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危險訪客(完)

“毒氣啊啊啊啊啊!!!”

一個把解放鞋穿成灰氈片,藍色工裝漆點斑斑的年輕民工軟癱在地,嚎叫聲尖利刺耳,活像屁股裏麵植了三根鋼筋。擠在這裏的二十多人沒有一個聾子,更沒一個瞎子,所有人都在爆炸聲中東倒西歪,注意力被山坡上的綠光吸魂攝魄似地全部勾去。短短一秒鍾的沉默過後,自南到北從東向西,生活區就好似那鍋爐飛天,驀地來了一個總爆發:

“娘啊!爺啊!”

“擋路!滾走!”

“跑跑,跑跑跑跑!毒氣來啦!”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死鬼子回坑去,死鬼子回坑去~”

“念屁啊念!爬起走!”

.......

剛剛煮開的粥鍋,也就是這種鬧騰程度。三組、四組的民工徹底沒了秩序,在院子裏是又哭又叫連蹦帶跑,隻留下肥宅一個人站在原地,滿臉迷茫地左顧右盼。鄧老二雖然沒有繞著圍牆轉圈亂竄,但他同樣也被嚇得血色全無,一個人蹲在地上念經似地喃喃自語,把大鑰匙串活像寶貝一樣死死按到皮帶扣上。

鄭經偉張了兩下嘴巴,一個字音都沒發出來。他本能地把視線轉向了停車場,試圖在那邊找到些振奮人心的東西。然而,剛才被老宋派過去的一組二組,也被這頓突如其來的炮火嚇破了膽,比生活區的兩組人更加喪失理智:

有人在一瞬間爆發出驚人體力,隻用兩步就跳進了15噸渣土車的翻鬥,死也不肯再露頭;還有人四肢著地,活像牲口似地東鑽西竄,等到好不容易重新學會直立行走,又因為絆到減速帶的緣故撲通摔個大馬趴;一個完全嚇傻的民工,居然趁著司機剛進駕駛室、還沒來得及關門的機會一下擠進去,兩條毛腿鯉魚似地撲騰撲騰,大褲衩子眼看著就要褪到腳踝......

黃狗大排及時發威,汪汪叫著就竄了上去,隻見它一口咬住那人的山寨運動鞋,腦袋一甩就把這貨給拽了下來。可問題是,大排總共隻有四隻爪子一嘴牙,拽下第一個馬上又有第二個,幾十雙手呼啦啦全往駕駛室伸過去,活像是溺水人抓湧向全世界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宋火圖出現在了渣土車頭。他這次是一點都不客氣了,掄起拳頭是連罵帶揍,大排也在一邊露出了雪亮尖牙,照著人身上肉多的地方猛撲猛撞。這對搭檔已經盡了全力,但對已經被集體恐慌傳染的人群來說,作用實在有限。

“呸!”

鄭經緯憤怒地一跺腳,震得踝骨一陣麻癢。他把雙手籠在嘴邊,把髒話、道理、命令混在一起大聲吼出,拚了命了想要阻止人群徹底失控。他向工人們強調山上絕無賭氣,一閃即逝的綠光可能隻是苦味酸炮彈;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命令各組重新排隊,“聽宋總的命令有秩序上車”......

然而,鄭經偉連回望的目光都沒收到幾道。四組有個民工瞅瞅停車場,發現擠不到車邊之後,幹脆把安全帽和手電往地上,悶頭衝向了下山公路。

“爬回來!”鄭經偉抓起一塊石頭,想也不想就扔了過去。黑咕隆咚的沒個照明,單獨逃跑就是找死,這麽幹的蠢貨絕對會在第一個拐彎處摔下山溝。幫幫忙,狗吊的誰來幫幫忙——

奇跡終於發生了。大功率柴油機的轟鳴由遠及近,速度之快仿佛天庭律令;高速旋轉的車輪摩擦水泥路麵,悅耳的嘯叫聲宛如甘霖。全高六米的鋼鐵突騎撞開圍牆,眨眼之間就在眾人麵前顯出身形。

它的關節隆隆作響,它的迷彩猙獰恐怖。雖然突騎的複合裝甲已是遍布彈痕,但機體轉彎時的動作依然流暢平穩,就像一個沉著鎮定的多年老兵。毫無預兆地,這架巨人單膝跪地擺出射擊姿勢,背部中軸線的120毫米迫榴炮以大仰角“砰砰砰!”連續擊發,亮黃色炮口炎宛如燈塔,瞬間照亮人們的心靈。

“快撤!”趁更換彈鼓的間隙,這架突騎掉轉了紅光四射的頂部光電探測球。一個迥異於王德福的沙啞嗓子,在擴音喇叭中發出怒喝:

“天塌下來部隊頂著!我和老王在這裏斷後,所有人立即上車,最快速度撤退!”

再沒有比這更能安心的話。再沒有比這更能安心的人。生活區的**就像從來不存在那樣迅速消失,民工、臨時工、鄭經偉、宋火圖,圍繞車輛的這片混沌,在崩潰邊緣終於找回了秩序。

大排好奇地抬起腦袋,讚同地發出“汪汪”叫聲。人群在沉默中停下腳步,一個塞一個地急促喘息。所有人都變成了向日葵,而鋼鐵突騎就是太陽,鄭經偉屏住呼吸,虔誠地望著軍徽上組成南十字座的那四顆金邊紅星,以及從翼王石達開的年代傳承下來,曆經百年戰火也未被撼動的正義天平。近在咫尺的爆炸聲,在這一刻細如蚊鳴。

“都聽見了?”鄭經緯的聲帶充血腫脹,從喉管深處擠出的聲音暗淡而嘶啞,與往常判若兩人。“聽見了跟我走!”他抓住自己發抖的右臂,上齒死死咬住下唇,借助閃耀的炮口焰照明,從鄧老二手上一把拽過鑰匙圈:

“吃喝、藥水、電錘撬棍,狗吊的趕緊拿齊,跟著老子上車走!”

三分鍾後,僅僅三分鍾後,車隊就在響亮的喇叭聲中踏上了歸途。三對氙氣大燈射出難以直視的強烈光柱,首尾相連,仿佛奔馳在盤山公路上的銀白長蛇,工人們在貨廂中起身歡呼,向堅守工地的突騎送上發自內心的祝福。

配給項目經理的那輛長安之星,被敵人的彈片打廢了車胎,但兩輛渣土車與一輛東風5噸足夠裝下工地上的全體活物。黃狗大排安穩地坐在東風5噸副駕駛座,聚精會神地直視著路麵,不時發出的汪汪叫聲,就像是在幫司機修正導航;老宋大咧咧從翻鬥裏麵探出身子,恰好位於整個車隊的正中央。他就像樂隊指揮一樣揮舞雙臂,盡情發泄埋藏胸中二十年的**......

炮彈在空中呼嘯,火球在山脊綻放,炸點越來越近,頻率也越來越密。從隕坑蟲洞出來的不明敵人,顯然已經聚集了相當數量,苦味酸炮彈就像越來越密的雨點,將那片不久前還安靜如常的工地,變成了爆炸連連、碎屑橫飛的真正戰場。

舊日軍的殘存建築,像海潮下的沙堡一般垮塌,高高騰起的塵霧,即便黑夜裏也能看到。叮叮叮叮的30毫米機槍長點射,仿佛一曲催人向前的進行曲,120毫米迫榴炮的憤怒回擊,則是錦上添花的有力鼓點。老王,許指導,鄭經緯默念這兩個名字,咬牙握緊汗津津的握把,腳踩電動車油門,在引擎淒厲的嗚咽聲中衝到車隊最前:

出山一條路,我保證當好領頭。你們誰也不準光榮,馬上就是2013,誰也不準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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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貼士:地球機甲的基本骨架與外星裝甲殼同出一源,操縱方式同樣是半動作反饋,駕駛員隻需要很小的動作幅度,就能讓機體做出奔跑、跳躍、握持武器等動作。雖然地球機甲也裝有輔助AI,但AI自動駕駛僅能保證機體在平整地麵上的慢速步行。

外星裝甲殼的正式名稱是Lamassu,意為宮殿守護神。思想者種姓的宗教文化與地球新亞述王國有很多相似之處,該種姓同樣使用楔形文字,信奉阿舒爾神為至高神,但禮儀遠比新亞述王國繁瑣,政體也有很大區別。

拉瑪蘇係列裝甲殼沒有安裝任何計算機設備,姿態控製全部依靠駕駛員手動操控,地球人類或者其他連續體種姓根本無法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