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五張臉的男人

地下通道布滿灰塵,我一邊憋著咳嗽,一邊緊緊跟著托馬斯。我們沿著手電筒的光圈,終於走到了通道盡頭。

“噓!”托馬斯低聲喝了一聲。

眼前是一段短短的金屬階梯,階梯上是一扇小木門。

“等我叫你再出來。”

托馬斯爬到階梯中間,關掉了手電筒。我趕緊伸手抵著通道兩邊的牆。一片漆黑,沒有一點兒光源,我什麽也看不見——和皮卡迪利廣場那天晚上一樣。

頭頂傳來一聲輕微的“嘎吱”聲,在通道裏回響。

緊接著是一陣沉默。

“托馬斯?”

一陣低沉的“噓”又在通道間來回飄**。

我等待著,耳邊一直聽到有節奏的“砰砰”聲,連自己也搞不清楚這聲音是從教堂裏傳來的,還是從我的胸腔裏發出來的。

“把手給我。”托馬斯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我順著聲音的方向伸出手,卻不小心打在了金屬階梯上。一陣響亮的“哐當”聲從通道的這頭震到另一頭,又從另一頭震了回來。

“抱歉。”我輕聲說,又伸出了手。這次我放慢了速度,慢慢摸索著,一碰到托馬斯的指尖,就一把抓住他的手。托馬斯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像拎水井裏的桶一樣提溜起來,放到一塊冰冷堅硬的大理石上。天花板上傳來一陣吵人的“嗡嗡”聲,仿佛有一隻大蒼蠅被困在了通道裏。

托馬斯打開手電筒,整個空間頓時明亮起來。我們位於一處地下大廳,這裏放了許多高大的雕像。一道道彎拱門承托著矮矮的天花板。大廳的一側有一間狹長的玻璃房間,門上寫著“禮品店”,另一側則掛著洗手間的標誌;正前方是一家咖啡館,大型雕像之間還擺放著廢棄的桌椅。

此外,我發現最有趣的是腳底下的地板。地板上寫滿了華麗又潦草的字,還畫了許多長方體。過了幾秒鍾,我才意識到這些是人名以及這些人生前的故事。托馬斯說進入教堂不造成破壞、也不啟動警報的唯一方法就是穿過地下室的通道。但我沒想過原來這個地下室的下麵是這麽多人的葬身之地。

“我們在地下室,看那裏!”托馬斯舉起手電筒,對準前方的廚房。廚房前麵有一個長長的櫃台,但都黑漆漆的,“沒有一台機器是亮著燈的,你發現了嗎?連冰箱的指示燈都沒有亮。他們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把教堂的燈熄滅了,但沒有切斷所有電源,因此不會觸發警報。他們可真聰明!走吧,這邊。”

他朝一排厚重的玻璃門跑去,推開其中一扇,招手讓我快點兒。我們跑上一層階梯,轉了個彎又跑上另一層更窄的階梯。突然,他停下腳步,關掉手電筒。這裏已經沒有通道裏那麽黑了,因為兩邊的高牆上開了一排窗戶,路燈和月光都能照進來。

“嗡嗡”聲離我們越來越近。我還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托馬斯從外套口袋裏摸出四個小的、香檳形狀的派對禮花塞給了我。“我隻能找到這樣的,”他朝我眨了眨眼,“準備好了嗎?還記得計劃是什麽嗎?”

我把禮花抱在胸前,本想回他一句“記得”,卻隻能發出一聲憋在喉嚨裏的尖叫。在實際到達這裏之後,這個計劃似乎變得比下午更可怕,也更不可能實現。

托馬斯示意我貼牆走,我跟著他,朝主大廳的兩扇大玻璃門出發。離大門越來越近,雄偉的禮堂漸漸映入眼簾。地板上的黑白瓷磚反射出耀眼的光,像在黑暗中發光的棋盤。頭上是一個籠罩一切的巨大金頂,就像一個倒扣的茶杯,由無數道拱門支撐著。就在那兒,在拱門的正下方,在一圈印著星芒圖案的白色瓷磚正中間,冒著一團橙黃色的火星——就像我在皮卡迪利廣場看到的那樣。

但這裏不隻有一團火星,還有第二團、第三團、第四團……

這裏有五個小偷!

他們全都穿著一樣皺巴巴的黑色外套和運動鞋,甚至連胡子都是一樣的。此刻,他們正在用力破壞地板,企圖拿走地板上的什麽東西。

“我以為小偷隻有一個。”托馬斯疑惑地說。

“五個也太多了,”我輕聲回應著托馬斯,聲音和手都在發抖,“我們出去找警察吧。”我催促道。此刻爸爸媽媽應該不會覺得我年紀太小不能用手機吧?

“等找到警察,他們都已經逃之夭夭了,”托馬斯輕聲說,“看,他們已經把地板打穿了!”

他說得沒錯。就在那時,我聽到一陣“嘭”的巨響,緊接著傳來很多人的低吼聲。那群小偷正試圖從地上抬起一張巨大的金色圓盤,那原本是鑲嵌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圓盤中心閃著兩個亮晶晶的字,字跡潦草,和我在辦公室那扇黑色大門上看到的一樣。其中一個小偷已經開始在教堂地板上噴塗黃色標記,看起來好像跟數學有關——“2”在橫線上,“10”在橫線下。

“相信我,我們會成功的。”托馬斯小聲說,“不過你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跑起來,好嗎?現在我們能確定這裏的警報已經失效了,對你來說應該不難。老天保佑貓姐能及時把消息送出去。”

我想說那五個小偷可能會傷害他,我不希望他受傷,而且我也害怕他們會來追我。但我什麽話都沒來得及說,托馬斯就一把將我推回角落,然後自己打開了玻璃門。

“晚上好,各位!在這裏忙什麽呢?”

金屬叮叮當當的聲音、噴油漆的刺啦聲,以及男人們的低吼聲瞬間全部停止了。小偷們倒吸了一口氣,然後隻聽一個女人大吼道:“你是誰啊?”

我聽見托馬斯的腳步聲快速朝大廳中間走去。

“真不好意思,女士。我可是因為你們的罪行挨了不少罵。所以我想,倒不如來看看這次咱們要偷點兒什麽!”

我把派對禮花塞進褲子口袋裏,看著遠處的台階,心髒“怦怦”跳個不停。

就是現在!

所有小偷都把注意力放在托馬斯身上了。我要抓住機會溜到大廳,躲著他們跑到前門,在門外把禮花全部拉響。這樣貓姐的朋友就能來幫我們抓住這些小偷,然後送到警局去了,還能當我們的一級證人。

我隻要趕緊跑起來就可以了!

但我做不到。

是的,別人對我的所有評價都是真的。我不夠勇敢,我就是一個什麽事都做不好的人!

那群小偷把托馬斯圍了起來,全都擼起袖子伸出手。

“算了吧,沒必要對我這樣的老家夥下手。況且你們也一直在利用我,拿我當替罪羊。”托馬斯說。他雖然聽起來很冷靜,但我知道他很害怕。

其中一個塊頭比較大的小偷突然抓住托馬斯的手臂。這時,我的腳突然有了力量,飛快地奔跑起來,我甚至感覺不到地板的存在。

“喂!別碰他,你們這群懦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身上。這時我才想起來自己的任務是悄悄跑到前門去,不能讓他們發現!我隻能無視這六張一模一樣的臉,猛地閃到左邊,沿著教堂左側的通道疾衝。

“追!”那個女人尖叫道。

整個教堂裏瞬間回**起這些壯漢的腳步聲。

“赫克托!小心!”

我回頭一看,其中一個小偷已經快追上我了!我往右邊一閃,抓住桌布的一角,往下一扯——桌布連同上麵的燭台稀裏嘩啦掉了一地。我聽見身後傳來碰撞聲,原來是小偷踩到蠟燭滑倒了,像保齡球一樣往前滾,撞到了一堆木椅上。

教堂中間放了一排排長木凳,我打算穿過長木凳抄近路,但我發現又有兩個小偷從另一邊朝我跑來了。於是我像玩“青蛙跳”一樣,跳過一張又一張長木凳,用盡全力快速跑著。但這條走廊實在太長了,大門實在太遠了,我的腿越來越酸痛,沒法一直跳這麽高。我看到有些凳子和坐墊上放著詩集,於是順手抓了幾本,轉身砸向小偷。

“啊!放下,小鬼!”其中一個小偷用特別粗獷的嗓音大喊,因為我一下就砸中了他的額頭。

有個小偷正朝我快速跑來,而我的書已經用完了。我從長木凳上跳下來,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著,看看有沒有掉落在地板上的詩集或是其他任何能用來砸小偷的東西。就在我用雙手尋找物品時,我發現這些長木凳的凳腿之間的距離很寬,我完全可以在下麵滾動。於是我貼著地板,向托馬斯所在的方向滾回去。他被兩個小偷挾持了。我在距離他們還有幾排長木凳的地方停下,屏住呼吸,等著前麵那三個小偷發現我不見了。

“那個小鬼跑哪兒去了?”那個女人尖叫道。

“不知道!”

“看看椅子下麵!”女人大喊道。

我馬上爬起來,翻到我所在的長木凳上麵安靜地躺著。

“不在地板上!”其中一個小偷大喊道。

我聽見其他兩個小偷也站起身子了,於是又趴到地板上去,安靜地朝大門的方向滾去。每隔幾秒鍾,我就能聽到那幾個小偷停下腳步聲,這說明他們一邊往回走一邊檢查著每一排長木凳。

“別追了!”托馬斯大喊道,“他隻是個孩子,什麽也做不了。”

“閉嘴,老家夥!”女人尖聲喊道,同時一定對托馬斯做了什麽事情,因為我聽到托馬斯痛苦地叫了一聲。

不能讓他們傷害托馬斯!

一定要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腦袋腦袋快轉起來呀!

我從長木凳上又摸到一本詩集,這是我唯一的武器。我把詩集從地板上往托馬斯的方向用力一甩,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嘭”的一聲,詩集撞在了凳子腿上。

“在那兒,你們幾個蠢貨!”挾持托馬斯的其中一個小偷大喊道。

離我最近的那個人聽到喊聲,立馬開始朝托馬斯那邊跑去,沒有檢查我所在的這排長椅。我瞅準這個機會,用盡全力向前滾動,在這個過程中,我又摸到一本詩集。我用力把詩集扔向大廳的另一側。不知道它落在了哪裏,我隻聽見傳來了響亮的“哐當”聲,估計是撞到了金屬。對,應該是撞到了掉在地上的黃銅燭台了。

小偷變換了方向,朝聲響處走去,其中一人叫道:“抓到你了!”

我憋著笑,繼續往大門方向滾去。距離大門隻差最後一排長椅了。目的地就在眼前。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我的口袋發出了嚇人的一聲“嘭”!我不小心把派對禮花壓爆了,紙屑把我的口袋塞得滿滿的。

“在門口!”那三個追擊我的小偷異口同聲地喊道。

我幹脆放棄隱蔽,猛地爬起來,全力朝大門衝刺。我握住門把手,按照托馬斯教我的那樣用力往裏拉,但大門紋絲不動。上鎖了!我跑到旁邊的門前,用力一拉,也鎖住了!

“推!赫克托!往外推!”

對啊!

我蓄力一撞,把門撞開了。我站在大台階的最頂層,整個人投入到刺骨冷風的懷抱中。大教堂門前的放映機還在展示著各種照片,五彩繽紛的燈光從我眼前閃過。我看看四周,尋找著貓姐召集起來幫我們的人,但一個人影都沒有。街上空空****、安安靜靜,和我們進教堂之前一樣。

我趕緊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個禮花,瘋狂地拉引線頭,但那個禮花已經被我壓爆了,根本不起作用。我又把手伸進口袋,在一堆彩紙屑中摸索著。突然,一隻大手掐住了我的喉嚨。

“終於逮到你了。”一個低沉、可怕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我扭動著,掙紮著,但他力氣太大了,把我掐得緊緊的。

一個又高又瘦的小偷也走了過來。他的小拇指上戴著一個金色的圓環,帶著一點兒閃光。我踢了他一腳,他卻放聲大笑起來。這個笑聲和我在皮卡迪利廣場聽到的一模一樣!

“是不是很有意思?”他一把扯掉臉上的假胡子,朝我露出笑臉。

我皺起了眉頭。我認識這個男人——我不僅在皮卡迪利廣場看見過他,還在其他地方見過。對,電視上……在爸爸的書房!他把一張支票遞給一位穿著亮橙色羊毛衫、在收容所工作的女人!

“是時候進去和你的那位朋友好好聊一聊了,請吧!”他說,“我想這一定是一次很有啟發性的談話。”

“別想跑!”一個女人說著話,從大台階下方的女王雕像後麵走出來。

是貓姐!

“放開那個小夥子,先生!”梅森大喊一聲,從另一座雕像後麵走出來。

接著,從各個角落裏走出來十幾個人,我認得,他們都是在施粥點工作的人。原來此前他們都進行了偽裝,與周圍的建築和樹木合為一體,難怪我一點兒都沒有發現。

隨後,大街上亮起一盞藍色警報燈,一輛警車疾馳而來,停在貓姐身邊,米裏亞姆警官和菲利普警官從車上跳下來。

“遊戲結束了,內斯比特爵士!”米裏亞姆警官對犯人大喊道,“放下你的胡子,舉起雙手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