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喊“錯了!”的男孩

接下來的幾天,全校所有人都在討論我親眼看到小偷的事。就連蘭迪、拉維尼婭和其他經常被我欺負的小孩都開始向別人吹噓,說我在拿走他們的零食和零花錢時,告訴了他們事情的經過。但事實上,沒有人知道內情,因為我沒有對任何人透漏一絲細節,就連威爾和凱蒂都不知道。校園裏開始流傳各種版本的故事,就像一粒無形的種子,在口口相傳中茁壯成長為一棵參天大樹。

到了周五下午放學時,我儼然成了同學們口中那個腳踩滑板、單槍匹馬追擊隱形小偷的英雄,而故事中的威爾則差點兒在做滑板三連跳時摔斷腿。

唯一對這件事不感興趣的就是美麗。我要想辦法讓她關注我。我把她絆倒、用言語攻擊她、嘲笑她怪異的午餐,甚至讓威爾和凱蒂“不小心”把一罐特別黏手又被用力晃動過的橘子汽水灑到她身上。因為這些事情,我們仨受到了留堂一周的懲罰,而美麗仍然把我當作透明人。

周五下午,我們終於熬過了因為橘子汽水的惡作劇而增加的額外留堂懲罰,一行三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真奇怪,她好像完全不怕我們。得想個更刺激的招數對付她。”凱蒂總結道。

“周末一起想想好點子吧。你們明天想去皮卡迪利廣場滑滑板嗎?萬一那個小偷又回犯罪現場了呢?”威爾說。

“他們是不會回去的,傻帽。”凱蒂冷笑一聲,“沒有人會在同一個地方偷兩次東西。你想想,光是這一周就換了多少地方。他們還去了另一個廣場偷東西,那個廣場是以什麽芝士命名的來著……”

“萊斯特芝士,”威爾笑道,“是我的最愛。”

“對對對,”凱蒂說著,翻了個大白眼,“他們偷走了查理·卓別林的棍子、瑪麗·波平斯[MaryPoppins,電影《歡樂滿人間》中的角色。

]的傘,還有另一隻帕丁頓熊手裏的三明治。不過,在那之後,他們又把一家商店門口的燈給偷走了,那家店是給女王供應食物的……”

“福特翠絲和梅森公司。”威爾自作聰明地打斷了凱蒂的話。

凱蒂搖搖頭,糾正他的錯誤:“是‘福特納姆和梅森’。我覺得這一切都不符合邏輯,但有一件事,他們絕對不會做,那就是重回犯罪現場。”

“但那些地方不是都在同一個片區嗎?”威爾說,“那個福特納姆公司和噴泉隻隔著一條馬路,所以你也不能確定啊!”

威爾看向我,似乎在尋求我的支持。我很同情他,我知道他也渴望接受警察的詢問,然後變得和我一樣出名,因此我說:“有可能吧。”

走到街角糖果店附近時,我們放慢速度,一邊走一邊觀察店裏有沒有人拿著我們想要的糖果。但現在店裏人少,而且麥克尤恩先生一直盯著我們,所以我們隻好接著往前走。

“明天來公園玩嗎?”凱蒂問,“我哥說他要給我買一個新出的飛盤,扔的時候會有響聲的那種。”

威爾聳聳肩,說:“隨便。”

“我恐怕去不了。”我還不想告訴他們明天我要去警察局的事。我想給他們一個驚喜。等新聞裏播放托馬斯遭到逮捕的消息,等報紙上刊登出我的事跡,那時候我就能證明所有人都是錯的。媽媽說警察要給我做筆錄,也就是說她終於把我的話當真了。“我還在關禁閉呢。”我對他們說。事實確實如此。

“真可惜。”凱蒂說。

“是啊。”我嘴上這麽說,心裏一想到明天去做筆錄就興奮得不得了,終於有人在意我說的話了。

我在警察局的筆錄之旅和想象中不太一樣。

先是一個叫懷德的大臉巡視員(他的臉足足有我的兩倍大)把我和媽媽帶到等候室。他告訴我們:“每天有成百上千的人打電話來說自己能提供關於小偷的線索。”他嚴肅地看著我,“但是到目前為止,你的說法是唯一得到證實的,所以我們會給你做一個正式的筆錄,如果你同意的話。”

我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在和成百上千的人競爭,這讓我的心情跌落穀底。懷德介紹完畢後,米利亞姆警官和一位自稱“素描大師”的裏德斯先生走過來,把我們帶到一間灰色的小房間裏,讓我把事情從頭到尾再說一遍,把我看到的一切都描述清楚。蘭凱斯特校長有時也會讓我這樣做,因為他要確認我到底有沒有撒謊。他們讓我回答了無數問題,例如我看見了什麽、我沒看見什麽、我和威爾是坐哪一趟公交車過去的、在某個時間點發生了什麽事情、我是否確認小偷就是公園裏的托馬斯……問題多得我寧願自己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我已經把事情都告訴你們了,”我不滿地抱怨道,“他的名字叫托馬斯,他住在公園裏,有時也住在麥克尤恩的糖果店外麵。他就是小偷。”

“謹慎一點兒也沒損失。”米利亞姆警官微笑著說。

“你是沒損失了。”我喃喃自語,用力踢了桌腿一腳,讓它發出抗議聲響的同時,又不至於讓桌子晃動起來。

“好了,最後一件事。請你詳細描述一下在皮卡迪利廣場看到的那個男人的模樣。越詳細越好。”米利亞姆警官說。

我深吸一口氣,把托馬斯的樣子描述了一遍。裏德斯先生問了很多問題——他的鼻子是什麽形狀的?眼睛是什麽形狀的?眉毛有多濃密?在我回答的同時,他在紙上快速地畫著,放在膝蓋上的白色畫板和鉛筆摩擦發出了響亮的“唰唰”聲。裏德斯先生的下巴上有一團橘紅色的、彎彎曲曲的胡子,他的眼鏡也是橘紅色的,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警察局裏的工作人員。

“他的胡須是蓬蓬的,還是彎曲的?”裏德斯先生又問了一遍,這應該是第七遍了。

“都有,”我說,“又蓬又彎。”

“像這樣?”裏德斯先生把他的畫舉起來給我看。他嚐試根據我的描述畫出了托馬斯的樣子,但我以前從來沒有描述過一個人的長相,所以沒有足夠的詞匯來準確地形容。

畫像裏的人有著又蓬又彎的胡子,長著和托馬斯一樣的鷹鉤形鼻子,穿著一件皺巴巴的黑色外套,衣領外翻,我想這些應該都是重點了。

我點點頭。米利亞姆警官對我說了聲“謝謝”,告訴我可以離開了,又跟媽媽說如果發現什麽情況會再聯係她的。

但是,和絕大多數大人一樣,米利亞姆警官也撒謊了。在星期日晚上,裏德斯先生畫的托馬斯畫像毫無預兆地登上了夜間新聞,就掛在新聞播報員的身後,而播報員正在向全世界宣告有一位“匿名知情人士”目擊了“隱形小偷”的犯罪過程。

“赫克托!你成了‘匿名知情人士’了!”麗莎阿姨一看到新聞就大叫起來。

媽媽輕輕拍了拍我的背,告訴我她為我驕傲。海格力斯則不明所以地鼓著掌。海倫什麽也沒說。爸爸專程從挪威打電話過來讚揚我“幹得漂亮”,還說為了彌補他將我關禁閉的這個錯誤決定,我可以隨意挑一件東西讓他買單。這通電話過後,海倫似乎很不高興。

到周一早上,那幅素描畫像已經貼滿大街小巷的每一個角落。警察還做了一張大型的尋人海報,上麵寫著:你是否見過這個人?這張海報不僅登上了報紙,還登上了各大商場的廣告牌、公交車側麵的廣告位,甚至還印在了特製牛奶瓶的瓶身上。就連麥克尤恩先生都把這張海報貼在自己的糖果店玻璃窗上了,他以前可是不允許任何人在窗戶上貼廣告的,連尋狗啟事都不行。

威爾和凱蒂告訴所有人是我把小偷的長相告訴警察的。於是第二天,無論我走到哪裏,都有人跟著我,還拿著尋人海報讓我簽名。但是,隨著我簽名的海報越來越多,看到老頭畫像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心裏異樣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到了周三,我忍不住懷疑警察是不是修改了那幅畫像,借此來捉弄我。

“你們覺得這畫上的人看起來像那個手推車老頭嗎?”我問威爾和凱蒂。

他們正在校門外的一張海報上塗塗抹抹,在老頭的腦袋上加了兩隻牛角和一撮紅色的胡須。

凱蒂後退一步,歪著腦袋欣賞著自己的作品,說:“像啊。”

“當然像了,”威爾說,“隻是那個老頭要更老一點兒,也更醜一點兒。”

我們又在另外三張海報上施展了自己的繪畫功夫——在畫像的腦袋上加幾個尖角,畫上一堆鼻涕泡,再加上一條蜥蜴般的尖舌頭,最後簽上我的大名。大功告成後,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為何還是對畫像耿耿於懷。

一打開家門,新鮮出爐的炸薯片的香味撲鼻而來。今天真是我的幸運日!麗莎阿姨用帶皮的土豆做的薯片真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東西,每次都不夠我們分的。

“你在畫什麽,海格力斯?”我問道,把書包往廚房的角落一扔。

海格力斯伏在桌上,拿著彩色鉛筆和閃粉棒在紙上塗塗畫畫。他舉起一張通緝令海報,驕傲地笑起來。他用星星閃粉把人臉完全遮住了,又把海報裏的羊毛帽塗成了亮綠色。

“他是從哪裏弄來這張海報的?”我問麗莎阿姨。她正好把一大碗炸薯片和炸雞塊放在桌上,又拿了一個盤子放在我麵前。

“我們是在外麵的路燈柱上撕下來的,是吧?”麗莎阿姨說著,揉了揉海格力斯的頭發,“好了,你快點兒吃吧。海格力斯已經吃過了。海倫一會兒帶幾個朋友回家,她們要用這張桌子。”

我不滿地嘟囔了一聲。我討厭海倫的所有朋友。她們整天隻會傻笑,拿著毛茸茸的鉛筆假裝在一起寫作業,實際則是在書本後麵寫著她們幻想的男朋友的名字。

我用番茄醬淹沒了薯片和雞塊,仿佛在碗裏盛了一座爆發的火山。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個精光,而海格力斯還在一旁忙碌地畫著海報。你總能看出他什麽時候是在認真、嚴肅地做事,因為他專注時會小聲地哼歌,還會像敲鼓一樣不斷用腳踢椅子腿。他把海報中老頭的眼睛塗成了亮藍色,並抹上了金色閃粉,在帽子裏露出來的頭發上抹了銀色閃粉,現在正用亮紅色的蠟筆塗抹胡須。

我把嘴裏的東西囫圇一吞,突然意識到這張海報哪裏出了問題,也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一整天都如此心煩意亂。

那個噴泉邊上的小偷曾經朝廣告牌鞠過一躬,當時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我能看到他的頭頂。他的發絲間閃著奇怪的銀色光芒,就像海格力斯的閃粉一樣。這意味著他的頭發顏色和胡子顏色不一樣,因為他的胡子是深色的。但托馬斯的頭發和胡子顏色是一樣的,都是深色的。我親眼見過他的頭發——那天他在公園裏朝我發火時,把帽子摘下來了。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海報錯了!

“啊!”海格力斯手裏的蠟筆塗到了邊框外,他大叫了一聲。

裏德斯先生是根據我的描述畫的畫像,但海報上的人並不是托馬斯,因為我看到的根本就不是托馬斯!是另一個人的麵孔,一張似曾相識卻又陌生的麵孔,我總感覺在哪兒見過……

我把剛拿起來的超大薯片扔回碗裏,猛地站起來,把椅子推出去好遠。此時此刻,我一點兒也不覺得餓,也許我再也沒有胃口吃任何東西了。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並且沒有人能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