如何麵對這個結果。”顧三円雙眼無助地看向古琛,希望能從他身上看見奇跡的發生。
“蔣夢瑤沒有虛張聲勢,她一定是百分之百確信自己毫無破綻,警方一定沒有證據,這個女人還真是……”古琛神情疲倦地掏出煙盒,遞給顧三円一支,自己點燃一支。
顧三円萬萬沒想到連古琛也會這麽說,一瞬間他萬念俱灰,不知不覺竟紅了眼眶,嗚咽著問:“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顧三円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為了掩飾尷尬一直麵向遠方。古琛輕拍著他的肩膀,本想象都曉白那樣安慰幾句,結果一張開嘴,嘴邊的話又變為無奈的歎息聲。
兩個人就這樣看著遠方,煙一支接一支地抽,也不知是抽到第幾支煙的時候,都曉白一臉慌張地跑了過來,還沒來得及說話眼圈就先紅了,古琛見了二話不說,急忙跑去VIP病房。
古琛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見沈繼淵被推進搶救室。
顧三円的情緒剛得到緩解,便上前安慰古琛,他說:“我以前也與沈老師有過幾麵之緣,老人家的敬業程度非常令人敬佩。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沈老先生會渡過難關的。”
古琛感到萬般無奈,好像遇到類似的情況時,大家都在用這種話來安慰他人,這種無關痛癢的話,古琛從來都說不出口,他很想刻薄地損對方一句,可抬起頭對上顧三円真摯的眼神,他竟然一時語塞。
搶救室裏,醫生與死神爭分奪秒地賽跑,用了近一個小時才把沈繼淵從死亡邊緣拉回來,古琛看見護士把人推出來,又送進重症監護室,放下的心再次懸了起來。
顧三円陪古琛和都曉白在外麵坐了會兒,沒過多久王歡歡父母提著幾個飯盒找過來。
都曉白一眼認出他們,迎上去驚訝地問:“叔叔阿姨,你們怎麽來了?”
“聽円円說了,我們過來看看。這不怕你們在醫院吃東西不可口,”王媽把飯盒遞給都曉白,特意解釋道,“你們放心吃,這回是你嬸子我親手做的,肯定比你叔做得好吃。”
古琛點頭表示感謝,他以為老兩口會提及女兒的事,但他們隻是關心了一下老師病情,待了五分鍾就離開了。
“喂——”古琛叫住他,開口又不知說些什麽。
顧三円伸出拳頭,敲了一下古琛的胸口,爽朗地笑道:“不用謝!走了啊!”
目送顧三円和王歡歡父母離開,古琛再次回到玻璃窗前看沈繼淵。都曉白把飯盒送到他麵前,哄道:“別再做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了,阿姨走之前交代要趁熱吃,這裏暫時交給護工姐姐好嗎?”
“我還不餓,你先去吃好嗎?”古琛沒什麽精神頭,但對都曉白說話的聲音依舊溫柔。
“你這兩天總是吃不好睡不好,我真的很擔心……”
古琛被擔心的同時,也在心疼都曉白,他掏出口袋裏的煙盒,一打開才發現裏麵空空如也,原來早在天台上他和顧三円就把煙抽光了。
古琛不禁苦笑,接過都曉白手中的飯盒,自嘲道:“精神食糧沒了,看來今天修不成仙了,我們去吃飯吧!”
都曉白喜笑顏開地跟著去了餐廳。古琛本來對老板娘的手藝不抱希望,想要點些都曉白平時愛吃的菜,結果她迫不及待嚐了一口排骨蓮藕湯,評價居然是好吃到讓人感動。
古琛一邊給都曉白夾菜,一邊看她燦爛的笑臉,好像她一個笑容就能帶走所有煩惱。
都曉白從排骨上咬下一口肉,邊吃邊問:“我聽三塊錢說,蔣夢瑤拒不承認殺害王歡歡,你看叔叔和阿姨她們多可憐啊,難道沒有其他辦法讓蔣夢瑤開口嗎?她就沒有死穴了?”
古琛盯著飯盒上土氣的花紋,仿佛透過飯盒看見一對失獨夫婦,他們和老師一樣,有太多的不幸與不易。
這裏提到“死穴”,古琛倒是想到一個辦法,他一邊拿起電話查找號碼,一邊對都曉白說:“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試一試。”
蔣夢瑤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任由刑警輪番盤問,就是不開口。
以王寶國為首的刑警隊全員在辦公室開會,兩位同事正在就案情下一步工作激烈爭辯,這時隊長手機響了,他低頭看到一個陌生來電,按下通話鍵聽對方說了幾句話,始終神態凝重。
老董本來被蔣夢瑤氣得來回轉悠,見王隊掛斷電話二話不說抬腿就走,急忙跟上去問:“什麽事走這麽急?”
“去審訊室再說。”
蔣夢瑤剛吃了一頓盒飯,像個美食家一樣對飯菜品頭論足,眼見王隊一臉嚴肅地走進來,她陰陽怪氣地打了聲招呼:“喲,王大隊長又來換班,真是辛苦您了。”
王寶國拿起筆錄看了看進展,叫小徒弟給自己泡杯茶,然後轉過頭對蔣夢瑤笑道:“咱們就不用客套了,你也吃飽喝足了,真不打算說點什麽?就準備一直跟我們這麽耗下去?”
王隊仔細回味著她的話,轉念問:“那不該說的你準備什麽時候說啊?”
“長夜漫漫,我又不趕時間,咱們就當聊天了。”
“說的是呢,正好我老婆兒子不在家,咱們有的是時間聊家常!聊點什麽呢?喲,你瞅我這記性差點給忘了,”王寶國突然一拍大腿,對蔣夢瑤不好意思地說,“剛才接到醫院傳來的消息說你愛人,就是搞音樂的那個叫沈……沈什麽來著?”
蔣夢瑤慌張地問:“沈繼淵怎麽了?”
“對就是他,”經對方提醒,王隊又拍了一下大腿,“聽醫院那邊說他快不行了……”
蔣夢瑤立刻要求說:“我要見他!”
王寶國接過徒弟送過來的茶杯,不疾不徐地解釋:“我們也都有家人,我特別能理解你此時此刻的心情,不過咱們這案件進度你是了解的,在調查沒有任何進展之前,我拿什麽去向上級打申請?”
蔣夢瑤緊咬著嘴唇,聽完王寶國的一番話,臉色更加慘白。
老董見蔣夢瑤的第一反應,算是弄明白王隊的策略了,他和王隊是合作無間的老搭檔,忙不迭添油加醋地問:“隊長照你這麽說,她還能不能見到沈老先生最後一麵了?”
“按目前的配合程度看,我覺得夠嗆。”
“我說!隻要你們讓我見他最後一麵,你們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們!”蔣夢瑤一生隻在乎過一個人,知道這個人生命垂危時,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她現在隻有一個想法,就是立刻見到沈繼淵。
“這下知道趕時間了?”王寶國放下手裏的茶杯,提醒道,“那就開始吧,你最清楚我想知道什麽。”
蔣夢瑤於是交代殺害王歡歡的過程,與顧三円做的筆錄內容完全吻合。
蔣夢瑤本就冷血無情,對殺害王歡歡的事實毫無悔意。她說出自己最真實的想法:“那丫頭的死純粹是她自己命不好,為什麽死的不是別人,還不是怪她看見了不該看見的事,我當時為求自保也是別無選擇呀!”
王寶國正色道:“別無選擇?你起初包藏禍心,與牛勇狼狽為奸,謀害他人生命,那時你就已經做出了選擇。藐視生命,挑戰法律,你選擇的不正是一條不歸路嗎?”
蔣夢瑤與牛勇的證據材料被移交檢察院,“李慕思被害案”“王歡歡被害案”終於有了一個了結。正是因為有沈繼淵、王歡歡父母以及顧三円他們共同的信念,李慕思和王歡歡二十年前死亡的真相,才等來水落石出的一天。
王歡歡的父母趕到公安局,聽到消息後抱頭痛哭,王寶國感慨生命之重的同時,又想起那一通陌生來電,他當即給對方致電表示感謝。
“對了王隊,錄像帶的來源查到了嗎?”古琛一直對新證物的來源耿耿於懷,是什麽人出於什麽目的錄下了殺人經過?為何隱藏了二十年的秘密突然公之於眾?這讓古琛百思不得其解。
王寶國難掩尷尬,他說:“實不相瞞,我一直在追查錄像帶來源,當時派出所的監控器拍到個五六歲的孩子,但也說不清楚東西是什麽人給的,線索就這麽斷了。”
古琛也不由得歎了口氣,最終還是未能查出匿名者是誰。
在等待檢察院審查起訴期間,蔣夢瑤幾次要求見沈繼淵,都被對方拒絕了。蔣夢瑤對沈繼淵愛到了極致,她能想象他或許病重,或許昏迷不醒,就是無法想象他根本不想見自己,這是她永遠接受不了的答案。
盡管見不到沈繼淵,蔣夢瑤還是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她每隔兩天還能聽到沈繼淵的病情。直到有一天古琛親自告訴她,沈繼淵已經進入最後彌留之際,盡管蔣夢瑤心急如焚,但身陷囹圄的她已無力再做什麽,她隻能終日以淚洗麵,或許這一刻她才真實感受到失去親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