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太逞強

安和電子科技有限公司在城東,從西苑公寓過去車程有一個小時,溫敬出門的時間晚了,在路上買了點早飯和蕭紫在車上吃,說起昨晚突然來的那位大客戶,蕭紫覺得有些莫名。

“一家建築設計公司,這兩年經營不善虧損了很多,決策人找到我們做商務谘詢。因為他懷疑公司內部的核心設計團隊,有人被挖角,也就是說他認為自己公司的設計師,有可能已經被其他公司收買,在盜取公司的核心設計理念,所以才會在多個項目中,總被對手截胡,一連失利。”蕭紫分析,“公司虧損有很多方麵的問題,但那位總監卻堅持認為是有人在搗鬼。”

溫敬問:“他有懷疑對象嗎?”

“有。”蕭紫攤手,“他懷疑是安和在後麵搗鬼。”

“電子科技是市場大勢,安和這些年做得風生水起也賺了不少,想要涉獵其他領域很正常。928工程涉及許多新型場景的設計,看來他們真的在網羅這方麵的人才,這家建築公司應該就是他們要收購的目標了。”溫敬麵無表情地說完,看蕭紫完全一副震驚的模樣,又補充道,“你相不相信,安和在利用建築設計公司的一些設計核心,試圖在928工程中做一些特殊環境的動物研究?”

“那怎麽辦?”蕭紫咬住唇,“我都接這個案子了。”

“我哥沒阻止你嗎?”

“你還敢提這茬?為什麽找他過來啊?他聽完那人的訴求後就問我有什麽看法,我覺得應該沒那麽玄乎就接下了,然後……”蕭紫有些無語,翻了翻白眼,“然後他就跟我說,我會後悔做這個決定。”

溫敬沒忍住笑了,蕭紫撲過來打她:“你還笑,我現在就後悔了。”

“怕什麽?他從來不拿工作上的事情開玩笑的,既然沒阻止你,就代表這事還在他的掌控範圍內。”溫敬撞撞蕭紫的肩膀,眉眼傳色,“我哥這情況有些危險啊,我怎麽感覺他是在給你機會。”

“什麽機會?”蕭紫苦著臉,“說好一起吃飯,結果剛出公司接了個電話就走了,我氣得立馬回公司加了幾個小時班,還機會呢,讓我死心的機會吧?”

溫敬看她這樣更加打趣,直將她說得麵紅耳赤才作罷。感情的事,永遠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來之前已經打過電話預約,所以溫敬和蕭紫一進公司,就有部門經理親自來迎,端茶倒水服務周到,隻是在會議室等了半個小時,都沒見到“馬上就來”的總經理。

溫敬失去幾分耐心,漫不經心地聽著蕭紫和經理客套,一邊打開手機微信。

大概也是受家庭環境的影響,她和溫時琛都不愛擺弄手機,平時在老宅也多是喝個茶看個書消遣時光,她最初連用手機連接音響都不會,後來微信也是蕭紫給她安裝的,說公司的年輕人都用這些app,以後通知公司的相關事件在微信群裏都方便一些。

於是她隻得跟上潮流,時不時地關注下大夥的動態。瀏覽了幾個新聞後,她又去看公司的論壇,突然提示有消息進來。溫敬點開一看,是B市新聞人物的公眾號推送的最新消息,她原本打算關掉,卻在看見消息頁麵中的人物時,手指停頓住,點進去看是技術研討會現場的視頻采訪,主人公正是顧涇川。

主頁君給他的稱呼是——B市最年輕的生物醫學工程博士,有生物醫學工程和醫學雙博士學位。獲權發明專利16項,SCI/EI收錄論文達48篇,曾獲得多個國家科技類發明類獎項。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訪問學者,多個頂尖高校邀請的講師,是軍方生物細胞工程科研項目組的核心成員。

這樣多的光環都沒讓視頻中的人流露出一絲驕傲,始終都是平和的模樣,有問有答,謙虛恭謹。主持人起先還一本正經地問著學術方麵的問題,後麵也不知道是誰大喊了聲:“博士,你成家了嗎?”

主持人也立即順水推舟轉向敏感地帶,感情問題好像是全民時代最熱門的話題。

顧涇川回答說還沒有成家,主持人追問有沒有正相戀的對象,他忽然變得局促起來,對著攝像鏡頭抿緊嘴唇,含著一絲期待,又仿佛是對自己的鼓勵,讓他素來白皙的麵龐竟浮起了一層紅粉。

他最終的回答是:“我總是用很長一段時間,在重複做同樣一件事情,我讓生活變得無趣,所以我應當多加勤奮努力,這樣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所以這段話的意思是,您有深愛的人,因為科研讓你們失去了很多相處的機會,所以你們的感情出現了破裂,但您仍舊沒有放棄,對嗎?”

他終於露出一絲微笑,全場爆發出尖叫,有許多年輕的女孩都露出了遺憾的表情。

主持人又問:“您會重新追求她嗎?”

因為這個呼之欲出的答案,溫敬也變得緊張起來,她在移開目光的瞬間退出了視頻頁麵,手機扔進包裏,重重呼了一口氣。一抬頭,見蕭紫和經理都有些奇怪地看著她,她尷尬地笑笑,裝模作樣說起工作的事。

雙方就最新的VR技術進行了一番討論,安和投入了許多資金和人力推廣VR技術,打造全新的VR科技體驗館,他們對此相當了解,也很希望能夠和東澄這樣的大企業合作。部門經理說得唾沫星直飛,會談進行了四十幾分鍾後,總經理依舊沒有露麵,蕭紫及時地對這場沒有任何書麵意義的談話喊停。她沒有具體表態,隻是對溫敬說:“十點半還有場重要會議。”

雙方都心領神會,部門經理一連賠罪,溫敬都表示理解,被客氣地送出會議室。從辦公區域經過時,蕭紫隨口一問:“哎,你們之前派去進行928工程的裴經理呢?今天沒來上班嗎?”

部門經理也是隨口一回:“裴西?他已經被開除了。”

“啊?怎麽會這樣突然?”蕭紫驚訝道。

部門經理神色尷尬,往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說;“是美國那邊直接傳達的。”

再問其他的,這經理就什麽都不回答了,但溫敬和蕭紫已經得到想要的。車子駛出停車場時,溫敬說:“查下裴西的地址吧。”

蕭紫揉揉額頭:“我已經看不清這局勢了,安和的總經理究竟是什麽來路?B市經濟大會,新聞媒體商務場合,他好像都從未公開亮相過。”

“那一定很快就能露出廬山真麵目了。”溫敬不動聲色地微笑,“你讓那個建築設計公司的老板把他們近一年承包的設計項目都發到郵箱,我要看一看。”

“好。”蕭紫點頭,“現在去哪?”

車窗外風景一瞬即逝,溫敬不知在想什麽,久未有回應,直到蕭紫推了她一下,她才後知後覺地回應:“先送你回公司,然後我回老宅。”

溫公館建在半山,溫老爺子去年生了場大病,幾次差點走過鬼門關,身體康複後就被溫時琛強行送到了半山休養,不準他再過問老部隊的那些事了。也是奇怪,溫老爺子誰的話都不聽,唯獨溫時琛板著臉時的模樣,能唬得住他一二分,再加上溫敬在一旁軟磨硬泡,老爺子就不得不服軟了。

這麽一來,溫家兄妹倆有事沒事都要往半山去小住,全當陪老爺子了。

車開進院裏,警衛員還認真檢查了下車子,確定安全後才放溫敬進來。她倒也認真配合,進門前跟徐姨聊了會老爺子的近況,又打聽到老爺子正在小睡,於是沒有打擾,先行去了書房。

溫時琛果然在等她。

溫敬換了身衣服,蜷縮在沙發上打嗬欠,等溫時琛忙完手上的工作過來,她整個人都已經昏昏欲睡,不過一對上那雙不苟言笑的眼,她的精神就立馬來了。

“沒有話要跟我說?”溫時琛擺出茶具,溫敬見狀趕緊走過去幫忙,她假裝沒聽見,好半天遲疑地問了句:“說什麽?”

溫時琛嚴肅看她:“那我換個說法,你沒有什麽事情要同我交代嗎?”

“好吧。”溫敬自知逃不掉,乖乖認錯,“我不甘心928工程就這樣中停了,我還在調查其中的投資方。”

“不甘心?”溫時琛挑眉,按動開關燒水,好整以暇地等著水開,“我知道你在調查什麽,你也該知道我問的究竟是什麽。”

溫敬抿唇,她仿佛覺得此刻正在被燒的不是水,而是她,溫時琛等待沸騰的是她的怒氣。

“那個人是因為我才死的。”她低下頭,雙手捧著頭插進頭發裏。

“溫敬,你一向冷靜,這回究竟是什麽,才令你做出這樣危險的舉動?”

她察覺到溫時琛所了解的並不全麵,緩慢鬆了口氣,但口吻依舊疲憊:“我隻是有些內疚,那夥人為我而來,陳初卻因我而死,我沒辦法置身事外,也沒辦法說服自己這件事並不是我的錯。”

水開了,溫時琛並沒有理會。

溫敬的視線中出現翻騰的水汽,很快水汽暈染了玻璃台麵,形成霧一樣的色彩。她迷糊糊地幻想著什麽,透過那層層迷霧碰觸著什麽。

直到開水濺落在茶座上,發出尖銳的鳴叫聲,溫時琛才拔掉插頭,她也跟著清醒過來。

“沒必要把自己逼得太死,如果928工程啟動,過程中有人因公殉職,那你是否會認為也跟你有關?如果不是東澄領頭這個項目,那些人就不會死,對嗎?”

溫敬沉默,她很慢地點了下頭,弧度小得看不清楚。

“陳初也是如此,他被人殺害,是凶手的過錯,不是你。”溫時琛繼續說,溫敬繼續點了下頭,可看起來並沒有因此而動容。

“喝杯茶吧。”溫時琛搖搖頭,將熱茶推到她麵前,聲音緩和了幾許,“爺爺說很久沒見到你了,你在家裏住幾天,公司那邊的事情先緩一緩。”

“可是……”溫敬還想說什麽,可一見溫時琛還擺著張臉,她頓時閉了嘴。

中午陪老爺子吃了頓飯,溫時琛臨時有事,又緊忙離開。溫敬送他去院裏,免不了又被提醒了幾句,她麵含微笑一一答應,等到車子絕塵而去,嘴邊的笑卻慢慢冷了。

不遠處的警衛員目不斜視,依舊筆挺地站著。

溫敬盯著他看了好一會,警衛員察覺到,朝她走過來,恭敬地詢問她是否有事吩咐,她搖頭,警衛員將信將疑,卻遲遲等不到她的回應,隻得重回站崗的地方。

這一刻寂寞如川流,將她徹底掩埋。

她一回頭,就碰上門口老爺子打量的目光,情緒一瞬全收,不得不繼續擠進人來人往的世間事中。

陪老爺子澆花,下棋,品茶,浮生半日閑,溫敬很是自在。

臨近傍晚,收到蕭紫轉發過來的郵件,正是建築公司傳來的,她剛要點開來看,一聲悶雷響徹天際,沒有幾分鍾大雨傾盆而下。

老爺子當兵時落下了腿疾,一到下雨天就疼痛難忍。溫敬趕緊和徐姨準備了熱水給老爺子泡腳,可畢竟年紀擺在這,光是泡腳根本緩和不了。單看老爺子強咬牙關的樣子,就夠讓她又氣又急的了。

“爺爺,您覺得痛就叫出聲來,忍著做什麽?在我麵前您還害臊?”

老爺子虎虎生威地瞪了她一眼:“你看過哪個軍人的?”

“可您都退役那麽多年了,現在不算軍人,算老人。老人家腿骨子單薄,不比年輕人,扛不住痛是自然規則。”她還想勸勸,老爺子卻怒了,怎麽也不肯再泡腳,非得向她證明他就算老了,也還是個鐵打的軍人。

溫敬委實無奈,隻好聯係家庭醫生,卻被對方告知城中暴雨,交通險急,一連多個重傷病人送進手術室,實在應接不暇,幫不上這邊的忙。她表示理解,沒敢多聊趕緊掛了電話。見老爺子躺在**,腿一直動來動去,想到他去年得的那場大病,溫敬一個激靈,隨即又打了通電話。

“涇川。”她開口有些難,“你回到B市了嗎?能不能來公館一趟?嗯,爺爺痛風病又犯了,這一夜怕是沒得睡了。”她看一眼手表,還好時間不是很晚,“那你慢點開車,我在公館等你。”

電話掛斷,老爺子的吼聲從後麵傳來:“又麻煩涇川了?哎,好好的一個工程博士,怎麽老被你當小醫生使喚?”

溫敬哭笑不得:“難不成見您老疼得暈過去嗎?瞎逞什麽強。”

老爺子急痛未忍,低呼了一聲,察覺到自己失了風範,硬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繼續教訓溫敬。她隻一味聽著,配合著,很快一小時便過去了。老爺子被轉移了注意力,也沒覺得有多疼。後來顧涇川給他針灸了四十分鍾,疼痛緩和許多,這才安然入睡。

一切都妥當後,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溫敬留顧涇川住在公館,他卻拒絕了,溫聲說:“明天要去所裏開會,是早會,住在這就趕不及了。”

“現在雨下那麽大,你一個人走山路太危險了,還是在這睡吧,明天早點起,我讓警衛員送你過去。”她剛剛聽過實時天氣預報,這一夜降水量很大,任由他獨自上路實在不妥,於是堅持,“我讓徐姨拿一套我哥的衣服給你換洗,可以嗎?”

顧涇川隻好答應。

洗完澡時間還早,溫敬下樓去煮薑湯,等待的過程中打開了電視,她隨便按了幾個台,正好有個新聞頻道在轉播對顧涇川的采訪,令人尷尬的那段已經過去,主持人又回到了研究這方麵。

問到他接下來打算做什麽課題的研究,他回答的是病毒和細胞的相融相斥關係。

他主修細胞工程,有這方麵的也很正常,隻是所有人在聽到“病毒”一詞時,都冷不丁地驚訝了聲。眾所周知,這是全世界最難研究的東西。最近這四十年來新發的傳染病大多都由病毒引起,造成人類的大規模的死亡也是病毒造成的。

如果這個課題能夠研究成功,對全世界而言都是一項曆史性的工程。

接下來說的那些都是相當專業的分析,溫敬聽不懂,卻也沒有調台,采訪中斷進入廣告時,手上的遙控器被人拿走,顧涇川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在她對麵的沙發裏。

“想什麽這麽出神?”他含笑問,濕漉漉的頭發柔軟地搭在額頭。

溫時琛常年健身,體格會比顧涇川壯實些,他的居家服套在顧涇川身上顯得特別寬鬆。溫敬朝他比劃了下,微笑:“挺適合你的。”

“還是大了些。”他卷起袖口,露出裏麵纖細的手臂,這樣對比著一看,溫敬才發覺他瘦得驚人。

“你應該趁這次休息的機會,好好調養下自己的身體。”她走進廚房將薑湯端出來,已經有了其他想法,“明天開始我讓徐姨煲湯給你喝,再進研究所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認真養養了。”

她微微皺眉的樣子讓顧涇川品嚐到一絲喜悅,難得的沒有拒絕。

“好。”他神色溫柔,廣告結束後又回到了采訪頁麵。他看到這一段,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她一眼:“怎麽看這個?”

溫敬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麽,掩飾道:“隨便調的,剛打開就看見你說這麽專業的東西,我完全聽不明白。”

“需要我給你解釋嗎?”他說不出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有些失望,緩慢喝了口薑湯,在疾風驟雨的夜裏又深情地注視著她。

溫敬被這眼神擾得不知所措,她搓了搓手,幹笑:“好啊,你給我說說病毒和細胞是什麽關係吧。”

“簡單來說,病毒是由蛋白質外殼和內部的遺傳物質組成的,它沒有細胞結構,不能生殖,所以隻能寄生在活細胞中。當它能夠在宿主細胞內存活時,它就會借助宿主的複製係統,複製新的病毒,引發大麵積感染。”

溫敬似懂非懂:“那這個宿主就是人嗎?”

顧涇川解釋:“也可以是牲畜,有很多傳染病都是人畜共傳染,類似禽流感、SARS和埃博拉病毒之類。”

“那在研究抗病毒的藥物時,一般都是用牲畜做研究嗎?”

“這個要視情況而定,大部分情況下是這樣。”顧涇川說,“當然也不排除一些特例,有些納粹份子會在牲畜身上做實驗,用一些生物工程上麵的辦法讓病原體變異,再經過其他途徑傳播到人群中,讓人類感染。”

溫敬點點頭:“好深奧。”她微微一笑,看他喝完了薑湯,隨即說道,“時間也不早了,那你早點休息。”

不等他回答,她率先朝樓上走去,腦子裏還旋轉著剛剛那一堆專業術語。突然想到什麽,她停下腳步,整個人都僵住了。

顧涇川擔憂地問:“溫敬,怎麽了?”

她嗓子不自覺地緊繃,聲音也變得沉冷:“你說會不會有人打著建動物疾病控製中心的旗號,其實是做一些見不得人的研究?”

“不排除有這種情況,西歐很多國家都在做秘密科研。”

溫敬緊緊按著扶手,麵不改色地問:“那最大程度上可以研究到什麽地步?”

“曆史未解決的或者新型的口蹄疫類人獸共傳染性疾病,比如至今難以控製的埃博拉病毒,到達這個程度的話,不管是不是用在敵方,都已經是最極限的程度,到達了國家最高密級。”他用陳述性的口吻說完這一串,靜靜等待著她的反應,而她卻隻是平靜地“嗯”了一聲。

見他有些遲疑,溫敬打趣道:“我的腦洞是不是挺大的?剛剛我已經聯想到了一出毀滅性的戰局。”

顧涇川鬆了一口氣:“不要調皮,早些睡吧。”

他口吻親昵,大概是今夜風聲太湧,又許是她太溫柔,令他無端間生出了錯覺,說完這句話即刻察覺不妥,誰知溫敬卻沒有什麽太大反應,而是連帶小跑地回了房間。

是嬌羞?還是尷尬?

他無從得知。

顧涇川離開的時候誰也沒驚動,將衣服疊放在床頭,客房裏幹淨整潔,沒有任何有人住過的痕跡。要不是他給溫敬發了短信報平安,她真要以為昨夜那場大雨隻是自己夢境中的一隅。

最近做的夢太多了。

她又睡了一個回籠覺,醒來時已經十點多。中午陪老爺子吃完飯,又隨他上山走了走。雨後山間濕氣重,路又泥濘,老爺子走了會便覺吃力,溫敬就讓警衛員先送他回去,她獨自一人繼續朝山上走。

中途遇見幾個背包客,模樣相當狼狽,對方稱昨夜那場大雨險些要了他們的命,頂著寒冷在山頂上強撐了一夜,雨一停就迫不及待地下山,誰料中途又迷路。溫敬朝他們示意了一個方向,告訴他們一直往那邊走能很快進城。

對方連連感謝,溫敬微笑著同他們告別,繼續往山上走。

接到阿慶電話的那一刻,她愣了會,隨即抿起嘴露出一絲微笑。

阿慶的大嗓門回**在山間:“溫總,陽哥打電話給我了,他約了我這周五見麵。”

“在哪裏見?”

“還沒定,他讓我找個隱蔽點的。”阿慶特別苦惱地問,“我跟人合租的地方行不?”

溫敬沒忍住輕笑出聲:“這事不要跟徐工他們說,也不要告訴蕭紫。地方我來定,周五我跟你一起去。”

“好,好勒!”阿慶拍著胸脯承諾,“溫總你放心,我都知道情況的,不會朝外說。”

陳初的死,讓命運本不相幹的人牽扯到了一起,齒輪**的瞬間,即命運同軸。

或許這是冥冥中的注定,她應該深陷於此。

山風聚湧,吹得溫敬的發絲絞在了一起,她一點點將頭發從臉上分撥開來,麵朝著風來的方向,緩緩張開手臂。她在風中輕問:“周褚陽,為什麽還要來找我?”

溫敬陪了老爺子幾天,在這期間將建築設計公司發來的項目都看了遍,最後給蕭紫去電,要求見一見對方負責人。蕭紫安排了會麵時間,恰好是周四中午,於是溫敬有了恰當的理由離開。

老爺子有些不快,抱怨了幾句。溫敬耐心哄了一陣,又答應忙完這段時間帶他出去遊玩,這才算讓老人家開心。臨走前,又囑咐徐姨不要忘記送湯給顧涇川。徐姨不知細情,好心地問了句:“什麽時候能喝到你們的喜酒?”

溫敬愣住,隨即說道:“我們是好朋友。”

車子離開後,徐姨看了眼老爺子,後者悠閑地閉目休息,朝她擺了擺手:“讓時琛回來陪我吃飯。”

溫時琛回來後就被喊到了書房,兩人談了有五十分鍾,最後出來時,溫時琛整張臉都有些難看,連飯都沒吃就走了。老人家擔心子孫的婚姻大事,溫敬和顧涇川沒能在一起怪到了溫時琛頭上,溫時琛身為長孫,至今還單身更是罪不可赦。老爺子鐵令一下,他不得不去相親。

而這邊溫敬和蕭紫約見的建築設計公司負責人聽說他們有了頭緒,非要請他們吃飯,於是會麵改在了飯店。負責人隻帶了一名秘書,於是訂了一間小包廂。

溫敬進門時,蕭紫已經提前到了,正和對方負責人說起設計項目的事。

“這一年來,貴公司承包過二十八個項目,其中八個是景觀園的設計,十三個房產項目的設計,三個度假村設計,還有四個零散的,分別是溫室培育的特種環境、海底世界樂園、科技館以及馬場的設計。其中涉及溫室培育和海底世界樂園兩個大項目,都被安和捷足先登了,對嗎?”

負責人連連點頭,見溫敬過來,趕緊起身。眾人一番寒暄後,溫敬接過話題繼續說:“溫室培育和海底世界樂園兩個項目看起來好像八竿子打不著,但都需要溫控方麵的專家來做技術分析,對於器材和選料必須有深入的了解,才能在特定環境中維持需要的溫度。溫室培育自然不用說,海底世界樂園的話,應該有許多冰室吧?水池的水量和溫度以及環境的維持都需要谘詢相關專家吧?”

那人一聽蒙住了,隨即醍醐灌頂。

蕭紫順著他的理解給他具體的解決辦法:“你先清查下接手這個項目的所有人員,看是誰全程跟進專家,或者是誰推薦專家的。”

溫敬補充:“如果清除了企業內鬼,貴公司的經營情況還未改善的話,我們會正式接案,為你們最專業的商務評估。”

一頓飯相談甚歡,溫敬小酌了兩杯,興致不高,倒是蕭紫陪著客戶喝了許多,出門時已經兩腿打顫。溫敬笑她大白天就不省人事,日子過得忒滋味,看來今兒這一下午又要陪床度過了。

蕭紫靠在她肩上輕笑吐氣:“姐妹兒為情所困,還不帶消沉半日的?溫敬,你們溫家的人一個比一個精明,奸詐,狡猾……”

她醉語伲儂,惹得溫敬連連發笑,對方秘書麵對一個徹底醉倒的老板叫苦不迭,溫敬安排了阿慶送他們回去,自己則一個人扶著蕭紫出門。

“你說,溫時琛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蕭紫醉得不清醒,罵起人來卻一溜的順口,“鐵石心腸,狡猾奸詐……壞人,大壞人。”

溫敬哭笑不得,半拖半扶,剛想叫侍應生過來幫忙,視線一轉就看見坐在窗邊吃飯的男人,身邊坐著一個女人,對麵還有一個女人。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她輕咳了聲,一桌三人皆注意到這邊。

周善起先反應過來,看了眼身邊的溫時琛,同他一起過來。

蕭紫還在出言不遜,大罵溫時琛是個壞蛋!溫敬忙堵她的嘴,可惜已經晚了。後麵的結果不言而喻,溫時琛帶走了醉鬼。溫敬陪著周善繼續演戲,應付老爺子找來的相親對象。隻是對方在看見溫時琛半摟半抱帶著蕭紫離開後,頓時沒了熱情,聊了不到十分鍾就要告辭離開,溫敬和周善自然都很樂意。

她們兩人又坐了會,說起假裝溫時琛女朋友這件事,周善有些無奈。

“老板給錢,我全當工作,隻是會令蕭總誤會。”

溫敬淺笑:“看樣子也誤會不了多久了,周善,恭喜你即將脫離苦海。”

“希望如此。”

周善是個聰明謹慎的女人,和她聊天並不需要太多防備,因為不該她問的,她連想都覺得多餘。阿慶送完建築公司的老板,回頭來接溫敬,末了還將周善送回總部。

這幾天天氣一直不好,到下班時間又淅淅瀝瀝下起小雨。

溫敬打電話回公館,問到老爺子的情況,許是知道是她來電,老爺子中氣十足地大喊:“臭丫頭,還不如涇川孝順!”

老爺子又嘟噥了幾句,溫敬隻得乖乖受著。電話不知怎麽的,轉到了顧涇川手上,他還是一派溫和,淡淡說道:“今天做了兩個療程,近期都不會有問題,放心吧。”

“謝謝。”她點著腳尖說,“怎麽今天有時間過去?”

“想念徐姨的湯了。”

“那你一定會上癮的,徐姨的廚藝很好。”因為他輕鬆的口吻,她也不自覺柔和下來。

顧涇川慢了一拍應道:“隻要徐姨不嫌麻煩,以後我可能會經常打擾。”

“不麻煩,以後天天來!”老爺子在那頭接道,惹得徐姨笑聲連連,溫敬似乎能想象出那邊溫馨的場景,笑容漸暖。

兩人又隨便說了幾句,臨掛電話,老爺子又說顧涇川正要回城,恰好順路給她送點徐姨煲的湯。老人家的心意表露太直白,溫敬不好拒絕,顧涇川微笑說好。

好在蕭紫睡了一下午,酒醒後精神充沛,追著溫敬問她之後的情形。顧涇川來時,她正在沙發上捶胸頓足地後悔,看她這樣,顧涇川也沒多留,放下湯就走了。

溫敬送到他電梯口,他遲疑幾番,終究還是問道:“你還好嗎?”

“怎麽會這麽問?”她攏了攏發絲,輕笑著看他。

顧涇川仔細回憶了下這些天她的種種反應,出於做科研的本能,又或許是憑借著醫生的那絲敏感,他察覺到她有點不對勁。但這種不對勁隱藏地很深,也有可能程度極輕,總之他沒有太明白。

“感覺你有些疲憊。”他保守地說。

“一年裏總有些日子特別累,可能最近出差有些猛。我跟你一樣,應該多喝點湯調理調理。”她聳聳肩,像那晚一樣變得有些調皮,讓他著迷。

他喜歡這樣開朗樂觀的她,但他知道過滿則溢的道理。

“不要太辛苦,如果想要度假,我可以陪你。”

溫敬點點頭:“你也是,太瘦了。”

“我會努力喝湯。”

“好。”

沒有營養的話題,說到最後兩人皆是沉默。溫敬跟他揮手,側過身來按電梯的開關,看著那扇門在他們之間緩緩合上。顧涇川抿著唇微笑,清瘦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電梯門在合上十秒鍾後又打開了。

溫敬果然還是先前的那個姿態,站在電梯口不知道想著什麽。他上前一步將她抱在懷裏,緊緊地擁住,悶沉著聲音喊她的名字。因為這樣的姿態,溫敬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繼而真切地感受到他的蒼白和消瘦,比她肉眼看到的更誇張。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你究竟在做什麽?怎麽會瘦成這樣?”

顧涇川慌忙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他摸著自己的臉,假裝委屈:“是不是變醜了?”

“沒有。”她仔細打量他,“我隻是覺得你瘦得太快了,幾個月前你還很健康。”

有些瘦不隻是從身體表現,更是能從骨子裏顯出來。顧涇川一直都是偏瘦的體型,弱不禁風的模樣,但又是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身材,她曾看過他遊泳時的樣子,不算太強健但也很正常,如今卻好像成了衣架子一般,外麵隻剩一張薄薄的皮了。

這皮囊依舊好看,依舊容易令人心軟。

他慘慘失笑:“還以為自己變醜了呢。”

“怎麽會?你一直都很好看,采訪視頻裏很多女孩都為你尖叫。”

“原來你看見了。”他緩慢放下手,高層的風吹著兩人的衣服,溫敬的裙子飄到了他的掌心,他張開手指,握住了柔軟,“那你還願意嚐試跟我在一起嗎?”

溫敬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她盯著腳尖看,看得眼睛發酸,卻始終不敢抬頭看他,終於等到她鼓起勇氣開口時,他卻突然擠進電梯裏,匆忙說道:“想起來還有個實驗沒有做,我先走了。”

他按著電梯的開關,迫不及待地用指尖點了好幾下。

溫敬看他這局促的模樣,想說的話又咽進了肚子裏。確定數字的確在往下走後,她才慢慢進了門。蕭紫一邊喝湯一邊說:“大博士告白又失敗了。”

她走過去,看見湯已經見底了,踹了蕭紫一腳:“某些人酒後失言,追愛之路又遠一步。”

蕭紫憤然,追上前來打她,她兩下快步閃進房間,落鎖,裝死。直到外邊沒了動靜,蕭紫關門離去,她才打開燈,靠著門緩緩坐在地上。

夜幕中繁星點點,整個城市如火中燒。

她在淬煉這世上的每一絲溫情。

溫敬不知道阿慶和周褚陽之間是怎樣的聯係方式,她也沒有問,隻是到了時間就隨阿慶前往約定的地點——桃花酒坊。

這地方在鬧市區橫七豎八的深巷裏,算是鬧中取靜,沒有詳細的地址,一般人都很難摸索過來。這裏窄門小戶,在外頭看著一直是沒有營業的狀態,隻有靠近了,才能在門縫間看到一絲微光。門後兩側的侍應生會拉開門,做出邀請的姿態。一旦進去,門立刻合上。

屋內的光線也很暗,繡花屏風隔開的包間裏聲音窸窸窣窣,兩邊都掛著深紅色的紗簾,影影綽綽勾勒出裏間人的身影。走客區是一張擺滿鮮花的長台,台子兩側有一些古書,上方懸掛著紅燈籠,燈籠裏的光線依舊很暗,幾乎看不清任何人的麵容。

這種環境,適合隱蔽在黑暗中的人。

溫敬有私心,私心裏想保護誰,她很清楚。

她讓阿慶先去了包間,獨自一人在樓梯口等著周褚陽。大概有十七八分鍾後,一個高大的身影閃了進來,帽簷低垂。她踩著樓梯飛快地跑下去,在服務生開口之前告訴他們,是約好的人。

光線溫柔搖動,她的聲音低飛在空穀間:“看見我不意外?”

“嗯。”他用鼻音回答她。

“為什麽?”

“這地方不像是阿慶選的。”見這環境裏的光實在黯淡,他拿下帽子,溫敬接了過去。

她淺吟吟道:“難道不是故意給阿慶打那通電話的嗎?你應該知道,阿慶會告訴我。”

“我知道。”他垂下手來,眼皮子微微上挑,示意她領路。溫敬轉過身來,樓梯上麵下來個孩子,動作太快險些撞到她。她往後退了一步,直退進他的胸膛和雙臂間。

她索性拽住他的手腕,扶著木質的樓梯,一步步往上走。一個腳步聲重,一個腳步聲輕,溫敬意識到無聲無息或是他的習慣,便刻意把腳步放緩,於是整個環境更顯靜謐和曖昧,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周褚陽的視線不偏不倚停在兩個人的手腕上。

好整以暇,有點興致。

溫敬瞥見他唇角的弧度微微往上翹。

她心裏高興,沒注意輕重,一腳踩上去,舊樓梯咯吱咯吱響,引得樓上的服務生緊張詢問,她尷尬地擺手,正要解釋什麽,後麵的身影大步一跨走到她前麵。溫敬還怔愣地看著突然鬆開的手腕,未反應過來,另一隻手已經被他握住。

他手掌很大,包裹住她柔軟纖細的手指,虛握之後鬆了鬆,調整到最合適的姿勢,再度握緊,然而隻是一瞬。

在進入包廂前,他還是鬆開了手。在進入包廂後,他們安然無恙,彼此陌生而熟悉。

阿慶見著他很高興,抓著他問了許多,他隻挑揀著回答,比如問他這些天去了哪裏。

他緩慢地說:“在北部轉了幾個城市,沒找到合適的活。聽說你們都來這了,我也來碰碰運氣。”

“不回家娶媳婦啦?”阿慶好奇。

溫敬也好奇,抬起頭來看他,目光熾熱。

“嗯,媳婦嫌棄我條件差,早跑了。”

“你這條件他還能嫌棄?”阿慶端起一小杯白酒,一口悶了,“那、那讓我這樣的,到哪去找?”

“好人總能找到。”溫敬說。

周褚陽眉眼含笑,夾一筷子菜,瞟一眼她,繼續悶頭吃。

“什麽才叫好人?我這種老實本分的算不算?”阿慶自嘲,“太好的人也不會被善待,我總覺得這個社會是殘酷的。”

不知是遇見了什麽事,阿慶這一番話說得實在辛酸悲苦。

溫敬打趣:“給我做司機不開心?”

“不是,哪能啊。”他撓撓頭,酒杯一擱,苦笑上湧,“陽哥,我就問你一句話。陳初的事,算過了嗎?”

整個環境都因為這一刻的沉默而變得悲鳴起來。

她不知等待了多久,才聽見周褚陽的回應。那聲音低徊,沉冷,夾雜著當初那聲爽笑,無限糅雜抨擊著她的耳廓。

“生前身後,他的事都算過了。”

沒過的,隻是在世之人的想念以及不甘。她鼻頭一酸,眼眶濕了。

話題就此打住,溫敬喚來服務員上了兩瓶桃花酒,這酒度數低,喝了並沒有太大感覺。她一連喝了三小杯,緊繃的麵孔才稍有平複。倒完第四杯時,一隻手伸過來將酒端走,眼睛在昏沉的光線中斜斜睨她:“很好喝?”

她點頭,他一口飲盡,兩人的目光始終膠著著。

“好喝嗎?”她問。

他也點頭:“還不錯。”

於是剩下的那些酒都被他和阿慶喝完了,他喝得慢,喝得少。而阿慶卻喝了很多,他在後來整晚都有些沉悶,話不多,一直悶著頭喝酒,隻是在分別時拍著周褚陽的肩呢喃了幾句。

他說得低,溫敬隱約隻聽到一些關鍵詞,大意是這晚之後,就讓陳初好好地走,讓他們都好好地往前看。

周褚陽含著煙笑了。

是眯著眼睛,細紋也變得溫柔的那種笑,發自肺腑,感動於心。

溫敬叫了車先將阿慶送走,她和周褚陽胡亂溜達在巷子裏。這些石巷都很深,一眼望不到頭,也許是燈光不夠明亮,也許又是身邊的人過於明豔,總之這兩人走了沒多久就停了下來。

他將她圈住,抵著牆。

“地方選得不錯。”

“這是誇我嗎?”她輕聲笑,紅唇染過了酒水的光澤,鮮豔欲滴。

周褚陽的目光盯著那雙一張一合的嘴,漫不經心地說:“你太聰明。”

“為什麽還要來找我?”

“有些事沒有解決。”他單手攬住她,前腿邁進,身子往下壓,幾乎嚴絲密縫地貼著他,呼吸有些熱,“傑克打過電話給你?”

疑問的口吻,卻帶著毋容置疑。溫敬整個人都震住了,下意識地貼著牆壁想要逃離,卻忘記自己早已深陷於他的胸膛,所有微小的動作都逃不過麵前這雙黑暗的眼睛。

“沒有。”她強裝鎮定地說。

周褚陽挑起她的下巴,壓迫式地令她與他對視。這麽久以來,他從未這樣強勢地對待過她,尖銳,充滿審視。

溫敬被盯得發虛,她高揚起頭,怒不可遏地盯著他:“周褚陽,是你來找我的!”

“嗯。”他的笑低低淺淺,埋下頭的頃刻間找準突破口,吮吸著唇,**。他從不溫柔,充滿了男人的強勢。

溫敬被他緊緊纏住,似在海中漂遊的浮木,跌宕起伏都由他說了算。她氣得掙紮,掙紮著捶他的後背,卻發現這人根本不為所動,她隻得放棄,又恨自己放棄地太輕易,於是扭著身體逃離,卻被他更深地索取。

溫敬完全沒了力氣,她將頭埋在他的胸口。

陳初死後,確實有一通電話打到她手機上,那天她在住院,白天剛見過阿慶。聽到電話裏傳來聲音的一瞬間,她就已經反應過來是傑克。他的中文說得很拗口,帶著一股濃烈的美式腔。她難以想象當時他是處在一種怎樣的環境裏,才會給她打來那樣一通電話。

他說:“哦,那個民工因你而死,溫小姐,如果你能早點就範,他怎麽會被殺掉呢?容我想想,那天晚上他救了你,你卻沒追上他。你根本顧不上他的生死,害怕地第二天一大早就逃跑了,對嗎?溫小姐,懦弱的人是不值得被原諒的哦。”

他不可否認地笑著,那笑意帶著一股酣暢淋漓的快感,對她實施了強烈的報複,將她推進了逼仄的空間裏。

第二天一大早,她出發去了陳初家中。

這世上的人總是會用許多花言巧語來點綴一場平淡無奇的小事,卻總在真正值得背負和眷戀的事情上尋找借口,忙於解脫。而事實上,給它賦予一千萬個不成立的理由,都敵不過事發當時一個低頭。

溫敬低頭了。

她脫下了鮮豔的紅裙,用臉頰捂著冰冷的遺照,她在風聲中輕笑,她還如昨日一般生活,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還沒過的去。

“我總想起那些天,我總想要回到那些天。我曬著太陽看你們開工,你們嘈雜的聲音和蛙鳴一樣,和蟬鳴一樣,不停地在我耳邊回旋。阿慶嗓門大,陳初好抽煙,你總是不愛笑。”

……

周褚陽保持著這個姿勢一直沒動,直到他感覺有一股濕熱,順著肌膚流淌進了心底。他才嚐試著拍拍她的後背,摩挲著光滑的衣料,感觸裏麵性感的身體。

“有那麽一天的話,就陪你回去曬太陽。”

“還會有嗎?”

“會的。”

她咿咿呀呀地應聲,像小貓一樣喘息,從他的胸膛裏退出來。

不知何時,巷子盡頭亮了一盞大燈,那燈光從側麵籠罩下來,將他們倆都網進這無邊的明亮中。他們繼續往前走,聲音像斷了片的電影,播一段卡一段。

她問他:“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他說:“我會留在這裏。”

“還會跟我聯係嗎?”

他依稀是笑了,笑得人心癢難耐。

她又追問了遍,這時他的聲音遠遠地,隨風飄進了黑暗的屋牆……

最後的最後,又傳來兩句話。

他說:“別太逞強了。”

她沉默很久後,低低地說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