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五關 肆~陸

老西沽浮橋是天津第一座浮橋,位於大清河西沽渡口。該橋興建於康熙五十四年,據《西沽浮橋碑記》記述,當年為修建西沽浮橋,用船十六隻,其長二十有六丈,糜白金兩千餘兩。到了光緒年間,大清河幹涸,西沽浮橋也隨之廢為板橋。

子時三刻,月光如水,大雪茫茫中,秦柏儒孤身一人提著白紙燈籠在黑夜中徘徊。

突然,自前方黑影中迎風飛出了一蓬紙錢,繞著秦柏儒上下翻飛,秦柏儒瞪大了眼睛,向上風口看去,隻見黑夜與大地的盡頭緩緩走來了一輛驢車,趕車的是個頭戴儺戲麵具的老頭兒,驢車上載著一具漆黑如墨的棺材。

就在秦柏儒愣神兒的工夫,那驢車已經走到了秦柏儒的麵前。戴麵具的老頭兒從車上跳下來,繞著秦柏儒轉了一圈,笑道:“少年郎,你可是要去三千當鋪?”

“我……我大哥讓我來找柳爺!”秦柏儒支支吾吾地答道。

“那就沒錯了,上來吧。”那戴麵具的老頭兒推開了棺材蓋子,示意秦柏儒鑽進去。

秦柏儒猶豫了一下,但出於對大哥李淳的信任,還是鑽進棺材,躺了下去。

秦柏儒剛躺好,那老頭兒就在外麵蓋上了棺材蓋子,並用鐵鏈纏好鎖緊,隨後抬手一鞭子,抽在了驢屁股上,那拉車的黑驢一掉頭,慢慢悠悠地拖著車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去了。秦柏儒躺在棺材裏,隻覺得腦袋昏沉得厲害,沒過多久,就沉沉睡了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秦柏儒醒了過來,一抬頭就看到了一塊腐朽破敗的匾額,上書四個大字——三千當鋪。

秦柏儒正說到關鍵處,突然一咳嗽,止住了話頭兒,白九心癢難挨,敲著桌子說道:“怎麽不講了,接著講啊!”

隻聽秦柏儒一聲長歎:“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那是一場噩夢,還是真的有這麽一家當鋪,這許多年裏,我也無數次地尋找過,可是始終沒有結果,隻有提著白紙燈籠,鑽到那黑驢車的棺材裏,才能到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那是個什麽地方?”白九急忙追問。

“那是個……那是個典當靈魂的地方!”秦柏儒說到這裏,仿佛回憶起了什麽恐怖的經曆,整個人開始劇烈地戰抖,胸膛不住地起伏。

“呼——”秦柏儒狠狠地搓了一把臉,兩眼從指縫裏望向了白九。

“白先生,三千當鋪的掌櫃就是柳爺。沒人知道他的身份,他能滿足你的任何願望,無論是金錢、權力,還是美人。隻要……隻要你能付得起代價!”

“什麽代價?”

“靈魂!你的靈魂!想要滿足你的願望,就要將你的靈魂典當給柳爺……隻有典出,沒有回贖……”

“這麽說……你……”

“沒錯!當年我大哥被安家的混混兒害了,我要報仇,我要生存!我要當人上人!我不想像一條狗一樣流落街頭。我沒有辦法,我隻能把我的靈魂典當給柳爺……我當初真是昏了頭,我現在真的很後悔,如果能給我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我哪怕餓死,也不會鑽進那黑驢車的棺材。”秦柏儒兩手抱著腦袋,極為痛苦地扯著自己的頭發。

“那個柳爺幫你報了仇?”

“不錯!柳爺給了我一筆錢,讓我招兵買馬,一舉滅了安家的鍋夥寨,還扶持我創立了膠皮會,讓我當上了天津江湖上的一號人物!”

“這麽說,這柳爺還是個好人?”白九一臉費解地問道。

“好人?哈哈哈哈……你以為柳爺開的是善堂嗎?他開的是當鋪!當鋪啊!當鋪是什麽地方?那是喝人血的地方!”秦柏儒“騰”的一下站起了身,一把扯開了大褂的扣子,將上半身的衣服脫了下來,一扭身,把傷痕累累的後背露給了白九。

白九一看秦柏儒的上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得是遭了多大的罪啊!可以說秦柏儒的上半身已經沒有一塊好皮肉了,密密麻麻的全是傷疤,還有很多根本認不出的老傷。

隻聽秦柏儒冷聲說道:“我們在柳爺手下奔走,日子過得連狗都不如,柳爺規矩大,有三殺三刑:抗命不遵者殺,泄露機密者殺,私吞財帛者殺;陽奉陰違者刑,辦事不力者刑,有召不到者刑。你看!我右臂這片傷,八年前柳爺有召,我人在濟南為他辦差,因大雪封路,晚到了一天,被他用熱油上刑燙成這樣……還有這兒,五年前,柳爺讓我押運一批貨去奉天,路上遭了山匪,我拚命死戰,總算保住了七成貨,可柳爺卻勃然大怒,說我辦事不力,平白折損了三成貨,將我捆在樹上,拿麻皮混魚膠蓋在我身上,活活扯掉了我肋下這一塊皮。再看這兒,三年前,柳爺急需一筆錢,命我籌措。但時間太緊,我在柳爺規定的期限內,沒能把錢湊齊,柳爺一怒之下,將我鎖在大甕之中,用一種大螞蟻啃咬我的皮肉,那大螞蟻每咬我一口,我便如同中了箭一般劇痛。”

聽著秦柏儒的講述,白九隻覺遍體生寒,雞皮疙瘩遍布全身。

秦柏儒的瞳孔閃爍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語速越來越快,直到他說到恐懼處,一扭身,抓住了白九的手腕。

“你知道嗎?我活下來了……我活下來了……你知道我有多幸運嗎?我見過很多人,他們和我一樣,都是把靈魂典當給了柳爺的人,有一個女的,她當時就在我眼前,被柳爺捆在地上,用濕了水的黃紙一層一層地貼在臉上,就這麽一層……一層……一層地貼,一開始,她還能蹬腿兒,後來她漸漸沒法呼吸,隻能從嗓子眼兒裏發出一種類似小貓兒一樣的叫聲。她叫了好久好久,然後就不動了。

“還有一個!還有一個胖子,他因為私吞了兩百塊大洋,被柳爺在腦袋上套了一個鐵箍,柳爺挽著袖子,一手拿著錘子,一手往他的腦袋和鐵箍的縫隙裏釘木楔,一個一個地釘,直到那個胖子的頭顱像西瓜一樣……我們被柳爺死死捆在凳子上,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切,柳爺指著那個胖子的屍體,對我們說:‘看!這就是違逆我的下場!’

“從那天起,我就知道柳爺不是人,柳爺就是個惡鬼,一個從地獄裏跑出來的惡鬼!我是逃不掉的。我可以死,但是我的兒子不行,我兒子秦雄還年輕,他不能像我一樣活著,他得換個活法。我不妨告訴你,這些年,我一直在為柳爺運輸鴉片,實話說了吧,柳爺是天津地下最大的鴉片販子,天津衛每一座碼頭都有柳爺的運輸線,柳爺通過這些運輸線,將鴉片運到天津,再散往河北、山西、山東各地,柳爺手下有三條散貨渠道,一個是我,一個是救生堂的梁壽,還有一個是黃不同,梁壽前段日子據說折在了警察手裏,柳爺為此很是惱火。這幾年,柳爺的胃口越來越大,倒騰鴉片的數量越來越多,柳爺不知在幹些什麽,需要很多的錢!因為梁壽一死,斷了柳爺一條財路,使得我和黃不同的壓力更大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已經挨了四頓鞭子了!我這些年為柳爺奔走辦事,除了親信的兄弟霍奔之外,從未向任何人漏過半點兒口風,膠皮會名下,有一家水果行,每次押運貨物,我都將鴉片夾藏在水果箱子裏,不讓任何人知道。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巧這個時候,我兒子秦雄發現了我身上的傷,他苦苦逼問我,我實在拗不過,一鬆口,將柳爺的事告訴了他。而且柳爺早就和我提過,要拉我兒子秦雄入夥,為此我百般推脫,早已惹得柳爺不悅,按照柳爺的性子,不為他所用,必為他所殺,我遮掩得了一時,遮掩不了一世,我兒子早晚得走上我的老路,其實我早已經存了逃跑的心思,在和我兒子秦雄透露柳爺存在的時候,我就定下了計策,想要假死脫身!”

“假死?怎麽個脫身法?”白九順勢問道。

“五天前,我故意在賬目上吞了柳爺一筆錢,柳爺遣人送信,命我往三千當鋪解釋,我故意推諉不去,一拖就是三天。我很了解柳爺的性子,柳爺這個人,心狠手辣,乖戾無常,見我先是私吞財帛,又抗召不到,必定會起殺心,派遣殺手來取我性命。我從定計之日起,就夜夜宿於書房,讓我兒子躲藏在暗處,隻等柳爺派來的殺手前來。果不其然,那天晚上,柳爺派來的殺手潛入到我的書房,用一杆單管霰彈槍頂在了我的後腦勺上,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在那殺手即將扣動扳機的時候,藏在暗處的秦雄用吹箭射中那殺手,毒針上的烏頭瞬間麻痹了他的手腳,殺手栽倒在地,我奪過了他手裏的槍,掀開他頭上戴著的儺戲麵具,將槍管頂在了他的臉上!”

秦柏儒說到這兒,一把抄起了桌子上的筷子,神經兮兮地奔著白九腦袋比畫,白九一歪頭,躲閃了一下,伸手抓住了筷子頭兒。

“然後呢?”白九問道。

“然後……然後……那個殺手一臉平靜地看著我,他說:‘你就算殺了我,也逃不掉的,柳爺要殺的人,沒有能活下來的。’我當時一聽這話,一下子就慌了,我心一慌,手一抖,指頭一勾。砰!一聲槍響,那殺手半邊臉都被打爛了。

“我定了定神,過了好久才平複下來。兩天前,我已經提前找好了一具屍體,用亂刀砍得稀爛,泡進了水缸裏,我打算用這具屍體代替殺手。按照計劃,我繼續藏身得意樓,放出風去,說我被殺手幹掉之後,殺手外逃被護院發現了,這殺手打光了子彈,棄槍拔刀,一路血拚,身受重傷,衝出了得意樓不知去向,然後我兒秦雄借著給我辦喪事為名,廣邀天津黑白兩道的人馬齊聚得意樓。按照江湖規矩,若是想金盆洗手的人死了,他的師徒父子也可以代其開香堂,隻要撞完了五關,走完了流程即可。我的計劃,就是在喪禮上,讓我兒子秦雄幫我撞五關。

“這偌大的膠皮會,看似風光,實則憑車行的路子掙不來幾個銀錢,全仗著幫柳爺運鴉片過活。我一死,柳爺這條運鴉片的道就算斷了,再加上秦雄代我撞了五關,我也算按照規矩退出了江湖,有道是:‘江湖事,江湖了,江湖財,江湖散。’我這麽一退,膠皮會的地盤連同在天津衛的米行、牙行、車行、水果行、賭場、妓院裏的份額將瞬間被其他勢力瓜分一空。

“膠皮會這邊拿不到運鴉片的利,另一邊又被人鯨吞蠶食,兩相夾擊之下,勢必樹倒猢猻散。這個時候,霍奔會配合演戲,上演一出械鬥奪位的戲碼,和膠皮會內幾個有勢力的堂主約定,誰抓到殺死我的凶手,誰就能當老大。

“這個時候,霍奔會把我們泡在水缸裏的那具屍體扔到海河裏,並且製造出那屍體是重傷過橋時落水的現場,然後故意透露消息讓那幾個堂主找到那具被泡得麵目全非的屍體,那幾個堂主早就急著上位,勢必又是一番爭鬥,霍奔借此為由被趕出膠皮會,流落他鄉,屆時我、秦雄和霍奔分頭上路,逃出天津城,在山東會合,再逃往東北。柳爺隻道我死了,殺手也死了,自然無法深究。況且這一係列計劃走下來,證據、時機、動機都被我策劃得天衣無縫,柳爺就算追查,我也不怕!”

“好計劃!”白九一拍巴掌,挑著大拇指誇讚。

話剛出口,秦柏儒就一把揪住了白九的脖領子,狠命地一陣搖晃,口中罵道:“好個屁啊好!我這計劃百密一疏,萬萬沒想到被你勘破了端倪。誰能想到,我都把那屍體的腦袋打爛成那樣了,都能被你看出來……唉,我兒子也是衝動了,沒和我商量就派人去殺你,結果……”

“結果還被我跑了,對不對?”白九抱著胳膊,啐了一口唾沫。

秦柏儒穿上了上衣,一邊係著扣子,一邊說道:“事到如今,我已將來龍去脈對你和盤托出,想必你也能明白我的苦衷。我絕對不能露麵,所以在大庭廣眾麵前敬酒賠罪之類的事,我是絕不可能幹的,但是賠禮的金條,我可以翻一倍。不!翻五倍!隻要你把我兒子還給我。”

白九一聽“五倍”,哈喇子都要淌出來了,心中暗想:“五倍!五倍的金條啊!別說一絲不掛跑兩趟街了,就是給老子光著屁股掛到城牆上打秋千,都值了啊!”

想到這兒,白九一拍大腿,大聲答道:“得嘞!九爺我就吃點兒虧——那什麽,你兒子在海河灘上那舊磚窯裏!”

秦柏儒一點頭,將桌子上的金條包好,又從旁邊的一口箱子裏抓了好幾把,塞進了布包裏,往白九手裏一塞,沉聲說道:“還有勞您帶我兄弟霍奔親自走上一趟!”

白九橫著眼睛,瞥了瞥霍奔,隨即又掂了掂布包的金條,咧嘴笑道:“九爺膽氣足,不怕你黑吃黑!”

說完,便一扭身,向外走去。

秦柏儒對霍奔吩咐了一句:“走後門,別讓人看到,快去快回!”

霍奔一點頭,轉身追上了白九的腳步。

霍奔這個人,木頭一樣沉默,走了一路,半句話都沒有,白九是個話癆,動不動就拿話頭兒去撩撥霍奔。

“喲,霍老哥,咱這也算不打不相識了吧!你看你們,前腳找殺手殺我,我呢?後手就綁了你家少爺,你看這事弄得多尷尬……”

霍奔瞪了白九一眼,沒有理他。

白九舔了舔嘴唇,跟上了霍奔的腳步,接著說道:“你看啊,我現在也有錢了,懷裏好幾十根兒金條。這樣,晚上飯我請,咱們喝酒、泡澡、逛窯子,一條龍都算在我身上,怎麽樣?”

霍奔扭過頭去,懶得理白九。

白九一咂嘴,繞著霍奔轉了一圈,接著道:“你看你,挺大個男人,那麽小心眼兒,你就放心吧,我絕對不壞你們的事,我就是表達一下自己的誠意,僅此而已!你家秦大當家這麽敞亮,我也不能當個摳門兒的人。這樣吧,晚上兄弟我豁出去了,咱上彩霓虹怎麽樣?夠高檔了吧?我跟你說,霍老哥,那彩霓虹的姑娘,那叫一個標致,絕對的盤兒亮、條兒順!你到了這地方,不能急,得先跳舞——哎嘿,你別走那麽快啊,你聽我說,你會跳交際舞嗎?”

“不會!”霍奔被白九磨嘰煩了,扭頭悶吼了一聲。

“不會你還這麽橫?我還以為你跳得不錯呢!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也是剛學的,跳得也不好,老踩舞伴的腳,不但踩人家姑娘,我自己都左腳踩右腳……”

“你有完沒完,我家少爺在哪兒?”

“就在那兒!前麵那磚窯!”白九踮著腳一指,霍奔一把推開了白九,大踏步向那磚窯跑去。

進了磚窯,穿過了兩道土牆,牆根底下有個一動不動的破麻袋,白九走上前,指著麻袋笑道:“您家少爺在此,估計是睡著了吧!”

白九一邊笑著,一邊解開了袋子口,把袋子往下一拉,露出了袋子裏麵秦雄的腦袋。

就在秦雄腦袋露出袋口的一瞬間,白九和霍奔同時呆住了。

秦雄死了,天靈蓋上被釘進去了好長的一根銅釘,血液淌了滿臉,兩眼瞪得溜圓,鼓鼓地盯著前方。

空氣在這一刻仿佛凝滯了……

白九吞了一口唾沫,磕磕巴巴地說道:“霍……霍老哥,您聽我說,昨天……昨天晚上我帶你們少爺來這兒的時候,他還好好的!真不是我幹的……”

霍奔瞳孔一緊,盯著白九,沉聲說道:“除了你,還有誰知道我家少爺藏在這兒……”

“沒……沒了……”白九撓了撓頭,一時間想不出別的解釋。

“那還有什麽說的,拿命來吧!”霍奔一聲大吼,從袖口“唰”的抽出一把短刀,直奔白九紮來。

白九“啊呀”一聲,扭頭就跑,霍奔兩腿快成一條線,從後追來,兩個人轉眼間就跑出了磚窯,鑽進了河灘的亂草當中。

“呼啦——”白九一個低躥,撲倒在地,借著亂草的掩護,藏了起來。

霍奔緊追而至,瞧見白九沒了身影,趕緊收住了自己的腳步,抬眼去看四周的草稈兒。

“哪兒的草稈兒有晃動,白九肯定就藏在哪兒。”霍奔對敵經驗極為豐富。

白九縮在草根底下,不敢亂動,盡量控製著自己的手腳,在努力保證身旁的草稈兒不晃動的情況下,脫下了自己右腳上的鞋,聽著霍奔的腳步,默數著:“一、二、三!”

“呼——”白九剛一數到三,就一甩手腕,將手裏的鞋平著扔了出去,鞋一落地,帶動一片草稈兒晃動。

霍奔眼疾手快,瞧見有草稈兒晃動,一聲大喊,飛撲而去,攥著短刀向草下一紮。

霍奔一刀紮空,發現草下沒有人影,把亂草扒開一看,隻找到了一隻髒鞋。

“上當了!”霍奔暗呼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反應,白九的身影早從斜刺裏躍起,“撲通”一聲抱住了霍奔,右手抓住了他拿刀的手腕,整個人壓在了他的身上。

霍奔發出一聲大喊,一抬膝蓋,頂在了白九的小腹上,疼得白九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狗賊!我殺了……”

白九攥著霍奔拿刀的手腕,死不鬆手,兩個人滾在地上,來回撕扯。

“霍老哥,人不是我殺的,這裏肯定有誤會!”

“誤你娘!我殺了你!”

霍奔飛起一肘,打在了白九的眼眶上,白九一聲慘呼,大聲罵道:“你個傻缺,怎麽說不聽呢!”

“聽你娘!”

霍奔剛罵了半句,白九一張嘴,狠狠咬在了霍奔的腰上,疼得霍奔後半句話都跑了音兒。

霍奔扭腰一轉,兩腿在空中一旋,一下子夾住了白九的脖子,兩腿一別,白九呼吸一緊,整張臉憋得通紅,白九左手托著霍奔拿刀的手,右手在亂草裏一陣**,手指尖兒一涼,抓到了一塊硬邦邦的石頭。

“我殺了你!”霍奔兩腿一別,眼看就要夾斷白九的頸椎,白九左胳膊一掄,抓著一塊大石頭一下砸在了霍奔的右膝蓋上。

“啊——”霍奔一聲慘叫,向旁邊滾去,白九趁機掄圓了胳膊,又一下,砸在了霍奔的腦門上,霍奔的腦袋“嗡”的一聲響,暈了過去。

白九伸手在霍奔的鼻子底下探了探,長出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隻是暈過去了!”

白九扔了石頭,喘了口粗氣,轉身就往回跑。

“媽的,這裏肯定有套!我要是說不明白,這膠皮會的人不得滿天津追殺我。跟霍奔這棒槌說不明白,我直接找秦柏儒說,好歹報個信兒!”

白九一路狂奔,跑回了得意樓,沒敢走正門,直接從後門鑽了進去,躲過巡邏的護院,直奔後堂,這裏是秦柏儒藏身的地方,除了霍奔和秦雄,誰也不能進。

白九四周望了望,鬼鬼祟祟地推開了後堂的門,屏風後麵,剛才那頓酒席還沒撤,秦柏儒依舊坐在桌子旁邊。

白九反手關上了房門,衝著屏風後頭的秦柏儒喊道:“秦當家,別吃了,你兒子讓人害了。我給你說啊,不是我幹的,你想想,要是我幹的,我還能馬不停蹄地趕來給你報信嗎?所以說,你可不能犯糊塗,和那霍奔一樣找我拚死拚活……”

白九一邊說著一邊繞過屏風,走到了桌子邊上,抬眼一看。

“哢嚓——”白九如遭雷擊!

秦柏儒也死了!

和他兒子一樣,天靈蓋被人釘進去了一根大長釘子!

“我的天,這他娘的是個連環套啊!”白九大呼了一聲不好,轉身剛要往外跑。

“砰——”屋子的大門被紅著眼睛的霍奔撞開了,隻見霍奔一瘸一拐地邁過了門檻,提著匕首衝到了屏風邊上,抬手掀翻了屏風,指著白九對秦柏儒說道:“當家的,他害了少爺……”

突然,霍奔呆住了,他發現了秦柏儒的異樣,兩眼瞬間看到了釘進秦柏儒天靈蓋的那根大長釘子。

“狗賊!”霍奔一聲大喊。

“我也是剛到啊,你誤會了!”白九知道多說無益,一閃身,撞破了窗子,向外跑去。

“來人!”霍奔一聲大喊,無數護院提著刀從外麵湧了過來,白九被圍追堵截,到處亂躥,身上那包金子也不知掉到了哪裏去了。

“我這命怎麽這麽苦啊……”白九發現金子沒了,捶胸頓足,一不留神,竟然躥到了前廳,被一幫提刀的人堵在了靈堂前麵。

“我說弟兄們,有話好說,都是誤會!”白九拱著手說。

“誤會個屁!兄弟們!殺咱們大當家的凶手就是他,他還殺了少爺!”霍奔一瘸一拐地分開人群,指著白九喊道。

一眾吊唁的賓客被眼前突然發生的一幕徹底驚呆了,一個個張大了嘴,麵麵相覷。

“我真不是!”

“砍死他!”霍奔一聲令下,眾刀手齊聲湧上前,白九一把捧起了香灰,逆著風一撒,掀起了一片白煙。

白九一腳蹬翻了供桌,上麵的瓜果點心、香燭米飯撒了一地。白九舉著供桌當盾牌,趁著眾人揉眼睛,發了瘋似的往外跑,砍刀“叮叮當當”的砍在供桌上,嚇得白九膽戰心驚、汗毛倒豎。

“圍住他!”霍奔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指揮眾刀手左右包抄,壓縮白九的活動區域,眼看就要將白九合圍。

站在一旁的宋翊看出不妙,一跺腳,抽出了潘虎臣的配槍,舉起胳膊,衝天開了三槍。

“砰——砰——砰——”

聽見槍響,場內眾人一愣,各自停住了手腳,隻見宋翊一手舉槍,一手拽住白九,將他拽到身後,大聲喊道:“都停手!”

霍奔瞧見宋翊開槍,帶著人頂了上來,大聲喊道:“宋小姐,你們官麵上的人也要結江湖梁子不成?”

宋翊一時間語塞,隻能握緊了槍,擋在白九身前,張口說道:“他是我朋友……”

“他就是你相好,今兒也得死在這兒!”霍奔一聲大喊,拎著刀就往前衝,潘虎臣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霍奔的脖領子,往側麵一拽,摔了霍奔一個趔趄。

“幹嗎呢?”潘虎臣一聲大吼,搶過了宋翊手裏的槍,十幾個巡警在魏蝦米的招呼下,從人堆裏擠了過來,舉起步槍、警棍,在潘虎臣前麵列成一排,擋住了膠皮會一眾刀手。

“怎麽?你們警察要幹什麽?這是我們膠皮會的事……”

潘虎臣一個跨步走到了霍奔身前,瞪著眼睛看著他,罵道:“姓霍的,當著老子的麵在這兒砍人,你當我這個警察局長是瞎子嗎?”

“他殺了我家當家的和少爺,我要報仇!”

“狗屁!誰給你的權力,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光天化日砍人殺人?就算這小子殺了人,你也得先報警,在天津衛,能抓人殺人的隻有老子,你算個㞗!”

潘虎臣雖然剛到天津不久,但是積威甚重,黑白兩道無不信服,此時潘虎臣出麵,救下了白九,霍奔不敢硬搶,一時間竟然僵住了,潘虎臣環視全場,知道自己不給個交代,怕是帶不走白九。

“嘩啦——”潘虎臣從魏蝦米腰上拽下了手銬,給白九銬了個結結實實。

“得意樓的殺人案,警察局這就算是接了,稍後,我會安排人問詢、驗屍,既然這小子有嫌疑,我們就得帶回去審訊,你沒意見吧?”

霍奔皺了一下眉頭,正要說話,卻被潘虎臣淩厲的眼神打斷。

“怎麽?你信不過我?”

霍奔囁嚅了一下嘴唇,拱手說道:“你是官,我是民,我不敢不信!”

“那還不把路讓開!”潘虎臣一聲暴喝。

霍奔深吸了一口氣,擺了擺手,眾刀手分開了一條路,潘虎臣一手握著槍,一手揪著白九的後脖領子走出了得意樓,鑽進了一輛小汽車。

魏蝦米當司機,宋翊坐在副駕駛上,潘虎臣和白九並排坐在後座上,兩人麵麵相覷,都一言不發。

宋翊急得滿頭大汗,剛坐進車裏,就扭過頭來,急吼吼地問道:“白九!你又在瞎搞什麽?那麽多人追著你砍,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白九緊閉著眼睛,一言不發,深埋著腦袋,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麽。

“你倒是說話啊!”

潘虎臣點了根煙,吐著煙圈說道:“說啥啊?這小子一看就是讓人下了套了!”

“下套?”

潘虎臣彈了彈煙灰,笑著說道:“白九是個吃死人飯的白事先生,秦柏儒是刀頭舔血的街麵幫會,八竿子打不著的兩路人,怎麽可能起人命爭執!我估計是膠皮會裏有人想出頭上位,取秦柏儒而代之,殺人之後設了局,讓這小子當了替罪羊……”

白九一咧嘴,扭頭讚道:“您倒是個明白人!”

“明不明白的不重要,關鍵是咱們打過交道,你這人貪財好色不假,殺人害命倒還不至於。”

“你怎麽知道的?”白九反問了一句。

“很簡單,你沒那個膽,剛才霍奔帶人圍砍你,瞧給你嚇的,尿都快淌出來了。秦柏儒也算是在街麵上的狠角色,身手膽智都是一等一的厲害,非精準謀劃,拚盡全力不能殺之,一般這剛殺完人的人,大多都頭腦亢奮,和你那個軟蛋樣子簡直是天壤之別。”

“瞧這話,你殺過人?”

“殺過。老子是大頭兵出身,大仗小仗打下來,少說一百多場,戰場上,狹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敵我一個照麵,隻一眼的工夫,我就能看出對方是見沒見過血的兵。殺過人的人,眼神是不一樣的——還沒打開嗎?”潘虎臣掐滅了煙頭,瞥了一眼白九。

“打開什麽?”宋翊問道。

“早就打開了,告辭!”白九輕笑了一聲,看了看潘虎臣,又朝著宋翊一擠眼睛,兩手一抬,腕上的手銬應聲而落。

“謝了啊!”白九晃了晃指尖的一根牙簽,猛地推開車門,一下子從車上跳了下去,落到了路旁的灌木叢裏,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宋翊嚇了一跳,正要招呼魏蝦米停車,卻被潘虎臣攔住。

“潘局長,他……”

“江湖事,江湖了,咱們的身份不適合過多介入,能幫的,我已經盡力了!能不能洗清身上的嫌疑,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說完這話,潘虎臣打了個哈欠,向後一仰脖子,很快就睡了過去,車裏回**著沉沉的鼾聲,宋翊用兩手捂著耳朵,扭頭看向車窗外麵,心裏滿滿的都是對白九的擔憂。

白九的師父曾經說過:“拆解案子就像走迷宮,當你迷失方向的時候,首先要做的不是拔腿狂奔,而是回到原點。”白九對師父的話,從來都是深信不疑的。

既然這一切事情都從柳爺而起,那麽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找到那間三千當鋪,找到了柳爺,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入夜,老西沽浮橋,白九按照秦柏儒故事所說的法子,提了一盞白紙燈籠,孤身一人立在了夜風之中。

子時三刻,原本空無一人的河邊,忽然出現了一輛驢車,驢車上拉著一隻通體漆黑的棺材,一個駝背的老頭兒戴著一隻儺戲的惡鬼麵具,一手牽著驢,一手背在身後,扯著沙啞的嗓子唱道:“見靈堂不由人珠淚滿麵,叫一聲公瑾弟細聽根源。料不想大英雄不幸命斷,空餘那美名在萬古留傳……斷腸人懶開流淚眼,生離死別萬喚千呼,不能回言,都督啊……”聽這轍韻,赫然是京戲《臥龍吊孝》的唱段。

白九提著燈籠,挪著步子迎了上去,朝著那老頭兒拱了拱手,老頭兒“嘿嘿”一笑,拽住了拉車的黑驢。

“少年郎,你可是要去三千當鋪?”

“我……我找柳爺。”

“你可是姓白名九,家住龍王廟?”老頭兒笑道。

“正是!”白九聽那老頭兒道出他的名姓根底,不由得神情一慌。

“那就沒錯了,柳爺派我來接你,上車吧!”老頭兒一拍棺木,掀開了棺材蓋子,示意白九鑽進去。

白九定了定神,爬進了棺材。

“三千當鋪,不在陽世,而在陰間,此去路途頗遠,少年郎可莫要心急啊!哈哈哈哈!”老頭兒一聲大笑,蓋上了棺材蓋子,用鐵鏈將棺木纏好,甩手一鞭子,趕著驢車向遠方走去。

走了一個多時辰後,那老頭兒拉住了驢車,解開鎖鏈,掀開棺材蓋子,將雙目緊閉的白九拉起來,解下腰間的酒壺,喝了一口烈酒,“噗”的一口噴在了白九臉上,白九被酒氣一激,渾身打了個激靈。

“這是……”

“小郎君,你看!”老頭兒蓋上酒壺,伸手向前一指,白九順著老頭兒手指的方向一看,隻見不遠處,黑暗中高懸著一塊牌匾,上麵歪歪扭扭刻著四個大字——三千當鋪。

匾額下有楹聯一對,左邊寫的是:酒色財氣,來去大千世界;右邊寫的是:貪嗔癡妄,出入不二法門。

這當鋪的格局和平日裏街麵上的當鋪並無二致,白九邁步進了大門,隻見廳內一燈如豆,照出了迎麵的通麵欄櫃,櫃台高一米八,上至屋頂,建以鐵柵。鐵柵上開兩三窗口,窗口後頭設有櫃房和驗貨、收當的高木凳,有填寫當票的票台,近牆角還有一張賬桌。白九踮腳向內望去,隻見三五賬房夥計俱都戴著儺戲麵具,在櫃台後麵來回地走動忙碌。

白九正看得起勁兒的時候,冷不防肩膀上被人拍了一巴掌。

白九嚇了一跳,一扭頭,隻見一個一身長玉立的男子站在他麵前。他外穿西裝,內穿馬褂,頭戴呢製禮帽,手拿白紙折扇,一身打扮,中不中、洋不洋,臉上還罩著一個木雕的儺戲麵具。那麵具雕的豹頭環眼,鐵麵虯鬢,獠牙外翻,通體赤紅。

“你是?”

“我就是柳爺!”那男子“嘩啦”一聲收起手裏的折扇,輕輕點了點一旁的茶桌,笑著說道:“坐!”

白九還沒反應過來,柳爺已經大大方方坐到了茶桌邊上,拎起水壺給白九倒了一杯茶水。

白九深吸了一口氣,攥緊了拳頭,坐到了凳子上。

“我其實注意你很久了。你這個人,心細膽大,腦子也夠靈活,我很欣賞。”柳爺呷了一口茶水,打破了沉默。

“很久了?”

“對!就是很久了!你第一次進入我的視線,是在碼頭,你幫警察驗屍辦事,追查那樁奇案——過龍燈!”

“這裏難道也有你的推手?”白九驚聲問道。

柳爺搖了搖頭,擺手否定道:“推手談不上,那個聶寶琛是我手底下的人,和駱悲一樣,早年也是在瘦馬營出來的,要不是我收留他,給他一口飯吃,他也坐不到天津商會會長的位子上。可惜呀,這小子在前清的時候手腳不幹淨,惹了玉紅綃這麽一段公案,導致多年以後,被人家尋仇暗殺。這案子被你破了,但是聶寶琛也死了,這些年,聶寶琛的碼頭沒少幫我走貨,他這一死,害我賠了不少錢。

“做生意嘛,有賠有賺,聶寶琛這條線斷了,再找別人就是。於是,我在天津城裏掃聽了一圈,聽說有個叫鄭青仝的,開了一家賽馬場,生意紅火得很。思量了一陣,我決定找鄭青仝合作,借著他運送草料牲畜的機會倒運鴉片。可是這鄭青仝腦袋不開竅,敬酒不吃吃罰酒,說什麽‘老子的大洋已經賺夠了,不差你這點兒錢’,哈哈哈哈,說實話,自柳爺我踏足津門這塊地界,還沒有人敢這麽和我說話,我必須得弄死他!”

柳爺紙扇輕搖,嘴上說著殺人害命的買賣,語氣卻無比的雲淡風輕。

“鄭青仝、蔡振義是你的人?關帝劈刀的案子是你策劃的?”白九腦門上滲出了一層冷汗,他萬萬沒想到,這天津城的多樁血案,都和眼前這個文質彬彬的男子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怎麽說呢?殺人是門精妙的手藝,需要謀定而後動,我要殺鄭青仝,必定要先查明這個人的來龍去脈,是人都有過去,鄭青仝也不例外,他當年在三岔河口劫取皇糧的事,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我。我以此為線索,找到了流落江湖的蔡振義,帶他來到了這三千當鋪,做了一個交易,蔡振義將靈魂典當給我,替我辦事,我幫他殺掉三個仇人,也就是駱悲、鄭青仝和崔三海。按照約定,我幫蔡振義布局,讓他一一除掉鄭青仝和蔡振義。

“不過,很可惜,蔡振義棋差一步,在殺掉駱悲前,被你勘破了行蹤,身死大神堂的關帝廟外。雖然蔡振義死了,但是柳爺我絕對是個講信用的人,答應的事情,還是要做到的。所以我派了梁壽,順手殺了駱悲,並且留書給你。

“所以你就殺了秦家父子?”

“當然!不殺他們我還留著他們不成?”柳爺惱道。

“你是怎麽知道秦雄藏身的地方的?那個磚窯隱秘得很。”

“隱秘個屁!那天晚上你和那個耍猴兒的去得意樓綁人的時候,我的人就跟上你們了。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秦柏儒是詐死,隻道你是打擊報複,直到你第二天去得意樓的喪禮上鬧事,霍奔不但沒有驅逐你,還將你帶到了後宅,我才覺出不對。於是,我啟動了得意樓裏早早埋下的暗樁,你和秦柏儒聊得火熱,全然沒注意房頂上有人早已掀開了瓦片,有一雙眼睛靜靜地打量著你們。你和霍奔出門前往磚窯,我的人早你們一步殺了秦雄,你們急吼吼地往回跑,我的人又早你們一步殺了秦柏儒。哈哈哈,白九啊白九,你縱是那有七十二變的齊天大聖,也得被我這尊如來佛玩弄於股掌之間!”

“為什麽?”白九一拍大腿,站起身來。

“為什麽?柳爺我辦事,哪需要想那麽多為什麽?”柳爺一搖折扇,冷眼看向了白九。

“我已經知道了你這麽多秘密,你可會殺了我?”

“殺了你?不不不,我若是想殺你,早就下手了,何須費這麽多周折。我引你來此,是有一樁買賣與你談。”

“什麽買賣?”

“坐!”柳爺一點折扇,示意白九坐下。

白九慢慢坐回了凳子上。

“喝茶!一會兒涼了!”

白九伸手端起了茶杯,將裏麵的茶水仰頭喝幹。

“痛快!”柳爺拊掌一讚。

“到底是什麽買賣?您現在可以說了!”

“很簡單,你把你的命典當給我,然後幫我辦一件事,事情辦妥了,我便把你的命還給你。”

“辦事?”白九不解地問道。

“對!辦事!我這裏有一樁心腹事,非常棘手,我手下這幫人殺人沒問題,但是動腦筋就都差點兒勁兒。我思來想去,辦這事的人選非你莫屬。”

“我為什麽要把命典當給你?”

“這是這兒的規矩!”

“我要是不守規矩呢?”

“代價?哼,我白九一條賤命,了無牽掛,大不了就是一死,怕你個鬼的代價。”白九一梗脖子說道。

柳爺也不生氣,隻是搖頭歎道:“倔脾氣,倔啊!你這人怎麽這麽倔呢?哈哈哈,白九啊白九,你真的了無牽掛嗎?”柳爺的手輕輕往袖子裏一伸,取出了一個手帕裹纏的小包,輕輕放在了茶幾上,用扇子尖兒推到了白九的眼前。

“這是什麽?”

“給你的驚喜!打開看看!”

白九將信將疑地伸出手,拆開了外麵的手帕。

當白九看到那手帕裏包的東西的時候,白九一下子愣住了,脊背上的冷汗“唰唰”往下淌……

那東西,白九是認得的,那是一塊金表,白天的時候,它還戴在宋翊的手上,這等貼身的物件兒,柳爺都能輕鬆取來,說明柳爺想殺宋翊,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和她……”白九的嘴一下子笨得要死,憋得臉都紅了,也沒說出一句完整話來。

柳爺拍了拍白九的手背,笑著說道:“少年人,你的心思我懂,**罷了。正常!正常!柳爺我也是過來人。”

“她是市長的千金。”白九猛地抬出了宋時林的名頭。

“哈哈哈,她是誰的千金,和我有什麽關係,柳爺我殺人,百無禁忌!”柳爺最後四個字咬得極重,結結實實地砸在了白九的心口上。

“呼——呼——”白九大口地喘著粗氣,臉色白得嚇人。

“怎麽樣?考慮好了嗎?你的命到底當不當給我啊?”

“當……我當!”白九一咬牙,做出了決定。

“好!有情有義,是個爺們兒!”柳爺挑著拇指讚了一句,從櫃台上拿了一張空白的當票,取過筆墨,塗寫了一番,左手拿著當票,右手拿著印泥,走到了白九的麵前。

白九抬頭一看,隻見那當票上寫著:“今有津門白九,於三千當鋪典當蟲吃鼠咬賤命一條,無息無利,非辦差得力,否則永不贖回。”

“按個手印吧!”柳爺一笑,將印泥遞了過來。

白九看了一眼柳爺,又看了一眼當票,一跺腳,伸出食指,在印泥上蘸了一下,隨後狠狠地按在了當票上。

“妥嘞!”柳爺拊掌大笑,將當票對折,收在了懷裏。

“不知道柳爺找我辦的是什麽事?”

“不急!不急!等你回到了龍王廟,去香爐底下一看便知!”

“龍王廟?”白九話一出口,突然覺得腦中一陣暈眩,白九甩了甩腦袋,回頭往茶幾上一看,隨即說道,“茶水裏有迷藥?”

“不是茶水,是茶杯,藥是下在茶杯裏的。好了,你也該倒了!”柳爺一收折扇,輕輕在白九額頭上一點,白九再也克製不住腦中的眩暈,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柳爺——”白九猛地一聲大喊,坐了起來。白九向四周一看,發現自己正躺在龍王廟的破**。

“三千當鋪……是夢嗎?”白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霎時間汗毛倒立。

白九的右手食指沾滿了紅色的印泥!

這不是夢!

白九一翻身,從**蹦了起來,連滾帶爬地跑到了供桌前麵,在香爐底下找到了一張字條,打開字條,上麵寫著三個大字:黃不同。

“黃不同又是誰?”白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語道。

尾聲

得意樓,靈堂前麵,霍奔悲切難當,喝得酩酊大醉,倒在秦家父子的靈位前。後廚一個送飯的夥計看他實在可憐,上前將他扶起,攙到了他的臥房內。

霍奔醉得一塌糊塗,吐了好幾口,才恢複了些許神誌。

“大哥,我早晚殺了那白……”霍奔的醉話剛說出口,突然抬頭一看,自己的身前正站著一個廚房的夥計,二十出頭,一口白牙,腰上係著夥房的麻布圍裙,霍奔眨眼想了想,才回憶起正是這個夥計把自己送回來的。

“你先下去吧,我一個人靜靜……”霍奔擺了擺手。

那夥計一點頭,隨即抬頭笑道:“二當家,我叫沈缺,到下麵見了閻王爺,別報錯了我的名姓。”

“你說什麽?”

霍奔還沒反應過來,那夥計出手如電,左手扼住了霍奔的咽喉,右手背一翻,一根精鋼長釘出現在了掌心,掌心正中墊著一枚大洋,向下一拍,鋒利尖銳的釘子頭“噗”的一下就釘穿了霍奔的天靈蓋。

“你……”霍奔眼球一鼓,脖子一歪,斷了呼吸。

沈缺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笑著說道:“知道柳爺存在的人,都得死。”

霍奔這個二當家一死,膠皮會頃刻間土崩瓦解,三大堂主為了當家的位置,互相砍殺,內耗極為慘烈,不到三天時間,就爆發了六場毆鬥,死傷了好幾十號人馬。平日裏和膠皮會有仇的幫派趁機發難,瓜分了膠皮會的生意和地盤,發動了多場拚鬥,一盤散沙的膠皮會很快便在天津銷聲匿跡。天津城位處九河下梢,江湖人沉沉浮浮、生生滅滅乃是常態,每天都有幫派成立,每天也都有幫派消失,天津的百姓早就習慣了,故而這膠皮會的事,沒熱鬧幾天,就再也沒有人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