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瞞天昧地

“日頭大了當家的,快帶勇子進屋坐會兒,再倒些茶水備點瓜果。”老板娘聽了不忍心,急忙把牛勇爺兒倆往屋裏請。

“阿姨您去忙,我們有事要出去一趟。”古琛說。

“我不走!”都曉白條件反射地抓住車門,給古琛一記白眼。

“聽話,買完東西就回來了。”

買什麽東西?都曉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古琛拉走了。

車開出村子,古琛打電話給遠在瞳城的陳宇陽:“有件事幫我確認一下。”

“沒問題。”

古琛最欣賞陳宇陽的辦事效率,掛斷電話後他不疾不徐地開著車,忽然看見路邊有個男人招手。經都曉白提醒,古琛放慢速度把車停在路邊。

男人疲憊地靠近,聲音嘶啞地說:“能不能載我一程?我走了好久都攔不到車……”

“去哪兒?”古琛示意男人上車。

“到前麵最近的小鎮就行,太感謝二位了。”男人放好行李,不好意思地問,“您車上有水嗎?”

都曉白把礦泉水遞過去:“背包客先生,你這身行頭夠酷的!”

“姑娘眼光不錯!”男人大口大口喝水,精神恢複了大半,“在下姓顧,名三円,人送外號三塊錢。二位怎麽稱呼?將來有機會一定得好好謝謝你們。”

“客氣了,大家互相幫助!我叫都曉白,這位是阿琛。”都曉白熱情地打招呼,“三塊錢這外號挺有意思。”

“兩位看著不像本地人,也是出來遊玩的?”

古琛說:“顧先生呢?”

“我……也算是吧。”顧三円自嘲地笑著,盯著沒信號的手機說,“哥們兒最近走黴運,本來打算出來散心的,想不到這股倒黴勁兒陰魂不散,連導航都跟我作對,我都背到家了!”

“下次帶張地圖有備無患。”古琛毫不留情地補了一刀。

顧三円尷尬地笑道:“說得對。”

“你怎麽能這樣講話?”都曉白遞了個眼神給古琛,而後對顧三円說,“顧哥你別見怪,他這人不太會講話。”

“沒關係,這哥們兒說得沒毛病,你叫我外號就行。”

“好。對了三塊哥,你剛才說最近運氣不佳,方便的話不妨講講,我幫你分析分析?”

“說也無妨,我本來私人助理當得好好的,前段時間我前任老板和前前任老板相繼自殺了,我一夜間變成圈內的掃把星,沒一個人敢聘用我,你說老板們想不開關我什麽事呀?”顧三円欲哭無淚。

都曉白不可思議地道:“真的假的?你這經曆小說也不敢這麽寫呀!”

都曉白比古琛還毒舌。

顧三円沉浸在失業的悲傷中,聽到都曉白沒心沒肺的補刀,手裏握著的礦泉水瓶被捏變了形。

都曉白把頭轉了回來,裝模作樣地看向車窗外,假裝不經意地問:“那個阿琛,前麵是不是快到了?”

古琛一直聽著兩人的對話,強忍笑意地回:“嗯,再過十幾分鍾就到了,空調要不要調大些,給後排乘客降降火?”

都曉白回頭衝顧三円撇了撇嘴,隨即三人哈哈笑出了聲,接著又聊起了下一個話題,等車開進縣城,降了火氣的後排乘客道過謝就下車了。

古琛帶都曉白找洗浴中心衝澡,然後在休息室喝茶聊天,第二杯茶剛斟滿時,陳宇陽就回消息了。

“牧然是汕水村村民,1976年生人,1999年9月26日因醉酒駕駛機動車,致嚴重車禍當場死亡;那個孩子叫王歡歡,8歲,同年的10月9日在河邊遊泳,意外溺水死亡。”

“這麽說兩個人的死因都是意外?”古琛皺著眉頭思索。

電話另一端的陳宇陽說:“對了,還有那個上吊的江嘉瑤,當年也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

“好,我知道了。”

古琛掛斷電話,都曉白急忙問:“陳大哥怎麽說?”

“半個月內接連死了三個人,除了意外就是自殺,都排除他殺的可能性。”可以確定死因沒有問題。

“就算死因沒有問題,但是無法確定他們的死亡沒有關聯性,你也是這樣想的吧?”都曉白說。

古琛不置可否,他的手指抵在茶杯口打圈:“我此行的目的是李慕思,其他事情與我無關。”

“可是你不覺得……”

“我接下來要去潭水村,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麵不安全,”古琛看向都曉白,“你可以跟著我,或者選擇回家。”

都曉白立刻抓住古琛手臂:“必須跟我家大神走!”

“安全起見,以後對外不要透露自己的信息,包括姓名。”古琛摸了一下都曉白的頭,他其實並不想帶著都曉白冒險,但是看到她與自己思維同步,還積極幫忙,又著實不舍得讓她離開。

古琛和都曉白吃過飯,準備返回汕水村取東西。他剛把車掉了個頭,就看見一個熟悉的麵孔。

“沒這麽巧吧?”古琛自語道。

“謝天謝地,又遇見你了,不然我真懷疑自己會死在這!充電器借我用一下唄?”顧三円自顧自上了車,接過古琛遞來的車載數據線連上手機充電。

“你又是什麽情況?”古琛苦笑道。

“我好不容易搜到信號,吃麵刷個微信的工夫手機就沒電了。”顧三円一抬頭,看見都曉白拿著冰激淩衝自己打招呼,便開玩笑說:“你女朋友是不是看我帥,想泡我啊?”

古琛不屑地說:“收起你的想象力,她隻對我感興趣。”

“你是自戀還是自信啊?”顧三円自言自語時,都曉白剛好上車。

“怎麽又是你,你該不會對我家大神有想法吧?”都曉白睜大眼睛說。

古琛衝顧三円挑了挑眉毛,後者心服口服地說:“我可高攀不起,還是留給你吧!”

都曉白聽了顧三円的不幸遭遇,強忍住笑聲:“請問三塊錢先生,接下來你準備去哪兒玩?”

“我不是來玩的,我是來求靈的,既然與你們有緣,說了也無妨,”顧三円看著都曉白的眼睛,神經兮兮地說,“我最近諸事不順,我媽請了大師父幫我化解,大師父給我指了個方向,讓我住滿七天,每天誠心向靈懺悔,求靈保佑。”

都曉白見古琛麵無表情,訕訕地笑著問:“這大師父靠譜嗎?”

“大師父絕不會騙我的,”顧三円一臉嚴肅,“你們聽說過汕水村嗎?”

“大師父讓你去那兒?”

顧三円點頭說:“那裏有山、有水、有靈性,大師父說最合適不過了!”

看見顧三円的反應,都曉白笑著說:“巧了,我們正準備回村子,你要不要搭個順風車?”

顧三円喜出望外地抬起頭,在後視鏡中對上古琛的視線,抱拳表示感謝。就這樣,古琛兩人半路撿了個背包客,驅車一同回到汕水村。

都曉白熱情地把老板娘引薦給顧三円。都曉白本打算回去立刻收拾行李,卻沒想到古琛胃病又犯了,隻好與他商量在村裏再過一夜,等身體好些再出發。

都曉白留在房間裏照顧古琛,顧三円就一個人四處走走。

吃過晚飯,顧三円一個人在附近散步,無意中撞見發狂的壯壯,他何曾遇到過這種情況,被瘋言瘋語的壯壯嚇破了膽。

都曉白下樓打熱水的時候,就看見顧三円慌慌張張地跑回店裏,結結巴巴地說自己差點被瘋子嚇死。都曉白聽描述猜到是壯壯,急忙讓老板娘找來牛勇,一個小時後才在草棚裏找到瑟瑟發抖的壯壯。

古琛的胃病足足休息兩天才見好轉,這兩日都曉白和顧三円越發熟絡,各自的資源、信息自然共享起來,晚飯也拚成一桌邊吃邊聊,他們在一起最大的共同點就是找老板娘講故事。

“東西收拾得怎麽樣了?”

“放心吧,都收拾妥當了。”都曉白夾了一塊胡蘿卜給古琛,見他眉頭緊鎖,自言自語道,“真是奇怪了,這麽聰明的人居然不喜歡吃胡蘿卜。”

“你這麽喜歡吃,依然這麽笨,足以說明胡蘿卜和聰明之間沒有必然聯係。”古琛嫌棄地把胡蘿卜丟到一邊。

“你們要離開了?”顧三円停下筷子,心不在焉地問。

“對,因為阿琛還有公事要辦。”都曉白看對方的表情有些失落,笑道,“我說三塊錢,要不要為我們踐行喝兩杯?”

顧三円眼前一亮:“阿姨給我們上一打啤酒。”

古琛因為隔天要開車,以茶代酒對飲了一杯,便回房間休息了,留下兩個酒鬼喝得酩酊大醉。

都曉白睡了一覺,等她再次醒來發現自己站在一條陌生的小路上,周圍的人變得越來越少。

都曉白聽見令人壓抑的嗩呐聲,她小心翼翼地來回張望,發現一隊人抬著一口棺材,正向自己這邊走過來。都曉白急忙走到路邊,可是她越想給人讓路,那些抬棺人越是跟著她走,嚇得她一直向路的盡頭跑,可是無論她如何努力,都跑不過他們……

等意識再次恢複的時候,都曉白發現自己被關在封閉的箱子內,她感覺手腳被人捆住,身體根本不聽使喚。四周漆黑什麽都看不見。她冷靜下來仔細聆聽,隱約又聽見了嗩呐聲,回想起之前遭遇抬棺人追趕,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是被鎖進了棺材,驚慌失措的都曉白開始大聲求救。

漆黑密閉的空間裏,任憑都曉白如何呼救,外麵都沒有回應。都曉白在哭喊中開始感覺喘不過氣,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掙紮了多久。就在她絕望得快失去意識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小白!”

“阿琛?救我!救我……”她聲嘶力竭地哭喊。

“有我在,別怕!”是那個最熟悉不過的聲音。

棺蓋似乎正被人用力撬開,新鮮的空氣瞬間湧進肺裏。都曉白感覺四周恢複光明,良久,她才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正是古琛。

“你終於醒了!”古琛心疼地看著臉色蒼白的都曉白,焦急地問:“感覺怎麽樣?放鬆些,吸氣……呼氣……”

都曉白跟隨古琛的聲音逐漸放鬆,她沒想過自己竟然隻是做了一個夢,這個被困在棺材裏的夢實在太真實了。

古琛想去給她擦汗,不料被都曉白一把給抱住了,她顫抖著身體說:“嚇死我了,我……我被人鎖在棺材裏,四周都是哀樂聲……”

都曉白瑟瑟發抖地躲進古琛懷裏,古琛將她抱緊,輕聲安慰:“沒事了,隻是做了個噩夢,不怕了。”

古琛不停地安撫都曉白,這時門外傳來顧三円敲門的聲音。

“小白妹子怎麽了,你們沒事吧?”

“沒事!”古琛說。

都曉白抓緊古琛的手,做了個深呼吸:“讓他進來吧。”

古琛打開門,讓顧三円進來。

過了足有七八分鍾,都曉白的情緒才穩定下來,古琛第二次起身給她添了一杯熱水,聽她講述夢裏可怕的經過。

顧三円一臉不正經,笑道:“夢都是假的,我覺得你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老板娘講故事太有魔性,咱們都聽入迷了!”

“我知道,但這個夢實在太真實了。”都曉白一想起漆黑的棺材,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做夢都是身臨其境的感覺,我前兩天還夢見房梁上吊著個女鬼呢,要我說這——”顧三円話沒說完,發現都曉白的表情不對,“你沒事吧,妹子?”

“女鬼——”都曉白打了個寒戰,“你看見的女鬼什麽樣子?”

“女鬼還能什麽樣子,不都披頭散發的,穿一身紅的……”

顧三円話沒說完,都曉白就插嘴道:“是不是有點像古代拜堂穿的大紅禮服?”

顧三円吃驚地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古琛想起都曉白上一次被噩夢驚醒,問:“那天晚上你夢到的竟是這個?”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做了相同的夢?”確認過都曉白的反應,顧三円突然想起什麽來,從椅子上跳起來瞪大眼睛說,“昨天撞見瘋子的時候,拐角有個紅色影子閃過,我當時沒當回事,現在仔細一琢磨,怎麽有點像夢裏的女鬼!難道這兒真有不幹淨的東西?”

“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都曉白顫抖著聲音問,“你這話什麽意思?”

“還記得老板娘說二十年前吊死的女明星嗎?你說咱們看見的‘好朋友’會不會是——”

古琛立刻捂住都曉白的耳朵,低聲喝道:“越說越不像話,回你房間睡覺去!”

“我不是嚇唬她,我真覺得……”

“出去!”

見古琛表情不悅,顧三円賠了個笑臉,轉身走出房間。

顧三円離開後,古琛把都曉白放在**,溫柔地幫她蓋好被子,然後坐在床邊陪著她,兩個人就這樣度過了一夜。

第二天,老板娘如常準備好早餐,沒料想三個年輕人竟都沒起來吃飯。

古琛和都曉白難得睡到日上三竿,打著哈欠一前一後走出房間,下樓時剛好看見拿著油條打盹的顧三円,都曉白打了個招呼,然後和顧三円對著打盹。

若是平時,餐桌上早就傳出都曉白和顧三円的歡聲笑語,老板娘還是第一次見他們三個都無精打采,於是好奇地問:“怎麽了孩子們,都沒休息好嗎?”

老板娘一語中的,都曉白和顧三円同時歎了口氣。

老板娘問古琛:“你看著沒什麽精神,開車的話怕不安全,不如歇一歇再走吧?”

古琛看了看發蔫的都曉白點了下頭。老板娘繼續問:“你們昨晚幹什麽了,咋累成這樣?”

一旁的顧三円立刻來了精神,回道:“還說呢,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您講故事聽著魔了,我和小白妹子兩個人都撞鬼了!”

顧三円把事情經過簡單講了一遍,老板娘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嚇出一身冷汗,然後麵色慌張地跑向老伴,兩個人壓低聲音嘀咕了半天。

顧三円隱約聽見他們的對話,好奇地問都曉白:“他們說‘快到日子’是什麽意思?老兩口是不是有事瞞著咱們?”

“難道真和死去的新娘有關?”都曉白猜測道。

“你也這麽認為?要不怎麽說你們做記者的敏感呢,我也覺得肯定和女明星的死有關係。”顧三円按捺不住好奇心,“你說他們有什麽事不能大點聲說,急死我了都!”

“三塊錢你急成這樣,怎麽不直接去問啊?”都曉白拿顧三円打趣。

顧三円說:“瞧不起誰,看本記者給你們來一段即興采訪。”說完立刻起身朝老板娘走去,開門見山地打開話題。

顧三円舉了雙筷子,有模有樣地提出各種疑問。起初,都曉白一行人還是抱著看戲的打算,隨著話題的深入,在場所有人都驚出一身冷汗。

原來“鬼新娘”的傳說並非空穴來風,當年江嘉瑤死後被埋進牧家祖墳,後來卻有不少人見過她身著紅色長袍在街上晃**,再加上壯壯瘋言瘋語地喊著“鬼新娘要回來複仇”,整件事讓村民們深信不疑。

一時間汕水村家家戶戶都在太陽落山後閉門不出,原本熱鬧的村子到了夜晚安靜得像一座空城,這種恐懼持續了三年。沒想到就在村民們已經遺忘“鬼新娘”的時候,她又陰魂不散地出現了。

“同樣是為愛殉情,《梁祝》是段淒美的愛情故事,這女明星怎麽就成恐怖故事了,不合邏輯啊!莫非她的死另有隱情?”顧三円有些困惑。

“她什麽時候死的?”顧三円問。

老板娘想起之前還和古琛提到過,江嘉瑤大概是在十月初死的,說:“算算日子,應該快到忌日了。”

“‘快到日子’原來是這麽回事,難不成厲鬼要來複仇了?”顧三円聽了臉色都變了,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哭喪著臉說,“媽,您哪兒找的大師父,太不靠譜了!這鬧鬼的地方能驅哪門子黴運?我不管了,這地方太邪性,快來接我!”

都曉白雖然被噩夢嚇了一跳,但理智尚且在線,她見古琛波瀾不驚,便問:“元芳,你怎麽看?”

古琛顯然沒看過國內熱播劇,跳過互動環節,直接切入主題:“你信我嗎?這世上沒有比人心更可怕的事,”他繼續說,“不過有人如此費心安排,我們不妨既來之,則安之。”

這時顧三円掛斷電話,神色不安地坐在桌子對麵:“這鬼地方,我一分鍾都待不下去了,我要趁早離開這兒!”

“三塊錢你太緊張了,別擔心,交給我大神。”都曉白遞給顧三円一個毋庸置疑的眼神,“重新給你介紹一下,我們職業圈神探第一人古大神,最大興趣就是解開各種謎團!就在你剛才打電話的時候,我們正在探討鬼新娘的事呢!”

顧三円半信半疑地問:“那古琛你怎麽看這件事,你覺得我們是不是真的撞鬼了?不然怎麽解釋我和小白妹子同時夢見紅衣女鬼?”

“別慌,世界萬物因果循環,有因必然有果,反之我們隻要循著‘果’,找出‘因’即可。”

“古大神我們先從哪方麵著手?”都曉白一臉小粉絲模樣看著古琛。

古琛凝視著顧三円,良久才開口:“先去了解一下江嘉瑤。”

都曉白立馬來了精神,站起身說:“我們這就去找出‘鬼新娘’陰魂不散的真相,出發!”

頂著炎炎烈日,都曉白一直跟在古琛身後,總是趁他不注意的時候,舉起手中的筆記本幫他遮陽。自從之前告白被拒絕後,都曉白決定把對他的愛藏在心底,隻要是古大神想做的事,她都會義無反顧去做,絕口不再提“我愛你”,這也是唯一能維係兩人關係的方式。

從江家出來後,古琛的眉頭就一直緊鎖,江家二老對女兒自殺前發生的不快矢口否認。包括江嘉瑤弟弟的態度也極其冷淡,全家人沒有流露出一絲悲傷的情緒。江家人如此漠然的態度,讓人十分費解。

三人行的下一個目的地是牧家,顧三円想打退堂鼓,他還是怕晚上會見鬼。

顧三円走了好一陣,古琛才開口講話:“覺不覺得江家人很古怪?”他轉過頭,剛好看見都曉白在為自己遮陽。

都曉白突然撞上古琛的目光,舉起的筆記本不自然地在空中扇了幾下:“這天太熱了!”

古琛假裝沒有識破她的小伎倆,而是和都曉白調換了位置,用身高幫她遮住一部分陽光。都曉白沉浸在幸福中難以自拔。

古琛再次問:“你怎麽看江家人與江嘉瑤的關係?”

都曉白仔細回憶:“從江家人談江嘉瑤的態度,我感覺他們對死去的女兒好像沒什麽感情。你看見她家裏掛的全家福了沒?沒有江嘉瑤,一家三口笑得很開心;還有玻璃茶幾下,分別放了兒子不同時期的相片,卻沒有一張女兒的照片。”

都曉白有理有據的分析,讓古琛愈發覺得小不點聰明,他說:“一切看起來確實有些不正常。”

“能和我家大神想法一致,我真是越來越優秀了!”都曉白美滋滋地說。

“敢問這位孤芳自賞的姑娘,前邊越走越荒涼,看著不像去牧家的路,倒像是到後山的路。”

“三塊錢指的就是這條路,前麵確實不像有住家的樣子——阿琛我們好像迷路了。”都曉白眨巴著大眼睛說。

“不是好像,就是迷路了。”古琛歎了口氣。

都曉白尷尬地笑笑。突然她停住腳步,小聲問:“阿琛你有沒有聽見聲音?”

“什麽聲音,我怎麽沒聽見,你在嚇唬我?”

“你沒聽見嗎?好像有什麽在叫。”都曉白說話的聲音突然變小,她仔細辨別著聲音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尋找聲源。

“是嗎?”古琛隱約覺得有人在跟蹤自己,但每次回頭都沒看到人。他提高警惕,以便在突**況下能第一時間保護都曉白。

兩人順著聲音,一直找到山腳下不遠處的一處破石屋。都曉白突然加速朝聲音跑過去,古琛緊隨其後。

“你小心點,跑這麽快做什麽!”古琛喊道。

“噓——”都曉白確定聲音是從石屋裏傳出來的。她躡手躡腳地走進小院,輕輕推開屋子的門,借著日光看見角落裏有三隻嗷嗷待哺的小狗。

“快來看阿琛,原來是它們在叫,這些小家夥好可愛呀!”

古琛看著都曉白捧在手心裏的一隻小花狗,伸出手指摸了摸它的腦袋:“看樣子是餓了。”

“所以才使出吃奶的力氣,召喚我們過來。”都曉白在背包裏翻找,不一會兒拿出一根香腸和小點心,“可惜隻帶了這些吃的出來。”

“沒關係,它們應該是被人養在這裏的,你看旁邊還有一些水和空碗。”古琛幫忙把小零食掰成小塊分給小狗們。

等小狗們吃飽喝足,都曉白和古琛打算離開,沒想到它們竟踉蹌著跟出了屋子,後麵最小的一隻跑著跑著還栽了個跟頭。

都曉白蹲下摸了摸小狗的腦袋,哭笑不得地說:“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三位‘壯士’請留步!”

小狗傻傻地跟在她後麵玩,連古琛見了也不禁笑道:“這位孤芳自賞的女俠,想不到你在動物界也吃得開,此時此刻在下真想——”

“吟詩一首?”都曉白搶白。

古琛搖了搖食指,說:“我又不是秀才,實話跟你講,其實我是一個被犯罪學耽誤的畫家。”

“你會畫畫?真的假的?”都曉白瞪大了眼睛,她迅速從包裏拿出一支筆,連同筆記本一起交到古琛手中,根本不給他反悔的機會,“露一手吧,大神!”

古大神親手給自己畫畫,都曉白開心得合不攏嘴,她本想擺一個淑女一點的姿勢,後來實在是招架不住小奶狗們搗亂,幹脆一屁股盤腿坐在草地上任由它們“欺負”。

古琛拿著碳素筆和筆記本,用筆量好人物與畫紙的比例,然後開始畫畫。

都曉白被他的一舉一動迷得一塌糊塗。

不知不覺過了半個小時,一隻小奶狗在陽光下開始打瞌睡,偶然刮過一陣風,小狗們被吹得眯起了小眼睛。都曉白見狀把它們抱起來,然後用身體護住它們,避免它們被風吹跑。

很快風散了,都曉白再次把它們放在地上,任由它們在草地上玩耍。古琛看著這一幕,嘴角不禁上揚,等都曉白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家大神正在偷笑。

“好了嗎?”

“快了。”

就在古琛整理細節快要收尾的時候,身後突然傳出一陣笑聲。

“是誰?”都曉白立刻緊張起來,古琛給了她一個少安毋躁的眼色,起身朝大門外麵走去,正撞見藏在角落裏的男人。

都曉白抱起小狗跟了出來,聽古琛問“怎麽是你”的時候,剛好看見蹲在地上捂著嘴笑的男人,這個男人正是壯壯。

“他怎麽會來這裏?”都曉白問。

“狗狗。”壯壯吐字有些含糊。

古琛從他拎來的剩菜湯和饅頭看出他是三個小狗的主人。

古琛說:“還不快把狗還給人家。”

“是哦!”都曉白歸還了兩隻,自己抱著打盹的一隻,跟著壯壯進了院子。她忍不住問壯壯:“怎麽這麽開心?你在笑什麽?”

壯壯指了指古琛手上的筆記本,捂著嘴邊笑邊進屋去倒狗食。

“他看到你的畫才笑成這樣的?”都曉白問。

古琛故意看向別處。都曉白輕輕放下睡著的小狗,趁著古琛不注意一把搶過筆記本:“我來鑒賞一下,是不是你畫得太醜,被人家嘲笑了?”

都曉白打開筆記本,直接翻到古琛的畫作,隻見三隻頑皮的小奶狗把她圍在中間,而她一個文藝女青年,活生生變成胖嘟嘟的大金毛,古琛還憑借他無窮的想象力,給金毛頭上戴了一條三角巾,看起來像個慈祥的狗媽。

古琛眼看都曉白的臉從紅變白,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奶狗,自始至終不發一聲,假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被犯罪學耽誤的畫家是吧?”都曉白氣鼓鼓道。

古琛也顧不得小狗多久沒洗過澡,緊緊護在胸前,說:“咱們有什麽事回去說,你別把小家夥吵醒了。”

都曉白一邊擼袖子,一邊說:“把狗放下,免得誤傷它!”

“你先別衝動,你看我之前沒說過自己是寫實派對吧?”古琛抱著狗向後退。

“你的意思是,你又成抽象派了?那怎麽那三隻小狗沒抽象,到我這就抽了呢?”

“怪我學藝不精,沒掌握抽象派的精髓。”古琛沒幾步就退到牆角,身體貼到牆壁,退無可退。

“你的繪畫老師聽到學生這麽說,他老人家的心情也一定像我這般複雜,你懂我此時此刻的心情嗎?”

古琛低下頭看著都曉白,忽然發現小不點生氣的樣子很可愛。當對方氣鼓鼓地發出“你有沒有聽我講話”的質問時,他也不知哪根神經搭錯了,說:“我懂,愛恨就在一瞬間。”

“什麽?”

都曉白沒反應過來,古琛突然彎腰親了她的額頭一下,都曉白頓時整個身體僵住,時間像靜止了一般。

良久,古琛尷尬地問:“抱歉,是不是嚇到你了?”

都曉白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問:“剛才發生了什麽?”

古琛蹙著眉頭,他覺得有責任讓對方好好理解一下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古琛伸出手托起都曉白的頭,找準角度直接吻了上去。

這一吻來得始料未及,都曉白手足無措地瞪著眼睛。她一度懷疑是在做夢,但腦海中一直有個聲音告訴她:快閉上眼睛!

“哥哥姐姐……你們在幹嗎?”

一道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古琛知道都曉白會害羞,自然地將她擋在身後:“姐姐生氣了,哥哥在想辦法哄她。”

“騙子。”都曉白用額頭抵著古琛的背,還沉浸在剛才的親親中。

“姐姐不氣。”壯壯想把懷裏的小狗送給都曉白,雖然他現在已是成人的模樣,但小時候受到驚嚇後心智發育遲緩,還像個孩子一般。

小狗嗷嗷叫著,吸引著都曉白的注意,很快都曉白帶著壯壯和三隻小狗在院子裏互相追趕,他們沐浴在陽光下,爽朗地笑著、鬧著,古琛受到感染,再次拿起筆記本和碳素筆,畫出了眼下這一刻。

目送壯壯回家,古琛和都曉白朝住店方向走去,一路上古琛異常安靜,都曉白想起下午的一吻,頓時感覺臉火辣辣的燙。古琛這時正巧瞄了都曉白一眼,兩人的視線突然撞到一塊兒,氣氛頓時無比尷尬。

都曉白幹咳了一下,先開口說:“那個……荒廢了一下午,牧家也沒去,可惜了,什麽收獲都沒有。”

“誰說的,俘獲一個人難道不是收獲?”古琛忽然拉起都曉白的手,“我這麽認真,你以為我是在耍流氓?”

都曉白聽了想笑,上一次告白被拒的心仍在隱隱作痛。她之所以會到這窮鄉僻壤來找素材,就是為了治愈上一次的情傷。

“大神你別拿我尋開心了。”盡管十分艱難,都曉白還是掙開了他的手。

古琛猜得到小不點是受之前的影響,說:“上一次是我處理得不好,那時我確實沒能正視你我的感情,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盡可能彌補對你的傷害。”

都曉白不敢直視古琛的視線,她背過身去:“你這種高攀來的愛情,對我而言就像站在懸崖邊緣,向前走一步就會墜入萬丈深淵。所以你隻管走你的路,不要來招惹我。我愛你就足夠了。”

古琛似懂非懂地點頭:“如果你執意如此,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會因此錯過你的偶像,你的男人,以及你的幸福。”

都曉白聽了匆匆向前走,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她當真感覺自己丟了男人和幸福。

古琛跟在後麵,在她耳邊低聲說:“我失戀了,你得對我負責。”

“你說什麽呀?”都曉白情緒失控,眼淚汪汪。

“你家偶像失戀了,你不是應該盡到小迷妹的職責,陪本大神一醉方休嗎?”雖然不忍心看到小不點為自己哭,但是確認了她對自己的心意後,古琛還是忍不住偷笑。

“你失戀有什麽了不起的,我還失戀了呢!”都曉白“哼”了一聲,走得更快了。

“我失戀是被你甩了,你失戀卻是你自找的,這兩者怎麽能混為一談呢?”

盡管哭得慘烈,都曉白還是沒能忍住逞一時之快:“我失戀是因為我把你甩了,你失戀才是自找的,你活該!”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沙石路上,聞著陣陣草香,一邊拌嘴一邊往回走。

兩個人一回店裏,就向老板娘要酒喝,喊出“一醉方休”口號的同時,冷著臉喝退前來討酒的顧三円。

眼疾手快的顧三円偷拿走一瓶啤酒,邊上樓邊打電話抱怨:“我爸什麽時候來接我?跟您講太欺負人了,這地方真是沒法待了……”

見顧三円一臉委屈,老板娘以為小情侶出去又吵架了,一麵念叨現在的年輕人脾氣不好,一麵又讓當家的給炒了兩個下酒菜。過了一會兒小菜上桌,古琛和都曉白吃上一口,表情更加難過了。

兩個人放棄下酒菜繼續喝酒,談天說地,回憶過往,都曉白覺得手中的啤酒越喝越苦澀,古琛卻覺得今天的酒越喝越甘甜。

都曉白一直喝到酩酊大醉,古琛才背著她回了房間。看她躺在**睡熟了,古琛才坐在床邊給陳宇陽發短信。

接下來的兩天,古琛專心查“鬼新娘”出現的原因。顧三円原本準備離開,卻被都曉白強烈要求加入他們的探險小隊。

在這期間,他們一起去牧家了解情況,然而過了二十年的牧家早已物是人非,當年的大家長現已不在人世,而新任家長近幾年才剛剛回國,表示並不了解當年的內情。

他們繼而挨家挨戶找村民打聽,當年經曆過此事的人,多數去了外地務工,剩下的都是和老板娘差不多年紀的人留守村子,他們隻聽說牧、江兩家辦陰婚的場麵非常氣派,全村老小都來給牧家撐場麵。不知是不是因為聽聞最近又“鬧鬼”,關於江嘉瑤自縊一事,村民們都嚇得三緘其口,什麽都問不出來。

都曉白前幾天和壯壯因狗結下友誼,每天都興致勃勃地去山腳下破屋找他玩。顧三円由於上一次被壯壯嚇得不輕,表示對瘋子和寵物都不感興趣,婉言拒絕都曉白一起“擼狗”的邀請,隻得孤身一人回小店房間,等他們回來吃晚餐。

古琛把車開到院子門外,都曉白迫不及待下車去找壯壯,古琛一個人坐在車裏研究“李慕思失蹤”案。

其實接受委托時古琛就知道,查時隔二十年的失蹤案太難了,可既然是老師的心願,他一定會竭盡全力。

古琛拿出筆記本,上麵都是關於李慕思的記載,老師心中的李慕思是一個性格內斂的女子。古琛手機裏有一張李慕思獨照,泛黃的舊照片中李慕思綽約多姿,服裝首飾搭配得盡顯素雅。

老師說過李慕思手腕上佩戴的手鐲,鑲嵌的翡翠原石是家傳之寶,他親自設計的雲騰圖案,找了金店名匠打造,由此可見沈繼淵對李慕思用情之深。

除此外,古琛手握一份人數不多的名單,從名單可以看出李慕思的人際關係並不複雜,警方當年排查過該名單上的親朋好友,沒有發現可疑的對象。

當年李慕思究竟參加“哪位朋友”的婚禮,至今仍是個謎,古琛歎了口氣,合上手中的資料。

“哥哥。”

古琛側過頭,見壯壯獻寶似的遞過來一張紙,問:“送我的?”

都曉白也湊上來,靠在車門上說:“沒良心的,送禮物怎麽沒有姐姐的份!”

古琛衝都曉白得意地挑了下眉毛,把手中的紙張打開,裏麵竟是一幅畫,原來壯壯把古琛親都曉白的一幕畫了下來,雖然畫風稚嫩,但絕對畫出了“一吻定情”的精髓。

“靈魂畫手啊!”古琛對壯壯豎起大拇指。壯壯在一旁“嘿嘿”笑,都曉白卻遮住半張臉,欲哭無淚:“我就想問,靠牆站的金毛是怎麽回事?”

都曉白被氣得直跳腳,指著古琛說:“都親了狗了,你還笑得出來?當心我把它轉發出去,讓你人設崩塌!”

“敢恐嚇偶像,都曉白你長能耐了。”古琛說。

都曉白不甘示弱地凶了回去:“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反抗!”壯壯學著都曉白的樣子舉起拳頭。

“你別把壯壯帶壞了。”古琛笑道。

壯壯的樣子,連都曉白見了也忍俊不禁。

三人嬉笑的時候,院內的三隻小狗“嗷嗷”叫著,他們走過去追著小狗滿院子跑,玩累了就躺在野花、野草中聊天,沐浴著溫暖的陽光,三人不知不覺睡著了。

突然,酣夢中傳來尖叫聲,古琛從夢中驚醒,四下望了一眼,發現壯壯不見了。他叫醒都曉白,兩個人循著聲音一路找,最後在車上找到受到驚嚇的壯壯。

“鬼新娘來了……鬼新娘來複仇了……”

都曉白見過壯壯情緒不穩定的樣子,她壯著膽子靠近壯壯,嚐試安撫他:“怎麽了壯壯,姐姐在這裏,壯壯不怕……”

古琛關掉車上的音樂,眉頭緊蹙。他看著壯壯,印象中壯壯連續三次犯病,車上的音樂都打開了,播放的都是李慕思愛聽的《新不了情》。

這隻是巧合嗎?

都曉白沒有白費力氣,壯壯情緒果然放鬆了不少,她認為呼吸新鮮空氣對緩解緊張有幫助。不料壯壯剛被扶下車,就一把推開都曉白,趁機跑進林子。

“你沒事吧?”

都曉白搖了搖頭,擔心地問:“壯壯他……”

古琛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說:“看樣子今晚會有陣雨,壯壯一個人不安全,我去找他,你在車裏等我。”

“我跟你一起去。”都曉白態度堅決,古琛隻好從命。

古琛帶上都曉白,必須趕在下雨前找到壯壯。他們不知道在樹林裏穿梭了多久,天色已經暗了,兩人還是一無所獲。

雨水開始“嘀嗒、嘀嗒”落下來,古琛拉著都曉白往回跑:“趁著雨還小趕緊回車裏,不然等雨下大了,我們都會被困在這裏。”

都曉白焦急地說:“可是我們還沒找到壯壯……”

古琛安慰說:“我知道,你先別急,壯壯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對林子環境比我們熟。咱們找了這麽久都沒找到,說不定他已經回家了,我們可以先回村裏確定他在不在,他若是真不幸遇到意外,我們也能及時叫人幫忙找。”

都曉白沒有其他辦法,隻能跟著古琛返回車裏,這時雨已經下大了。古琛正準備發動車子,都曉白突然叫道:“阿琛你看,那裏是不是有光?”

古琛循著都曉白手指的方向,看見破屋裏隱隱發出微光。

古琛翻出一把傘下了車,沿著石子路進了院子,一步步靠近破屋的大門,他聽見小狗的叫聲,小心翼翼推開大門,借著昏暗的光看去,下一刻,他整個人怔住了。

都曉白在車上等了半天,外麵雨越下越大,她愈發不安。就在她迫不及待推開車門的時候,一把傘及時撐在頭頂上方,耳邊同時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

“就猜到你不會乖乖等著。”

都曉白急忙問:“找沒找到?我都快要急死了!”

“找到了,不過裏麵情況比較複雜。”

古琛絕不是在誇張,當都曉白走進破屋,看見壯壯在本子上畫畫,她突然被嚇得怔住了。

隻見昏暗的油燈照在石牆上,一幅圖畫映入眼簾,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並排站著,抬頭看另一個女人懸在半空中,這樣的畫麵直讓人不寒而栗。

都曉白被驚出一身冷汗:“這是壯壯畫的?”

“很詭異對吧!憑你的直覺,畫中內容是不是真的?”

“不會吧,你認為這畫的內容是真的?這想法太瘋狂了!”都曉白不可思議地搖頭。

古琛承認這個想法確實瘋狂,卻仍強調說:“壯壯本身的情況很特別,但絕對不是個例。我之前研究過類似的案例,一部分受到強烈刺激的心理障礙患者,會利用某種特殊方式來表達或宣泄恐懼。我不知道壯壯是不是受到繪畫的啟發,想要借此去表達什麽,所以我需要你同他溝通,來確定圖畫內容的真實性。”

“你是認真的嗎?”都曉白詫異地問,得到對方確定的眼神後,她有些不知所措,“我要怎麽做?”

“給他足夠的安全感,讓他卸下防備,我相信你!”古琛一邊鼓勵都曉白,一邊手持擬定好的問題清單,並拿出手機隨時準備錄像。

都曉白算是趕鴨子上架,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壯壯,輕聲說:“壯壯,姐姐和琛哥哥找你好久了,壯壯,壯壯?”

壯壯借著微弱的光繼續畫畫,良久才回過神來,抬起頭迷茫地看著都曉白。

“哥哥姐姐很擔心你,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呢?”

壯壯埋下頭,直勾勾地盯著筆記本,都曉白抬頭看了一眼古琛,得到鼓勵的都曉白柔聲說:“壯壯在畫什麽呢?姐姐能不能看看壯壯的畫?”

都曉白嚐試去拿畫本,卻被壯壯攔下,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這讓都曉白手足無措。

這時一隻小狗跑了過來,一籌莫展的都曉白靈機一動,從包裏把壯壯送給古琛的畫擺在他麵前,點了點小奶狗的腦袋,笑說:“琛哥哥還說你是靈魂畫手,這畫的根本不是我好吧?你畫的這個是不是它媽媽?”

壯壯呆滯地看著畫,又抬起頭看了看都曉白,腦海瞬間湧出和她一起嬉戲玩耍的記憶,終於恢複了以往的表情。他一把上前抱住都曉白叫:“姐姐,姐姐……”

“好。”壯壯像是找到安全感的孩子,始終緊握住都曉白的手。

都曉白幫壯壯收拾東西,拿起畫本時隨口問:“這些都是壯壯畫的?我們壯壯真厲害!這裏畫的是壯壯想象出來的嗎?”

壯壯搖頭說:“壯壯見過。”

古琛眼前一亮,立在一旁靜候下文。

“壯壯在哪裏看見的?”

“入洞房咯!”壯壯開心地喊道。

“洞房?”都曉白仔細端詳畫,“阿琛你看,這個女人頭上戴的像不像嫁衣配套的鳳冠頭飾?我記得村民說過,當地辦冥婚時女方穿的就是這種嫁衣!會不會壯壯真的想起什麽了?”

古琛沒有回答,示意都曉白繼續。

“你也去參加婚禮了?”都曉白一邊觀察壯壯的表情,一邊耐心地問,“壯壯還記得這是誰的婚禮嗎?”

壯壯咬著指甲認真回憶了許久,高興地拍手說:“壯壯想起來了,是瑤阿姨,上過電視的瑤阿姨!”

“江嘉瑤!”古琛與都曉白異口同聲驚呼。

如果畫中人是二十年前的明星江嘉瑤,那麽這場冥婚或許就是她生前的最後時刻。

“壯壯認識畫中的另外兩個人嗎?”都曉白緊張得心髒都快要跳出來了,她指著畫上的男人和躺著的女人。

“爸爸!爸爸!”壯壯興奮地指著畫裏的男人說。

牛勇?壯壯的話再次震驚了他們,古琛看向石壁上畫的男人,想起初見時他一五一十回答問題的模樣,這位性格敦厚的老實人,當時到底扮演著什麽角色?

都曉白與古琛對視了一眼,故作鎮定地笑道:“原來是爸爸帶壯壯去的呀!”

壯壯出人意料地搖搖頭,輕聲“噓”了一下,用悄悄話說:“我們藏在窗戶下。”

“原來是偷溜出來玩的,你們不乖哦!”都曉白緊接著問,“這個人又是誰?”

壯壯搖搖頭,表示自己在村裏從沒見過這個阿姨,也就是說這個人並非本村人。

古琛記得牛勇、老板娘以及其他村民都說過,當年在汕水村未曾見過外來女人。假設壯壯記憶沒錯,且沒有說謊的話,那麽親眼見過外來女人的牛勇一定有所隱瞞!

“二十年前”和“外來女人”兩個關鍵詞重疊,對古琛來說異常敏感,這也是他忍不住第一次開口詢問:“那個阿姨長什麽樣子?”

“阿姨長得好漂亮,穿的裙子也好好看。”

古琛沒辦法從壯壯模糊的描述中發現什麽蛛絲馬跡,隻能讓都曉白繼續。

“壯壯看見爸爸和阿姨們在做什麽嗎?”

“大人們也玩過家家,漂亮阿姨生病了,瑤阿姨喂她吃藥。爸爸說過,吃完藥睡覺就不疼了。”壯壯捂著嘴咯咯地笑,笑著笑著他的臉上突然露出驚恐表情,“瑤阿姨和漂亮阿姨換衣服,瑤阿姨搶了漂亮阿姨的鐲子,拿不下來……就用石頭砸……好多血……好多血……”

“她是被下了藥,要麽昏迷,要麽死了。”古琛說,“按說江嘉瑤不缺首飾,這種暴力行為,或許可以解釋為一種報複手段。”

“江嘉瑤和她有仇?”

“信息量太少,我無法斷定。”古琛繼續之前被打斷的話題,問壯壯後來發生的事情。

“漂亮阿姨睡著睡著,‘咻’的一聲飛起來了!”壯壯說著站起來,雙臂展開圍著都曉白繞了一圈。

“怎麽飛起來了?”都曉白繼續問。

這時壯壯走到石牆邊,指著畫中的女人說:“是我爸爸幫阿姨飛起來的!”

都曉白緊張到鼻尖都滲出汗來,古琛冷靜地問:“壯壯還記得,爸爸是怎麽幫的嗎?”

“我差點忘了,這裏有根繩子。”壯壯撿起地上的石子,認認真真在女人脖子上畫了一條U型線。

都曉白整個人被驚得癱坐在地上,顫抖著聲音說:“這難道是——殺人現場,所以壯壯的確是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受驚過度才被嚇瘋的。”

“時間對不上。”

壯壯發瘋是在小女孩溺亡之後,這是村民有目共睹的,不過古琛現在沒空兒糾結這個。如果壯壯記憶沒出錯,也沒有說謊的話,那接下來的重中之重是查出女死者身份!

“能不能幫哥哥想一想,漂亮阿姨具體的樣貌和特征?”古琛擔心壯壯難以理解,提示說:“阿姨的臉型啊,眼睛大嗎……記不清也沒關係,還記得阿姨穿什麽顏色的衣服嗎?”

壯壯按照古琛的提示,仔細回想著說:“漂亮阿姨美得像花仙子一樣,長長的頭發,穿著長長的花裙子……阿姨是閉著眼睛的,嘴好像不是這個樣子的……”

古琛根據壯壯的描述在紙上勾勒出人像,從整體輪廓到五官、發型,再到裙裝,效果圖出來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看哥哥畫得像不像漂亮阿姨?”

壯壯仔細看了看搖頭否定,古琛又問哪裏不像,壯壯冥思苦想片刻,拿筆在兩眉之間點了個黑點,拍手叫道:“漂亮阿姨!漂亮阿姨!”

看見女人眉宇間黑痣的一刹那,古琛驚訝得合不攏嘴,他讓都曉白拿出手機繼續錄像,然後從自己手機裏翻出李慕思的照片,問:“壯壯你認不認得這個人?”

壯壯一眼便認出照片裏的女人:“是漂亮阿姨!”

古琛將李慕思所戴金鑲玉手鐲的圖片放大,與壯壯塗鴉的兒童畫對比,再一次向他確認:“壯壯你看,瑤阿姨奪走的可是這隻鐲子?”

壯壯眨巴著眼睛仔細看,這是一隻由金色祥雲纏繞的玉鐲,金玉交相輝映;如此貴氣逼人的手鐲,憑他兒童畫的水準自然是畫不出一二分精髓。突然壯壯像是回想起什麽來,急忙躲到都曉白身後,他流露出的懼怕神情,似乎印證了之前的猜測。

看見古琛歎息的表情,都曉白想要安慰幾句,卻不知從何說起。

李慕思的死,牛勇一定脫不了幹係,那麽江嘉瑤又扮演了什麽角色,是被迫?還是幫凶?她又為何自縊?還有太多個細節要查明,光靠一個有心智障礙的孩子還不夠。古琛正心煩意亂,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想起之前壯壯提起的“我們”,這能說明當時不隻他一個人在現場!

“當時和你在一起的小夥伴是誰?”

“哥哥問的是誰,歡歡嗎?”

“壯壯的小夥伴是王歡歡嗎?”從壯壯眼中確認了答案,還以為找到另一個目擊者,想不到竟是另一個冤死的孩子,古琛冷笑了一聲,“難怪會死於意外。”

都曉白也想到溺亡的孩子,驚訝地說:“你的意思——牛勇知道王歡歡目擊他殺人,所以喪心病狂地推她下水,殺人滅口?”

“江嘉瑤也可能是牛勇偽裝的自殺,畢竟隻有死人不會亂講話。”古琛不再看壯壯,“以上僅僅是我的推測,我們現在沒有實質證據,這件事暫時不要對任何人說。”

都曉白把畫本裝進背包,三個人匆匆上了車。由於之前雨下得太急,道路泥濘不好走,古琛小心翼翼地驅車往回趕,用了平時兩倍的時間才開到壯壯家。

臨下車前都曉白告訴壯壯,如果爸爸問起來就說路上遇見帶了他一程,今晚的事不要講出去。

兩人驅車回到小店,和顧三円一起吃了口飯,便回房間討論“李慕思案”。

“壯壯的心智問題明擺著,你真相信他說的話?”都曉白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他的症狀源於受驚過度,屬於機體自我保護的一種,並不影響記憶功能。剛才你也看到了,他連李慕思黑痣的位置都沒記錯,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牛勇的記憶力很好嗎?壯壯或許繼承了這個優點。”

古琛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心裏不斷提出疑問:當年參加好友婚禮的李慕思被牛勇綁架,江嘉瑤喂她吃下某種藥物導致昏睡,牛勇最後將李慕思吊上房梁致死。兩個人像是合作關係,但他們殺人的動機是什麽?李慕思的屍體是如何處理的?江嘉瑤自殺的方式為何與李慕思如出一轍,她的死與牛勇有沒有關係?除此之外江嘉瑤與李慕思對換衣服的行為,也同樣令人費解?

都曉白瑟縮進被窩裏,她之前與牛勇見過幾次麵,如果壯壯說的都是真的,那麽他偽裝和善的背後,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殺人犯。古琛想到這裏,不禁後背發涼。

“我們報警吧?”都曉白提議說。

“不行,我們現在一切隻是推測,”古琛堅決反對,“連屍體都找不到,報警隻會打草驚蛇,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古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這才發現都曉白狀態不好,他走上前輕柔撫摸著她的頭,用輕鬆的語氣說:“少安毋躁小不點,我好歹大小案件也參與過不少,你這樣讓我感覺自己很Low。李慕思案過去二十年了,要找直接有力的證據很難,但警方要立案就必須證據確鑿,如果牛勇和江嘉瑤真是聯手殺了我師母,我一定會找出證據,不會讓他逍遙法外。”

“抱歉阿琛,我不該給你添亂的。”聽了古琛的話,都曉白才發現自己失態,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可能這一次案件發生在她身邊,讓她忽然慌了神,幸好她的主心骨一直都在。

“時間不早了,睡覺吧,你什麽都不要想,剩下的事交給我。”

“好。”都曉白閉上眼睛,在心裏默念,“我一直都相信你。”

看著都曉白酣睡的側臉,古琛不禁淺笑,他知道自己正在墜入愛河。以往他總是待在獨立的房間辦公,討厭被任何人打擾,在認識都曉白之後習慣逐漸被改變——他們總是有聊不完的話題。

古琛的視線一直在都曉白身上,直到手機振動,他才從思緒中醒過來。

古琛一看來電姓名,不禁眉頭輕蹙。

“抱歉,局裏這兩天接到個緊急案件,哥兒幾個忙得焦頭爛額,我才抽空兒查了你說的那個人……”陳宇陽說。

古琛邊聽調查結果,邊翻牛壯的畫。

陳宇陽在電話裏講得口沫橫飛,古琛不斷將音量調低,過濾掉陳宇陽所說的褒義詞、形容詞,提取重點信息的同時,視線忽然在一張兒童畫上停頓下來,說:“再重複一遍你剛才說的。”

陳宇陽怔了一下,試探著問:“哪一句?是他十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被父母接回城裏……”

“不是這一句!”

陳宇陽像發條一樣折騰了一整天,本想趁著打電話的工夫抽根煙,結果被古琛搞得再度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說:“顧三円小時候跟他奶奶住在鄉下,對了,正是你待的汕水村。”

“原來如此。”

和顧三円偶遇,古琛就感覺這個人有點怪,但一開始又說不清哪裏有問題。直到顧三円說自己和都曉白做了相同的噩夢,古琛便懷疑這個男人另有目的。

古琛再去看手上的兒童畫,上麵畫了三個小朋友,中間紮羊角辮的女孩是王歡歡,左邊臉上有小斑點的是牛壯,右邊高個子笑起來嘴角扯向一邊的男孩,跟顧三円很像!

陳宇陽看古琛沒了下文,急切地問:“你那是不是挺棘手的,我還能幫上你什麽忙嗎?”

古琛揉著太陽穴,想了想說:“幫我查一下江嘉瑤。”

“一個死人,查她做什麽?”

陳宇陽假裝對辦公桌上一摞摞檔案視而不見,爽朗地笑道:“沒問題,查完告訴你!”

第二天老板娘做好早飯放在桌上,三個人洗漱完圍在飯桌前,和往常一樣,都曉白和顧三円沒吃飯前對著打哈欠,吃飽喝足了就開始打嘴仗,玩得不亦樂乎。

古琛放下碗筷,難得插次嘴問顧三円:“你是第一次來汕水村嗎?”

顧三円冷不防被問得一怔,他反問道:“你這麽問是什麽意思?”

古琛不動聲色地觀察,顧三円的反應算得上性情大變,都曉白始料未及,她尷尬地笑道:“三塊錢,你嗓門兒太大了,阿琛就隨便問問,你怎麽這麽大反應?”

“嚇到你了小白妹子?不好意思!”顧三円訕訕地笑了起來,“怎麽你們忘啦,我來的時候還坐你們順風車了呢!”

“對哦,那時還是咱們帶的路呢。”

人在說謊時音調會不自覺升高,這正是心虛的表現,古琛將一切盡收眼底,看穿卻不說破,他不疾不徐地起身,說:“出去走走吧!”

顧三円知道這話多半是衝他說的,他有些遲疑:“這麽早去哪裏?”

“去見個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