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經研究,現做如下決定”(一)

2012年12月24日,21點30分。凱南自治區首府啟化市,部長聯席會議綜合辦公樓,第二常務會議室。

“對,對!我這是第三遍說了:他們就是自大,他們就是盲目,”梁醒把話筒朝自己拉近了足足一寸,瞪著滿屋子坐著的高級領導,怒氣衝衝地說道:

“那幫外星怪物,特別是管事的思想者種姓,思考方式跟地球這邊完全不一樣。他們把自己的國家叫做‘旋律連續體’,認為隻有他們才是神明選中的存在,其他文明隻配當旋律體的奴隸,永遠沒資格平起平坐。所以我再說一遍,第四遍,這群怪物派過來的絕對不是什麽和平使節,隻可能是武裝軍隊,我親眼見到的那支武裝軍隊!”

LED頂燈灑下清冷的白光,將梁醒的臉色襯得愈發黯淡。偌大一間會議室裏,好半天的時間沒有任務人開口發言,就連熱茶杯裏水泡的破裂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一秒。兩秒。三秒。四秒。就在梁醒按捺不住衝動,想要按住投影儀桌子站起來的時候,自治區部長聯席會議首席代表,終於打破了沉默。“情況大致已經了解了,”這位凱南實質上的管理者,輕車熟路地說起了那套送客話:

“接下來我們會仔細研究。時間不早了,請梁先生先去休息,食堂那邊準備的有夜宵。”

話音剛落,一直等在門口的那位秘書,就已經鬼魅般地閃到了梁醒身後。他的動作是如此之快,以至於西裝都在空中留下了藏青色的殘影。這人要麽是天生適合這一行,要麽是勤學苦練終成正果,總而言之察言觀色的功夫已經爐火純青,就算上司一言不發也能立刻領會精神。跟這樣的家夥據理力爭,純粹是白費口舌。

“???!”

梁醒下意識地聳起肩膀,差點就從椅子上麵彈起來。他的表情充滿了不甘,但在身邊站著一顆喪門星、主人又已經出言送客的情況下,也實在沒辦法再說什麽。最終,梁醒也隻能痛苦地歎上一口氣,然後向會議桌邊的貞天安投去最後一瞥,跟在秘書身後無奈離開。

張成棟明白梁醒在想些什麽。他向這位受盡苦頭的叛逃者頷首致意,同時令自己的眼神充滿自信,裝出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有些時候,善意的謊言比殘酷的真相更加有益。

於是會議繼續,按部就班地走向了收尾階段。張成棟皮笑肉不笑坐在自己的位置,一邊感受暗褐色靠背沙發椅的柔軟,一邊第九十八次地望向了擺在麵前的名牌。在這個截麵呈現三角形的小小工具上麵,永遠隻會出現“貞天安”這三個紅底金字,就像一隻夾在獅群當中的恐龍,與整間會議室的氛圍格格不入。

沒有人向他提問。也沒有人要求他發言。作為凱南名義上的首腦,張成棟被分配到了坐北朝南的尊貴主位,成為了全凱南——不,整個國家範圍內唯一一名有資格坐上會議桌,卻沒有資格參與討論的列席者。就算找遍整個凱南,也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這樣的裝飾花瓶了。

這是一種令人非常尷尬的獨一無二。按照那些成文以及不成文的規矩,張成棟隻能在這間會議室裏枯坐幹等,一麵欣賞牆上那些本地書協會員的作品,一麵耐心忍受八位會議出席人員的大談特談,與此同時還得隨時注意坐姿端正。不客氣地講,這純粹就是一種變相上刑。

梁醒離開之後,張成棟本就不佳的心情變得更加惡劣了。在他眼裏,裝潢考究的會議室突然間變得格外空曠,體感溫度也一下子降了足有五度。不過,對首席代表與七位常務副席來說,屋裏少了一個格格不入的外人,反倒成了一件值得彈冠相慶的好事情。

“梁醒這個言行舉止,與年齡可是不太符合啊,”分管組織工作的常務副席最先開口。他用雙手捧起瓜片茶杯,漫不經心地吹了吹氣:

“太容易激動,太容易輕率下結論。三十多歲的人了,按理說也該有些城府才是。”

“不僅僅是這些。他的許多言論過分誇張,而且明顯前後不一致。”分管宣傳、群工的另一位常務副席收起水筆,把空空如也的記事本“啪”地一聲丟到桌上:

“主觀傾向性太強,尤其是在提到連續體統治種姓的時候。我對涉及到這方麵的言論,暫時持保留意見。”

“嗬嗬,別較真,別較真,我們也不能對群眾過於嚴格了。”坐在張成棟左手邊,頭發幾乎全白的那位常務副席,微笑著打起了圓場。他分管統戰和對岸關係,這樣發言純粹就是習慣使然:

“梁醒畢竟在那邊獨自待了二十年,身邊又沒有同伴互相扶持,長久下來,難免會對連續體產生很深的怨恨情緒。這個可以理解。”

“理解是可以理解,”身穿民兵(注)製服,分管武裝部相關工作的常務副席立刻皺起了眉頭,“但他提出的有些要求,實在是過於激進了。‘建議人民軍先發製人,主動打擊虛空橋對麵的怪物軍隊’。我這麽說可能有點不客氣,這位梁醒同誌,把軍事行動想的確實是太簡單了。”

“我同意這一點。”首席部長沉穩地開了口。渾厚的男中音極富感染力,一下子就把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是否向對麵派遣軍事力量,必須等待軍委決定,我們凱南不能擅自做主。我認為,聯席會議目前需要做的,是立即啟動台風災害預案,同時動員各地民兵、民警力量,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加強人民防空工作。如果大家認為還有什麽不足,請提出意見。”

“沒有意見。這樣處理很合適。”瓜片常務點點頭,滿足地啜了一口溫熱茶水。

“報紙、電視我這就去打招呼,通稿出來之前暫不做任何報導。”宣傳常務極富自信地抱臂於胸,並且一如既往地忽略了網絡自媒體。

“目前來說,啟動台風預案足夠了。嗯,應該是已經足夠了。”白發常務笑容可掬,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細線。

注:凱南民兵性質上更接近本國武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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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南殘餘那些事:

1975年西貢大逃難後,曾經風光無比的南安南(ROV),隻剩下了凱南島西邊三座城市,總共僅有120萬人口。從那年開始,普通難民、逃亡軍政官員及家屬、本地越南裔居民之間幾乎天天鬧矛盾,總理更迭比扶桑都快,就連女克這樣喜歡逞強的合眾國政客都不怎麽願意插手。

進入21世紀後,南安南在東亞、東南亞一大堆合眾國小弟當中實力得倒著數,再也沒了往年那種通房大丫頭的氣派,三軍總兵力1萬5千人,硬拚凱南自治區絕對沒戲,85年、98年、04年的三次衝突更是雄辯地證明了這一點。

2006年以後,南安南殘餘幹脆破罐子破摔,陸軍就隨它去,豹2,PZH2000什麽的就不想了,弄些“修道院長”105毫米自行火炮之類的二手裝備給技術兵種充數拉倒,至於綠皮大頭兵,當年的M1鋼壺跟M16A1塗上新漆接著使喚吧。從政客牙縫和軍頭腰包掉出的那點軍費,基本上給了海空軍,尤其是空軍,在2012年,南越空軍作戰飛機中隊的簡略情況如下:(見下節附錄)