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格力斯和馬桶

放學鈴聲響起時,全校老師和同學都知道了我被警察帶出教室的事。我當然可以輕鬆地把我和警察的對話全盤托出,但保持神秘會讓事情變得更有趣。神秘感會給你力量。維加拉老師、蘭凱斯特校長和一些高年級的同學對我可以說是刮目相看,我希望盡可能地維持這種狀況。

一放學,我就匆匆忙忙跑到小廣場上準備回家。

“好了,快說吧!你看到了什麽?”威爾快步趕上我追問道。以前那些對我們敬而遠之的低年級同學此時竟然也緊跟在我們身後試圖偷聽。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們?”凱蒂也抓著書包帶快步追了上來。

“明天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們的。”說完,我突然加速把他們甩開了。我要盡快趕到公園,看看警察有沒有根據我的線索把托馬斯抓起來。

“等一下!”凱蒂對我大喊著,“為什麽現在不能說?”

“我要回家了!明天告訴你們!”

在麥克尤恩的糖果店門口,許多路人對我投來怪異的目光,麥克尤恩先生也緊緊地皺著眉頭看著我。我根本不在乎,隻顧著全力衝刺到公園。

我環顧四周,期待能看到警察拉起黃色的警戒線,期待閃著紅藍色警示燈的警車,以及像螞蟻一樣成群結隊、忙碌奔波的警官。但公園和平時一樣無聊、普通。有人剛接了放學的小孩回家,有人推著嬰兒車在散步,有人在和狗狗玩遊戲,有人在喘著粗氣慢跑。沒有一個警察,也沒有一輛警車。

“喂!”身後傳來一聲氣喘籲籲的呼喊。

我扭頭一看,原來是美麗。她滿頭大汗,顯然也是從學校一路跑到這裏來的。

“你跟……警察……說了什麽?”她捂著肚子質問我,“你沒跟他們說托馬斯是小偷吧?”

我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說:“我有沒有說,跟你有什麽關係?”

美麗搖著頭,說:“你……你……你太蠢了!你明知道不是他!”

“他在撒謊,”我生氣地反駁道,“我隻知道眼見為實。我還知道他的犯罪動機!”

美麗更用力地揪著自己的肚子,就像我上體育課時跑了很多圈那樣。她什麽話也沒說,突然朝湖邊狂奔而去。我馬上意識到她想做什麽,緊追上她,最後,我們同時到達了那片雄偉的橡樹林。托馬斯就在我們昨天和他見麵的地方,他坐在帳篷外,手裏捧著一本幾乎和他一樣古老又殘破的書。

“托馬斯!”美麗大喊道。

我們同時朝他跑去。他抬頭看到我們,濃密的眉毛驚奇地往兩邊舒展,像兩條反方向爬行的毛毛蟲。他先是露出了微笑,緊接著又皺起眉頭。微笑是給美麗的,緊皺的眉頭和低沉的咆哮是給我的。

“發生什麽事了?”

美麗趕緊搖搖頭,指著我說:“他跟警察說你是那個隱身的小偷。警察馬上就要抓你去坐牢,所以你要馬上離開這裏!”

“什麽?”托馬斯的書從手裏滑落,他的眉心之間擰出了一個“川”字,“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因為我親眼看見你了。”我得意揚揚地說,“當時你躺在別人家門口,而我就在對麵的公交站。你沒看見我,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做的所有事情!你舉起一個類似遠程遙控器一樣的東西,切斷了所有燈光,然後爬上雕塑,鋸斷了雕像。”

“真的不是我。等等……你真的看見罪犯了嗎?”老頭問道。他的兩隻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連眼袋都被擠沒了。

“對,就是你!我看見你了!”我重點強調了一下。

“聽著,你這個小瘋子!”托馬斯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迅速把所有的東西裝進一個黑色大背包,那個包幾乎和我一樣高,“我不知道你到底看到了誰,但那個人不是我,而且一定不是真正的流浪者。我們這樣的人根本不會像那個小偷一樣把暗號隨意噴在大街上。我們連去果園偷香蕉的工具都沒有,更別說在公共場所偷盜藝術品了!如果你認為我們會有這麽齊全的裝備,那你可比我想象中還要蠢得多!”老頭突然停了下來,把我從頭到腳掃視一番,又說道,“不過,也許你確實比看起來還要蠢。”

“你這是氣急敗壞,因為你的把戲被我看穿了!”我朝他怒吼道。

老頭把行囊扛在肩上,低頭看著我,說:“你想錯了,小子。”

“我很抱歉,托馬斯,”美麗似乎要哭了,“都是我的錯。我就不應該把他帶到這裏來。”

“別擔心,丫頭。”老頭說著,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每次隻要某個地方發生什麽怪事,就會被認為是流浪者的錯。我還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呢。你讓你爸爸告訴所有人,這邊的休息點會閑置一段時間。”他的目光轉向帳篷。

“等一下!警察已經在路上了,如果你逃跑,後果隻會更嚴重。”我想拖住他,如果警察找不到他,那就沒有人知道是我把他抓住的了。

“我願意一試,謝謝關心。你就讓你警局裏的夥伴祝我好運吧。另外,我建議你去看一下眼科。”托馬斯一邊說,一邊妥帖地把錢包塞在大衣內側的口袋裏。

美麗的眼神如尖刀一般朝我刺來,似乎是在告訴我,雖然她以前就討厭我,但現在,她對我的厭惡增加了成千上萬倍。她毫無預兆地發出一聲短促而憤怒的低吼,一把將我推倒在地。

我抬起頭盯著她,震驚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沒等我站起來,她就已經跑出樹林,和老頭一樣走進了刺眼的落日餘暉中。我趕緊起來,跑出去追他們。但他們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有一群鬧騰的小狗和來來往往的遊客,以及一些在慢跑和騎自行車的人。這個公園太大了,出口也很多。我束手無策,隻能在回家的路上暗暗怨恨美麗毀了一切。

“赫克托!是你嗎?”我一打開家門,就聽見媽媽的呼喚。她在走廊裏團團轉,像一個準備給路人開罰單的交警。

我很想問她,除了我,還會有誰在這個時候回來。但我馬上意識到現在最好別火上澆油。她看起來很生氣。

海倫從客廳裏探出腦袋,保持著看熱鬧的安全距離。

“赫克托,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麽我在一場重要的會議上接到一個電話,說我的親兒子今天接受了警察的問話!警察!”

我在原地立正站好。如果在媽媽罵人時打斷她,那她會更加喋喋不休。

“我真不敢相信你能編出這樣的故事,竟然說自己是目擊證人,還敢跟警察撒謊!你知道後果是什麽嗎?”

“我沒有撒謊!”我說著,從媽媽身邊溜過,往樓上跑去。

“你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回來!”媽媽咆哮著,好像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似的。她很生氣,但還沒有氣到跟著我上樓,“你等著你爸爸回家吧,小家夥。我已經忍無可忍了!我再也不想給你找任何借口,也不想每天擔心你會闖什麽禍了!”

我把房門用力一甩,把書包扔在地板上。緊接著,我聽到門外有腳步聲,然後傳來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我還沒來得及應門,房門就自己打開了,這讓我第無數遍渴望能給自己的房間上鎖。

是海倫。她的臉越發紅了,臉上的痘痘像星星一樣多。

“走開。”我不耐煩地說。

“你真的跟警察說你看見小偷了嗎?”她問。

“是啊,那又怎麽樣?”我說。

“如果跟警察撒謊,是要去坐牢的,這叫妨礙司法公正,這個你知道吧?”她說著,雙手叉在腰上。

“我沒有撒謊!”我把她推到房門外,“嘭”的一聲把門甩上,“你等著瞧!”

“到時候別指望我幫你!”海倫在門的另一邊朝我大吼。

“說得好像你會幫我一樣!”我也對著門吼回去,接著我聽到她快速跑下樓去了。

肚子發出了“咕咕”的警報,我拖出床底下的零食箱,坐在桌子下,大口嚼著一根巧克力花生棒,又拆開一包洋蔥圈。我打開電腦,把最後一點兒薯片渣往嘴裏倒,這時,房門又開了。我以為還是海倫,正要發火讓她趕緊走開,卻發現是海格力斯。他在眉毛上貼了長方形的紙條,一蹦一跳著進來,假裝腳底下踩著彈簧,這是他最愛玩的遊戲。

“彈——彈——彈,”他一邊圍著我跳,一邊給動作配音,“哈普——托,看!超級好玩!”他蹦上我的床,在枕頭上興奮地跳著。

“別跳了,”我感覺很煩躁,“下來,出去玩。”

“彈——彈——彈。”他重複著,在**越跳越高。

我伸手推了他一把,沒想到力道這麽大,海格力斯沒有順利地跳到地板上,而是從**摔了下來,腦袋撞到了衣櫃上。

他的臉“刷”的一下紅了,開始放聲大哭,幾根手指一並塞進嘴巴——他隻有在摔得很疼時才會做這個動作。

“噓!”我說,“對不起,海格力斯。你沒事吧?”我學著麗莎阿姨的樣子,輕輕地揉搓著他的手臂。

“你推我——”海格力斯傷心地哭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豎起耳朵,留心門外有沒有麗莎阿姨或媽媽的腳步聲,然後把零食箱拉過來,“來,你想吃什麽都可以,但千萬不要再哭了,好嗎?”

海格力斯用力吮吸著手指,幾秒鍾後,在我檢查他腦袋有沒有受傷時,他已經忍住不哭了。他的腦袋上鼓起一個小小的包,像個小饅頭。我默默祈禱這個腫包能快速消下去,我也沒有因此受罰,如果真能這樣,我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再推海格力斯了。

“我能吃這個嗎?”他用淚汪汪的大眼睛望著我,指著盒子裏唯一的燕麥花生巧克力棒——要是在以前,我是絕對不會給他吃的。

“當然。”我說著幫他撕開包裝紙。

海格力斯抓著巧克力棒和一大堆糖果爬回了我的**,狼吞虎咽地吃著,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我坐到電腦桌前。爸爸已經把新的電腦密碼告訴了我,作為我認真幫桑德斯太太幹活的獎勵,雖然我隻幫她幹了不到半小時的活。她隻讓我幫忙除草,沒想到那天我的工作速度超級快,快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戴上耳機,這樣就聽不到零食袋子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了,也聽不到海格力斯發出的像倉鼠一樣吃東西的聲音了。我打算上網查一查小偷噴在地上的那些暗號是什麽意思。爸爸說過,隻有破解這些標記才能真正明白小偷的意圖,也許網上就能搜到這些標記的含義。

我點擊屏幕上方的搜索框時,海格力斯大聲呼喚我:“看!哈普——托!”他用又短又胖的手指蘸了許多融化的巧克力,抹在臉上和鼻子上,“我是海倫!”

我朝他笑了一下,說:“你看起來和她一模一樣,你應該現在就去給她看看。”

他晃了晃腦袋,從我的**爬下來,口中模仿著汽車的轟鳴聲,走到我身邊。我在搜索框裏輸入“流浪者小偷黃色標記”,海格力斯和我一起看著屏幕上閃出的各種圖片——有皮卡迪利廣場上我親眼看到的三條橫杠標記,有百貨大樓門前的圓環標記,有帕丁頓車站裏的箭頭標記,還有彼得·潘雕像腳底下的紳士帽圖案標記。然而,在那些圖片下方的說明中,沒有任何關於其含義的解釋。

就在我把彼得·潘雕像的圖片放大時,海格力斯突然“咯咯咯”笑起來,指著電腦屏幕小聲說:“馬桶。”

“傻瓜,那不是馬桶。”

他又指了指屏幕,說:“就是!麗莎阿姨教過我,我認識這些字。”

我把腦袋湊近屏幕,想看看他到底指著什麽。原來是丟失了雕塑的那家醫院旁邊有一棟建築,上麵高高地掛著一塊指示牌,牌子上寫著兩個紅色的大字:招租。紅色大字上方有兩條亮藍色的噴火龍,兩條龍中間夾著一行字:倫敦皇家財產。

“這是‘招’、‘租’,這個標誌是告訴人們可以來這裏租房子。”我解釋道。

不過我想他此時滿腦子都是馬桶。在我瀏覽其他失竊現場的照片時,他對著每一張照片都大喊“馬桶”。最後,他大概也覺得無聊了,終於跑下樓去給海倫看他的“巧克力模仿秀”了。

海格力斯離開後,盡管我可以集中精力思考了,但仍找不到任何破解暗號的線索。我隻好暫時放棄,打開遊戲,把精力用到侵占別人的宇宙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