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樹林深處

“就在倫敦的市中心,竟然一個目擊者都沒有。”凱蒂說。

那天,她把這句話顛來倒去地重複了將近四十遍。她還不是唯一在談論這件事的人。學校裏所有的人都在討論那三起神秘的盜竊案、那個會隱身的小偷,還有那些特意留在犯罪現場的亮黃色標記。在全校集會上,蘭凱斯特校長還把這幾起令人悲痛的案件拿來開玩笑,以此警告我們不要偷同學的考試卷子,因為試卷就是我們擁有的最寶貴的東西。全場一片安靜,沒有一個人笑,就連道森老師都沒有笑,他可是連聽到火警鈴聲都會發笑的人。

“我們當時就在那裏!如果能看到什麽就太好了。”威爾說著,隨腳踢起一顆石子,結果石子飛到了一位女生的小腿上。我看得出他是不小心的,但當那個女生轉過身看我們時,他卻朝她露出了凶狠的表情,好像他是故意這麽做的。

“顯然,他知道怎麽關閉攝像頭不被警察看到。你想想,要是能看到他的犯罪過程……”凱蒂用十分向往的語氣說著。

凱蒂和威爾開始幻想——如果自己擁有關閉全世界攝像頭的超能力,會做些什麽呢?而我則在操場上左顧右盼,尋找著美麗的身影。她肯定能幫我找到那個老頭。但是和馬屁精說話實在是件糟糕的事,我必須確保沒有被人看到。終於,我看到她在操場的角落裏和其他馬屁精玩無聊的午餐遊戲。他們今天玩的遊戲規則是踢起一個網球,在網球落地前跑過七個壘包。但這些人根本踢不起來,也接不住球,所以他們隻是站在壘包旁傻笑。美麗站在起點處的壘包邊,和羅伯特、拉尼婭小聲地聊著天,就在我看到她的同時,她也發現了我。

我想把視線移開,但不知為何沒做到,所以我幹脆板起臉瞪著她。她突然朝我走來,身後跟著羅伯特和拉尼婭,他們倆看起來很害怕我。我起碼敲了羅伯特三十次竹杠,所以我知道他害怕時的表情是什麽樣的。他們在我麵前停下。威爾和凱蒂盯著美麗,好像她是一隻憑空飛出來的臭蟲。

“你又想怎麽樣?”我問道,同時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我要和你談談。”美麗說。

“你?和我們?有什麽好談的?”凱蒂問。

美麗搖了搖頭,對凱蒂說:“不是和你。”她又看著威爾補充了一句,“也不是你,”最後,她指著我說,“隻和你談。”

威爾輕蔑地從鼻孔發出一聲“哼”,似乎對剛才聽到的話很不服氣。

羅伯特從嘴裏擠出一句“有情況”,然後謹慎地後退了一步。

從美麗身後望去,我發現操場上的其他同學都在往我們這邊看。我必須馬上結束對話。“行,你有二十秒的時間。”我朝威爾和凱蒂點點頭,示意他們讓我和美麗單獨說話。

“聽到了吧?”威爾說著,猛地推了羅伯特一把,讓他倒退了好幾步。

凱蒂則推開了拉尼婭。

等他們離我們足夠遠,我悄聲問美麗:“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聽說你昨天跑遍了整個小鎮尋找托馬斯。”美麗說。

“你怎麽知道的?”我問。

美麗沒有回答我,而是繼續問道:“你是真心想和他道歉的,對嗎?”

我點點頭,做出一副懺悔和愧疚的表情,就像在麥克尤恩先生的店裏那樣。

美麗盯著我看了好久,我敢肯定超過二十秒了。最後,她才下定決心說道:“好吧。放學後去公園的長木凳等我。我會幫你找到他。”

“真的嗎?”我問道。真沒想到美麗這麽笨,竟然被我的表情給騙了。

“是的,”她說,“隻要你按我說的做。畢竟,你也不希望我和我爸爸找你父親告密,對嗎?”

“什麽意思?”我心生疑惑,“你爸爸跟這件事又有什麽關係?”

“如果你不跟托馬斯道歉並且好好補償他的話,你就會知道了。”美麗露出了笑臉,“放學見!對了,你隻能一個人來。”

我張了張嘴,但隻能哈出一口熱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美麗轉過身,甩著她的馬尾辮離去,遠處的羅伯特和拉尼婭一動不動,看起來像是遭了“專屬美杜莎”的毒手,變成半個雕塑了。操場上其他人都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的遊戲中去了,但還是會用餘光瞟瞟我們。

“剛才是怎麽回事?”凱蒂皺緊眉頭,兩條眉毛幾乎連在一起了。

“沒什麽。”我敷衍著,大腦快速轉動,想趕緊找出一個借口應付他們。

他們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然後,凱蒂深吸了一口氣,大叫起來:“慢著!她該不會是……想當你女朋友吧?”

“才沒有!”我說,“那太惡心了!”

“肯定是!肯定是!”威爾蹦起來,指著我說道。

“閉嘴!”我用盡全力錘了威爾的手臂一拳。

“幹嗎!”威爾揉著手臂,不滿地抱怨道。

“好了好了,你別生氣。”凱蒂見我發火,感到很驚訝。

之後,他們沒有再追問,但我看得出,他們那天一直在密切留意我和美麗的一舉一動。真是兩個失敗的特工。放學後,我們追著幾個三年級的小屁孩跑到糖果店,然後我對他倆說自己要趕緊回家了,然後衝刺跑到老頭的長木凳處。美麗已經在那裏了,正坐在長木凳上讀書,真是個標準的“土老帽”。

“你終於來了。”她說。

“什麽叫‘終於’?我又沒遲到!”

“好啦,沒必要像鱷魚一樣衝我發火。”她站了起來。

我強忍著把她撞倒的衝動,趕緊把雙手塞進口袋裏,我想用這種方式讓她恐懼,讓她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和我說話,更不能把我當成傻子。她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你怎麽知道我在找那個老頭……我是說,找托馬斯?”我問。這個問題已經在我腦海裏糾纏一下午了。

美麗把腦袋歪向一側,像維加拉老師那樣看著我,仿佛她正在大腦中進行一大串數字運算。“我和爸爸在商店街街尾的施粥點當義工,小鎮裏所有流浪者都會去那裏。我爸爸和他們是好朋友,所以他們會告訴他所有事情。”

流浪者真的有秘密組織!那個地方叫施粥點。真好奇警察知不知道這件事。

“但你爸爸怎麽會認識我爸爸?我爸爸又不在施粥點幹活。”至少我沒聽我爸爸說過。

“因為你爸爸的新紀錄片。他給我們打過電話,說很快就會來拍我們。”美麗說。

我發出“噗”的一聲,聲音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得多,我脫口而出:“為什麽他會去拍你?一個無聊的馬屁精。”

這句話似乎一下子刺痛了她的神經。她的臉霎時紅起來,像被潑了兩杯熱水似的。“因為他喜歡我,而且他說我很重要,必須入鏡。”她的嘴像機關槍一樣。

我陰沉著臉看著她,很想踢她一腳。爸爸竟然和她說過話,還喜歡她,還邀請她參與拍攝他那愚蠢的紀錄片。他從來沒有邀請過我,一次都沒有!也許我對他而言並沒有那麽重要吧。

“隨便吧,”我說,“隻要告訴我托馬斯在哪裏就好。”

“好,走吧。”她說,但她並沒有如我所想那樣轉身離開公園,而是朝著湖泊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裏?”我緊隨其後,心裏暗暗想: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會不會是美麗、她爸爸以及那個秘密流浪者組織裏的人聯合起來整我,要把我推進湖裏複仇?

“去找托馬斯啊。”她說,似乎還罵我笨了!

“但他已經不住在公園裏了。我昨天看過了。”

“他不是隻待在一個地方,”美麗解釋道,“有時候,他也喜歡在這些樹下睡覺。如果天氣冷或者碰到下雨,他就會在夜車上睡覺。”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我問道。

“他是我的朋友。從爸爸開始在施粥點工作,我們就認識了。”

我們沿湖走到了公園裏最高的橡樹群旁。筆直聳立的橡樹群宛如一支穿著綠葉軍裝的軍隊,深處的樹木高大茁壯,似乎連陽光也要與它們搏鬥一番,才能勉強從縫隙間擠進來。就在那兒,我看到一頂小小的綠色帳篷。帳篷邊上,有一個身材魁梧的人坐在一個紅色睡袋上,他頭上戴著一頂黃色的羊毛帽,身上套著一件皺巴巴的黑色外套,腳上蹬著一雙破破爛爛的白色鞋子。

“嗨,托馬斯!”美麗招呼著,跳過橫躺在地上的一根粗壯的木頭,向他走去。

老頭站了起來,微笑著說:“你好啊,小姑娘!你怎麽來這裏了?”

美麗在原地等了我一會兒,然後才說道:“托馬斯,這位是我的同學赫克托。他想見你。赫克托,這位是托馬斯。你還欠他一句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