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

蔣夜鶯手捧這張猶如燙手山芋的紙,拿也不是,丟也不是。一是她被日記中的劇情吸引,忍不住調查按照不明者的腳步調查下去,但從另外一方麵來想,如果這是不明者人為製造的,那豈不是被他牽著鼻子走了?查得再多,也對案件發展無益;二則是,如果這真的是出自雪臣之手,那麽不明者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她得先去做個筆記證明,這樣才能判斷該不該根據日記再調查下去。

蔣夜鶯還是沒有看這第三張寫著日記的信紙,她跟鄭老師要了一些雪臣的試卷,讓檢驗科的工作人員,讓他們聯係相關機構,開始做司法鑒定中的一項筆跡鑒定,花費一般是一千元左右。

然而鑒定過程卻很漫長,已經催單加急了,還是耗時28個小時才有結果。

終於等到了文書,謝淮安說:“證明文書上說,物證上的筆跡與死者筆跡一致,是出自她手。”

“這樣嗎?”蔣夜鶯有些頹然地坐在位置上,這個結果將她所有的期盼都打碎了。

不明者真的拿日記牽著她走,逗驢一樣,吊著一根蘿卜,走一步三回頭,看她不情不願、卻又無可奈何地跟上來。

該死!

這樣太被動了!

他究竟想怎樣?

蔣夜鶯拚死咬牙,不服輸地道:“繼續查,總得知道雪臣為什麽寫這本日記,這跟她的死有沒有直接聯係。”

謝淮安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笑。

“怎麽了?”他笑得怪滲人的,蔣夜鶯唬了一跳。

“我就是覺得,夜鶯妹妹努力工作的樣子很可愛。”他說出的話很輕,像是細嫩的蛛網,被風一吹就裹到耳朵上,輕輕柔柔,卻又粘稠纏綿。

蔣夜鶯不適應,刻意避開,“別和我開玩笑。”

“生氣了?”

“沒有。”

“難道不是?”

他們這樣的舉動,在別人眼裏就是打情罵俏了。

胡離端著咖啡,恰巧路過。瞥了一眼玩得正熱鬧的“小兩口”,慢條斯理提醒:“這些事,可以下班後再做。”

蔣夜鶯回頭,吃驚地望著胡離。他高大的身形就立在牆角,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卻沒多在意。

胡離上班時間穿的都是白襯衫,紐扣抿得一絲不苟,唯有領口微敞開,露出若有似無的鎖骨,一點點痕跡,被白熾燈打得透著亮,月牙似的勾著她,想往裏看去,再看深一點。

蔣夜鶯一緊張,就語無倫次,“小叔叔聽我解釋!”

胡先生都不喊了,哪個順口喊哪個。

然而胡離並未多上心,很快離開了。

他會不會誤會?蔣夜鶯的心底打著鼓,她最近才剛剛攻下一點胡離的心防,就被謝淮安這一通胡來給攪和了。

謝淮安這個人著實討厭,憑什麽這樣纏著他,憑什麽又叫小叔叔看見!他們兩個明明清清白白的!

蔣夜鶯剛想發作,就聽得謝淮安說:“你的意中人就是胡先生?嗯?”

才聽得“胡先生”三個字,她立馬像泄氣的氣球,奄巴了,連聲都不敢吱。

蔣夜鶯慫,她的軟肋就是胡離,打不得罵不得,提都不能提。一從嗓子眼裏擠出這個名字,她就無法呼吸,三魂七魄都不屬於自己,統統被那謫仙一般的男人收了去。

她肖想這麽多年的男人,她掩埋這麽久的秘密,竟然要被人知道了?

“不……是。”她有點結巴,連裝都不會裝。蔣夜鶯本能地想逃離這個地方,像是一隻鴕鳥一樣,把頭重重埋在沙丘裏,讓細碎厚重的沙子淹沒她的口鼻五感,讓她什麽都不能想,什麽都不能做,死了算了。

“怎麽不是,我看很是。”謝淮安似笑非笑地看她,沒有半分同情心,他可一點都想放過她的意思。

“查案子吧,我還有很多東西要查,”蔣夜鶯像是剛想起來一樣,馬上站起身,匆匆忙忙道,“我還要去一趟雪臣媽媽的家,還有日記還沒看,可能有其他線索……”

她剛想走,手腕就被男人細長的五指攥住,冷不丁拽到身旁。

蔣夜鶯抬頭望去,屏息以待。

謝淮安壓低了聲音,道:“何必喜歡這種人呢?礙於身份,他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吧?夜鶯,不如選擇我?”

他那雙平日裏帶笑的桃花眼驟然變暗,其中醞釀著無窮無盡的情緒,猶如熬藥一般,最上一層浮沫,底下存著渾濁的藥渣,黑漆漆看不見底。隻需微微一攪,煙霧一般的雜質就四散開,在其中煎熬。

蔣夜鶯不明白,她才和他沒見過幾麵吧?怎麽會有這樣強烈的情緒呢?

說到底,她根本不認識他,完全就是陌生人。

難道她是那種國色天香的妖姬,迷得他神魂顛倒,為她生,為她死?

真是奇了怪了,蔣夜鶯長這麽大,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她又結巴了,小聲說:“真的還要查案子,謝警官也知道時間有多緊迫,別的我們以後再談。”

謝淮安斂去眼中那怪異的神情,淡淡然一笑,“好,我陪你去查,總得早點把夜鶯妹妹的心願了結,才好談我們的家事,你說是不是?”

蔣夜鶯怕他再發作,僵硬地笑了笑,揭過話題。

她手上還有一張信紙,裏麵寫的是第三篇日記。已經能確定是雪臣寫的了,所以內容的真實度也大大增加了。

日記上寫著:“我其實很害怕回家,每次回家,我就要看到她的臉。

她對我來說,就像是故事裏的夜叉,總猙獰著一張臉。她一旦喝醉了,就會笑,朝我走過來的時候,臉上的粉底都往下掉。她用糖果哄我,用錢哄我,讓我過去,好將所有不滿都發泄到我的身上。

我已經不是七歲了,糖果和錢對我來說都沒用。

她估計連我多大了都不記得。

一方麵利用我去接近我爸,一方麵又抱怨我,說我拖累她的生活,如果沒有我,她就能二婚,生活也會幸福美滿上許多。

這樣一想,我還真是一無是處呢。

我不想回家了,走到半路又折回來。在校門口,我看到了安循。

他很安靜,就站在校門口,一動也不動。

夜很深,黃山高中建立在偏遠的地方,所以一到晚上就沒什麽人經過。

不知道吃了什麽迷魂藥,這次我沒躲在角落看,而是大膽地上前,跟他說:“你是安循,對嗎?”

“你是?”他回頭,皺眉看我。那張清俊的臉果然是越看越好看,越近越真實。我都快要無法呼吸了,整個人險些溺死在他的眸子裏。

“我是雪臣。”我大大方方說了自己的名字,渴望他會有印象。

果然,安循輕笑,“原來是你。”

他還記得我,真好。

那樣涼的秋夜,正因為有安循溫柔的笑容,才使得我一顆心火熱,不再畏懼寒冷。”

日記就記到了這裏,翻了一下後麵,隻寫明了一句:“家是世上最險惡的地方,無法逃避,卻是歸途。”

信裏說了安循,又是這個安循。

他是人是鬼?

還有,這句話是在暗示第四篇日記的去向嗎?

是指雪臣的家嗎?

蔣夜鶯得去找她媽媽談談了,之前她一直避而不見,可能就是在逃避警方。

她是否有什麽秘密呢?還是說,她就是不明者,在請君入甕?

與此同時,蔣夜鶯也想到了那個教室抽屜的日記。不明者是怎麽放進教室的呢?那棟教學樓雖荒廢,但實際上沒有上鎖,任何人都可以進出。如果不明者是雪臣媽媽,那就更方便了,保安根本就不會阻攔家長進出學校。

究竟是誰把第三篇日記放入抽屜的呢?真的是雪臣媽媽?

不過可以說明,這個人必定是黃山本地人,他很了解黃山高中所發生過的事情,並且了解雪臣。

他真的是安循嗎?應該說,他可能是安循嗎?

究竟是誰……為何一步步引導她去查,去抓凶手,卻從不以真麵目示人。

不明者無所畏懼,又小心謹慎,是活生生的矛盾體。

蔣夜鶯有了鄭老師的私人手機號碼,此時撥過去,讓她陪著一起去找雪臣媽媽。

她有家訪的借口,蔣夜鶯沒有,總不能打草驚蛇。

等她們一行人到了雪臣媽媽這裏,她家大門還是緊閉的。旁邊有一麵爬山虎牆,涼風習習,翠綠的葉子迎風招展。

蔣夜鶯下意識往上看,發現二樓的窗戶立著一個人。由於玻璃反光,隱隱約約瞧不真切。她眨了眨眼,那個人又不翼而飛了。

等等,家裏有人!

她心底浮現出這個念頭,手上敲門的動作也加大了,“開門!陳雪媽媽,我知道你在裏麵!”

她們的動靜鬧得很大,引得街坊鄰裏紛紛側目。

圍觀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雪臣媽媽惹不起這些冤家,隻得開門,將他們放進來。

總算是見到雪臣媽媽了,她不算醜,甚至可以說是漂亮。隻是那臉上擦著厚厚的粉底,由於毛孔粗大,粉底液沒能融入肌膚,形成粉狀物,匯聚在鼻翼兩側。口紅顏色也搓得鮮豔,一副花枝招展的樣子,讓蔣夜鶯聯想到了不太好的畫麵。

雪臣媽媽背靠著牆,沒有請他們入座的意思,反倒是抽出一根女式細管煙,點燃,徐徐吐氣,“你們是誰?找我來做什麽?”

“你女兒死了,你知道嗎?”蔣夜鶯心裏有氣,對她這種無關緊要的態度很鄙夷。她是沒享受過父母溫情,可也沒見過這樣不關心子女的父母。

“死了?”她的聲音啞了,倒也沒有痛哭流涕,落寞地說了句,“我就說她離不了我,自己走了也會死在外麵,竟然一語成讖。”

蔣夜鶯知道和她這種人聊不了什麽,她對自己的女兒都無動於衷,隻能盡量客套地問:“我想問問陳媽媽,這個月你都在什麽地方,有沒有不在場證明,以及陳雪的遺物在哪裏?能否給我們看看,我們想了解一下她,這樣有助於調查工作的進展。”

“遺物?她走的第二天,我就全扔了,”陳媽媽說得無所謂,慫了慫肩膀,“至於不在場證明,我的客人可都能證明,每天晚上都有呢!看什麽看?想要我把那檔子事情都抖出來,看看你們家那狗東西有沒有來過我這兒?我告訴你們,你,你,還有你的老公,可都來過我這裏,回家盡情問吧,問出來算我不要臉哈哈哈哈!”

她突然來氣,指著隔壁家的幾戶太太道。

對方被她一堵,訕訕逃了。和這樣的瘋子怎麽計較?越聊越跌份。

蔣夜鶯算是聽出來了她的話外音,她是搞暗娼的,抖出客人可不好看,這也是她唯一的營生。

然而賣-**的犯法的,得回去備個案,讓其他師兄留意,她不太合適插手這個事兒。

陳媽媽突然破罐子破摔,譏諷地笑,“你們還想打聽什麽事兒?還是說,想聽那種事情的細節?”

謝淮安倒笑眯眯地回話:“你要是說了細節,正好做罪證。你這種營生,可是違法的。”

陳媽媽囂張的氣焰熄滅不少,不耐煩地道:“沒事的話,走走走,趕緊走。”

蔣夜鶯覺得她不可理喻,皺眉,說:“陳媽媽不擔心自己的女兒嗎?就一點都不想破案嗎?我聽說她失蹤很久了,是不是因為家庭暴力而選擇離家出走的,你自己心裏有數!要真算起來,你也是幫凶,是你親手‘殺死’自己女兒,把她一步步逼上絕路的!”

陳媽媽一怔,手裏的煙灰啪嗒落地,露出猩紅色的煙頭。

她垂眸,任憑淩亂長發遮住自己的眼睛,扯唇,皮笑肉不笑地道:“給你們半小時,要問什麽趕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