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愛過她

溫敬的視線透過麵前的男人看向的遠方,在那個街頭,佇立著一個黑影,黑影一步步朝她走過來。裴西尚未察覺到,以為她的感傷隻是因為這個故事,他笑得越發癡狂。

“怎麽?我都還沒說你就難過了?你不知道,我為了能讓他的生日祭奠更多的人,做了多少安排。我讓他們將慶生的地點選在主幹道後麵那條副街,人少還安全,那個俄羅斯同學很熱心,為他找了好幾個女孩一起慶生,他們喝了很多酒,當然這裏麵也被我加了些東西。”

裴西說到精彩的地方,眼睛裏放出光芒。

“等到爆炸發生的時候,所有人都跑了,他們卻醉得一塌糊塗,一個都跑不掉。平時多麽冠冕堂皇的男人們,一個個穿著軍裝,可看見那些女孩不還都是獸性大發?我就是要周褚陽親眼看看,看看他那些所謂的朋友,戰友,被下了藥之後是一副什麽鬼樣子。”

溫敬說:“你太殘忍了!”

“嗬,早知道他能忍住,我就應該給他們下死了量,反正往爆炸區一扔,誰會想到他們是藥物所致。我就是沒想到他竟然能忍住,就算那個女孩已經爬到他身上,他還是忍住了,他灌了一瓶酒,用酒精麻醉自己保持清醒。”裴西低聲吼叫,雙目瞪圓,“不過其他人都玩瘋了,把幾個女孩都玩得沒氣了!他們為了逃避罪責,就把那些女孩拖到了爆炸的主幹道,看著他們一個個被炸飛,哈哈哈……”

溫敬被他話語裏的癲狂嚇到了,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餘光中瞥見黑影已經來到大廳。

她想立刻跑向他,理智上卻又不能。她深深地看向他,她渴望以熱淚相迎,卻還要手握刀鋒以對敵人。

“他們是好人嗎?憑什麽他們就能享受優待?我倒要看看,他要怎麽對待這些昔日的戰友!我把他們也拖出去……”裴西笑到一半突然轉過話鋒,“我真的沒想到,他在那種情況下竟然還能是我的對手,他纏住我,他不讓我炸了那些禽獸!那些都是禽獸不如的東西,他卻要維護他們,這就是他認定的正義嗎?”

“他隻是在維護一些生命,你不能決定那些人的生死。”溫敬鎮定地和他說話,裴西卻根本不理會,他固執地認為他就是裁決者。

“他們就該死!要不是周褚陽來拉我,我們扭打在一起,也不會一起到了主幹道,一起被炸飛!你知道嗎?我的臉被炸毀了,我疼得喘不過氣來,然後……”

“然後你跑了?”

“我沒有跑!”他厲聲尖叫,整個大廳裏的人都注意到這邊。隻有兩步,黑影就能控製住他,可他卻好像有所感應,及時回了頭。

他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周褚陽,愈發瘋狂,失聲大笑:“我沒有跑,我不會跑,哪怕換了張臉,我也依舊會回來的。”

“周褚陽,好久不見,我終於還是讓你來到我的遊戲世界了!”

話音落地,他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朝四處揮掃。大廳裏的病人都被嚇到了,紛紛逃竄。他趁機跳上一張椅子,挾持住溫敬,刀口對著周褚陽大喊:“別過來!”

周褚陽將嚇得癱軟在地上的老人拉到身後去,擋在裴西的刀前。

“放了她,我不過來。”

裴西大笑:“你以為我會相信你?”他瞪大眼睛,緊緊勒著溫敬的脖子,他站得高,幾乎將她提得離開了地麵,溫敬不適地急喘,一邊死死攔著他的手臂,給自己留下呼吸的空隙。

似乎察覺到她很痛苦,裴西往後退了一步,跳下椅子,附在她耳邊輕笑:“不是說這個男人很愛你嗎?那我幫你看看,他到底有多愛你?”

“不要!”溫敬壓著聲音痛吼,因為掙紮她的呼吸再次給箍緊,她猛地**起來。

周褚陽衝上前製止裴西:“你放開她!我都聽你的!”

“行啊,現在立刻趴在地上。”裴西瘋狂大笑著,“圍繞這個大廳爬一圈。”

周褚陽沒動,裴西又立刻大喊:“怎麽?爬不了?你不是很愛這個女人嗎?連這個都做不了?”他手臂稍稍收緊,溫敬整張臉都因壓力而皺縮,痛苦地皺緊眉頭。可她還是看著麵前的男人,拚命地搖頭,奮力搖頭。

她紅著眼,掙紮在窒息的邊緣,仍舊搖頭。

周褚陽舉起手,一條腿屈膝,碰在地上,另一條腿隨即也跟著跪在地上,然後他慢慢俯身,將整個腰都彎成了弓形。

溫敬尖聲大叫:“不要!不要……”

整個大廳的病人都退到了走廊裏,許多好事之人還在偷偷地觀望,他們將這一出視作情愛的戲碼,卻不懂其中的生死較量。保安一邊攔著人,一邊拉出警戒線,隔出安全距離卻不敢靠近。

溫敬流著眼淚看著他們,她試圖向他們求救,可那些人卻全當看不見。

地上的黑影,已經爬過了一排椅子,正爬向另外一排,他重複著簡單的動作,爬完一排後總要看看她,再低下頭,繼續朝前爬。

溫敬哭得喘不過氣來,她整張臉通紅,卻死死忍著,瞪著地上的人。

一圈爬完,周褚陽重新站在裴西麵前:“放了她。”

“行啊,你再做一件事。”裴西得意地勾了勾唇,“看看她在你心裏的份量到底有多重。”他換了個姿勢,鬆開手臂,轉而掐住溫敬脖子的大動脈。

他將匕首扔在地上:“撿起來,把刀口對向自己。不要耍花樣,你應該知道我不怕死,但你應該怕我手裏這個女人死吧。”

周褚陽點點頭:“你別傷害她。”

他把匕首撿了起來,握住手柄,刀口橫對著胸口。

溫敬似乎猜到了裴西要讓他做什麽,緊緊地捏住拳頭,她看著周褚陽,她冷靜地說:“我不準你這麽做,你聽到了嗎?我不準你這麽做!”

周褚陽恍若未聞,在裴西說“第一刀插大腿”後,他舉起匕首,將刀口對著大腿狠狠刺入,鮮血刺啦一下橫濺出來。

不遠處的圍觀群眾中有人尖叫了一聲,保安當即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推搡著眾人說:“快、快報警!”

溫敬已經說不出話來,她忍著淚,死死地盯著他。

裴西說:“我沒想到,你的命會這樣結束在一個女人手上。”他指了指手臂的位置,周褚陽的第二刀就插進了自己的左臂裏。

“不要!”溫敬雙眼充血地大喊,“周褚陽,不要……你不要再聽他的,他瘋了,你也跟著他瘋嗎?我求求你,不要……不要……”

裴西毫無感覺,冷漠地說:“最後一刀,小腹。”

周褚陽猶豫了片刻。

“怎麽?下不去手了?知道這一刀下去自己的命就會沒了,所以舍不得?”裴西譏諷地掃視溫敬,“看看你選的男人,隻能為你受得住兩刀,連命都豁不出去,他憑什麽愛你呢?他有什麽資格愛你?他和他的那些老同學一樣,一個個都是虛有其表,嗬……”

“閉嘴。”溫敬低下頭,張口咬住裴西的手指,她咬得滿口都是血,裴西卻巋然不動。他似乎就是在給她這樣的機會,一隻手傷了,還能換另一隻手繼續挾製她。

“看吧,你咬得我全身是血,我都不會吭一聲的。可這個男人……他沒這個膽子,他不敢為你去死。”

溫敬根本不理會他,她的目光一直在周褚陽身上。

那兩刀都很深,他的手臂和腿還在不停地流血。溫敬咬著牙,一動不動地看他,他卻忽然笑了笑。

她頓時像發了瘋的小獸,瘋狂地掙脫裴西的束縛,她尖聲痛哭:“周褚陽!你敢這麽做的話,你要是敢這麽做的話……”

話音未落,一刀橫入腹中,濺出來一地的血。

他下肢無力支撐,一下子摔跌在地上,匕首還插在胸口。

人群中終於**起來,保安壯著膽衝過來,裴西當即拎著溫敬朝外跑,溫敬拚命地推打他,不停地掙紮,她不甘地回頭,她一直看著那個倒在地上的男人,眼裏的紅血絲好像能吃人一樣,密密麻麻交疊在一起。

她被拽出了很遠,頭卻一直看著後方。

漁村多是橫七豎八的小街道,到處都有魚市,他們一路跑過,驚起了無數罵聲。裴西不管不顧地朝前跑,死死拽住溫敬,不管她怎麽掙紮和拖累他,他都不放手。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們來到漁村最大的集市,這裏幾乎每家店鋪周圍都有四條路,大大小小房子錯落有致地堆砌在一起,走進一條巷子,就會有前後左右數不清的巷子擺在眼前,還有幾個孩子在裏麵捉迷藏。

大概也是不熟悉地形,溫敬跟著裴西在裏麵繞了很久都沒繞得出去。考慮到這裏地形的複雜性,他竟然放鬆戒備,帶著她在裏麵隨便亂逛。

馮拾音的電話來得及時,接電話的是實施急救的醫生。

“你是他的朋友嗎?對,他中了三刀,流了很多血,唉……你這朋友是幹什麽的?怎麽那麽拚,都倒在地上了還往外麵爬,真是怪讓人……行行不說廢話了,他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小腹那一刀避開了要害。什麽?你要跟他說話?不行,病人剛剛包紮完,還在昏睡……”

話沒說完,一隻手伸過來,將電話搶了過去。

周褚陽臉色蒼白地支起一隻手,拿起床邊的水灌了一大口,低聲說:“沒事,你在哪裏?”

“我按照你的吩咐,故意暴露蹤跡,讓張信知道有人在跟蹤他,還沿途設計了下路線,故意把他引到漁村最大的集市裏去了,可一進去我就被繞暈了,又不敢靠得太近,所以……”

馮拾音垂頭喪氣地大罵了聲。

“他以前是刑偵隊的隊長,有十幾年從業生涯了,你能跟到這裏已經很不容易了。”周褚陽扶著床邊,用了點力氣坐起來,傷口撕裂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馮拾音察覺到不對勁,急切問道:“你怎麽樣?”

“把集市所有出口都封閉起來。”

“抓張信?那溫敬呢?”

他示意醫生把他的衣服拿過來,醫生不肯,他陰狠地看了對方一眼,隨後在櫃子裏翻出來羽絨服,隨便套在身上。

“我隻能賭這一次了。”

“什麽意思?”

周褚陽沒吭聲,大步踉蹌著朝外麵走,他在來的路上經過那個市集,從裴西離開的方向判定他們應該要經過市集。他相信和溫敬的默契,她會將那個男人留在迷宮裏,一直等著他。

“別問了,按我說的做,把裏麵的人都悄悄疏散。”他走了幾步,傷口已經重新紅透了。醫生追上來,拿著繃帶又給他纏了幾圈,喂他吃了幾粒藥。

“這裏是番禺壩最近的救護站了,條件不如市區的大醫院好,但你要是不行了,還得先到這裏來。”醫生歎了聲氣,握著他的肩頭輕按了下,“年輕人,別躺著過來。”

周褚陽笑了笑,醫生又問:“那個女人對你真的這麽重要?”

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走了很遠,悶悶地說了句:“嗯,這輩子就她了。”

溫敬和裴西第三次回到之前經過的魚丸鋪子,裴西忽然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打量了身邊的女人一眼。

“你在跟我玩捉迷藏?”他藍色的瞳孔深幽幽地盯著她。

溫敬平靜地回視他:“不如說是我們都在玩捉迷藏?”

“哦?倒挺有意思,可以試試。”他來了興趣,指著魚丸鋪子獨特的旗幟說,“不如我們分開走,如果你走出去了,我認輸?如果你還回到這個位置,就在這裏等我?”

“你認為我會傻到在這裏等你嗎?”

裴西玩味地勾起嘴角:“那不如換個說法,你覺得你能出的去?隻要出不去,我就一定能找到你。”

溫敬深吸一口氣:“好啊,那試試看。”她說完轉頭就走,裴西卻忽然上前拽住她。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處,強迫自己冷靜地回頭,卻不意外地碰上他深藏不露的眼眸。

“好吧,我承認我不太放心讓你離開我身邊,特殊時期,還是不要玩得太過分了,以後有的是機會來考驗你和我的默契,你說對嗎?”他不由分說,強行拉著她繼續穿梭在這個複雜的魚市裏。

一個小時後,他們又來到先前的魚丸鋪子,卻發現原先這個位置的攤主都收攤了,沒有一家店鋪還開著門。裴西當即意識到這裏被管製了,急忙拉著溫敬重新返回還沒有封鎖的區域,他們跑得急,沒注意前麵的路,一不小心和人硬生生地撞上了。

溫敬吃痛低呼了聲,一抬頭看見對方,驚喜地露出笑容:“涇川!”

還真的是不是冤家不聚首,張信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裴西,兩撥人迎麵相遇,又各自心懷鬼胎。

裴西不傻,知道周褚陽能這麽快追到番禺壩,一定是他先前告訴阮蔚行蹤的時候,反被他們出賣了。

他陰森森地盯著阮蔚,原本白皙的臉頰更顯雪白,隻有一雙唇紅豔豔的。“阮蔚,你忘記我對你的教導了,忘記自己的深仇大恨了,是嗎?”

阮蔚害怕地往後瑟縮,想要躲到張信身後,可無奈這個男人根本不為所動,猶自在權衡形勢。

裴西又說:“你們別是以為實驗成功了,就能取代我吧?”似乎是猜到他們的背叛的想法,他輕笑起來,“你們當真以為我是傻的嗎?”

他隨即從懷裏掏出一瓶**,朝他們晃了晃,“當初在鶴山帶走的實驗成果早就在我手裏,我早就找人研究出來了,真正的病原體現在就在我手上,你們研究的那是什麽?嗬,不過普通毒素罷了……”

張信不敢相信,瞪大眼睛看著顧涇川:“是不是?他說得是不是真的?”

顧涇川卻微笑著朝溫敬點點頭。

“你早就知道你不說!”張信怒不可遏,衝上去對著顧涇川就是一陣拳打腳踢,溫敬見狀趕緊衝過去,和他扭打在一起。張信考慮到身後還有人,及時收手,誰料阮蔚卻又突然發瘋,朝著溫敬撲過去。

她瘋狂地叫囂著,抓著溫敬的頭發,她仿佛已經到了精神的臨界點,根本不管不顧,隻想要溫敬死,她不停地捶打著溫敬,而溫敬隻護著身下的顧涇川。

“夠了!”裴西怒吼,走過去一腳將阮蔚踹開,“誰允許你打她了?”

阮蔚抹了把嘴角的血,冷笑道:“我陪了你四年,四年!如今你卻為了一個女人把我隨便丟棄,裴西,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裴西好像聽了一個笑話,勾起唇角:“良心是什麽,你有嗎?”見阮蔚不甘心,他大步上前,揪住她的頭發,“這樣吧,我再告訴你一件沒有良心的事。你的未婚夫不是溫敬害死的,是我……”

“你說什麽?”阮蔚搖頭,“不可能,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你的未婚夫是我害死的。”當時他被炸傷了臉,捂著傷口跑到了那邊,正好看見倒在地上的溫敬。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當時溫敬已經昏倒了,有幾個不要命的流浪漢想欺負她,你的未婚夫掙紮著去救她,卻被那些流浪漢合夥弄死了,他們手上有刀,也有棍子,總之新奇的花樣很多,我跟他們說如果不弄死你未婚夫,隻要他還活著,就一定會想盡辦法把他們送進監獄,所以他們發了瘋地要弄死你未婚夫,當時我就在旁邊看著,我真是佩服這些家夥,又有賊心又有賊膽,他們弄死了你未婚夫,竟然還想欺負溫敬,也想弄死我這個目擊者。”

裴西說到這邊,斜斜掃了溫敬一眼。

“不過我們都很幸運,就在這個時候有人跑過來了,是方誌山父子。那老頭也是個有血性的,撲上來就對那些流浪漢一頓打,那些家夥估計被嚇怕了,又怕事情敗露,就逃跑了。”

“然後呢?”

溫敬根本不知道在那段時間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也不知道曾經有人為了保護她而被活生生地打死,她渾身都在不停地顫抖,見裴西還那樣無所謂的笑著,她紅著眼大吼,“然後呢,方誌山的爸爸怎麽會死的?”

“嗬,誰知道呢,竟然有個真的不怕死的流浪漢又跑回來了,方誌山的老爹把他抓了起來,說要報警。他還把我們都帶到了最近的麥當勞裏,當時裏麵剛被炸過,有一些人被炸暈了,有一些人被炸死了。我們躲在吧台下,想等爆炸過去,誰知道方老頭突然又教訓起他兒子,方誌山也是個窩囊的,怎麽被打罵都一聲不吭,直到那個流浪漢不知道從哪裏抓起一個叉子。”

裴西喪心病狂地大笑著,“方老頭被叉子捅了好幾下都沒死,見方誌山無動於衷,罵得更凶,方誌山大概是被激怒到了極點,拿著把凳子衝上去對他老爹狠狠砸了幾下,這回流浪漢是真得嚇怕了,再要跑,可誰又能讓他跑掉呢,於是我就夥合方誌山把他和方老頭一塊扔了出去,然後看著他們……嘭的一聲,被炸得焦黑薄脆。”

所以當時的三具屍體,除去阮蔚的未婚夫和方誌山的父親之外,還有一個就是流浪漢。

溫敬能夠想象到當時那個場麵,強忍住衝上喉嚨口的酸腐氣,卻怎麽也沒忍住,捂著嘴幹嘔起來。顧涇川反過來拍她的後背,替她順著氣。

“那馮拾音呢?為什麽把他也牽扯進來?”她強撐著問。

“他?隻是湊巧在檢查傷員的時候看到了他身上的錄取證書,原來又是一個為西點軍校來的。你知道的,我厭惡像周褚陽一樣的華人,所以我將他說成了你的幫手,是你們一起把她的未婚夫弄死的。”

裴西聳聳肩,繼續漫不經心地說,“我看方誌山敢殺他老爹,還有點男人的氣性,就唆使他跟我一起合作。他是有精神病的,隨便戳個弱點就能陪我玩命,老實說,這幾年他真的幫了我不少。”

阮蔚跪倒在地上,哭得喘不過氣來:“那我呢?這幾年你對我溫情有加,關懷備至,難道都是利用嗎?”

“如果你沒有錢,沒有那股讓男人相惜的可憐勁,沒有這張臉蛋,我又能利用到你什麽?”裴西毫不留情地說。

溫敬一下子明白了這場布局的巧合性,其實沒有巧合,一切都是刻意安排。

在阮蔚的心裏,她和馮拾音都是她的仇人,而周褚陽是裴西的仇恨對象。他們用一個928工程把他們都團聚到一起,實現慢慢折磨和報複的快感。事實上,真正懷抱仇恨的隻有裴西,可憐的是被父子感情蒙了眼睛的方誌山,和在愛情裏一直守不到結果的阮蔚。

這四年裏,裴西一直致力於研究病毒實驗,他在多個國家經過多次實驗,利用方誌山的經濟基礎和阮蔚的人脈,實現自己的宏圖大業。

他再次看這個拿捏在掌心的病原體,狂放大笑:“整個世界都將臣服於我,我要讓當初欺辱我看低我嘲諷我的,都徹徹底底地奉我為上帝!”

一直冷眼旁觀的張信見他高舉**瓶,忽然撲上前跟他廝搶,裴西一個橫踢直接將他踹開,冷冷問:“你是不想拿到錢了?”

張信瞪大眼睛:“你還願意和我分?”

“隻要你幫我做一件事。”裴西彎起唇,指著偷偷拿起了匕首的阮蔚說,“替我殺了她,這筆錢分你一半?”

張信將信將疑:“你不騙我?”

“我何必騙你?我根本不缺錢,我隻要這世界向我臣服!”

張信看他又陷進自己的幻想裏,陪著笑說:“好好!你一定可以成功的,一定要讓過去那些瞧不上你的人向你跪地求饒,要讓曾經背叛你的人不得好死。”

他一把按住阮蔚的手臂,從她懷裏抽出匕首,對著她的胸口狠狠插下……

顧涇川準確無誤地捂著溫敬的眼睛。

一聲嘶吼從張信嘴中溢出。

他麵目猙獰地低頭看去,不知何時自己的小腹竟然出現一把匕首,比他的動作更快更狠更準。

“你說的不錯,背叛我的人都不得好死。”

他猛地抬頭,隻見裴西正拿著一塊帕子擦手。他細條慢理地擦著手指,如果動作可以定格,每一幀畫麵中的他都將散發著嗜血的氣息,藍色眼瞳冷靜絕美,越是殘忍,越是處變不驚。

張信就在這異樣詭異的畫麵中倒了下去。

溫敬已經感知不到害怕的感覺了,她出了一身冷汗,綿軟無力地癱坐在地上。顧涇川一直握著她的手,虛托住她的後背,支撐著她。可他已經幾個小時沒有吃藥了,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起來,臉上也泛起異樣的潮紅,他緊緊捏著溫敬的手。溫敬察覺到,著急地詢問:“涇川,你怎麽了?你還撐得住嗎?”

阮蔚扔過來一個藥瓶:“給他吃藥。”

溫敬也不管了,趕緊喂了顧涇川,誰知他剛咽下去就失去了知覺。溫敬緊張地叫了他幾聲,阮蔚說:“沒事,他應該是暈過去了。”

她不放心,又貼著他胸口聽呼吸,確定他氣息平穩後才稍微鬆了口氣,靠在牆上抹了把臉上的汗。她感謝地看了眼阮蔚,後者卻冷漠地回避了去。

阮蔚根本毫不同情張信的死,也不對這個男人的臨陣倒戈感覺到一絲失望,她真正依附的是這個在她麵前殺人的男人,她想到這些年他對她的脈脈溫情,始終難以想象會是這樣的結果。她看著裴西,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輕聲問他:“你愛過我嗎?”

不出所料,裴西嘲諷地掃了她一眼。

“嗬,我真是傻,真是傻……我竟然會對一個無情無義的男人抱有幻想……”

下一秒,阮蔚拔出張信小腹中的匕首,朝裴西直直地刺了過去,她一下子就被甩在牆上。裴西踹她兩腳後,捏著她的脖子將她拎起來,他想將她扔到垃圾堆裏,腿卻突然被一股重力拉扯,讓他動彈不得。

他垂下眼睛,滿目不忍:“不要拉我,溫敬,你不該是這樣的姿態。”

溫敬根本沒有力氣再爬起來,她隻能死死地抓住他的腳,雙目通紅地看著他:“放了她,放了她,我求求你放了她吧。”

裴西不為所動,腳下使力,要將她甩開,她卻怎麽也不肯放手。他無可奈何,隻得鬆手。

“你不止聰明,還有多餘的同情心。溫敬,這不是成大事者應該有的。”他蹲下身,輕柔撫摸溫敬的臉頰,手指按住她的唇揉了揉,殘存的血跡立即將她的唇染成鮮豔的紅色。

他雙目驚喜地盯著那雙紅唇,一股強大的欲望驅使下,他俯下身擒住她的唇,狠狠吮吸了一口。他似乎很喜歡這種感覺,眼底浮現出透明的光澤,他捧起她的下頜,逐步深入,誰知剛撬開她的牙關,就被她狠狠咬了一口。

他根本不為所動,揪住溫敬的衣領瘋狂撕扯。阮蔚從後麵撲上來拉他,卻被他反手一推,重重撞擊在牆上。他隨即迫不及待地低下身子,緊緊壓著她的手,不讓她有一絲反抗的餘地。他舔舐溫敬白皙光滑的脖子,撫摸她柔軟的腰肢。

溫敬弓起雙腿,用盡全身力氣踢了他一腳,他來不及吃痛大喊,一巴掌立馬朝她揮過來。溫敬緊緊閉起眼睛,然而疼痛卻沒有如預期那般降臨。

黑暗中疾風橫掃,她聽見幾聲劇烈的撞擊。

她緩慢睜開眼睛,一雙手卻又重新覆上,擋住她的視線。她的手臂被人拉住,輕輕一帶,撞上一個寬闊有力的胸膛。

熟悉的氣息將她團團包圍。

“溫敬……”他叫她的名字,一遍遍叫著,緊緊擁住她,以熱淚,以驚顫。溫敬也哭了,她淚流滿麵,心甘情願。

“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我一定會等到你……”

一聲槍響,貫穿四通八達的深巷,驚得鳥雀撲棱飛起。

不遠處人聲漸沸。

這個男人忽然吻住她的唇,與她熱烈交纏,與她相忘於野。

她在心裏給出了答案。

愛著這個男人,她永遠都不會錯。

馮拾音推開門,這間破廠房裏的屋子,他們有一陣子沒住了,還好走的時候窗戶留了縫,房間裏雖然有發黴的味道,但到底還沒酸臭。他吹了口房梁上落下的煙,捂著鼻子從桌子下拉出一條長凳,用沒穿的短袖擦了擦。

他又把窗戶推開通風,將桌子抹了遍,收拾掉房間裏的垃圾,拍著老舊的櫥櫃嚇走老鼠,到走廊盡頭的公共水池那打了盆水回來,把凳子齊整地擺在桌子旁邊。

周褚陽一進來,他就拉著他坐到凳子上。

“我技術還行,給你收拾收拾。”他把剃須刀拿出來,像模像樣地對著自己下巴推了兩下,“是不是挺熟練的?”

“嗯。”他點點頭,把自己放心地交給他。

“我跟你說,之前在軍校,我們那一個班的男生頭都是我剪的。”

“都是板寸?”

馮拾音湊合著窗戶看了眼,他頭發長長了,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他又垂下眼睛看麵前這個男人,帥是挺帥,就是頭發都擋住眼睛了,煞威風。

他舔舔唇:“要不我也給你剪個板寸吧,有精神,能年輕好幾歲,辦事也利索。”

“好。”周褚陽眯著眼睛笑了。

中午陽光很好,他坐在對窗的桌前,閉著眼睛,厚密的睫毛從眼皮下延伸出來,如此安靜,又如此硬朗。馮拾音忍住鼻頭的酸澀,假裝流鼻涕狠吸了次,碰碰他的睫毛,嫌棄地說:“你身上沒有一塊不是硬的,連睫毛都這麽硬,不知道溫敬怎麽會喜歡你。”

話是這麽說,他眼底卻又飽含羨慕。

周褚陽不吭聲,這麽多天的追捕已經讓他非常疲憊,他好像坐著隨時能睡著。馮拾音三兩下就給他把頭發都剪了,用剃須刀替他推頭。

“你舍得嗎?”剪好頭發後他將鏡子對準周褚陽,見後者還閉著眼,他又說了句,“你肯定舍不得。”

周褚陽緩慢地睜開眼睛,鏡子中的男人果然變成了小平頭,發跡被推的很整齊,看得出來理頭發的人的用心。

他的眼睛直視著鏡子裏的男人,許是沒看過這樣完整的自己,又許是從未認真審視過自己,他覺得鏡子裏的男人有點陌生,並不像他。

他努力彎了彎唇角,馮拾音趕緊將一塊毛巾擱鏡子上,擋住他的臉。

“你還是別照了吧,跟往常一樣就挺好,看你剛剛笑得跟哭的一樣。”馮拾音又彎下腰,替他刮胡子。

“我剛剛說的話你都聽見了。”他又念叨,“隻有這一個選擇嗎?”

周褚陽視線下垂:“裴西還在逃,他手上有病原體,除了抓住他,我沒有其他選擇。”

“該死的家夥,就跟病毒一樣,明明中了槍卻還是讓他跑了!”馮拾音一想到這個,氣就不打一處來,當日明明堵著了所有出口,守了一天一夜,誰知道他竟然沒有跑,躲藏在一個地方避過了所有檢查。

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有力的對手。

馮拾音哼了聲:“他跟你約好了嗎?”

“嗯,隻有我和他。”

“約在哪裏了?”

周褚陽吃痛地往後瑟縮了下,馮拾音立馬回過神來,因為他的分心,這個男人的下巴被他弄出了一條小口,他立即拿東西來擦。

周褚陽擋住他的動作:“沒事。”他隨便抹了下血跡,“約在哪我就不告訴你了,你也別再問。”

“行吧。”馮拾音不甘心地唔了聲,看他下巴也挺幹淨的了,把剃須刀往旁邊一扔,從盆裏拎出一條毛巾丟給他,“擦擦臉吧。”

周褚陽看著毛巾沒接,馮拾音輕蔑地掃他一眼,又打開櫃子,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套衣服。

“別看這衣服簡單啊,我告訴你,這可是少女殺手的標配。白襯衫牛仔褲,花了我大半個月工資呢,都是按照你的碼買的,快換上試試。”

周褚陽爽聲笑了,倒也二話沒說,直接換上了,外麵套著的依舊是溫敬給他買的羽絨服。

馮拾音別扭地上下打量他一眼,嘴巴發酸:“的確是夠帥的。”

“答應我的,別忘了。”

“不敢忘。”馮拾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始終都欠溫敬一次,這次就當還了。”

他說欠,那就是真的欠了。

就在漁村的市場裏,當他們封住所有出口,在當地人的指引下,找到溫敬一行可能所在的位置時,其實比他們最後出現的時間要早一些。

當時他們正好看到裴西殺張信的那一幕。

而就在裴西他們前方不遠處的垃圾堆後麵,還有四個人沒來得及疏散。他們偷偷報了警,也和外麵的指揮官聯係上了,為了避免裴西衝動,牽扯到不必要的死亡,指揮官下令不得貿貿然行事,還嚴禁周褚陽行動。

所以當時顧涇川暈厥,裴西拎著阮蔚要丟到垃圾堆裏,溫敬跪在地上求裴西,甚至裴西吻她,每一個場景他們都能看到。

馮拾音說:“要不是我用槍頂著自己的頭,你早該衝過去了。”他低下頭,回憶起當天的場景,有什麽東西好像在心口熱烈流淌。

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幕。

當裴西吻住溫敬,當她的目光穿過長長的甬道,朝他們這個方向看過來時,那堵橫在他們麵前的牆仿佛已經成為虛設。那一刻,周褚陽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這個連腰都沒彎過的男人朝地上一跪,狠狠地栽了跟頭。身上的傷口全部崩裂了,血幾乎是從繃帶裏激射出來。

親眼見到他們夾縫中滋生的愛情。

他眼底曾流過熱淚。

那一刻,他知道千萬人都無法再阻攔那個男人。

馮拾音醒過神來,拿起毛巾擦了擦臉,悶聲說:“我再問句廢話,你後悔愛上溫敬嗎?”

周褚陽沒當廢話處理,展開眉眼笑了起來。

“我隻愛過她。”

到老到死,都隻有這一個結果。

馮拾音點點頭,也不知道說什麽,推了他一把。周褚陽說:“我先走了。”

“嗯,快去吧,溫敬在等你。”馮拾音沒跟他一起,把盆端著和他反方向走,把水倒在池子裏,扭開水龍頭。

他鞠了一把冷水,把臉埋在掌心裏。他在水裏低聲咒罵:“第一次整這麽周正,竟然是為了去跟心愛的女人告別。周褚陽,有你的,你個傻帽玩意。”

溫敬看了眼牆上的鍾,一個小時內,她已經看了不下二十次。溫老爺子和溫崇言都當做沒看見,自顧自地下棋,兩人都心不在焉,自然是下了一盤爛棋。

溫時琛左右看看,在溫敬又一次看時間後說:“去吧。”

溫敬喜上眉梢,來不及跟他們打招呼,飛快地衝了出去。有司機送她離開老宅,到了西苑公寓樓下,她迫不及待地下車。隔得老遠,就看見樓下站著一個男人。

她的心情忽然又變得微妙了,她不再急切,不再盲目,她輕柔地踩著石頭小徑,一步步沉甸甸地朝他走過去。

聽見聲音,他緩慢回過頭來。

溫敬愣在原地。

他剪了頭發,露出棱角分明的輪廓。他那雙沉靜幽深的眸子依舊藏於眼睫下,卻能清晰看見他眼角細長的紋路。刀鋒裹著眉宇,鬢角沾著細雪。那張臉好像更帥了,也更加硬朗了。

他朝她伸手,溫敬飛快地跑過去,鑽進他懷裏。

“今天這麽講究?”

“馮拾音安排的,多謝你送給他的煙。”他隨便找了個由頭。

溫敬點點頭,摸他光滑的下巴:“弄這麽帥,我快不習慣了,也會舍不得的。”

周褚陽摸摸她的臉頰,溫敬吸了吸鼻頭,含笑說:“下雪了,我們回家吧。”

兩個人難得都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出去玩,她想來想去還是把他帶家裏去了。之前做改裝,蕭紫聽說最近挺流行電影牆的,就讓設計師給她做了一個,但她一次都沒體驗過。

家裏有一些從公館裏帶過來的老碟,溫敬翻翻找找,還是挑了部看爛的《羅馬假日》,兩個人窩在沙發裏看了一個下午。

一部很浪漫的愛情故事。

IfIweredeadandburiedandIheardyourvoice,beneaththesodmyheartofdustwouldstillrejoice.

若是我死去,眠於地下,但隻要聽見你的聲音,即便在青草之下,我那已化為泥土的心也會欣慰的。

溫敬一直沒說話,看到動人至深的地方默默地紅了眼,怕他發現,貓著身子靠在他肩頭,時不時地蹭一下,蹭得周褚陽渾身發熱。

周褚陽問:“都準備好了嗎?”

“嗯,美國那邊的醫生都已經聯係上了,定的是明天的機票,到了那邊涇川就可以立即治療。他母親精神狀態不好,這次不隨行了,他爸爸要留下來照顧他媽,所以我得去照顧他。”

溫敬停頓了會又說,“涇川一定能康複起來。”

“嗯。”他雙手兜住她的腰,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捏,“你在紐約生活了很久?”

“有好多年,不過紐約州太大了,我從來沒見過你。有時候想想,我挺感激裴西的,如果不是他,我們或許不能相遇,隻是這代價有些大。”她被捏得癢,身子動了兩下,完全沒有作用,幹脆就抓住他的手。

周褚陽翻個身,將她轉過來對著自己。

“沒有他,我們也會相遇的。”他沉聲說。

“你這麽篤定?”

“嗯。”

溫敬笑了,她捧著他的臉眯著眼睛笑:“其實我也相信,沒有他,我們也會相遇的。”

“為什麽?”他彎下腰,湊近她。

她直視他的眼睛:“沒有人能拒絕命運。”

如果他們的相遇注定是一場不可言傳的劫難,她願意為他沉默至死。

溫敬從後麵攬住他的背,沿著肩胛骨一寸寸朝下撫摸,她的動作太大膽,挑得男人喘起粗氣。周褚陽及時地擋住她的手臂,俯下身,全身的細胞仿佛都在笑。

“你想做什麽?”

“傷都好了嗎?我來驗驗。”溫敬用腿勾住他的腰,輕輕地笑出聲來。他追隨著她的目光,緊緊抿著的唇溢出一聲愉悅的悶哼。

“嗯,沒好也能驗。”他探身進去,握住一片溫暖。

溫敬在他的動作中找到小腹那道疤,輕輕笑了:“這麽多痕跡在你身上,你還能忘嗎?你忘不了我了。”

周褚陽嗓子發熱,如同火燒一般,他將滾熱的淚咽下去,一遍遍在渾濁的意識中掙紮清醒,然後準確無疑地給出答案。

“溫敬,忘不了,到死也忘不了。”

一整夜歡愉,溫敬貪睡到中午,醒來時旁邊已經沒人了,她恍恍惚惚地推開洗手間的門,又走到陽台,在客廳裏站了一會,眼睛都發酸了,以為他不辭而別,他卻突然端著兩碗麵從廚房裏出來。

“洗把臉過來吃飯。”他放下麵條後,看她還站在那裏,又走過來拉她的手,“溫敬,吃飯了。”

他說得太溫柔,溫敬沒忍住掉了眼淚。她果斷衝進房間裏,關上洗手間的門,捧著水洗了好一會,對著鏡子看眼睛紅彤彤的,還不如不洗,可也不能耗下去,隨便撲了點粉遮住眼睛的腫,這才慢吞吞地挪出去。

周褚陽果然坐在桌子邊,也沒有先吃,等著她。

溫敬坐過去,兩個人安安靜靜吃了頓飯,他難得沒有像以前那樣飛快地吃,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放慢了速度,他吃得很慢很慢。

周褚陽看她吃得艱難,索性把筷子從她手裏拿出來,輕聲說:“別吃了。”

“嗯。”她點點頭,視線一直下垂著,盯著桌麵看。也不知過去多久,他吃完了,把碗送到廚房去,洗幹淨了放好,重新走出來。

溫敬不得不抬頭看他:“我送你下樓。”

“好。”他笑笑,走過來拉她的手。

出了門,到電梯口,從十七層下去一分鍾不到,兩個人已經站在樓下。

“你沒什麽要對我說的嗎?”溫敬咬住唇,拚命忍住眼底的酸澀,“你能活著回來嗎?”

周褚陽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他看了她很久,她也看著他,比這段注視的時間要久一些,再久一些。直到她忍不住失聲紅眼:“告訴我,你能活著回來嗎?”

細長的紋夾著笑,他上前摟住她,輕輕地說:“如果有那一天的話,我們一起曬個太陽,喝口小酒,睡個安生覺,走完這條路吧。”

溫敬目送周褚陽離開,不知道什麽時候,馮拾音出現在她身後。她讓他走,跟著周褚陽一起走,他不肯走,什麽話也都不肯說。

溫敬推了一陣推不動就放棄了,她說:“其實我什麽都知道。”

馮拾音咳嗽了兩聲:“知道啥?”

“那天在漁村,我看到了……”她彎起唇,“我看到垃圾堆後麵躲著的人了,其中有個老年人已經嚇暈過去了,她的女兒或者媳婦一直扶著她的頭,不讓她倒在外麵。”

“所以你才會拚命拉住裴西,不讓他去垃圾堆那邊?”他的聲音有點發堵,“你知道當時我們都在那裏?”

“嗯,我知道他在那裏,我知道他能看見我,我也知道他心裏不好受。我不想他衝出來,我怕他再為了我受傷,可我又有點高興,隻要他還活著,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她還是點點頭,輕聲笑了,“他現在要去哪裏?”

“我不知道。”馮拾音說完看了溫敬一眼,仿佛被看穿,他心虛地低下頭。

“你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馮拾音嘟噥了聲,抬頭又看她一眼,認命地歎了聲氣,“在去找裴西之前,要經過內部審查。”

“為什麽?”

“之前你被阮蔚擄走,他和我偷過巡邏船,還堅持一定要先救你,因為他個人原因做出的決定,數次讓罪犯逃跑。這次在漁村,要不是他貿貿然衝出去,裴西也不一定能跑掉。”馮拾音惋惜地說,“他一直都很清楚什麽才是正確的決定,但他還是要這麽做。”

溫敬抿緊嘴唇:“審查的結果會是什麽?”

“即便這件事圓滿結束,他的前途也會受到影響。”

“是這樣。”她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又輕鬆了些,“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他被除籍,但是我又知道,一旦除了籍,他就不是周褚陽了。”

溫敬看著遠處漸行漸遠的人影,微笑著問:“你看他像什麽?”

馮拾音嗅著鼻頭,看了看周褚陽,又看看身邊的女人,最後別開目光,看著四周的雪。這一場雪可真大啊,下了兩天兩夜還沒停。放眼望去一片白雪皚皚,連鬆樹都穿上了一件雪色的衣裳。

他搓搓手,輕聲說:“我覺得挺像雪鬆的,往那一站,個高高的,還帶著點刺,滿臉都寫著生人勿近。”他說完自己倒先樂嗬起來,越看越覺得像,又叨了幾句,“你覺得像不像?”

沒有聽到回應,他這才轉頭看她。

剛剛還微笑著的人此刻卻滿眼通紅,捂著鼻頭強忍酸澀。在他眼中,她一直都是個非常冷靜幾近於冷漠的女人,現在這模樣卻有些滑稽,可他卻笑不出來。

溫敬沒忍住,低下頭,眼淚一滴滴往下砸。

“不是,才不是雪鬆。”

馮拾音舔舔唇,嘴邊的笑像是被吹裂的手滿是皺痕,他輕聲問:“為啥呀?”

她輕輕回答:“要那樣筆直地站著,敞亮地活著,已經很不容易了,不想他再承受這樣的嚴寒。”

說不出再見,不肯放棄卻也不舍得再勉強,她往後將站在一個怎樣的位置,去麵對那樣多愛她的人?

溫敬低下頭,忍住熱淚:“我沒有選擇,我的選擇就是尊重他所有的選擇。但是你要替我告訴他,我隻會妥協一陣子,可能是幾個月,也可能是幾年,但我不會妥協一輩子。”

這樣分開的結果,她隻會妥協一陣子。

怕馮拾音不能準確傳達她的意思,她又重複了遍,眼孔清明地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說,可說到一半她又放棄了,回望著早已變成天地間一個黑點的方向,靜默站立。

這一刻,她的頭發被吹散開來,斜叉開發梢,往四處伸展。她仿佛變成了挺拔的雪鬆,為他筆直站立,為他承受嚴寒。

她的聲音輕輕的,和雪花一樣飄下來。

“周褚陽,不會就這麽結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